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画月梦·执念
书名:画月梦作者名:七日晴本章字数:11595更新时间:2023-12-27 20:37:53
01
期末考试后,学校放寒假了。
时月住在宠物医馆楼上的一个单人间里,黄淼淼和朋友们出去玩的时候,她一个人显得很孤单,时月不太喜欢跟陌生人接触,每逢黄淼淼叫她一起去,她都推辞了。
连续半月的大雪过后,城市变得热闹起来,街道两旁的门上,到处贴着一副副对联,墙壁上有精美绝伦的壁画,有令人眼花缭乱的大鲤鱼年画。
黄淼淼出去了,店内还留有一个工作人员,时月便偷偷溜到外面玩,走到街上,看到天空是火树银花不夜天,家家灯火通明,大红灯笼挂满了大街小巷,时月了解到,这是人们准备迎接一个重大节日——“除夕”。
距离大年三十只剩下几天了,人类过年,家人们要团聚在一起,时月的心一片冷寂,人类有亲朋好友,只有自己似乎总是一个人呢。
有一个小孩点燃了一个礼炮,烟花首先喷出一团金色的火焰,火焰射向天空,“砰——”的一声,在空中爆炸成一朵怒放的花朵,把夜空都照亮了,时月吃着一串冰糖葫芦,眼睛都不眨地看着这神奇的一幕。
最近这一片都洋溢着节日的气息,时月一回头,见到一个人站在灯火阑珊处,天上礼花朵朵,像是银色的流星,他踏着轻盈的步子来到她面前。
“时月,跟我回去吧?”张井俞轻声说。
时月歪头看着他,脸上虽然在笑,但眼里多了一分探究的意味。
张井俞望着她,忍不住皱眉:“你一个女孩子,长住在宠物医馆总不方便,我妈老念叨你,盼着你回家,所以,跟我回去住,好不好?”
“回家……”
原来我也有家,时月垂下头,有些泄气地叹了一口气。
见她这个样子,张井俞反问:“怎么了?”
“哈哈!好啊!”时月把那串没吃完的糖葫芦塞到张井俞手中,像是一阵风跑进了宠物医馆,十五分钟后,她拖着一个小型行李箱回到了张井俞面前,咧开嘴冲他笑,“走吧!”
“这么快?”张井俞惊讶地看着她手中简单的行李。
“呵呵,我行李少,办事效率高,只需要装一点零食啦。”时月马上就要走,张井俞无奈地摇头,帮她提起行李。
兜兜转转绕了一圈,时月又回到了张家。
沈白茶见到时月回来,高兴得差点掉眼泪,张兆睿正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写对联。
时月蹦蹦跳跳跑到他面前,甜甜地喊了句:“张叔叔好!”
“哎,小月,好久不见了。”张兆睿下笔遒劲有力,一行洒脱的毛笔字出现在红色的纸上。
“对呀,您老是出去玩,我们见面的日子不多。”时月帮他研墨,另一边,张井俞在帮他母亲一起挂灯笼。
“小月,你过年是去国外,还是在国内?”张兆睿活动了一下手腕,换了一边开始写字。
时月帮他把纸张铺平,可怜巴巴地回答:“我舅舅去国外了,我一个人在国内,孤零零的,好没趣。”
“今年和叔叔家一起过年。”张兆睿乐呵呵地说。
“好呀,我把行李都拿来了,希望你们不要嫌弃我。”时月等的就是这句话,眉开眼笑地看着他,张井俞听着她编瞎话编得滴水不漏,哭笑不得。
“小月,等会儿陪阿姨出去买点年货,我对货物单,发现漏买了几样。”沈白茶拿着一张纸,凑近在看,对时月说道。
“遵命!”时月站起来,恭恭敬敬地敬了一个礼。
三个人都被她逗笑了。
时月陪沈白茶去买年货,没想到会在超市内碰见一个人。
她帮沈白茶推着购物车,脚踩在车底的横杠上,在不同的食品区滑来滑去,就在她拿起两瓶饮料,在考虑买什么口味时,一个异常尖锐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
“时月!时月!真的是你啊!哈哈哈……”宁哲在旁边的麦当劳吃东西,无意中发现她,挥舞着双手跟她打招呼,像是一只挥着钳子的大螃蟹。
晦气,怎么会遇见他?
时月随便拿了一瓶饮料,背过身推着车子,走到了蔬菜区,想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没想到宁哲手一撑栏杆,翻进来,几下就追上了她。
“你怎么看见我就走?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宁哲手拼命在她眼前晃,要不是这里人多,时月绝对会拎住他的衣领,把他丢出去。
“你让开。”时月见赶他不走,自己便瓮声瓮气地往前走。
“哎呀哎呀,时月,你给我个联系方式吧?手机号?微信?”宁哲倒退着走,一边拿出手机,怕她又不见了,“无所谓了,随便,只要能找到你的,什么都行。”
“没有。”时月把推车重重地撞上他的脚,宁哲抱着脚,一跳一跳地喊“哎哟”。
趁着他愣神,时月快速地从他身边走过,宁哲手速非常快地拉住推车,时月没法子,松了手,气鼓鼓地瞪着他:“喂,小心我打你啊!”
“我不怕……”宁哲下意识地挡住脸,时月拿起一根莴笋朝他的脑袋敲过来,嘴里骂着:“叫你闹,叫你闹,打坏你的头。”
宁哲抢过莴笋,嬉皮笑脸地说:“别别别,打坏要赔钱的。”
“烦人!”时月把那根莴笋丢回原处,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宁哲,恶狠狠地说,“不准跟着我。”
宁哲还没来得及说话,只感觉后脑勺猛地一疼,眼前都开始冒星星,缓过神后,他震惊地望着时月把一个榴梿放回果架,拍了拍手,推着车往前走去。
沈白茶找了半天,看到时月,冲她招手:“小月,东西买好了,我们去结账。”
时月应了一声,听到身后“砰”的一声,有人发出尖叫。
“有人晕倒了!”
“好像被榴梿砸了头。”
“快叫救护车……”
时月嘴角勾起一丝残酷的笑。
叫你惹我,不给你点颜色瞧瞧,真当我是软柿子,那一下时月下手有分寸,宁哲估计半个月都要在医院度过了。
“小月,那边怎么回事?人怎么都朝那里聚集去了?”沈白茶一边结账,一边好奇地往后面瞅。
时月“哦”了一声,像个大力士,提起那两袋东西,微笑地看过去:“不知道啦,好像是说有个傻小子,被榴梿砸晕了。”
“被榴梿砸晕了?天呐,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沈白茶和时月一起走出来,惊讶得嘴都合不拢。
“是哦,可能他在练特别的杂耍,失手了吧,嘻嘻。”时月挽着沈白茶的胳膊,带她走出超市,沈白茶要分担一下她提的购物袋,时月不肯,跑得飞快。
02
盼啊,盼啊,终于到了过年这天。
一大早,天才蒙蒙亮,时月就被张井俞叫醒了,他们家按照乡下的习俗,过的是早年,餐厅内摆上了大圆桌,菜色丰富。
上菜完毕,敬完先祖,张兆睿放了一挂响亮的鞭炮,炮声过后,时月和张家人一起吃饭,沈白茶不停地往时月碗里夹菜,要她多吃点。
“妈,她吃不了那么多。”张井俞看到时月的碗里堆成了小山,提醒道。
时月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吃得下,我胃口大。”
“小月,你敞开肚皮吃,在叔叔家别拘束。”张兆睿抿了一口小酒,脸色微红,用父亲宠溺女儿的语气对她说。
“好,唔……我会的……”时月边咀嚼食物,边艰难地说话。
张井俞给她倒了一杯水:“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沈白茶把两只大鸡腿,给时月和张井俞一人夹了一个,笑道:“看到现在这样,我打心眼里高兴,妈妈真希望,以后也能这样就好了。”
张井俞脸色不自然,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塞进母亲的嘴里:“妈,你胡说什么。”
沈白茶见到儿子不开心,讪讪地吃菜,不再多说话。
“嘿嘿……”时月听懂了沈白茶话里的意思,咽下一大块肉,小声笑起来。
吃完早饭,沈白茶去房间里补觉了,张兆睿在客厅里舞文弄墨,创作新的画作,而张井俞挨个给他的朋友们打电话,送祝福。
时月见张井俞拿着一个小黑匣子,里面传出声音,觉得很稀罕,其实她在外面也见过不少人拿这东西,一直不知道它的名字。
“张井俞,你在玩什么?”时月喝着一盒酸奶,忙不迭地跑到张井俞眼前,好奇地看着他手中的“玩具”。
张井俞挂了电话,把屏幕给时月看,滑动页面给她解释:“这是智能手机,方便联系的。”
“哇哇哇,我也想要。”时月手指点上屏幕的音乐播放器,低缓优美的旋律传了出来。
“嗯,你是需要一个,上次你离开,我根本找不到你。”张井俞思考着,他今年的红包没了。
时月心里微微一暖,点了点头:“你真好。”
下午,张井俞便给她买了一只粉色的新款手机,告诉她怎么充电,怎么使用基本功能,时月无师自通,还下载了几款游戏,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夜晚的街头非常热闹,鞭炮声不断,晚上大家一起守岁,告别逝去的岁月,憧憬新一年的美好。
时月刚学会使用相机,兴奋地拿着手机到处拍照,捕捉了不少美丽的瞬间。
夜晚十二点的时钟敲醒,时月满怀激动地呼喊着:“过年万岁!我爱过年,新年真美好!”她第一次经历这么热闹幸福的新年,抑制不住喜悦的心情,闹到两点多才睡去。
接下来几日,时月跟着张井俞一家,去给街坊邻居拜年,然后张兆睿开车带他们去了郊外,拜访张井俞的外婆。
郊外,风景秀丽,空气清新。这日,趁着暖暖冬阳,张井俞带时月出去玩。
他们找了一处有水有山的地方。
“张井俞,你还会吹口琴?”时月跷起腿,躺在一个自带的秋千绳上,被太阳晒得懒洋洋,闭着眼睛问他。
张井俞没有回答,时月听着听着,不知不觉睡着了。
口琴声回响在耳边,这美妙的声音似乎在梦中也一直回响着,围绕着,不曾断过,沉睡中的人缓缓睁开眼睛,竹林,茂密而碧绿的竹子,清新的竹香,令人心情好得不行。
竹林里白雾萦绕,搭起来遮阴的简单竹藤架下,隐隐约约可见一个少年,他悠闲地躺在青石上,直射的日光有些许落在他身上,他眼眸合敛,一根竖笛在手,吹着一首古老的曲子,仿佛已经吹了许久,许久。
口琴怎么变成竖笛了?
时月擦擦眼睛,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忽然有种天荒地老的感觉。
有这么一刻,她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很久以前,身边的一切像梦,又那么真实。
“小月,醒了?”轻柔如雪的嗓音响起,少年放下手中的笛子,漫不经心地笑笑,他不是张井俞,张井俞不会这样叫她。
“阿琛?”时月喊他。
少年没有回答,他的眼光穿透竹叶间的缝隙,扫过天空,嘴角依然挂着一丝莫测的笑意。
“你过得可好?”少年端起一旁的茶碗,轻轻地吹了一下,嘴唇轻轻开启,长长的眼睫盖住深不见底的眼眸。
“你是阿琛。”见到他喝茶的样子,时月确定了是他,陈琛喝茶便是这样,一定会轻轻地吹一下,再慢悠悠地喝下,每次都让她以为茶很好喝。
但当她抢过陈琛的茶碗,大口饮下时,却苦得要命,陈琛说她是“蛮牛饮水”,喝不出茶味。
时月记得自己是在竹林中听张井俞吹曲子,现在见到的人,是梦境?还是自己的幻觉?
无论是什么,见到了他就好。
时月喘了口气,自语道:“我不好,过得不好……”
“不好吗?是啊,我离开太久了,回了该回的地方,无法照顾你了。”他抿了一口茶,轻轻道。
时月还想再问些什么,对上他沉静的带些微笑意的目光后,却什么都问不出来了。她静静地看着他,仿佛怕他下一秒就消失了。
过了许久,他放下快见底的茶碗,起身摘了一片嫩竹叶含在口中,慢悠悠地道:“我该走了。”
少年说完朝竹林深处走去,雪白的衣衫在风中轻轻拂动,划过细小的竹叶片,零碎的日光透过竹叶之间的缝隙打在他身上,不染尘世,走了几步,他又回过头来,望了时月片刻,露出高深莫测的一笑:“小月,忘了我吧。”
“阿琛!”时月从青石板上爬起来就去追,但是她前进一步,少年就走远一些,追到最后周围只剩下浓重的白雾,什么都没有。
睁开眼睛,眼前是葱绿的竹林,破碎的日光,时月伸了一个懒腰,枕着双手看着湛蓝色的天空。
时月苦笑,果然是梦啊……
03
时月看向一旁,张井俞靠着一棵柳树正在垂钓,也不知道现在这个季节有没有鱼,张井俞看起来不在乎这个,他一边钓鱼,一边在看书。
时月也落得清闲,从秋千上翻身下来,抱膝坐在一块青石板上,闻着竹叶的清香,眼睑半合,慵懒至极。
竹间清风吹来,在耳边轻响,真是个宁静而清闲的好地方。内心有一种融合天地般的平静,一种清明的平静。
梦中的人要她忘记他,忘记?脑中的记忆重叠,很疲倦,内心曾经漂浮不定,现在忽然觉得,一切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梦终归是梦,眼前的一切是真实的,曾经一味地执着,在这几天,她却明白了一些事情。关于陈琛,仿佛是很远很远的事了,而不管张井俞是谁,她遇见了,想抓住他的感情。
有人说,欲望就像是喝盐水,越喝越渴,最后将人推向漫无边际的深渊。
张井俞是她心底的欲望,忘记不是解决一切的方法,真正的忘记不需要努力,是心甘情愿地放手。
目前,她不想放手。
时月不想让自己痛苦,可是解决痛苦的办法,就是找到痛苦的根源,心有伤口,逃避不是办法,恰恰要找到伤口,对其症,用其药,方得痊愈。
时月从青石板上站起来,双手作一个喇叭状,大声喊他:“张井俞!你钓了多少鱼呀?”
张井俞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小声点。
“咯咯咯……”时月笑声如风铃。对了,背包里好像带来了烧烤材料,时月跑到放背包的地方,从背包里翻出一大堆东西,有烤肉、炭火、打火机……
论起烤吃的,时月非常殷勤,用几根大树棍搭了一个粗糙的烧烤架,转身去捡了很多枯草、柴火,没用多长时间,已经像模像样地烧烤起来。
“你小心点,这里是山林,别起火了。”张井俞不放心地提醒她,合上书,来监督时月烧烤。
“是是是,我会小心的。”若有若无的香气袭鼻而来,是烤肉的香味。时月已经顾不得什么形象,一张脸熏得黑漆漆的,像是刚从煤堆里爬出来。
张井俞凝视了面前的“花脸猫”片刻,露出了散漫的笑意。
时月猴急地拿起一串牛肉,撒上调料,递给张井俞:“不知味道如何啦,你先吃吃?”
张井俞嫌弃地看着那几串黑乎乎的烤肉,摇头。
“不识货。”时月吹了几下,一口咬下,味道鲜美,时月胡乱嚼几下便吞下,表情里写满了不可思议,竖起大拇指,“好吃好吃,只是卖相不好。”
在她的大力推荐下,张井俞皱着眉头,勉为其难地吃了一串,随着他吞咽下去,眉头逐渐舒展开,笑道:“还行。”
时月把剩下的肉串都烤了,吃得干干净净,然后张井俞灭了火堆,把地上的垃圾打扫干净,放回车上。
鱼没钓到,张井俞收拾收拾,开着车子,两个人一起去游湖,车子像是喝醉了酒,在道路上慢悠悠地开着,车速慢得像蜗牛。
“喂,张井俞,你会不会开车?我走路都比开车快。”时月张牙舞爪地指挥着,“左左左,往右!快掉下去了,左边左边……老天!小心点要撞上石头了,右右右!”
到达目的地后,两个人都长吁了一口气,张井俞趴在方向盘上,有些后怕地看着前面,他没考过驾照,来郊外玩,走路根本不可能,他软磨硬泡,才让张兆睿答应借车给他开,好在没出事。
“时月,你会飞吗?”张井俞恍然大悟,看着她,“我车开得不好,你要是会飞,多好。”
“不会!”时月又不是飞鸟,她顶多只会短距离地腾空、跳跃,像鸟一样飞翔,不得要了她半条命。
“也不厉害嘛。”张井俞有些失望。
时月不满地看着她:“我是梨花妖,本来能力有限,栖身在画中多年,早已经没那么厉害了。”
“那你平时那么跋扈。”张井俞更加不满了。
“不跟你说了。”时月扭开一瓶饮料,喝了几口,推开车门下去,张开双臂大呼,“好舒服呀!”
张井俞也锁好车下来,笑意明朗:“甘寸及时贵似油,今朝欢乐便无愁。”
“贵似油,贵似油!今朝欢乐便无愁!”时月欢快地唱着,冲向湖边的一艘小船,这里是水乡,家家户户养鱼,很多野外的湖边,也停着几艘小船,方便别人捕鱼。
映入时月眼中的是一个葫芦一样的湖,水清澈见底,水底长了柔软的水草,不过她此时没有心情赏景,满腔心思都在岸边的一叶竹筏上。
“时月,我来撑船。”张井俞担心她做事毛躁,不小心掉进水里,打了声招呼,先走上竹筏。竹筏比小船更能贴近水面,虽然有安全隐患,但也方便观赏两岸风景。
“我上来啦!”
时月也不客气,几步跳上了竹筏,好在竹筏也够大,挺结实,多承载了一个人的重量,也只是贴着水面晃动了几下,荡开一圈圈水波。
水清清凉凉的,时月脱了鞋袜,把脚放到水里,太阳很大,晒得浅层的湖水暖暖的,时月躺了下来,白色的衣裙像云一样散落开。
张井俞用竹篙一撑岸边,撑开竹筏,往中间划去,出了湖口,竹筏汇进一条清澈的深溪,两边高山磅礴,非常大气。
“我喜欢这里。”张井俞目光在时月身上转了一圈,声音清朗。
“我也喜欢。”
水面很凉爽,有风吹来,轻轻推动着竹筏前进,竹筏也就随着水波,慢慢悠悠地漂动着。
时月闭上眼睛,周围很安静,她的心也很安静,她能清晰地听见水波轻轻拍打竹筏的声音,竹林间竹叶簌簌作响的声音,以及很远传来的古刹里的钟声……
完全不同于城市的钢筋水泥,这才是她向往的生活。
张井俞放下竹篙,屈起一条腿斜斜坐着,白日里看起来深不可测的眸子轻闭,细碎的阳光打落在他的外套上,身侧被薄薄的水汽笼罩着。
时月睁开眼睛,看着澄澈干净的天空,阳光照进了她漆黑如墨的眼睛,仿佛全部被吸收了进去。
这一睁眼,她刚好和张井俞的目光对上。
张井俞抬眼望向时月,清澈沉静的眼瞳里,翻卷着微妙的情绪,他平素看来总是宁静而深沉,这一刻表情倒是奇怪。
时月无语地瞪着他。
张井俞神情倒是十分坦然,好像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一样。
“看什么看……”时月自言自语,被他看得不自在,片刻后才收敛心神,觉得被他看得有点心虚,明知道自己没什么可心虚的。
她别开头,有点不自在,不仅不自在……心跳还乱了几拍。
04
看着时月的表情,张井俞忽然慢悠悠地开口:“时月,我喜欢黄淼淼,我喜欢她。”
风把他的声音送进了时月的耳中,她回过头,看着他,本来在湖中划水的双脚,忘记了动弹。
“这件事我竟然第一个告诉了你。”张井俞在竹筏另一端躺了下来,学着时月,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头顶的天空,眼神温柔,字如珠玉,话语如清泉般传来,“时月,你喜欢过人吗?”
时月没有说话,秀丽的面容上没有表情,嘴唇轻抿,慢悠悠地舒了一口气,身子慵懒,似在假寐,又语不着调地说:“我啊,有的,我走过的人生里,只有喜欢一个人,最诚恳。在感情里我是,你退一步,我进一步,你退十步,我进一万步。”
“这样吗……”张井俞看着远方的天空,手伸到冰凉的湖水中,轻轻地撩动着。
“我呢,喜欢一个人,容易被感动也容易满足,别人不经意对我的好我会一直记得,我很珍惜每个走进我生命的人,就算遍体鳞伤我也不放手。”时月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这个人要走我也会留,我就是要带给他很多麻烦,因为我是刀子嘴毒蛇心。”
时月的身体突然太冷了,她把浸在水里的脚,抬起来,她是妖,要忌水的梨花画妖,待久了会出事。
张井俞沉吟片刻,听着时月的话,颇为探究地看着她,出神似的看了许久,终于是什么也没说,懒散地笑笑。
“看什么看,赏风景!”时月眉头微蹙,眼睛紧闭,十分镇定地说了一句。
张井俞发出轻微的嗤笑声,也不管她了,目光高抬,望着头顶的天空,视线很远很远。
竹筏在溪中随流水前进,两岸青山开,无边无际的凉意蔓延开来,竹筏随风在水面飘荡,两个年轻的身影,枕在竹筏上,一个沉思,一个假寐。
一个宛如天上清月,剔透清澈,一个好似渊底之潭,宁静深远。
时月,所以你现在还纠缠着我,不打算放开吗?
张井俞侧头,看着面容沉静的少女,心底的苦涩如水面的波纹,一圈圈荡漾开来……
竹筏最后漂到了一个小湖,小湖呈月牙状,躺在野外的怀抱中。天空中,夕阳圆圆的,像一个火球挂在山头,旁边的云似乎被燃烧了,一大团一大团连在一起,织成了灿烂的云锦。
夕阳下,时月抬起头,看着那天地一色的色彩,一瞬间,直扑眼帘的一片苍红,会让人感到生活多么美好,惬意而令人向往。
“夕阳很美,停在这里看夕阳最好。”张井俞站起身,把竹筏系在一棵树上,走在柔软的草地上,眼睛看着天空说道。
“是很美,比我还美。”时月笑着说,她看着天际的夕阳,像没入海里般,一点点地沉了下去,周围一切蒙上了红纱一样的暮色,“夕阳再好,也会被黑夜吞噬。”
她跳下竹筏,看着远方,天色暗得很快,视线范围内,只有一个孤兀的小山头,一片草地随风吹动。
“从这里过去,可以看到我们的车,来之前我规划了路线。”天黑了,沈白茶和张兆睿肯定等着他们回去。
“这里吗?”时月一顿,这不像回去的路。
张井俞指指她前面那个小山头:“翻过它。”
果然,他们花了半个时候翻过小山后,见到了张井俞家的汽车。
一路驾车回到村子里,村子里已经是烛光点点,晕黄的烛光从各家的窗口透了出来,远远还有狗吠的声音,村子里很安静。
闻着响动出来的沈白茶,推开门看到时月,笑着打着招呼:“回来了啊,小俞呢?”
时月点头微笑了一下:“他去停车了,等下就过来。”
“饭菜还给你们热着,等下过来吃饭再去休息。”沈白茶热情地招呼着,时月点点头。
吃过晚饭,时月坐在屋顶,看着黑漆漆的天空,看着脚下村子里的灯光,感觉到一种家的温暖。
从郊外回来后,时月生病了。
张井俞给她来送药,看着蒙在被子里的时月,打趣她:“没想到你也会生病。”
一个枕头扔过来,张井俞侧头躲过,把一杯温水和感冒药放在她旁边的书桌上,叮嘱她:“这几天你安分点,好好吃药,多注意休息,平日喜欢吃的辛辣,要忌口。”
“走吧,走吧,我知道了。”时月从被子里伸出脑袋,脸蛋红扑扑的,像是涂了胭脂,催促着张井俞快走。
学会使用手机后,她偶尔也会跟黄淼淼联系,宠物医馆近段时间内不能去了,她打电话跟黄淼淼请了假。
新年过去后,春意渐浓,大地的画板上,山青水碧,桃红柳绿,一点一点点染着人间的繁花似锦,时月病好后,重新回到了学校上学。
班上的同学和时月交流不多,只当她是一个神秘的美女,甚至有人放出消息,说新一届的校花是时月。
宁哲知道时月回到学校,特意买了一束百合花来送给她,请她出去玩,见到时月开始用手机了,宁哲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竟然弄到了她的号码。
时月一如既往地对他没好脸色。
英语课上,学生们都在背课文,时月坐在张井俞的课桌后,偷偷画他的侧脸,张井俞只知道时月的字写得丑,不知道她的画画得极好。
早些年,陈琛教过她画画习字,时月性子浮躁,根本静不下心练习书法,如此只能识字,写一些幼稚的字。
“时月,你在做什么?”英语老师走到她面前,抽过时月手臂压着的本子,时月没来得及藏,掩面尴尬地笑笑。
“哟,画得蛮好的嘛,在我这上英语课是浪费了你的才华啊。”英语老师把本子翻来覆去地看,纸张被翻得哗哗啦啦直响,“画了这么多啊,让我看看这都画的谁,咦?这不是我们的张井俞同学吗?”
“本子你还我,罚站我自己去。”时月站起来,想去抢老师手中的本子,英语老师教鞭一拍,吓得时月立马缩回手。
“全画的张井俞,你对他有什么企图?”英语老师是个上了岁数的老古董,说出的话也让人遐想无限。
“魏老师,这你都不懂?时月肯定是暗恋人家啊!”
“哈哈,张井俞走‘桃花运’咯!”
“大美女耶!张班长你的魅力可真大,好多女生都暗恋你!”
教室里笑声一片,同学们开始起哄。张井俞铁青着脸,站起来维持纪律,这时窗外黄淼淼刚好抱着一堆试卷送去办公室,他们班声音这么大,黄淼淼一定全听见了!
张井俞担心黄淼淼听到这些话不高兴,然而黄淼淼只是扫了他们一眼,对着时月露出一个微笑,径直走过去了。
“干什么!都干什么!造反吗?”英语老师使劲拍着教鞭,把时月的本子扔回她桌上,眼镜片后面的眼睛射出一道严厉的精光,气急败坏地喊道,“十分钟后抽背课文,叫你们不认真。”
哀怨声一片,教室内朗读声大起来,时月开小差的事渐渐被读书声掩盖过去,张井俞责备地看了时月一眼,时月吐吐舌头,宝贝似的把本子收进课桌。
05
午间,时月在食堂吃完饭,在宣传栏里发现一张招聘告示,写的是学校招园艺师的事。作为一只花妖,时月天生便对植物有一种亲切感,住在张井俞家,花了人家不少钱,总不能一直白吃白喝,她当下就去应聘了。
她运气不错,聘上了助理园艺师,帮一个叫尹夏的人打下手。
“时月,你主要负责对学校的植物进行种植养护、色彩搭配和审美修剪,记住了吗?”尹夏拿着一个小本子记录,吩咐她。
在她手下,还有五六个像时月这样的学生,校园大,尹夏一人管理不过来,所以招一些学生做兼职,帮忙打理。
“没问题。”时月是天生的大自然艺术家,本职工作就是与植物生灵交流,现在还能赚钱,她开心得不得了。
时月功课不错,只是不肯下功夫,在班上能混个中上水平,她在办公室缠着班主任,说干了嘴唇,得到一个特权,只要成绩不后退,她能自由地做园艺师工作。
从此,校园里总能见到一个勤快的身影,时月穿着蓝底碎花的工作裙,背着一套工具,在校园里穿来穿去,好不快活。
中午太阳大,时月提着小桶,刚刚种植了一排海棠树苗,黄淼淼拿着两罐可乐来找她。
“小月,我听说你做园艺师了,做得习惯吗?”黄淼淼开了一罐可乐,递给时月,时月喝了一大口,点点头。
时月指向身后翠绿的树苗,得意地说:“呶,都是我种的,等它们长大了就好看了。”
“你一个女孩子,整天扒拉泥土,不嫌脏?”黄淼淼望着她桶里的一把树苗和黏黏的土,换作是她,不一定做得来。
时月坐在旁边的台阶上,摇摇头:“泥土养育万物,给予它们养分,不脏。”
“那加油哦!”黄淼淼看时间快打上课铃了,笑着和她告别,时月摆手,要她快去上课。
“小月,今天忙不忙?”保安大爷正在校园里巡逻,见到正在休息的时月,笑眯眯地跟她打招呼,“太阳这么毒,小心把细皮嫩肉的你晒黑咯。”
“安大爷,没关系,我白着呢!”
时月不再围绕张井俞转,开朗和不拘束的性格逐渐被人知晓,在学校很受欢迎,有些其他班的男生,见到时月弯腰忙碌,还会特意来帮她提桶、送水。
“谢谢,谢谢大家啦!”时月抱着别人送她的两瓶饮料、遮阳帽和墨镜,对着刚离开的三个男生道谢。
“没想到时月这么好接近,我开始还以为她很冷漠呢。”一个高个子男生说。
“没有了,时月人很好的,上次我值日,她还帮我一起倒垃圾。”有人接话。
“哈哈,我想追她,你们支不支持我?”一个微胖的男生问其他小伙伴。
“胖子,你敢!”宁哲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脚对着那个大言不惭的男生踹过去,男生们见到是宁哲,都不敢惹他。
宁哲指着在水杉树下专心挖土的时月,手叉着腰,大声宣布他的主权:“你们听好了!时月是我的,谁敢去打扰她,就是和我过不去,惹到我,咱们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说完,宁哲走过去,殷勤地跟在后面帮她提桶,递毛巾擦汗,笑嘻嘻地问:“月儿,累不?要不我来锄吧?”
“叫时月,月儿月儿,恶不恶心?”时月一锄头砸在他脚尖,宁哲面对她,反应奇快地躲开,上次被她用榴梿砸脑袋,害得他住了一个月的院。
“叫名字太生疏了,我思来想去,决定以后都这样叫你。”宁哲立马拿出扇子给她扇风,“天气这么热,别捂出痱子了。”
时月把她的纺纱斗笠戴上,不想看到宁哲这张欠扁的脸,宁哲晒黑了些,却比以前显得成熟了,比女孩子还漂亮的五官,也因为黑了,失去了妖冶的气质。
“喝口水?”宁哲猫着腰,扭开一瓶矿泉水,时月正好口渴了,不客气地接过开始喝。
“月儿,你喜欢什么?吃的?喝的?玩的?”宁哲掰着手指头数,“只要你说得出,保证我拿得到。”
时月抢过他手中的桶子,拿出一根桂花树苗,指着他:“我喜欢……你离我远点。”
“好的!”宁哲后退了三步,摊开双手,无辜地看着他,“这样可以了吧?”
“……”真让人无语。
时月干脆不理他,挖坑,把树苗种下,洒水,接着种下一棵,宁哲的目光几乎没有离开过时月的背影,这个女生身材高挑纤瘦,五官清秀完美,性格完全不像他认识的那些女生,只会装可爱撒娇,相反,时月有时候蛮横凶狠,发起脾气来也可爱,连种树剪草这种粗活,她干起来也浑身是劲,专注又有耐心,让他越看越喜欢。
很好啊,这个女生。
种完桶里剩下的树苗,时月累趴了,她坐在地上,闻着头顶上香樟树散发出的清香,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落下来,洒在她白皙的脸上,明暗不定。
“月儿,累了?来来来,吃雪糕。”宁哲把一支雪糕伸到她的鼻尖,果然她的致命弱点就是吃,时月吃着美味的雪糕,凉丝丝的感觉让她从头到脚都放松了。
“讨厌鬼,你不上课啊?”时月把雪糕棍扔进垃圾桶,此刻校园里一片寂静,只听见风吹过发梢的声音。
老师的授课声和学生的读课文声,偶尔随风传进耳里。
“上啊,不过为了你,我甘心逃课。”宁哲舔着手指头上的奶油,把雪糕棍丢进垃圾箱。
时月一手撑着下巴,上下打量着宁哲,忍不住开口问:“整天跟着我,你喜欢我呀?”
“对啊!你今天才知道啊?”宁哲大大方方地点头承认。
“哦……可我不喜欢你。”时月冲他一笑,随即板着一张脸。
“我知道,我不在乎,喜欢你是我一个人的事,月儿,你别有压力。”宁哲忙说。
“唔……”时月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不会。”她才不会有什么压力,宁哲怎么样,关她什么事。
“我要去吃饭了。”时月起身,每次忙起来她就无法按时吃饭,有时候做事投入,常常忘了时间,不过看到那些花花草草,在她的手下重新焕发出生命力,时月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宁哲跟在她旁边,掏出手机问:“你想吃什么?我请你吃,学校食堂不好吃,我看看网上有什么评分高的店,等我找给你啊……”
然后,宁哲开始专心致志地报店名,时月吃了一支雪糕,胃口不佳,不想吃米饭,宁哲听到她这样说,带她去了附近一家寿司店。
看到时月左手一个寿司,右手一只烤鸡翅,吃得十分满意,宁哲心安了下来,他还担心她吃不惯呢。
“月儿,合口味吗?”宁哲喝了一口果汁,问她。
“嗯。”时月一脸幸福地回答。
“小心长胖哦。”他笑着说。
“我吃不胖。”时月体质特殊,吃胖了也无所谓,人间有这么多好吃的,因为上次听到张井俞承认喜欢黄淼淼的事,时月还失落了好一阵,如今吃完美食,心情好多了。
“等会儿请你喝冰激凌草莓奶茶,你别吃太饱。”宁哲担心地说。
“噢,好的。”时月龙卷风一般,吃完了盘子里的寿司。
事实证明,美食可以治愈一切。
时月吃好喝好,心满意足地在大街上乱逛,看到哪里热闹就往哪里跑,宁哲走得没她快,几下就跟丢了。
走到一处小花园,近瞧,梨树皮呈绿褐色,时月摸着它们的树干,感觉到手心细腻光滑,阳光照射到的地方,有早开的梨花,在枝头稀稀疏疏地开了几朵。
时月手抚过树干,树木像感受到什么气息,梨花一朵紧挨着一朵爬满了整个枝头,好像在争先恐后地和她打招呼一样,梨花一簇簇,一层层地绽放,很快花园里所有的梨树都盛开了,像云锦一样铺天盖地,掩映着她的面孔。
在温和的春光下,花瓣如雪,洁白无瑕,璀璨晶莹,与时月贴面而舞,时月在花雨中轻笑。
做人这么幸福,真舍不得离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