DIRYA EIGHTEEN 我已经读完了你的心

1月3日 星期二 晴

还好，

我现在已经读完了你的心，

读懂了你的心……

我会一直爱下去，

即使你不在了，

我还是会像过去一样，

把你放在我的心里。

因为只要在我心中还有你的存在，

我就可以怀抱着，

也许某天我们还能够重新开始，

这样一个美好的希望。

那天吹了冷风之后，我因为感冒住进了医院。

持续的低烧，我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有时候甚至很想辜负爸爸、辰和许翼的期待，就这样一直睡下去，永不再醒来……

今天，是入院的第五天，也是冬日里难得的晴天，我的病情终于好转了一点，于是决定去病房外走走。

拉开门，正好遇到来探望我的许翼。他的神色里有掩饰不住的疲惫，但在看到我的时候还是从眼底播撒出了笑意：“希雅，好点了吗？”

“嗯。”我点头，绕开他继续向外走。

“希雅，外面冷，留在病房里吧，别出去了。”许翼试图拉住我，我轻轻推开他，低下头：“不！我要到外面呼吸空气，不然我会窒息的。”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冬日温暖的阳光斜斜地铺在我的身上，可是那种温暖的感觉对我来说却似乎已经很遥远了……

我漫无目的地穿过草地、穿过人流如织的街道，深深地呼吸着每一口空气。

澈野，你知道吗？每当我呼吸，就会感觉你没有离去，你还陪伴在我的身边，如影随形。

“许翼，你究竟要跟着我到什么时候？”我转过身，有些愠怒地瞪着身后那个一直小心翼翼跟随着我的身影。

“呵呵，希雅。”许翼面对着我的怒气，毫不在意地笑着扬起手，阳光般的笑容瞬间驱散了我周身惨淡的阴霾，“累了吗？冷不冷？我们去吃饭好不好？上次说要带你去的那家新开张的西餐厅就在这附近哦，打折卡还在我的口袋里，呵呵。”

“你自己去吧，我不想去。”

看得出许翼是在努力地逗我开心，可是现在连呼吸都会感到疼痛的我，快乐对我来说只是一种无法企及的奢侈吧。

“去吧去吧。”许翼像个小孩子似的跑过来抱住我的胳膊，连哄带拉地把我拖进了一家西餐厅。

我被许翼硬拽着在一张靠窗的桌子旁坐下，心里仍有些微的不爽。许翼坐在我的对面，拿着菜单和服务生交流着，不时抬头询问我的意见。而他每次抬头，脸上总是挂着好像永远也不会消失的笑容。

“干吗一直朝我傻笑啊？”

“因为想让希雅爱上我的笑容啊。”许翼点完单，转过头朝我随意地说。

“那麻烦你收起来，我是不可能爱上的。”

原谅我的话有些残忍，许翼，你应该知道我已经沉陷在澈野的笑容中，也许今生都无法再走出来。

“我相信只要我坚持下去，希雅总有一天……”

“不会有那一天的！”我莫名地生气起来，同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对不起，我现在没有心情和你开玩笑，我走了。”

“希雅！”许翼着急地一把抓住我的手，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望向我的眼睛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不安。我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脚步也不由自主地顿住。

好半天，我们都维持着这样静止的姿势，谁也没有动。

许翼似乎想说什么，嘴巴动了动，却艰难地发不出一个音。时间缓慢地流逝，终于，他别过了头，低声说：“我一直笑是因为……如果停下来，我也许就会被沮丧打倒，那样很逊……”

我的心剧烈地震动了一下，脸上却仍保持着不动声色的漠然。许翼，其实我也和你一样，如果不带着这层佯装的硬壳，就会被澈野已经永远离开的事实彻底压垮。

我任由许翼紧紧地抓着我的手，沉默着重新坐下。

许翼平复了一下失态的情绪，重新把微笑挂回脸上，笑容却不再似先前那般明亮。

“希雅，其实我今天想交给你一样东西。”

他放开我的手，从随身背着的包里拿出一样东西放在桌上，然后缓缓地将它推到我的面前。

这是——

我惊讶得瞳孔瞬间放大了数倍，双手紧紧地捂住嘴巴发不出一丝声音。

这是一个看上去十分普通的日记本，边角似乎因为常常被使用而略有些磨损。封面上的天空飘落着纷飞的白色天使羽毛，一片一片；一个女生向静默的男生伸出她的手，时间就静止在了那一刻。空气中仿佛飘浮着两人无法言语的秘密，一切欲言又止，唯美而忧伤。

这一切对我来说都太过熟悉，熟悉到眼眶中都泛起了温热的水汽。

“这是原澈野的日记。”许翼在一旁冷静地说。

“澈野的日记？”我呆呆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不可能的，我送给澈野的那个日记本，他明明跟我说不见了的，怎么会出现在你那里？这不可能。”

“是真的，希雅。”许翼认真地看着我，忧伤在眼中蔓延，“这就是原澈野在短信里说要给你的东西，他要给你的是交换日记，而不是什么空气。如果可以，原澈野并不想就这样变成空气，尽管他很想像空气一样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许翼……”

“别打断我，希雅，让我说完。”许翼语速急促地制止我，他很激动，扣在玻璃杯上的手指不住地微微颤抖，可他还是坚持着说了下去，“我原本以为我可以一直这样隐瞒下去，可没想到这一天还是来临了。在把这本日记交给你之前，就算一次次被你拒绝，我也还是可以骗自己坚持下去，但是这以后，也许我就会真的没有半丝机会了。不过，如果这样能让你知道一切，打起精神来，我也很满足了……”

“你是说……澈野就是为了把这本日记交给我才跑回来的，就是因为这才……”我没有力气再说下去。手指停驻在那个日记本的上方，却迟迟不敢触碰。

澈野，这真的是你的日记吗？这真是你写给我的交换日记吗？可是当初我把它送给你，你明明拒绝了！为什么后来又偷偷地留下它，还要跟我说日记本已经丢失了？

“希雅，你一定在怀疑这本日记为什么会在我手里对不对？那是因为那天，我和原澈野乘坐着同一辆返程的车。他是半路拦车上来的，上车后就坐在我旁边的空位上。他告诉我，他不得不离开一个他深爱的女孩，可是又很遗憾自己一直没能让那个女孩知道他真正的心意。那个女孩曾经想和他写交换日记，他拒绝了，可他却自己偷偷地写了一大本。直到离开，他都没有把那本日记交给女孩，也逃避去接受女孩送给他的那本日记。他自嘲地告诉我：这样怎么能叫‘交换日记’呢？所以他半路折了回来，准备拿自己的这本日记回去和女孩交换。他兴奋地给女孩发着短信，可还来不及发出去，我们乘坐的车就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一辆大卡车……”

许翼讲到这里，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而我早已经是泪流满面。

那个女孩……

那个和原澈野写交换日记的女孩……

那个原澈野深爱的女孩……

是我吗？会是我吗……

“原澈野的心意都在这本日记里，翻开它吧，希雅。”许翼鼓励着我，同时也深深地自责着，“我想，原澈野一直都在等待着这一刻，等待你看到他的心，读懂他的心……只是因为我太自私，一直一直都瞒着你……”

许翼后面又说了些什么，我已经听不到了，因为那些对我来说都已经不再重要。

我用颤抖的手翻开日记本的第一页，竟然紧张得连呼吸都几乎要停滞。

澈野，你的内心究竟是什么样子？

为什么那么喜欢你的我，在你离开后的这么久，依然还是看不清……它的全貌……

这是笨蛋送给我的交换日记本，所以我要好好地记录。

补上之前的相遇相识，在这里留下我和笨蛋相遇后的每一个记忆瞬间。

5月15日 星期日

说是意外也许就是注定，我和笨蛋在这样普通的日子相遇了。

我因为发现身体似乎出了问题而转学到了这个城市。在医院转悠要不要检查时碰到了一个叫叶希雅的女生，明明是她把我拉进门却万分惊讶地看着我。那时她的眼睛闪烁着盈盈的波光，那么明亮，似乎可以驱散我心里的寂寞……呵呵。她问了我名字，我回答：不告诉你……

于是我就没有做检查，径直从医院出来后，在街上花摊看到了满天星。这是妈妈最爱的植物。我拿着满天星付钱时转头又看见她，她竟然撞倒了首饰摊。呵呵，她真是很迷糊的笨蛋……

快到家的时候，我想到空荡荡的家，把那束满天星寂寞地丢在了路边。我知道，爸爸一定不喜欢看见……

5月16日 星期一

没想到那么快就再次见面了。

虽然已经转学到这边几天，但是我从来没去上过一节课。我希望能以这样的方式得到已经离婚的那两个大人多一点儿的关注，可是始终没有。

没有人知道，我常常一个人待在空屋子里，看着小时候和妈妈在一起录的VCR发呆。

我一直在想念着妈妈。

可妈妈呢？不带一丝留恋就离开了我的妈妈大概从来没有想念过我……

有人敲门，我打开，没想到出现的是笨蛋。我问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她说是我告诉她的，呵呵，她在撒谎。

不过她真的是一个很有趣的女生，特别是龇牙咧嘴的时候，所以我就故意逗她生气。

后来爸爸回来了，他看到了电视里的VCR。我知道他生气了，但是我故意和他作对，不断把电视打开。我想让他愤怒。

让笨蛋离开之后，我和爸爸就一直在沉默。最后他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就离开了这个家。

不，或许这个空洞洞的房子根本就不是我的家。

我跑了出去，笨蛋竟然没走，一直跟在我后面，她误以为是她害我被爸爸骂。

其实，她不知道。

我的爸爸很冷漠，从来不会骂我，甚至从来没有在意过我。我突然觉得好伤心，于是抱住了笨蛋。她的怀抱暖暖的，让我想起了妈妈的怀抱。

妈妈，我想念你。

也恨着你。

我决定去上学，因为不想一个人待在家里。

或许也因为，学校里有笨蛋这样的家伙存在，让我有一点点期待。

5月17日 星期二

笨蛋果然如我想象中地有趣，上学不再是一件寂寞无聊的事情。

下午跑4×100米男女混合接力赛的时候她扭到了脚，还没到达终点就摔倒了。班上的同学不知道为什么对她很冷漠，看得出她很难过。

她被刻意遗忘了，像我一样。

我走了过去，告诉她，她崴脚走路的姿态美得像受伤的美人鱼。

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再靠近……

5月18日 星期三

心血来潮骑机车上学，却在路上遇到了一瘸一拐的笨蛋。看她的样子，上课铁定迟到，于是我难得大发善心地载她去了学校。

教导主任看到我骑机车来上学果然发飙了，呵呵，他应该再激动点，最好通知我的父母，那样事情会变得更有趣。

但是我不会让他找笨蛋的麻烦，所以我把笨蛋载到一个人少的地方放下了。她好像还很不高兴。

接下来的事情没什么意思，我撞上宣传栏摔了一跤，因为头突然有点晕。最近总是这样，经常头晕、嗜睡，隐约感觉身体的问题正在变严重，但是想到爸爸的漠视，我也漠视，反正没有谁在乎我的生命。

笨蛋似乎很担心我摔倒的事情，后来我知道了原因——她喜欢上我了。

可是我不能回应她。

我不敢相信“喜欢”这种事情，因为我害怕付出感情后，又被毫不留恋地抛下。

更害怕，我们的结局会像我的父母一样分开……

5月23日 星期一

没想到笨蛋那么执著于我的秘密，竟然要送我一本交换日记和我交换秘密，害我有点后悔那天在山上说她有秘密了。

其实在学校的时候，我就常常听到别的女生对我说，笨蛋很清高，经常会装作听不到她们的话，对她们不理不睬。

可是我相信笨蛋不是这种人。

我有点怀疑，她的耳朵是不是有时候会听不见！但我不打算问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每个人也都有保有自己秘密的权利。

所以我不打算和她交换什么“秘密”，但那本日记……我想逗逗她。

可是后来我恼火地逃课了，因为她滔滔不绝地夸着一个叫“辰”的男生，那个家伙竟然还来我们班找她。

不爽！

不过那家伙似乎是来送笨蛋落在家里的便当的，笨蛋后来把那个便当送给了我。我以为那个便当和辰有什么关系，一心烦就失手弄坏了。

看到笨蛋的表情那么沮丧，我知道我错了。

这一定是笨蛋亲手为我制作的便当，她肯定投入了很多心力，可我让她失望了。

在她走后，我一个人吃完了那盒便当。

这是我人生当中吃到过的味道最咸的便当。

但我还想再来一份。

下午，我跟在笨蛋后面去了学校，她一路上都心神不宁，大概是在想我明明答应去上课为什么又突然生气。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辰”这个名字就莫名其妙地生气。

我没有去教室，在教学楼的天台上躺着看云，整整一个下午。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笨蛋的眼泪的温度。

暖暖的，很幸福，也很恐慌。

她为我哭了。

我却不能为她做什么。

我想我现在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情，就是让她放弃对我的喜欢。

再也不要为我哭……

放学后，我来到空无一人的教室，在课桌里发现了这个日记本。

看来笨蛋还是没有放弃我，可是我……

也许只能收下这本日记而已。

我在日记本里补上了前几天发生的事，我想完整地记录下遇到笨蛋之后发生的每一件值得记忆的事情。

但是我不会告诉她。就像我今天没有告诉她，我发现她化了淡妆，很漂亮！

5月24日 星期二

如果我假装忘记和笨蛋的约定，骑机车来学校，笨蛋会生气吗？

如果我骑着机车来学校，还载着别的女生，笨蛋会生气吗？

如果我载别的女生，还要笨蛋帮忙挑选，笨蛋会生气吗？

答案是，笨蛋会生气，很生气很生气！

但她还是喜欢着我……

而我呢？

也很生气，很生气很生气！

气自己忍受不了她对我的放弃，一个劲地确认着她对我的喜欢；

更气自己无法承担她的幸福，却又想用朋友的关系牵绊住她……

我怕她离开……

……

6月17日 星期五

原本是无聊才答应去参加联谊会，没想到笨蛋竟然也赖着非要跟来。

就因为她跟来，我生平第一次揍了人。

那个叫杉清的臭小子，竟然敢对笨蛋动手动脚，我懒得警告，直接用拳头和他打了招呼。我用不到五分钟时间解决了这个混蛋，他大概一个月内都别想出现在任何联谊会上。

脸上挂了点彩，险些被笨蛋发现，我谎称是“劣质口红印”，笨蛋居然相信了。呵呵，她好像从来没有怀疑过我。

但是她却老是误解我。

轮到她指名亲吻的时候，她明明指了我，可是又反悔举起了酒杯。

这个笨蛋！我冲动地上前按住了她，脱口而出：“选都选了，不许反悔啊！笨蛋！”

可是笨蛋毫无反应，只是愣愣地看着我。

然后，我冷静了下来，决定带她离开。

这样暧昧的场所，不适合单纯的笨蛋，也不适合没心没肺的我……

我无法继续逃避自己喜欢上了笨蛋的事实。

在那个叫顾皓辰的家伙来找笨蛋回家的时候，我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很悲哀。

我抓住了萤火虫，但我抓不住属于自己的幸福。

6月18日 星期六

因为嗜睡还有眼前忽然模糊一片的症状加剧，我终于去医院做了检查。

看到医院里的病人都有亲友陪伴，而我只是孤零零一个人，心情很坏。生病这种事情，就算告诉爸爸，他也只会让我“自己的事情自己负责”吧。也不能去找妈妈，那只会给她的新家带来困扰。

其实我一直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当一个家变成两个家之后，我就再也感觉不到温暖和关注了，我不是他们的孩子吗？

想来想去，愿意陪我来的恐怕只有笨蛋，可是我又不想让她知道。

在对医生讲述身体的症状时，从医生越来越严肃的神色中，我隐约猜到我的病也许很不妙。医生给我开了几张化验单，和我预约下周进行更详细的身体检查。

离开诊室时，我隐约听见医生略带遗憾地对身边的见习医生说：“对，有可能是你说的那种情况……嗯，那是最糟糕的情况……不过确诊还需要根据他接下来的检查结果判断……希望不是，不然真是可惜了，年纪还这么小……”

最糟糕的情况……呵呵，我差不多可以猜到了。反正最多也就是死吧。不知道我快死的时候，爸爸妈妈会不会抽空来看看我。我来到上次遇到笨蛋的空房间，坐在窗台上发呆。

还有笨蛋……如果她知道我快死了会怎样呢？会哭吗？正想着，笨蛋就走了进来，在门边哭得昏天黑地。

她不肯说出哭的原因。我本来想吓唬她让她告诉我，可是后来就情不自禁地吻了她。

吻她的时候，我很清醒，近乎绝望地清醒。

然后，就想逃跑。可是笨蛋却说无论我去什么地方她都会跟着我，陪着我。

曾经，我多么渴望有一个人能对我说出这样的话。

可是现在笨蛋说了出来，为什么我只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害怕？我害怕我的病，害怕我会死掉，害怕我不能给她幸福……

害怕我喜欢她这件事……

原谅我，笨蛋……

6月20日 星期一

一只蚂蚁嫁给了大象。请问大象死后，蚂蚁会是怎样的心情？

答：他很发愁，下半生的时间就要浪费在埋葬大象的事情上了。

这是一个笑话，却让我觉得恐慌。

假如我变成了笨蛋心里的那头大象，那么当有一天我死去，她会不会也要用尽一生的时间来埋葬这份感情？或许，连同她的人生也会一并跟着毁掉……

可是我总是没法坚定地拒绝她，甚至在老师和同学误解她的时候，为了袒护她而说出了她耳朵有病的事情。

这件事是她一直隐瞒的秘密，虽然我以前就怀疑过，可是却是在昨天才得到确认。我想知道她为什么躲起来哭，更想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医院，于是我去查了一下，没想到她竟然会有这种病。

她隐瞒耳朵有病的原因竟然是害怕被关注，那我呢？

我一直在渴望着得到更多的关注，可是当有一个笨蛋真正地愿意来关心我之后，我却又想要把她推开，想她再也不要在我身上投入感情……

矛盾的可怜虫，连告诉她“你在我心中是最最特殊的存在”的勇气都没有。

我真没用……

7月9日 星期六

笨蛋的病情加重了，医生建议她做手术，但她一直拒绝。我想去劝劝她，又怕她追问那个问题的答案。

这段日子，我频繁地出入医院。心情很糟糕，什么事都懒得做，包括写日记……但是估计也写不了多久了……一连串的检查下来，我的病终于得到了确诊，是那个最糟糕的情况……

医生说如果控制得好，那我还能多活一段时间，可是那有什么用，根本就不够陪笨蛋走到最后……

机缘巧合，我看到了第一次见到笨蛋时和笨蛋一起玩的小女孩小樱，病危的小樱还惦念着她的彩虹棉花糖。

我带笨蛋到医院见小樱，没想到却是最后一面。

小樱的离开似乎给了笨蛋很大的打击。她的沮丧让我害怕，将来我死去的时候，她会不会也这样一直拒绝从悲伤中走出来？

为了让笨蛋鼓起勇气接受手术，我为她做了一顿汤圆。

曾经，她也为我做过一顿汤圆，汤圆里加了草莓汁，是和妈妈相同的做法。那顿汤圆让我觉得温暖，但我告诉她，她做的汤圆里还缺少一点东西。

我在这顿汤圆中，补上了那唯一的欠缺。

笨蛋吃的第一颗汤圆是绿豆馅，其实她不知道整碗汤圆都是绿豆馅，因为我想让她感受到我传递给她的勇气。

之后，我借口汤圆凉了，换了一碗。她吃到红豆的时候，我想起了妈妈。

妈妈总是给爸爸做红豆馅的汤圆，可是爸爸始终不明白。

现在我给笨蛋做这碗红豆馅的汤圆，笨蛋明白吗？

她一定不知道，在她追问我那个“在我心中她是不是特殊的人”的问题过程中，我一直在努力地尝试着去忘记，忘记我有病，然后认真地宠这个笨蛋，跟她一起幸福一辈子……

可是不行……有病的记忆怎么能这么听话地消除……

所以我依然无法给她答复。

只能逃避，直到无法继续逃避的那天来临。

……

8月11日 星期四

今天是笨蛋出院的日子，我带她去看七夕节的灯会。

她一定不知道这一天我筹划了好久。我给她买了很多很多的生日礼物，十年的礼物……如果可以我真想买一百件，这样在我死后一百年她都能记住我。可是我不可以那么贪心，如果我死了，我希望她仍然幸福……

在分开的时候，我忍不住抱住了她。

我对她说：“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我不停地说，不停地说，却只是在心里，她听不见。

我不能让她听见。

离开的时候，我没有回头，因为眼泪已经淹没了我。

8月12日 星期五

我做了一件残忍的事。这件事和昨天带笨蛋去看灯会一样，是我筹划了好久的。

我不得不这么做，因为我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视线会经常模糊，有时甚至会忽然倒下睡去……我真的害怕有一天就那么睡去不再醒来。

我不想让笨蛋伤心，所以，我决定离开这里。

爸爸像当初同意我转学一样什么也没问就同意了我的决定。他只知道给我钱，却不知道我很快就要死了。

反正我已经不指望得到他和妈妈的关心了。我只在乎笨蛋。

以什么方式离开是让我最头疼的事情。我想起捉萤火虫的那天晚上，笨蛋猜测我是不是曾经有一段失败的恋情，让我现在拒绝爱情。她以为那就是我的“秘密”。

那么就让她这么认为好了，至少看起来合情合理，不会引起她的怀疑。

我约了那个偶然认识的女孩江上雪，请她扮演我的女朋友。然后我约笨蛋见面，告诉她江上雪就是她一直想知道的我的“秘密”。

笨蛋很伤心，但我命令自己必须狠下心把戏演完。

昨晚，笨蛋对我说，我已经成为她的空气，如果没有我在她身边，她会渐渐感到不能呼吸……

这是我最害怕的事。

笨蛋，你必须习惯没有我的生活。因为我……没法成为你的空气，虽然我真的很想……

原来笨蛋也在写交换日记，呵呵，我们还真像，两个傻瓜……

但我没有留在原地等她把日记本拿来，因为我怕自己会控制不住留下……还是离开这里以后再想办法劝她忘记我吧，总之先离开……

对不起，我又逃避了……

现在，我在长途汽车站孤零零地等着车，幸好还有这本日记陪着我，就好像笨蛋还陪在我的身边一样……

希雅，如果可以……下辈子，我一定祈求上帝不让我生病，让我好好的。即使有点残疾，或者长得不好看也行，只要能让我遇见你。我一定会追你，宠你，让你幸福一辈子……

因为——我爱你！

日记写到这里戛然而止。

我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上面澈野的字迹，原本干涸的眼泪又汹涌而出。

原澈野……你是个笨蛋……你才是个大笨蛋！

为什么你不告诉我真相？

为什么要默默地承受这一切？

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即使你只剩下一天的时间，我都想陪着你……

因为我也是那么爱你！

可现在……一切都晚了……

耳边，萨克斯风的乐声如泣如述，咖啡杯中光影摇动。我抬起失去焦距的眼，很久很久都看不清对面许翼忧伤的眼眸。

“希雅，其实我真的很想代替原澈野成为你的空气。”

“对不起……”我急切地说出这三个字，然后尴尬地沉默着。

对不起，许翼，我很感谢你让我知道这一切，可是我却只能给你这样苍白无力的回应。迟钝地错失一段感情的我，现在能想到的所有，都是澈野……

“呵呵，希雅，你不必为难。答应我一件事好吗？”许翼笑起来，把苦涩全部关在眼底。

“什么？”

“永远不要对我说对不起。”

“……”

“我去给你买棉花糖。”许翼站了起来，大步向餐厅外走去。他的背影拼命屏蔽着落寞和沮丧，似乎很怕被我发觉。

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作任何反应。

默默地合上澈野的日记，我的视线久久地定在封面上，无法移开……

日记本封面上，那个女生向静默的男生伸出她的手，天空纷纷飘落着白色的天使羽毛，一片一片，唯美而忧伤。

我一直以为，我就是封面上那个把手伸向澈野的女生，却从未注意，澈野忧伤静默的身影后那些未曾说出的心意……

是我太笨，竟然一直没有读懂澈野的心。

如果我能早点明白澈野的心意……

如果我不是那么迟钝，如果我在澈野离开的那天，坚定地挽留他……

那么，后面的一切会不会改变呢？

可是世界上没有“如果”。

我的笨拙，注定了我要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我的迟钝，注定了我的爱情充满遗憾……

吱——砰——

窗外突然传来汽车恐怖的刹车声和撞击声。

我从纷乱的思绪中惊醒，猛地抬头，发现对面许翼的座位空空落落！

“我去给你买棉花糖。”

脑中晃过这个瞬间，如同摇晃失焦的镜头，时左时右，时而推进，时而拉远，最终定格在许翼渐行渐远的落寞背影上……

那么模糊，好像随时会被抹去，不复存在……

我猛地站起来，手指颤抖着抓起桌上的日记本，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门外，苍白的阳光直直地刺进我的眼睛，疼得快要流出泪来。

周围好像一下子失去了声音，世界比从前耳疾发作时更加寂静，只剩下心跳的声音。

一声，又一声。

怦。

怦怦。

好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指尖突然失去了力气，日记本在空中垂直划开一条轨迹，掉落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

一阵风吹过，纸页轻快地翻动，哗哗作响。

短暂的几页空白后，另一种字迹出现在日记本的后半部分。

那是属于许翼的字迹……

认识希雅的第1天——

9月1日 星期四

在接触在这本日记里不断被称做“笨蛋”的女孩之前，我本来只是打算替原澈野将这本日记交给她。

半个月前的那场车祸让我失去了一个刚刚认识的朋友——原澈野，他跟我很合得来。我们在车上聊了很多很多事情，但是聊得最多的就是他喜欢的那个女孩子，迷糊，明亮，又张牙舞爪……

他打算回去把这本日记交给她，可是半路上我们乘坐的车与另一辆车相撞，发生了严重的车祸。原澈野第一时间把我推出了车外。我转身想拉他出来，可是只拉出了他的背包。他拜托我把这本日记交给那个叫“叶希雅”的女孩。最后，他带着遗憾离开了这个世界……

在医院住院治疗的日子，我翻看了这本日记。我承认我对那个叫做“叶希雅”的女孩产生了好奇，我甚至可以想象出她被原澈野气得无语时的可爱样子。

于是我去翼风高中找她，正好看到她被惩罚举白纸板的样子。

呵呵，她真的好可爱，以为我是来给她送情书的。

不过也许这真的是一本情书，记载着另外一个男生对她深深的感情。

后来她看着我的笑容发呆，说我很像她认识的一个人。我忽然有预感，她说的那个人就是原澈野。望着她眼睛里流露出的恍惚神情，我知道她是在我身上找寻着另一个人的影子。她一定很喜欢原澈野吧。即使他离开了，可是在她心里，他却一直住着，从未离开。

认识到这一点后，原本在包里掏着日记本的手迟疑了。后来虽然一直尾随着她，却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把日记本给她。

没有想到她会提出请我吃点心，明明刚刚哭得梨花带雨，吃起点心来却像个小孩子。

我明白原澈野为什么会这么喜欢这个女孩了，因为她就是有这种魔力，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她，疼爱她。所以我莽撞地向她告白了。

果然，她没有任何心理准备，落荒而逃。呵呵。

我却在那一刻涌起一股冲动，要把这本日记继续写下去。

认识希雅的第9天——

9月9日 星期五

虽然她慌张地逃走了，但是后来我还是去找她了。

我特意等着坐她上学的那趟车，假装和她碰巧遇见。哪知道“碰巧遇见”是这么困难的事情，每当有车开过来我都跳上车去寻找，如果她不在，就再跳下去。

有很多怀疑和嘲笑的目光向我投射过来，我才不想理会。

我终于等到了有她的那趟车。她坐在窗边，脸庞流露孤单的表情，轻易地就击中了我的心房。坐在她旁边，我的心情那么雀跃，我发现我已经真的喜欢上了她……

那么迅速。

让我猝不及防。

所以为了有更多的机会接近她，我蹩脚地用了让她还债的方式，拉着她去吃路边的小吃摊，这样就能多相处很多天。虽然我从不吃路边的食物，曾经还有一次因为吃路边摊而吐了很久，但是为了不让她看出破绽，我忍耐了下来。

最后一次吃晚饭的时候，我没有坐公交车，跑到了她的身边，比公交车还快。我想以后她伤心的时候我一定要第一时间来到她的身边，不让她等待。

自从认识了她，我的行为总是很不受控制。呵呵，这是爱情的力量吗？

我又一次向她表明了心迹，可是却惹她生气了，她说以后我们都不要再见面。

我的心很痛，但是我相信她总有一天会知道我说的每一句“喜欢”里的重量。

是那么深，那么沉。

认识希雅的第14天——

9月14日 星期三

我跟几个朋友成立了一个小型的乐团。这是我很久以来的愿望，却一直不敢去实现，直到遭遇了那场车祸……

那场车祸让我认识到，渴望的事情要勇敢地去尝试，就像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让她知道，否则会后悔。

就算她觉得，轻易说出口的喜欢一定不是喜欢；就算她不相信，一个才认识没几天的人会那么喜欢她，我也还是会对她说着“喜欢”，一遍一遍地说，因为喜欢就是喜欢。

今天乐团排练，没想到她竟然会来。我高兴地告诉自己，她是因我而来。

我希望她能够听懂我的歌，那样我会很开心，也会很满足。

排练结束后，我见到了她的同学。看得出，她需要太多的友情，于是我送礼物给她的同学，希望她们能看到她的可爱。

看到她很高兴，我知道我做对了。我希望她开心快乐，被很多很多友情环绕，但是爱情……我不知道自己能够在她心中占据几分之几……

……

认识希雅的第52天——

10月22日 星期六

今天她看着那幅得奖的画，和我聊起了原澈野，还说到了他们的过去。她似乎还在埋怨着原澈野离开那天对她说过的残忍的话。我很想告诉她那件事情的真相，可是话到嘴边我失去了勇气。

然后她说到她很庆幸能够听见我唱歌，这让我欣喜若狂！这是不是代表着，终有一天我能走进她的心里？

可是有件事让我很在意，她说她一直和原澈野保持联系，可是我所认识的原澈野早已在那场车祸中遇难。

她似乎并不知道原澈野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事实，从第一次见到她我就隐约这么觉得。

我不知道是谁在维持着这个善意的谎言，但是我很感谢他。也许他和我的想法是一样的，都不希望她的世界被悲伤埋葬，所以宁愿哄着她，让她什么都不知道。

回去的时候，我们经过了她和原澈野曾经到过的花坛。看着水泥地上的脚印，她突然哭了，她说那是一个预言。

也许那真是一个预言，因为原澈野是真的一去不复返了。或者说，他想返回，但是命运不允许。

我搂住了她，告诉她我想照顾她，可是她却说我们可不可以只做朋友。

真的很不甘心。“朋友”这个词对于深深喜欢着她的我来说简直是一个毫无意义的词。

可是我还是答应了，我没办法拒绝这么善良的她。

我愿意一直等下去，谁叫我就是这么喜欢她。

……

认识希雅的第121天——

12月30日 星期五

日子很快就到了冬天，她的笑容多了很多，但是她的内心呢？

今天，我跷掉乐团的排练想陪她去逛街，带着点贪心，我问她对于她来说我是不是特殊的人，结果她再一次逃跑了。

更惨的是，我随后就被乐团的人抓到，没法继续陪她逛街。我用唇形对她说“对不起”，不知道她是否明白。

晚上给她打电话，她说要介绍一个人给我认识，我很高兴。我见到了顾皓辰，他是一个很好的人。难怪原澈野会对他恼火，因为他跟希雅实在是亲密得令人嫉妒。

可是后来却发生了让我们始料未及的事情。顾皓辰向她隐瞒原澈野去了另外一个世界的事实，继续用原澈野的手机和她保持联系的事情被她发觉了。

她无法接受那样的事实。她崩溃了。

她狂奔回家，把房间里所有的窗户都打开，让冷风灌进来，明明冻得脸色苍白，却仍固执地不肯让我关上窗。

这样的她，让我绝望。

原来在她心里，原澈野从来没有离开。

他就是她呼吸的空气，不可取代。

认识希雅的第125天——

1月3日 星期二

这几天，她发了高烧躺在医院，一直情绪沮丧。我则整夜整夜地失眠，直到今天早上才终于下定决心，写下这最后一篇日记，然后把这本日记完完整整地交给她。

我知道她沮丧的原因是她以为是她“害原澈野变成了空气”，可是这本日记会告诉她，事实不是她想的那样。

她还会知道，那个她深爱的男孩也是那样深爱着她，虽然从未亲口说出，可是爱一直存在。

但这样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希望了吧？

可是却没有遗憾。

因为我已经对她表达了我的心意。

一次一次对她说的“喜欢”，一次一次为她展露的笑容，即使得不到想要的回应，那依然是我最真实的心意。

我把它们全部传达给她。

毫无保留。

我常常在想，世界上的爱真的可以用倍数来计算吗？

如果可以……

那为什么我付出了加倍的爱，却给不了我爱的人双倍的快乐？

生病和死亡是不是也可以替代呢？

如果可以……

那是不是我代替原澈野去了另一个世界，我爱的人就能够得到她想要的完整幸福？

心中企盼的回应是不是用不懈的爱的表达就可以换回呢？

如果可以……

那么在把这本日记交还之前，请允许我最后任性地说一次——

希雅，我爱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