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回忆

【一】

大年三十晚上，万家灯火，天空被爆竹点亮。

童小柔将烟花摆好，然后拿着打火机点燃引线。看到火星四溅后，她飞快地跑开，抱着水晶蹲在一边，几十秒过后，烟花终于发出第一声“咻”，火光直冲云霄，然后“砰”的一声炸开一朵硕大的烟花。

又是新的一年。

水晶吓得跑到自己的小窝里，接着舔了舔碗里的猫粮。童小柔看着它，突然想到那天早上喻曦禾拎着猫粮时义正词严的表情，忍不住想笑。

童小柔家的年夜饭是顾秀莲打电话让饭店做好送过来的，虽然少了自家人一起做饭的甜蜜温馨，但非常丰盛。不过三个人吃确实有点儿浪费，于是童小柔给水晶的猫碗盛上了丰盛的菜。水晶显然有些受宠若惊，埋下头吃得很欢。

房间里的电话响了，童小柔跑进去接起来：“喂？”

“新年快乐！”喻曦禾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暖融融的。“呵呵，新年快乐！”童小柔笑出声来。

“小柔，待会儿要不要出来放孔明灯？”“呃？”

吃完年夜饭，童小柔便抱着水晶出门了，喻曦禾约她在上次爬过的山脚下放孔明灯。想不到喻曦禾居然还带了毛笔，更想不到他居然写得一手好字。他在孔明灯上写下满满的祝福，却不让童小柔看。

“写了什么啊？”童小柔好奇地凑过去。

喻曦禾侧过身，神秘地说：“不告诉你。”

童小柔拿着毛笔在灯上草草写了几句，字迹潦草到令人发指，写完之后她捏着灯的边角，喻曦禾帮她点火。孔明灯缓缓飞上天空，带着她潦草的愿望。有人说它们飞得越高，愿望就越能实现。童小柔看着天上那摇摇欲坠的火光，觉得这愿望恐怕是无法实现了。

正在童小柔沮丧的时候，喻曦禾突然抱起水晶，水晶在他怀里“喵呜”了一声，显然很享受。

“你说，水晶那么轻，系在灯上一定可以被带走吧。”他兀自说着，然后对水晶说，“水晶啊水晶，让你坐热气球好不好？”

童小柔的额头上滑下三根黑线：“水晶很重好不好？绝对是猫界的大胖子。”

水晶不满地“喵呜”了一声，然后舔了舔喻曦禾的手。“你看，它很喜欢我。”

“是啊。”童小柔很惊喜地说。

“不是有人说‘爱屋及乌’吗？它的主人也很喜欢我。”

“哪有！”童小柔红着脸抗议，“水晶，争气点儿，快过来！”水晶“喵呜”了一声，仍旧赖在喻曦禾怀里不愿动弹。

“哼，懒猫！”童小柔轻轻地拍了它一下。

喻曦禾笑得更开心了，然后抚了抚水晶肥胖的身体：“喜欢哥哥是对的，跟着哥哥有鱼吃。”

同一时间，陆浩楠一家人刚刚吃完年夜饭。他将烟花搬到院子里，和周围的邻居约好一起点燃，这样就有极小的概率能在同一时间绽放。

却不料，他刚点完往回走了没几步，身后的烟花便“咻”的一声冲向天空，发出巨大的爆炸声。陆浩楠措手不及，忽然头疼欲裂，像有什么要从脑子里扒个缝跑出来。他蹲在地上抱着头，所有人都在看烟花，没有人注意到他的不对劲。

脑子里的某一个地方像是忽然打开了门，不断有回忆从里面跑出来。

……

暴风雨的夜晚，头顶上空发出巨大的雷声。他拿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来自宋善的短信“兔子不见了”。于是他顶着风雨到处找徐嫣，喊着她的名字，没有人回答，更衣室、教室、厕所、音乐教室……都不见她。他忽然很担心，怕她出了意外。他胆战心惊地来到医务室，风忽然变大，周围的一切被刮得呼呼作响，头顶忽然传来铁皮裂开的声音。几乎在他反应过来的同一时间，医务室的招牌发出刺耳的声音从墙上落下来，正好砸中他。

神志不清的时候，他听到有人在身边喊他的名字。勉强睁开眼，看见是童小柔，她满脸都是泪水。他想安慰她，叫她不要哭，可是没有力气，全身都没有力气，血液迅速地从他身体里流走……浑身冰冷，很冷，唯一能感觉到的温度来自她的手，那么暖和。

救护车巨大的声音将她的哭声淹没，他渐渐闭上眼睛。

那天傍晚，他躺在病床上问徐嫣：“我受伤时一直守在我身边的是谁？”

徐嫣不假思索地回答：“是我啊，你都忘了吗？”

……

“我才是你喜欢的人啊，你都忘了吗？”

“你谁都可以忘记，但是怎么可以连我都忘了呢？”

“没关系，我会等你记起来，我徐嫣，一直都是你喜欢的人。”……

“如果我说我知道真相呢？”

“你是我很重要的人。”童小柔笑起来，“可是你真的一点儿都不记得我了吗？”

“你说你不想记起，你说没有必要。陆浩楠，是你这么说吗……”“我喜欢你啊！”

……

真相被掩藏起来，谎言披着美丽的外衣跳舞。假的，都是假的！

被最亲最信任的人蒙骗至今，为此伤过无数次童小柔的心，对她说什么都不想记起来，过去就过去了，喜欢徐嫣，所以不想再和她有太多瓜葛……想到这一切他就觉得心难过得扭成了一团。

头疼欲裂。

耳边的爆竹声仍在继续，脑子里反复播放着不同的画面，记忆如同陈旧的电影，断断续续。

他昏迷的最后一眼是头顶花火弥漫的天空。

……

曾经，喜欢吹海风，喜欢在海边堆沙堡，喜欢吃糖炒栗子。失忆后，但凡是你想有所补偿的行动都被我一一否认。

“不喜欢”“讨厌这些”“现在没有这个习惯”，对你说狠心的话，做狠心的事……童小柔，你会不会恨我？会不会不原谅我？

【二】

陆浩楠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头顶的天花板一句话也不说。

徐嫣坐在他的床边，握紧陆浩楠的手，紧张地问：“阿楠，你没事吧？”

“把笔记本和照片都撕烂，挂了电话关掉手机。”他淡淡地说着，却不看她，“骗我说根本不认识童小柔，她只是一个暗恋我的人。你怎么撒谎都不脸红呢？”

徐嫣愣住了，眼眶里开始有泪水打转：“我……”

陆浩楠缓缓地从她手中抽出自己的手，翻了个身，冷冷地说：“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不要，阿楠！我是因为喜欢你才会这么做的啊，你不要赶我走！”徐嫣抓住陆浩楠的手，泪流满面。

“如果因为喜欢我而让你变成一个满嘴谎言的人，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想再做这样的人了。所以拜托你，离开我吧。”他依旧没有转身，只是用冰冷的脊背对着她。

“我不！我那么喜欢你，为了留在你身边，我付出了那么多。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徐嫣泣不成声，说话有些哽咽。

她不是故意要责怪他，但的确很委屈，真的非常委屈。

“那你要我怎么办？我现在看到你就充满怨恨。我不值得你喜欢，你走吧，别让我再看到你！”陆浩楠狠狠地说。

“陆浩楠，你会后悔的。”徐嫣站起来，红着一双眼说，“童小柔的身边已经有喻曦禾了，你以为你们还可以像从前那样吗？不会了。”

“不要你管！”

“你……”徐嫣话没说完便哭着跑了出去。

陆爸爸陆妈妈刚好进来，看到泪流满面的徐嫣，一头雾水。

“怎么回事？”陆妈妈疑惑地问陆浩楠，接着把在家里熬好带来的汤放在病床边，“嫣儿怎么了？你们不是一直好好的吗？”

“妈，我可以出院了吗？”陆浩楠坐起身。

“呃？医生说需要留院观察一段时间。今天是大年初一，本来今天要去你奶奶家拜年的，她老人家说待会儿过来看你。”

“我不要紧的，可以出院了。”

“说什么傻话，如果再发生什么意外怎么办？”

陆浩楠索性拔下手上的针头，径自下了床：“我都说我没事了。”说完就执拗地往外走，身后传来爸爸妈妈的声音。

“你这孩子，怎么突然这么倔呢？”

“算了算了，医生也说没什么大碍，由他去吧。”

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

那个上午，学校操场一片白雪，童小柔围着红色围巾，她习惯把围巾堆得高高的，只露出小半张脸。她对他说：“如果我说我知道真相呢？”

话未说完便被他打断。

她当时哀伤的眼神和表情都历历在目。

不是他，那个时候拒绝她的人怎么会是他陆浩楠呢？他真是个浑蛋！

徐嫣说得对，他们两个人再也回不去了吧！她的身边已经有喻曦禾了。早该知道，喻曦禾从第一眼见到童小柔起，目光就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原来……

但乘虚而入，多少有些卑鄙吧！

陆浩楠从口袋里掏出电话，拨通了喻曦禾的电话号码。

“嘟嘟”几声过后，电话那边响起喻曦禾的声音：“嘿，阿楠，难得你打电话过来啊，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他不痛不痒地答应着，“可以出来谈谈吗？”“嗯，可以，地点你定。”

十多分钟后，两个人在路程折中的一家星巴克见面了。

两个同样趋于完美的少年坐在一起，多少有些引人注目。服务生频频回首，好像下一秒就会因为没注意看前方而撞上什么人或物体。

喻曦禾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无糖拿铁，苦味瞬间漫入口腔：“找我有什么事？”

“我想知道，你现在和小柔是什么关系？”

“呃？”喻曦禾挑了挑眉，“就是你想的那样喽！”“我不信。”陆浩楠说得斩钉截铁。

“你把她伤得那么深，话说得那么绝，一点儿机会都不给她，你还希望她怎么样？”喻曦禾笑了笑，接着无所谓地说，“难道真的要她在你这棵树上吊死吗？你也未免太自私了。”

“如果不是因为失忆，我不会那么做。”

“可是就算你没有失忆，你不也难以抉择吗？当初犹犹豫豫，不知道站在哪一边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她有一天会离开呢？”

“我从没有犹豫过。”被人一语道破心思的感觉非常不爽，“且不说我到底是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这样乘虚而入，多少有些不光彩吧？”

“我从来不介意这些。只要不是烧杀掳掠，用什么方式得到，这根本不重要。还有，”喻曦禾凑近陆浩楠，“不要摆出一副所有者的姿态，你只是过去式而已。”

被成功激怒的陆浩楠朝喻曦禾凑近的帅脸上狠狠挥出一拳。

喻曦禾只是一笑置之，抬手擦了一下嘴角，说：“如果你觉得我卑鄙，这一拳算是我还你的。”说完转身离去。

陆浩楠握紧了拳头，刚刚使出的力气现在仿佛全部打向了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忽然周围的一切离他越来越远。他突然悲凉地发现，失去记忆的那段日子才是他最清醒的时候。喻曦禾说得对，曾几何时，他的确犹犹豫豫，不知该怎么办，因为觉得对徐嫣有亏欠，所以一再伤害童小柔。他真的是非常差劲啊！

所以，过去式是注定的吧！

【三】

寒假很快过去了。

回到学校，已经正式进入新的学期。一个月没见，沫沫新剪了头发，看起来神采奕奕，一见面便给了童小柔一个大大的拥抱。她换了新手机，打开相册，里面是她和另一个男生的照片。童小柔认识那男生，是七仔乐队里的贝司手。

“你们在一起啦？”童小柔惊讶地看着沫沫，很快又换上一副鄙夷的神情，“居然在我面前假装不喜欢的样子，然后偷偷地去约会。曾沫沫，我对你太失望了！”

“呃？没有啦，纯属意外。”沫沫一脸不知该从何说起的表情，突然想到一件事，脸上的表情又变得贼兮兮的，“还说我呢，你自己还不是一样，和七仔学长玩得那么开心，都不叫上我。”

“呃？明明是不开心，所以才会出去玩好不好？”

“啊，都不叫上我。”沫沫抓住把柄开始转移话题，大呼小叫的。

“哪有，你很忙好不好？每次打电话去你家都没有人接，你凭什么控诉我啊？”童小柔成功反击。

“我……我……我有公务在身！”

童小柔眯起眼睛：“这个借口很烂好不好，曾沫沫？”

“是真的啦。我外婆病了，没人照顾，我妈妈带着我一起去医院照顾了大半个月呢，我很辛苦啊。”

“那约会呢？”

“约会是巧合，只是偶然遇到的而已，然后就一起去打电玩了啊，剧情发展总是很难预料。”

三月在日本是樱花盛开的季节。

语文老师从北海道蜜月旅行归来，给班上每一个学生都带了小礼物，她在那里拍的照片也被大家争相传看。沫沫嚷嚷着明年春天一定要去日本旅游，死活要童小柔答应陪她一起去。童小柔心情大好，于是点了点头，不开心的事情好像就此告一段落。

不过一个月后，曾沫沫提出了一个惊人的发现：“徐嫣和陆浩楠分开了吧？”

其实童小柔也有所察觉，他们两个没有再出双入对地出现在学校里，更多的时候是苏宁勋陪在徐嫣身边，看起来好像是出了什么问题。

徐嫣不再像从前那般嚣张跋扈，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分开了吗？为什么呢？

童小柔从包里拿出那枚名牌，找到陆浩楠的班级，有同学告诉她陆浩楠去了图书馆。于是她又找到图书馆，刚进大厅，便碰到从阅览室出来的陆浩楠。

阳光从图书馆巨大的落地窗投射进来，在大理石地板上晕染出淡黄色的光晕。

童小柔的出现令陆浩楠错愕不已，他说：“你也在这里？”

“我，我是来给你送这个的。”她到现在跟他说话依然会结巴，到底是哪根神经不对劲？

她伸手把那枚名牌递给他：“上次，嗯，很久了，撞到你时从你身上掉下来的，一直没机会给你。”

“你是不是打过电话给我？”

“呃？”没想到他会提起，“嗯，不过……”

“不是我挂断的，手机本来快没电了，震了几下后就关机了，后来开机才看到。”

“那，那为什么没回电话？”

“呃？”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太忙了，忘记了，对不对？”童小柔叹了一口气。

“没有，一直记得，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童小柔鼓起勇气，看着陆浩楠的眼睛说：“听说你和徐嫣分开了？”光线明亮，童小柔好看的眸子明媚清亮。

陆浩楠手心微微沁出汗水，他点了点头：“嗯，所以，你愿意和我重新开始吗？”

“呃？”明明期待了那么久，但听到这突如其来的表白，童小柔却感觉不到想象中的高兴。

“还是说，你真的和七仔在一起了？”

“没有。”童小柔咬了咬唇，脑海中浮现出喻曦禾的脸，忽然有一种罪恶感。

“那——”陆浩楠伸手握住童小柔的手，“对不起，和我重新开始吧。”

童小柔抬起头看向陆浩楠，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点头，犹豫的思绪被一个严厉的声音打断。

“喂！你们两个在干吗？”教导主任指着站在落地窗边的陆浩楠和童小柔，一脸戾气地左顾右盼，好像打算找一条教鞭出来。

“走！”陆浩楠拉起童小柔的手，没有目的地一直往前跑。

尘埃飞舞落在他们身上。童小柔忽然觉得胸口很堵，莫名其妙地想流泪，可是奔跑让她提不上气力，才发现原来哭也是要花费力气的。他们一直跑一直跑，直到身后不再有呼喝的声音。

停下来后，童小柔大口喘气，喉咙疼得要命。

“不要紧吧？”陆浩楠伸手扶住童小柔的肩膀。

眼眶一酸，童小柔蹲在地上，把头埋在臂弯里，闷闷地哭起来。一开始没有声音，最后她索性不顾形象，哭得稀里哗啦。

“小柔，你怎么了？”陆浩楠蹲下身，不知所措。

“你怎么能这样呢？”童小柔哽咽着吐出几个字，“忘了我的时候……对我那么残忍。”

原本以为已经忘记那些委屈了，可就在刚才，陆浩楠说希望能重新在一起的时候，尘封的日子仿佛被突然打开，记忆鲜活，刻骨铭心。

陆浩楠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什么都补偿不了。他只好抱住她，却发现被抚慰的不是童小柔，而是他自己。

“不会了，我不会再这样了。”

【四】

“所以说，你们重归于好了？”沫沫惊讶地看着童小柔，脸上没有表现出一丁点儿为她高兴的样子，反而嘟囔道，“那七仔呢？”

“我和七仔并没有在一起啊。”无论如何都感觉到被埋怨了，她现在在别人眼中一定是个见异思迁的人吧？

就算沫沫不怪罪她，她都不能原谅自己，明明知道七仔的心意，却一再拿他当垃圾桶，只在难过的时候想到他。她果然很卑鄙啊！想到这里，童小柔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好吧，你怪我吧！”

“小柔，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不理解，为什么一定是陆浩楠呢？你和七仔在一起的时候不是也很开心吗？看得出来啊。”沫沫说完又摇了摇头，“不对不对，现在还说这些干什么呢？你呀，现在就安安心心地和陆浩楠在一起吧！我相信，七仔不会怪你的。”

童小柔看着沫沫自言自语的样子，胸口突然变得暖暖的。说到底，沫沫也只是想让她安心而已。

这种对不起别人的感觉还真让人难受啊！

“对了，小柔，出于为朋友考虑，这个消息应该告诉七仔学长吧。”

如果是出于为朋友着想，当然应该第一时间告诉他。只是童小柔无法描述脑子里的顾虑，但最终还是决定告诉他。一放学，童小柔便打电话给喻曦禾，电话通了之后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吉他声。

“喂，曦禾吗？”

“喂，什么事？”

“嗯，我……”童小柔吞吞吐吐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这边太吵了，你来音乐教室，有什么事过来说。”喻曦禾说完便挂了电话。

童小柔对着被挂断的电话，脑子里一片空白。到底该怎么说呢？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走到音乐教室的门口了，犹豫着该不该敲门进去。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门被人从里面猛地推开，吉他声混合着架子鼓的声音如同浪潮一般涌出来。

“小柔，你来啦！”是那个贝司手阿杰，“快进来吧。”

童小柔走进去，喻曦禾正站在话筒前练歌，除了贝司手、吉他手和鼓手三个男生以外，还有一个女生，红色短发，瓜子脸，大眼睛，化着淡妆，很漂亮，她看到童小柔进来，便热情地和她打招呼：“来这边坐吧。”

童小柔笑了笑，然后走过去。

喻曦禾唱的是五月天的《突然好想你》。其实童小柔一直很不喜欢那个主唱的声音，对他们的歌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是七仔唱起来格外好听。

唱完最后一个音符，喻曦禾从台上走到童小柔的面前：“小柔，突然找我什么事啊？”

“我……”童小柔吞吞吐吐地说了句，“我就想来听你练歌。”

“呃？以前你都不会这样。”喻曦禾有些委屈地控诉，“说吧，一定是有事才会找我。”

“没有，就想来和你说说话。”

“让我猜猜，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你恋爱了？”喻曦禾笑得很轻松。童小柔的脸不知为何涨红了：“嗯，你知道啦？”

“嗯。刚好我也想跟你说，我找到女朋友了。”说完，他拉起刚才那个女生的手，“记得那天在溜冰场我说过的话吗？现在我找到女朋友了，你可以放心了。”

“呃？”童小柔愣在原地，第一次在七仔面前不善言辞。“还有事吗？”

“没。”喻曦禾突如其来的冷漠让童小柔不能适应。

“那……就这样了。”喻曦禾牵着红发女生从童小柔的身边走过时小声地说了句，“你开不了口的话，我帮你。”

你说不出口的再见，我不会让你为难。

天气日渐回暖。

陆浩楠刚刚打完篮球，满头大汗。他擦了擦汗水，坐在童小柔身边。

“呃？去你家吃饭？”童小柔诧异地看着陆浩楠，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会有这样的想法。

“不是单独约你，是因为马上就是我的生日了，约朋友庆祝生日很正常啊。”

“这样啊。”

“话说回来，我们的父母好像也认识啊，你在怕什么？”

提到这个，童小柔就感到头大，陆浩楠一定不知道，他以为的熟识是缘于一段尴尬的误会，希望陆爸爸陆妈妈也明白这一点才好。

“没有啦，什么时候？”“下个星期二。”

周六，曾沫沫约童小柔逛街，理由是：“第一次去陆浩楠家，不应该置办一套新衣服吗？”

“我有衣服啊！虽然不是新的，但也都不难看吧！”童小柔一向不喜欢逛街，但恰恰相反，沫沫是个购物狂，有时候她也奇怪她们两个人是怎么成为好朋友的。

“衣服不嫌多嘛，走吧走吧。”

童小柔就这样被曾沫沫拖进了步行街。一路走走逛逛，曾沫沫大袋子小袋子拎满了两手，童小柔却仍只拎着轻飘飘的手提包。

遇到徐嫣和宋善绝对是个意外。刚走进一家店，她们便发现徐嫣坐在里面的休息区，苏宁勋也在，宋善在一旁看衣服。徐嫣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恹恹的。

曾沫沫视若无睹地往里走，童小柔本想转身离开，但见沫沫进去了，没理由丢下她一个人。

宋善第一个看见童小柔，她瞟了她一眼之后转过身，假装没看见。

店里开着暖气，童小柔进去一会儿便觉得热，于是走进休息区。

徐嫣见她过来，马上像被针扎了似的站起来说：“阿勋，我们走吧。”“呃？”苏宁勋看了童小柔一眼，用眼神和她说“再见”。

居然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明明两人之间还隔着三四个位子，徐嫣竟然连与她呼吸相同的空气都不愿意。

沫沫坐到童小柔的身边，对着徐嫣的背影做了个鬼脸：“世界真小。”“唉，沫沫，我怎么还是无法讨厌徐嫣呢？”

“你呀，嘴硬心软，不过说到底你们是姐妹，你会这样也情有可原啊。”

“有时候我真希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就算不知道她是我姐姐都好。”童小柔叹了一口气，看向曾沫沫，“衣服试得怎么样？”

“还没好呢，这件我也想试试。还有啊——”曾沫沫走到衣架附近，从里面拎起一件衣服，“小柔，这件衣服很适合你哦，试试嘛。”

“看起来还不错。”

沫沫手里拿的是一条春秋款的短裙，藏青色，百褶设计。童小柔想了想，走过去拿进试衣间试了一下，效果真的不错，很适合学生，但又很俏皮。沫沫一直夸好看，童小柔一看吊牌上的价格惊得差点儿连下巴都掉了。这条裙子够她平时买好几套衣服了，她一向都不是爱挥霍的孩子，所以迅速地转身想把裙子挂回去。一不小心，吊牌被一旁的挂钩勾住，“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丢脸丢大了。

沫沫貌似安慰地拍了拍童小柔的肩：“这下由不得你不买了。”

店员也因此态度大打折扣，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看着童小柔：“小姐，你是刷卡还是付现金？”

沫沫凑到童小柔的耳边嘟囔了一句：“变脸比翻书还快呢。”店员再次送来一个白眼。

顾秀莲来的时候，看到童小柔和曾沫沫两个人正憋屈地坐在店子里，一副犯了事的样子，她忍不住想笑：“我说，你们两个就不会在等我的时候再试试别的吗？”

童小柔和曾沫沫如获大赦，终于在一个半小时之后扬眉吐气了一回。顾秀莲又让童小柔挑了几件，还送了曾沫沫一条裙子。结账的时候，店员唯唯诺诺的样子让童小柔和曾沫沫暗地里笑开了花。

逛完服装店后，顾秀莲又带着童小柔去商场买了一部新手机，粉红色的。沫沫喜欢得不得了，说回去也要和她老爸软磨硬泡，买一部一模一样的。

转眼就到了和陆浩楠约好的日子。

童小柔和曾沫沫穿着新衣服，先去蛋糕店里定了一个大蛋糕，接着又去礼品店里帮陆浩楠挑了礼物，最后打车去他家。

原本的行程安排是这样的：先在陆浩楠家吃饭，然后一行人去KTV唱歌，如果愿意，再三五成群去看晚场电影。

傍晚，阴云密布，天气骤凉，是暴风雨的前兆。车子行驶到陆浩楠家的时候，已经有小雨淅淅沥沥地落下。

“小柔，我们俩都没带伞，不要紧吧？”沫沫伸手接住天空飘下的雨滴问道。

“嗯，大不了打车回去。没办法。”

陆浩楠的生日聚会在自己家里办。他们家在五楼，敲门后，是陆爸爸开的门。看到童小柔的时候，他微微有些诧异，随后换上笑脸，招呼道：“是小柔啊，请进请进。”

陆家是复式楼，很宽敞，客厅里坐着比童小柔她们先到的苏宁勋。

“来得真早啊，阿楠出去了，待会儿回来。”苏宁勋起身帮童小柔和曾沫沫倒水。

“不用客气，我们不渴。”

“那好吧，你们自便。”苏宁勋显然是常客。寒暄几句后，大家没再说话，气氛有些尴尬。

宋善从一间房里探出脑袋：“阿勋，网络怎么连啊？”

“真笨，刚才不是告诉你了吗？”苏宁勋边数落边往宋善的方向走。

苏宁勋走后，气氛总算没那么诡异了。沫沫拿起遥控器调着自己想看的台，童小柔百无聊赖地给陆浩楠发短信：“你在哪儿？”

陆浩楠回复得很快：“在买东西，你已经来了吗？”“嗯！你什么时候回来？”

“马上。”

刚收到短信回复，便听到门铃声，童小柔欢快地去开门，刚巧撞上从厨房里出来的徐嫣。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往门口走去，看样子都是听到门铃声打算去开门。

童小柔看了她一眼，转身转动门把手打开门，陆浩楠大袋小袋提了不少东西，她接过来，徐嫣没说话进了厨房。

“来很久了？”

“没呢！”童小柔摇了摇头，“刚来。你买东西怎么不跟我说？我可以去找你啊。”

“呵，真乖！”陆浩楠宠溺地揉了揉童小柔的头发。

童小柔顿时红了脸，所幸没人在客厅。如果被陆爸爸陆妈妈看见，她直接羞愧而死算了。

【五】

趁陆浩楠去放东西，徐嫣从厨房里走出来，看着童小柔说了句“我有话和你说”，然后从一旁拿了把伞出门了。

童小柔不知道怎么了，竟鬼使神差地跟了出去。不过她没有打伞，出了门之后才发现雨大得能把人淋成落汤鸡。原本走在前面的徐嫣忽然转身看了身后一眼，见童小柔没打伞，便走了回去。

“不介意的话一起撑吧。”徐嫣这样说。

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两个人可以再一次靠得那么近，近得可以闻见彼此身上的香气。童小柔微微侧头就看见徐嫣的侧脸。她天生自然卷的、染着栗色的头发此时在脑后扎成花苞模样，耳鬓有软而稀的茸毛，耳廓白皙。

“你有什么想说的？”童小柔问道。

徐嫣没有说话，她带着童小柔来到小区里可以避雨的一条走廊上。枯藤缠满四周的石柱，雨水从屋檐滴落下来。徐嫣将伞保持着撑开的模样放在地上，雨水沿着伞骨淌到地上，晕开一圈又一圈水渍。

“我想，我们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这样针锋相对了？”徐嫣低着头，继续说，“我想了很久，终于想明白了，无论我怎样努力都比不上你，我觉得好累。”她说完，抬头看着童小柔，眼眶里含着泪水。

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看样子的确是出于真心。

童小柔咬咬牙，说出了心里一直以来的不解与怨恨：“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会说好的，因为哪怕我表现得很讨厌你，也不过是因为你和你妈抢走了我爸爸。随着慢慢长大，我发现，我一点儿都不恨你。可是，你居然对我做出那样的事，我真的无法对自己说不介意。”

徐嫣皱了皱眉：“我承认我在阿楠面前说过你的坏话，也的确对你使过一些小手段，我想说对不起。但如果你不能原谅，我真的无话好说。我们每次碰面都好像仇人一样，我不想在阿楠的生日聚会上令他为难。”

“如果只是说坏话和耍小手段，我当然不会觉得有多不可原谅。但你找人把我拦在后巷对付我又怎么说？”

徐嫣有些诧异：“我从来没有找过人找你麻烦。如果你真的受伤，我也不会开心的。我承认我是嫉妒你，看到你难堪我会感到痛快，但是我绝对不会做那种事。”

“不是你？那天递给我字条约我在后巷见面的不是你吗？那张蓝色的便笺纸明明是你喜欢用的。”明明是这样啊，当时她看向徐嫣的时候，徐嫣正在用那种纸写字。

“还不明白吗？很显然是有人想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徐嫣苦笑，“不知道是因为讨厌你，还是讨厌我。”

童小柔愣住了，的确，那张便笺纸上没有任何署名。

“不管你信不信，我绝对没有对你做过那种事，也从没有想过要那样做。”

“我信。”童小柔笑起来，“我相信我的姐姐不会忍心那么残忍地伤害我。”

徐嫣目瞪口呆地看着童小柔，她的脸因为背光而藏在阴影里，但脸上的笑容是明亮的。胸口忽然滚烫，眼眶一暖，眼泪顺着徐嫣的眼角一滴一滴落下来。对啊，你是我的妹妹啊。

所有人都对这突如其来的改变感到诧异，徐嫣和童小柔两个天敌居然和好了。其实想想又有什么奇怪的呢？明明是姐妹，明明应该相亲相爱，却因为误会一直势不两立，错的是大人而已。

一桌人其乐融融，美中不足的是陆爸爸因为中途有事出了门，陆妈妈因此坐立不安。看得出来，陆妈妈很紧张陆爸爸，稍微有一点儿不对劲她就会很忐忑。陆爸爸出门后，陆妈妈食欲全无，没吃什么东西便坐到沙发上看电视了，然后不停地看手机，看是不是有短信或者电话。陆浩楠也显得心不在焉，苏宁勋拉着另外两个同学划拳，宋善是个自来熟，见徐嫣和童小柔之间没了桎梏，便欣欣然地和童小柔以及曾沫沫分享她的网购经验。

终于，陆妈妈的电话响了，不知道是不是陆爸爸打来的，她走进书房去接听。陆妈妈的声音很大，关着门也听得见。她好像很激动，似乎是哭了，说话断断续续的。

饭吃到一半，陆浩楠说：“我们去唱歌吧，我去叫车。”

“怎么了？”苏宁勋见陆浩楠的神情很奇怪，于是关切地问道。“没事，我只是看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出去散散心。”

“那，你坐着，我去就行了。”苏宁勋拍了拍陆浩楠的肩膀。童小柔凑到陆浩楠的耳旁问道：“不要紧吧？”

陆浩楠摇了摇头。

十分钟后，苏宁勋冒雨跑了回来。一行人正打算往外走，陆爸爸刚巧从外面回来。他一脸的疲惫，看到众人正准备出门，面露疑惑。

“爸，我们出去唱歌。”

“啊，早去早回。”陆正信侧身让路。

童小柔和陆浩楠最后出门，关门的瞬间听到从屋里传来开水瓶炸掉的声音。童小柔吓了一跳，感受到陆浩楠握着自己的手不知不觉加重了力气。

“阿楠，你这个时候出去真的不要紧吗？伯父伯母好像在吵架。”“嗯。”陆浩楠的语气冷冷的，“习惯了。”

童小柔差点儿忘了，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是这样，因为父母无休无止的争吵，两个孩子仿佛从彼此身上找到了力量，一定要微笑着面对。不是为了自己，而是要让对方看到：“你看，就算他们吵得再厉害也没关系，只要自己开心就可以了。”

他们用这样的方法来相互支撑，相互慰藉，如同瑟缩在山洞里的小兽，彼此依偎，舔舐伤口。

而如今，她的伤口终于痊愈，虽然留下难看的伤疤，但好在它再也不会用疼痛来提醒她的水深火热。但是陆浩楠呢，他的境况丝毫没有改变啊！而唯一改变的大概是他对于那些争吵已经麻木了，已经可以用“习惯了”来抚慰自己。

童小柔握紧陆浩楠的手，微微有些心疼。对不起啊，我什么都帮不到你。

夜，雨势越来越大，“噼噼啪啪”地打在陆浩楠的格子雨伞上。他举着伞的手修长干净，另一只手则将童小柔小心翼翼地护在怀中。躲在他怀里的童小柔还不知道，那个夜晚，那个她发誓要刻骨铭心记住的夜晚，将是在往后的日子里陆浩楠留给她的最后的美丽回忆。

“浩浩，如果你还是我的儿子，就不要再和童小柔来往。”陆浩楠想不到，从KTV回到家后面对的竟是这样的局面。妈妈红肿着一双眼，对他下这样的命令。

“为什么？你得给我个理由吧！”陆浩楠不明所以。

“没有为什么，我说不可以就是不可以。对了，我还没问你呢，你是不是喜欢她？”

“没有！”为了避免妈妈再借题发挥，陆浩楠矢口否认。

“那你答应我，以后都不再见她了。他们童家的女儿都不是好东西，你最好躲得远远的。”

“我不管你和爸爸到底怎么了，总之我的事你别管！”陆浩楠气愤地踩着一地碎玻璃渣上了楼。

他的生日啊，最后居然留下这么一段糟糕的回忆，一想到就觉得头疼欲裂。倒在床上，陆浩楠用被子蒙住脑袋，就这么睡着了。

中午放学，同学告诉童小柔说有人找她。她出了教室便看到了一脸憔悴的陆妈妈。

“您找我吗？”童小柔指着自己问道。

“嗯，能谈谈吗？”陆妈妈的态度很客气，让童小柔微微感到不习惯。“嗯，可以。”

陆妈妈带着童小柔来到校外的一间茶吧，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陆妈妈问童小柔要喝点什么，童小柔摇了摇头笑起来：“我们中午只有半个多小时的休息时间，伯母，您找我有什么事？”

“那我就长话短说，不兜圈子了。我拜托你，以后别再跟我儿子来往了。”陆妈妈忽然变得严肃，“你答应就最好，但如果你也想要一个理由，就是伯母不太喜欢你，你来我家我也很不欢迎。你觉得这个理由能让你说服自己吗？”

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童小柔却不想唯唯诺诺地就这么答应。她苦笑了一下说：“我想这是我和您儿子之间的事吧，和不和您儿子来往也是我的意愿。您不喜欢我去您家，我大可以不去，但我也是有妈妈的。交朋友这种事，连她都由着我，您凭什么干涉？”

陆妈妈嗤笑了一下，说：“你妈妈那个狐狸精厉害得很，没想到你也不是省油的灯啊。”

“伯母，麻烦您自重。”

“我还用你教吗？回去问问你妈妈什么叫自重，让她自己学好再教女儿吧。”

童小柔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强忍着不让它们流下来：“我想你误会了，我妈妈不是那样的人。”

“看来你也知道一些事情嘛！你是她的女儿，当然会袒护她。她勾引我老公，骗我老公出钱帮她开店，现在又回来破坏我们夫妻感情，害得我老公要和我离婚，你说她会是什么好东西！”

“砰！”童小柔突然从位子上站起来，差点儿撞翻了桌子，她端起一旁的水杯泼向陆浩楠的妈妈，“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老公不要你了，麻烦你留点儿口德吧！”

童小柔哭着从茶吧跑出来，却再也不想回学校了。她掏出手机发了个短信给沫沫，让沫沫帮她请半天假。一个人在路边哭了一会儿，哭累了后开始往回家的方向走。刚才被气得不行，想不到陆妈妈看起来那么善良，诋毁起人来真是毫不留情。自己一时冲动泼了她一身的水，她一定会怀恨在心吧！

脑子里乱乱的，童小柔深吸了一口气，擦干净脸上的泪水，往家的方向走去。陆妈妈的样子却挥之不去，一直在童小柔的脑子里盘旋。

“她勾引我老公，骗我老公出钱帮她开店，现在又回来破坏我们夫妻感情，害得我老公要和我离婚，你说她会是什么好东西！”

童小柔摇了摇头，明明不想回想，那个画面却像被设置了自动重播一般，不停出现。童小柔咬咬牙，回去问问妈妈好了，一切就清楚了。妈妈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不会的。

可是，当童小柔看到在巷子口抱在一起的陆爸爸和妈妈时，忽然觉得刚才那一杯水不是泼到了陆妈妈的身上，而是泼向了自己。那么可笑，那么邋遢，那么可怜！原来事实就是这样啊！

事实是，比任何你讨厌见到的事物更加恶心，不能具象，只想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