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那年夏天
书名:忽而半夏作者名:奈奈本章字数:10035更新时间:2023-12-27 20:37:49
那年夏天,天使在人间。
【一】
日子过得飞快,我仍然没有收到夏离的任何消息,她好像彻底从微博上消失了。但每天晚上刷新微博已经成了我不变的习惯,或者说,我已经习惯了和夏离分享我的一切,习惯了在心情低落的时候向她诉说苦闷,习惯了将哪怕是一些微小的喜悦第一个告诉她,习惯了迷茫时有她三言两语醍醐灌顶般的点拨。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变得十分依赖夏离,虽然我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有多大年纪,但是,在心里我早已将她当成最特别的朋友。
C城的雨季来临时,白沙学院来了一位特殊的转校生,据说特殊到令以冷静淡定著称的白沙学子恨不得在第一时间奔走相告,就连龙晹也禁不住好奇地跑去围观。
龙晹回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抓住我的胳膊,激动地说:“半夏,你真该去看看那个转校生。”
我不以为然地笑:“难道那个转校生是大脑袋、小眼睛、十尺高、会喷火的外星人?”
龙晹故意卖关子:“反正,你看了就知道了。”
“哦。”我一副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龙晹憋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没忍住,拉着我说:“半夏,你不知道那个叫顾汐的转校生长得和简尘有多像。你说世上怎么会有长得那么相像的两个人?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可是,我从来没听大人们说起过简尘有哥哥或是弟弟啊。”
原来“特殊”是因为和简尘长得像啊,可是,能有多像呢?就算再像,简尘永远是简尘,在我心里是任何人也取代不了的,何况只是长得像呢。
后来,回想起来,关于那一天的记忆,只剩下疏离的风雨之声。
教室窗外,雨打芭蕉,一点一滴,仿佛落在了心上。
倾盆大雨缠绵了一整天,终于在第二天的早晨雨势稍有减缓。
中午放学之后,我独自撑着雨伞穿过大半个校园去找简尘,路过月湖时,只是不经意间抬头一瞥,便看见一抹颀长的身影遥遥立在朦胧烟雨中,白衬衫、蓝色牛仔裤,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已经是一幅令人过目不忘的画卷。
根本不需要走近了看,我也知道那是简尘。
我远远看过去时,他恰巧转过头来,看见了我,稍稍一愣,然后粲然一笑,刹那间,原本苍青的天空仿佛亮了起来。
我玩性大发,跑过去,愤愤地说:“不是说好在梅园等的吗?跑到这里来也不告诉我,差点害我白跑了一趟,某人的良心真是大大的坏。”冷不丁地,我将手里的书包朝他扔了过去。
他没有接住,书包擦着他的眉角摔在地上,包里的书本和其他物件散落了一地。
我惊呼一声看着他。他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蹙眉,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笑,温和又宽容的样子,细长的眼睛里全是我以前没有见过的温润柔光。
“哎呀!”
我惊叫出声,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人。他不是简尘。虽然这张脸和简尘有八分相似,但他绝对不是简尘,简尘的目光不会是这样的。我知道我认错人了。
我连忙说:“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与此同时,他说:“我想,你应该是认错人了。”
我万分尴尬地再次道歉:“抱歉,刚才没有砸到你吧?”
“没有。”他指一指地上的书包说,“该道歉的是我,没能接住你的书包。”
我这才想起去抢救落在泥水里的书。我蹲在地上,埋头只顾捡东西,隔了很久,我以为他已经走了,稍一抬头却发现视线所及的地方,一双脚仍然立在那里。
又过了一会儿,他在我对面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蹲下来说:“捡东西这种事,我帮不上太大的忙。”
我连忙摆手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行……”然后,我所有的动作都在看到他露在裤筒和袜子之间的那截左“腿”后停滞……
那并不是有血有肉的人的腿,而是一种金属材质的圆柱形假肢。
大概是我的惊讶太明显了,他觉察到我异样的目光,低头看一看自己的左腿,轻描淡写地说:“钛合金假肢,好处在于从此不会得关节炎,坏处在于不能做及时抢救书本的勇士。”说完,他笑起来,嘴角的笑意柔和得像水墨画里淡淡的一笔勾勒。
这个看起来温润平和的人,有着绝对强大坚韧的内心。
我因为他这种满不在乎的坚强而动容,忍不住问道:“你的腿……”
他低着头说:“只是一场车祸。”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强调“只是”,但是,这是别人的隐私,我并不想深究。
我收拾好书包站起来与他道别,转身的时候,听见他说:“我叫顾汐,是新来的转校生。”
我回头,笑着说:“我知道。那个长得像简尘的‘特殊’的转校生。”
他也笑了,说:“其实仔细看也并不是特别像。至少你第二眼就认了出来。”
大概是雨声萧瑟的缘故,我总觉得此刻的他虽然是笑着的,望着我的眼睛里却仿佛藏着浓得化不开的苍凉与失落。
我朝他摆手说:“对啊。有心人还是能一眼就分得出来的。”想一想,转身之前又说,“我叫艾半夏,很高兴认识你。”
我走出去很远,才听到他在我身后喃喃地说道:“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几乎不太听得见的一句话,如果不仔细听,大概多半会湮没在细碎的雨声中。
【二】
我到达梅园的时候,简尘似乎已经等了很久,连眉头都不耐烦地蹙了起来。
收好伞,我冲他吐了吐舌头,简明扼要地解释说:“路上错把一个人当成了你,所以耽搁了。”
没想到一向对无关紧要的事漠不关心的简尘听了我的话,饶有兴致地追问:“那个人跟我真有传说中的那么像?连你都会认错?”他大概已经听说了那个转校生。
“你还没有见过他吗?”我以为他至少会好奇一下跟他长得很像的人是什么样子。
“我干吗要见他?”简尘反问,语气淡然。
“或许是你失散多年的兄弟呢?”我笑,“又或者是谁偷偷克隆了你也不一定。”
“不可能。”他脱口而出,“我没有兄弟。”
“其实,也不是特别像啦。”我侧着头,睨着简尘,故意气他,“人家长得比你帅多啦,而且人又很温柔。”
“艾半夏!”简尘瞪着我,屈起两指威胁我说,“你是不是又找打?”
他虽然这样说,停在半空中的手却始终没有落在我的额头上。
我笑着跳开,举起手投降:“冰山殿下,我错了。”
简尘故意板起脸说:“你自己说,要怎么罚你?”
“呃?”
“就罚你说一件我不知道的你的事。”简尘的目光落在我放在胸前的右手上说,“比如,这条被你当成宝贝的项链。”
“呃?”我松开捏着项链坠的右手,狡辩道,“我才没有把它当宝贝。”
“可是,你一紧张就会攥着它。”简尘指出关键所在。
“这都被你发现了?”我解下脖子上的项链递到他面前,“好吧,其实我也不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好像从我有记忆开始,它就一直戴在我的脖子上。”
那是一条由细细的银色链子和松绿色拇指盖大小坠子组成的古旧项链。唯一特别的地方是,坠子可以打开,里面嵌着一张小小的年轻女人的黑白照片。至于那个女人是谁,我却丝毫没有印象。
“这里有一张照片。”简尘发现了坠子的秘密。
我看都不看一眼说:“我早就知道了,但我不知道她是谁。”
“一点都想不起来吗?”简尘说,“应该是很重要的人。”
“想不起来。”我淡淡地回答。很重要的人吗?能有多重要呢?重要的人不会不在我身边。
“那就使劲想啊。”简尘迎着光仔细看照片上的女人。
“使劲想也没有用。”我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说,“刚去孤儿院的时候,每个晚上,睡不着害怕的时候,我都会很使劲、很使劲地想,照片上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呢?会不会是我的妈妈?我有没有在哪里见过她?会不会有一天她会突然出现然后带我回家?”
梅园外的雨幕灰蒙蒙一片,远处的天空更是灰暗得让人绝望,我在凄清的雨声里说:“可惜,我一点都想不起来,她最终也没有出现,所以,我并不知道她是谁。其实,她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我一直戴着它,只是因为习惯了那个坠子落在心脏旁边的感觉。仅此而已。”
我不知道简尘是不是在听我讲话,他一直沉默着,长久地端详着那张照片,眉宇间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良久,他突然怔怔地说:“照片里的女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怎么可能?”我觉得他这话简直无异于天方夜谭,“连我都没有一点印象的人,你怎么可能认识?更何况七岁之前我生活在另一个城市。”
他听我这样一说,又有些迟疑起来,说:“只是有种很熟悉的感觉,但是又想不起来具体在哪里见过。”
我开玩笑说:“不急,你慢慢想,也许有一天就真的想起来了。然后,我和她母女团圆,多好。”
“半夏!”他忽然低声叫我,目光带着疼惜,“你早就知道她是你的妈妈?”
“不然呢?”我摊手,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把照片镶在项链坠子里,戴在我脖子上的人,还能有谁?只能是我的亲生母亲。也许,就在她决定不要我的时候,亲手将这项链戴在我脖子上的。”
“我会帮你找到她的。我保证。”简尘拿出手机对准坠子里的照片认真地拍摄。
雨声簌簌地打着芭蕉叶,淅淅沥沥如诉如泣。大概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懂得我故作无所谓的背后是万分的在意。
谢谢你,懂得我的口是心非。
我再次见到顾汐是在隔天的傍晚。
我收到上次那个街拍记者寄来的杂志样刊,准备去向简尘献宝。路过操场看见他着一件宽大的棉质白衬衫孤单地立在林荫小道的尽头,身后瑰丽的晚霞将他白色的身影衬得浅淡如雾,仿佛风一吹就会消散。
我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看见他屈起右腿很慢很慢地企图俯下身去,这才注意到他的右脚鞋带散了。经过上次那件事后,我知道“屈腿下蹲”这个对于常人来说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对他来说有多难。然而,他并没有放弃,尽管嘴唇抿得笔直,脸上却始终保持着清浅的笑意。
这是个气质和简尘截然不同的人啊,上一次,我怎么会认错呢?
我想都没想就快步走了过去,在他面前蹲下来,将杂志放在地上说:“我帮你啊。”
他看见是我,先是一愣,然后笑起来,笑容干净得像清晨第一缕阳光:“我自己可以的,只是会慢一些。”
他笑的时候微微侧着头,垂下来的刘海随着他的动作滑向一边,金橘色的夕阳正好落在他露出的眉梢上。我看见那里贴着一片白色的创可贴,心里不由得一惊,上次真的砸到他了。
我指了指他眉角贴着的创可贴说:“我会系很漂亮的蝴蝶结,就当是对上次弄伤了你的补偿。”
我以为他还是会坚持,却没想到他爽快地说:“那么,麻烦你了。”
然后,他站直了身子,将右脚向我面前伸了伸。
一个蝴蝶结,我刚系到一半,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一个蓝色的小小身影,冲到我身边,一把将我推开说:“你离顾汐哥哥远一点。”
我跌坐在地上,半天起不来,只听见顾汐对着来人严厉地说:“小渔,不许这么没礼貌。”
那个被叫做“小渔”的女孩委屈地红着一张小脸,看看我,又看看顾汐,然后赌气地一跺脚,跑开了。
“对不起,我替小渔向你道歉。”顾汐对着仍然坐在地上有些回不过神来的我伸出手,无奈地笑着说,“她有点过于担心我了。”
“有人担心是件幸福的事情。”我大方地伸手借他的力气起身。
“一个男生总让人觉得需要保护,可不是什么好事。”他的眼睛里笑意盈盈,“我这个表妹总是认为我随时都会被人欺负。”
原来是这样啊。我差一点没忍不住,说出“谁让你笑起来像天使一样善良呢”这样的话。
我低头快速地帮他系好鞋带,然后拍拍手说:“好了。”
他在我的头顶轻轻说了声“谢谢”,却站着不动。
我站起来,看一看已经跑远的小渔说:“你不追过去吗?”
他看着我,刚想说些什么,突然,平地起了一阵风,“呼啦啦”将我刚重新拿在手里的杂志吹开,正好停在印着我和简尘照片的那一页。
他轻声说:“很好看。”
目光长久地落在那张照片上。
“是吧!”我将旁边的标题指给他看,颇有些得意地将头一扬说,“得了最佳上镜奖呢。”
他的嘴角始终保持着一丝笑意,仔细地看了看照片,说:“如果我不笑,真的可以‘以假乱真’呢,难怪你上次会认错。”
“可是你怎么可能不笑嘛。”我就没见他什么时候不笑过,不禁脱口而出,“他和你是完全不同的类型啦,不能比的。”
话音刚落,便惊觉这话很有歧义,又连忙着急地解释:“我是想说,你们俩是完全不同的性格。他很好,但是,你这样也很好。”为了表示肯定,我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又说,“嗯。你也很好。”
他一直安静地看着我,微笑着耐心地听我说完,才说:“嗯。我明白的。”
我转身的时候,忍不住挠头,连我都没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他到底明白了什么呢?
【三】
“艾半夏,出去带把伞,今天天气预报说会下雨。”
出门的时候,经过艾西的卧室门口,坐在电视机前打电动的艾西突然抬头,随意地朝我说道。
我看了下半灰蒙半深蓝的天,不以为然地笑笑:“艾西,天气预报很多时候都是不准的!约会带伞很不好看啦,都没地方放!如果真下雨,你来接我啊!”
“切!恋爱中的女人,真不讨人喜欢!到时候打我电话吧!”
倔强地别过头去,我却还能看到他因为不满而嘟起来的小嘴,忍不住微笑起来。
他已经答应了,却还是一副口是心非的样子。
我的弟弟艾西,谁比我更懂你对我的珍惜呢!
“艾西,姐要走啦!你要玩得开心哦!”
我朝房内的艾西摆了摆手,即使知道他不会回头看我,也如是说道。
我在和简尘经常碰面的地方等了十几分钟,也不见他的踪影,打他的手机是通的,却在响过两声后,被他挂断。
离毕业考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延长上课时间已经成了三年级的家常便饭。我猜他应该还没有下课,于是坐下来给他发短信,告诉他我已经到了,然后一边看杂志,一边等他的回复。
可是,我一直等到天黑,简尘也没有出现,就连一条短信也没有。
天已经黑透,暗淡的星光下,远处起伏的山峦像隐在黑暗里伺机而动的野兽。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然后不顾一切地奔跑起来。
赶到三年级的教室时,早已是人去楼空。我在黑暗的走廊里来回地走动,不停地拨打简尘的手机,像只忐忑不安的困兽。
我不知道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也许是像上次那样,碰到了彼岸街的那些人。我不敢再往下想,只能不停地一遍一遍地打他的手机。然而,每一次,都是响一声后便被决然地挂断。
脑中的警铃一直在响,我知道简尘一定是出事了,否则他不会不接我的电话。我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时候,收到来自简尘的短信,打开来看,莹亮的屏幕上再清楚不过地显示着三个字。
我死死地盯着屏幕,一遍一遍地看着那三个字,直到手机在漆黑的夜里倏地暗下去,我仍然不能相信那是真的。
前天不是都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他说,分手吧。
他一定是在跟我开玩笑吧?一定是的。
他想看我很丢脸地哭鼻子,然后突然走出来取笑我是爱哭鬼,一定是这样的。
我一边拨打他的手机,一边这样安慰自己,右手拇指却忍不住微微发颤。
这一次,手机在响了三声之后接通,两秒钟的静默里,我甚至可以听见从电话那头传来的“呼呼”风声,他一定就藏在附近的某个角落,随时准备着跳出来刮我的鼻子吧。
我努力让自己微笑,用嗔怪的语气说:“简尘,你再这样骗我,我就一辈子都不理你了。”
“我没有骗你。”电话里简尘的声音听起来陌生又遥远。
“我不信。”
简尘生硬地说:“随便你。”
“为什么?”我听见自己发颤的声音。
简尘沉默了一会儿说:“一定需要理由吗?”
“我知道你一定是骗我的,别装啦!”我夸张地笑起来,“你的演技真差劲,一早就被我识破啦。而且,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好不好?”
我紧紧地握着手机,用力地眨一下眼睛,又眨一下眼睛,希望下一秒,睁开眼睛发现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噩梦。
然而,寂静漆黑的夜里,我听见他在电话那端冷冷地说:“艾半夏,如果你不明白,我不介意再说一遍……”
我快速地挂断电话,很怕他会亲口对我说出那两个字。我固执地以为,只要他没有亲口对我说“分手”,那么一切都还不是真的,只要回家盖上被子睡一觉,等太阳升起来,一切都还会是原来的样子。
一夜浑浑噩噩,在天快亮的时候我被噩梦惊醒,再也无法入眠,索性坐起来拥着被子看落地窗外隐隐泛白的天空。
那一年,我离他而去。
离开孤儿院的那个早晨,天空也是这样的颜色。他一直追在艾家的车后面,一直追,一直追。那时候的我多狠心啊!即使从后视镜里看见他跌倒在路边,也只是默然无声地流泪而已,并没有要留下来陪他的意愿。
说到底,是我先舍弃了他一次,那么,这一次,就当是我还给他的。
扯平之后,再重新开始,其实也很公平,对不对?
早晨,我像往常一样和艾西一起去上学,甚至还用两个笑话将笑点超级高的艾西逗得哈哈大笑。因此,就连艾西也没有发现丝毫异样。
只是临下车的时候,艾西突然板起了脸,问我:“艾半夏,你昨晚是不是失眠了?我在自己房内都能听到你翻身的声音。”
我与艾西的卧室连在一起。
我假装没事地朝他打着哈哈:“嗯,好像是啦!估计白天睡多了,所以晚上怎么也睡不着!如果你昨天再给我泡杯牛奶的话,说不定我就好眠了。”
艾西拍开我要揉他的手,表情严肃:“艾半夏!你现在笑起来的样子真难看!是不是昨天出了什么事?你回来时表情就很难看!不会是被人甩了吧!”
艾西那双眸子,紧紧地盯着我。
我被他逼得觉得掩饰很困难,有点力不从心。
“艾西,别问了好吗?姐如果真有事,一定会告诉你的!我只是,想一个人静静。”我再也笑不出来,哀伤地祈求艾西。
艾西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下来,像个老头似的长叹了口气,坐回位子上:“姐,哭的时候,不要一个人,要哭的话,就在我面前哭吧!我不会嘲笑你的!”
我用力地朝他点头。
艾西,不要这样看姐!姐真的会哭的!
而后,我近乎逃离般地跟艾西道别,下车去教室。
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照例在上第一节课前给简尘发早安短信,安静地听课,认真地做习题,细嚼慢咽地吃午饭……
假装那些沸沸扬扬的议论只是我的幻听。
只要这样一直假装下去,一切便没有什么不同,只是除了没有收到他只有一个“早”字的回复短信。
吃完饭回到教室里,龙晹坐在座位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好几次,她对着我欲言又止。我知道她要说什么,干脆将头别向一边不看她。
但她最终还是没忍住,扳过我的身子说:“艾半夏,你不会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我低着头,小声嗫嚅,很想将耳朵捂起来什么都不要听。
龙晹看了我一眼,突然将手里的书向桌上一扔说:“简尘到底在搞什么!”
我不说话,只是用力地捏住右手食指,一直用力,却感觉不到疼痛。
然后,我听见龙晹愤愤不平地说:“算我看走了眼,原来简尘也是见异思迁的人。见异思迁也就算了,他偏偏要跟那个许惜夜在一起,这不是故意恶心人吗?”
后来,龙晹还说了些什么,我并没有听清。我本能地强迫自己不要去听,我害怕再听下去,自己会因为心脏的剧烈抽痛而死。
我只记得自己站起来朝教室外面走,还不忘对龙晹笑一笑说:“他是在跟我闹着玩呢。”
我本能地想要逃离,带倒的椅子砸到脚,只有一点点木木的痛。
“半夏!”龙晹上前抱住我,“你不要吓我。”
我轻轻拍她的背说:“没事,没事,我只是想一个人安静一下。”
我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游走,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月湖边。仿佛是在一夜之间,满池碧荷已经亭亭如盖,微风过处,沙沙作响,像是有谁在低声哭泣。
我看得发了呆。
有人从远处走过来,娇嗔地说:“等这里的荷花开了,你记得要摘给我,而且必须是第一朵哦。”
是许惜夜。
还有简尘。
她挽着他的胳膊走过来,冲我露出再得意不过的笑容。
而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过我一眼。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曾经握着我的手,对我说,明天只会比今天更好的人,是眼前这个视我如空气的人吗?
我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简尘,看着他慢慢走近,看着他就要与我擦肩而过,只是用一双眼睛盯着他,轻声问:“为什么?”
他停下来,却并不看我,说:“没有为什么。”
“判人死刑总该有一个理由吧?”我咬着唇,不屈不挠。
“你真想要理由?”简尘突然侧头看我,那眼神,竟有些像是厌恶。
“是。”我点头。
他冷冷地、一字一句地说:“理由就是我玩腻了。”
“我不信。”仿佛是为了安慰自己,我不住地喃喃地说着,“我不信……我知道的,你不是那样的人。”
“那么——”他看着我,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没有怒气,更没有笑意,细长的眼睛里冷得仿佛快要结出薄冰,“要怎么样你才能相信呢?”
我不再追问,转身踉跄着离开。我知道,即使我有多么不愿意相信,这一切都已成为事实。从他用那双冰冷得没有一点温度的眼睛看着我时,我便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了。
虽然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样的结果,但结果已经尘埃落定。
【四】
我对自己说,艾半夏,不能哭,一定不能哭。不过是从头开始而已,没有什么事能难得住艾半夏,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止艾半夏和小石头在一起。
远处传来闷闷的雷声,然后雨点便落了下来,凉凉的雨滴,落在脸上像是眼泪。我躲在林中高大灌木的阴影里,紧紧抱着膝盖蜷成一团,咬着唇,努力睁大眼睛,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有细微的脚步声传来,我低着头不理会,那双脚却停在了我视线所及的地方,然后一块格子手帕被递了过来。
慢慢抬起头,视野里出现的是那张熟悉的脸,狭长的凤目,高挺的鼻梁,尖削的下巴。我轻轻一颤,然后发现望着我的那双黝黑眸子里全是温柔。
他不是简尘,而是顾汐。
“我不是故意要偷听你哭的。”他指一指林子外边的小道,示意我他只是碰巧路过。
“我才没有哭。”我抓着手帕在脸上胡乱地用力抹着,“我没有哭,这些都是雨水。对,就是雨水。”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落在脸上的“雨水”仿佛永远都擦不尽一样,很快就湿透了整块手帕。
顾汐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默默地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隔了很久,他才望着天际说:“你知道为什么总是会下雨吗?”
我摇头。
他伸手去接雨水,嘴角慢慢扬起:“是因为天使在哭泣。”
那些细密如线的精灵落在他的掌心,变成一粒粒晶莹剔透的水珠。他将那水珠捧到我面前说:“据说,对着天使的眼泪许愿,愿望就会实现。”
三岁小孩才会相信这样的话,我闷闷地说:“那你的愿望都实现了吗?”
他一愣,然后望着我笑了起来,眉间仿佛有春风拂过:“是。我的愿望现在都已经实现了。”
“真的?”
“真的。”他看着我,点头。
我闭上眼睛虔诚地默念心中的愿望。睁开眼睛时,看见顾汐正在悄悄地变换着坐姿。
我想起他的腿来,有些抱歉地说:“你这样坐着会不舒服吧?”
他立刻说:“不要紧的。”停了停,又说,“除了我的腿,你不想说点别的吗?比如,为什么你的脸上全是‘天使的眼泪’?”
他正对着我,那张酷似简尘的脸差一点让我忍不住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失声痛哭起来。然而,我知道他不是简尘。
所以,最终,我只是对着他目光柔和的眼眸摇了摇头。
后来,他走出去很远,又转身走了回来。
我以为他还有什么事,他却只说了一句:“会有天使守护你的。”
我想一定是真的有天使在守护我吧。
当天晚上,我意外地收到了夏离的回信。
她在私信里问我:“半夏,你有没有问过自己,你喜欢的是小石头,还是简尘?”
我想一想,觉得她问得很奇怪,小石头不就是现在的简尘吗?简尘不就是以前的小石头吗?
于是我答:“我当然是喜欢简尘的。”
很快,我就收到了夏离的回复:“即使他已经不再是你记忆里的那个小石头吗?”
“是的,是的,我喜欢他,我不在乎他还是不是我记忆里的那个人。”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因为我知道,小石头之所以变成了现在的简尘,全都是因为他丢失了那部分记忆。
“夏离,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说要跟我分手。我知道,他一定是很生我的气才那样说,但是,我不知道他因为什么生我的气。夏离,你帮帮我好不好?”
我的手指在键盘上不停地舞动,向夏离诉说着自己满腔的委屈。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夏离已经不在网络那端,她才回复。
她说:“我会帮你的。所以,我们见面吧。”
呃?她不是在意大利吗?
难道……
我激动地敲击着键盘:“你回国了?在C城?”
这一次她回复得很快,只有一个字:“是。”
和夏离约定的见面地点,是白沙学院对面的星巴克,时间是午休时分。
夏离并没有告诉我她的相貌,只是故作神秘地说:“你会一眼认出我的。”
我到的时候,店里的客人并不多。三三两两,只有十来个。一个一个看过去,都不太符合夏离在我脑海里的形象。最后,我看见了独自坐在角落里的顾汐。
他应该早就看见了我,我看过去的时候,他正遥遥对着我微笑。
我走过去说:“我在等朋友,但她好像还没到。”
“他应该马上就会到了。”他指一指他对面的座位笑起来,“也许你一坐下他就到了。”
我坐下来,才发现他一个人要了两杯咖啡。
他将其中的一杯推到我面前说:“你最爱的抹茶拿铁,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抹茶拿铁?”
电光石火间,有什么在脑子里一闪而过。我被自己的想法震惊,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望着顾汐。
他点头:“没错。我是夏离。”
“怎么可能?”我说,“夏离明明是女生。”
“我好像从来没说过自己是女生。”他微笑地看着我。
“但是……”我仍然不肯相信,“可是,夏离不是青春校园小说作家吗?青春校园小说一般不都是女生写的吗?”
我这才发现,从一开始我就犯了思维定式的错误。
顾汐看着我,一副很沮丧的样子说:“呃,我只能说我是个异类。”
“不是啦。”我连忙摆手说,“我只是觉得夏离应该是个女生。”
想一想又觉得这话说得更加糟糕,却又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急得手足无措。
幸好这时顾汐轻笑起来说:“跟你开玩笑的啦。其实夏离到底是男生还是女生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又不会因为夏离是男生就不跟他做朋友。”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眼睛里有淡淡的期待。
我想都不想地说:“当然不会。”
他如释重负一般笑了起来:“那就行了。”
我却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回国转校来白沙学院并不是一个巧合?”
“当然不是。”他笑,“又不是写小说,哪有那么多巧合。”
“那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你是谁?”我想起第一次在校园里遇见他时的情景。
他表情一滞,旋即笑起来:“因为想在适当的时候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
“呃?”
“‘一半的半,夏天的夏’同学。”他笑意盈盈,“不要企图来盘问我,我早就想好应对的答案了。”
“好吧。”我一扬眉,学着他上次的语气打趣道,“‘会有天使守护你的’,你不会是在说你自己是天使吧?”
“你可以假装我是。”他说这话的时候,阳光正透过大大的落地窗洒在他的脸上,衬得他的笑容干净明亮,一尘不染,仿佛能照亮人心底的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