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你会在哪里流浪

你的灵魂在哪里流浪？

他是不是一个孤单、脆弱的小男孩？

如果等待可以换来奇迹，我愿意等待一辈子。

如果你不愿意面对残忍的昨天，那么我愿意离去……

“等一下！”

一声激动的呼喊，恩星从芦苇丛里跑出来，高高的芦苇将她瘦小的身躯几乎全部淹没，只留下浅淡的白色影子，她的脸上挂着泪珠，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到这里的。

“恩星……你怎么过来了？”

闵宇一阵慌乱，他惊慌地看向欧智宸。

看到欧智宸浑身一震，扭头看着恩星，眼中神色复杂。

“苏恩星。”欧智宸对她微笑，第一次这么正式地叫她的名字，突然又感觉到了小小的幸福，她离他这么近，他真的好想将她拥进怀里永远永远都不放手，可是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欧智宸！为什么你要让我这么失望？”

她握紧拳头怒吼，小脸因为激动和愤怒显得苍白，嘴唇不停地颤抖，单薄的身躯也颤抖着。

“既然知道自己的懦弱，为什么不变得坚强起来？你知道你的懦弱害了多少人，让多少人跟着你一起痛苦难过吗？如果不是这样，姐姐根本就不会死，我也不会这么痛苦，还有你自己，你看你把自己折磨成什么样子了？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你才一直得不到幸福，你知不知道！”

她愤怒地冲他呼喊，想将心底所有的感情都发泄出来，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怎么样，明明想赶他走，可是听到他说那些自暴自弃的话，却又狠不下心。

美丽的芦苇在风中摇晃，似乎感觉到周围的悲伤，被风一吹发出呜呜的声音，奏起一曲哀伤的奏鸣曲。

心里那么痛，任她拼命克制也无法阻止铺天盖地的痛苦从心底蔓延，似乎浑身的神经都在叫嚣着，她微微张开口，使劲地呼吸，希望能让那种痛苦减轻一点。紧紧地闭上眼睛，眼底的湿润让她蝴蝶一样美丽的睫毛镶上水钻，被阳光一照，水钻流光溢彩，每一颗都诉说着一个美好的爱恋。

恩星无法再继续面对欧智宸，仿佛对着他再多一秒，自己的情感就会崩溃，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黑暗里。

于是，她深深地看了欧智宸一眼，决绝地转身离去。

闵宇紧咬嘴唇，对着欧智宸失望地摇了摇头，大步向恩星追去。

欧智宸孤零零地站在漫天遍野的芦苇丛中，白色的衬衫被风吹得鼓起，像天使张开洁白的羽翼，随时准备飞往天堂。他美丽的脸上有着那么浓的忧伤，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冰冷凝固。

记忆被风吹开，那一句让他一生难忘的话在他的耳畔响起——

“宸，我爱你，如果这是最后一次对你说‘我爱你’，那么请你仔细记住我的笑容，记住我爱你，胜过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

欧智宸痛苦地将双手按在胸前，突然好痛恨现在的自己，什么都没有了，因为他的懦弱，让自己失去了一切！

所有人都希望他消失，现在，连他自己都这么认为！心里的恨意让他恨不得杀死自己。

他回到车里，带着所有的回忆开车离开墓地，那座孤单的坟墓在美丽的花丛中分外清晰，漫天的花朵在这一刻的大风中疯狂起舞，像一首悲伤绝望的歌。

眼睁睁地看着最爱的人离开，还有什么比这更痛苦的吗？

那座坟墓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像一个少女悲伤的影子，站在那儿久久地凝望，看着自己最爱的人慢慢从身边离开。

银色的跑车在郊外的公路上飞驰，山峦树木的影子飞速后退。

俊美少年的眼中满是落寞，他不断地踩着油门，车子一次比一次更快地向前冲去，车厢里回响着一首悲伤的歌曲，这是恩美曾经最喜欢的歌——

相信你还在这里

从不曾离去

我的爱像天使守护你

若生命只到这里

从此没有我

我会找个天使替我去爱你……

恩美把天使送到了他身边，可是他却再一次把他的天使弄丢了。

蜿蜒的公路上，恩美和恩星悲伤的脸庞不断交错着在他脑海里浮现，两双相似的泪眼，两双同样失望的眼睛，像一个魔咒将他的脖子狠狠勒住，让他难以喘息。

“宸，我爱你，如果这是最后一次对你说‘我爱你’，那么请你仔细记住我的笑容，记住我爱你，胜过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

“欧智宸！你很在乎姐姐会不会原谅你对不对？我现在清清楚楚地告诉你，就算姐姐原谅你，我也不会原谅你的！永远都不会！”

恨你！

恨你……

恨你恨你……

欧智宸突然想捂住耳朵，他不敢再听她们的声音，他不想承担她们的恨意，他不断地摇头，想将脑海里的声音甩出去，但是一点作用都没有，她们的声音像梦魇一样死死揪住他的神经。

“不要再说了，不要，不要——”

猛地，他大喊一声，双手突然离开方向盘，一把捂住双耳！

车子失去控制，像一头发疯的野牛，疯狂地往一边的护栏撞去！轰隆——

一声巨响，车子冒着滚滚浓烟将护栏撞开，径直撞到山脚的岩石上，晶莹的车窗玻璃四散碎裂，犹如突然从天空碎落的漫天星辰。

最后，车子翻倒在地上，欧智宸从车窗里被甩了出来！

白色的衬衫被鲜血点缀得凄艳美丽，犹如盛开在地狱的彼岸花。

欧智宸死死地闭着眼睛，因为痛楚，他浓密的眉毛紧皱在一起，精致的脸庞被鲜血浸透，却依然美得让人心惊！

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什么，他漆黑的睫毛上沾满泪痕，碎裂的玻璃在阳光下折射出晶莹的光彩，周围的一切都在那样的光芒里变得黯淡。

或许是因为即将死去，欧智宸心里的痛苦竟然减轻了许多。

原来，真的只有死去才能赎罪，就像闵宇说的，只有他消失在他们的世界里，恩星才会得到幸福。

那么……

就这样死去吧……

欧智宸的手指动了动，蝴蝶一样的睫毛颤了颤，一滴泪从眼角溢出，摇摇欲坠地挂在眼睑的睫毛上，晶莹剔透的水光里，似乎映出一个女生柔弱如百合的笑容。

“我爱你，宸……”

在疼痛弥漫全身的这一刻，他终于真正体会到恩美站在高楼自杀那一刻的心情，此刻，死亡离他这么近，他多想在最后的时候，再看一眼最爱的女生，清清楚楚地对她说一次——

苏恩星，我爱你。

泪珠被风吹落，轻盈地落在地面的血渍里，很快消失无踪，黑玉般美丽的眼眸终于缓缓闭上。

银白色的车子冒起滚滚浓烟，地上的玻璃闪烁着明亮的光芒，芦苇的花絮不知道从天空哪个角落悄悄飞了过来，轻盈地绕着血泊中的少年翩然起舞。

少年手边的地面上。

洁白的百合花瓣散落一地，满地的鲜血将它们染得妖媚凄艳，被风一吹，飘动着、飞舞着。

闵宇一直追着恩星，直到停车的地方才停住脚步。

恩星兀自上了车，单薄瘦弱的身躯紧紧地蜷缩在车前座上，然后把脸庞埋在膝盖里，从她抽动的肩膀，他知道她在哭，虽然明白她的眼泪不是因为他，可是仍然觉得锥心地痛。

他在心里发誓，一定要让她幸福，哪怕她不爱他，他也一定会保护好她，再也不让她受到伤害。

从车窗外，他看到很远的公路上冒起滚滚浓烟，救护车的呜鸣声由远及近，不知道为什么，他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慌，不安的感觉瞬间将他整个人笼罩。

恩星也听到了声音，转过脸抹去眼泪，这才看向远处那烟火弥漫的地方。

“那里，好像出车祸了。”

闵宇发现她的动静，强压下心里的慌乱不安，对她安慰地笑了笑。

恩星脸色苍白，眼睛直直地盯向前方，见恩星怔怔地发呆，闵宇轻声说：“恩星，已经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也不知道恩星有没有听见他说的话，就不等她反应，启动了车子，他想了想，把车头一转，打算从另外的方向回去。

可是恩星却一下子尖叫起来：“你干什么?”

闵宇吓了一跳，慌乱地回头，声音也因为心虚恐惧有些不自然：“我……没什么，那里出了车祸，肯定会封路，我们从这边虽然远一点，但是同样可以到家。”

“不，我们按原路返回吧！那里说不定还没有封住，可以过去的。”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那里看，但从她急促的呼吸就能感觉到她现在有多么害怕和恐惧。

“恩星……可是……”

他犹豫着，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恩星打断：“闵宇，从这边好不好？我们就从这里走。”

看着她恳切的目光，他怎么说得出拒绝的话，而且如果那个人真的是欧智宸，无论他怎么逃避也躲不开的。不！不会的，怎么可能有那么巧的事，一定不是的。

想到这里，他咬了咬唇，启动车子往出车祸的地方开去！

等到达那里的时候，远远地看到几个救护人员抬着伤员上了救护车，那人看起来似乎伤得很重，血迹将白色的被单浸染得血红，不等他们看清楚那个人的样子，救护车就已经开走了。

闵宇的车停在外围无法前行，因为出车祸的车子已经翻倒，而且清理现场的人很多，他们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情况。

“恩星，你干什么？”

见恩星打算下车，闵宇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惊慌失措地喊道。

“放开我！”她挣扎着从闵宇的掌控里挣脱，满脸慌乱，不顾他的阻止往车祸现场跑去，救护车已经呜鸣着走远了，他急忙下车跟着她挤进人群。

映入眼帘的车子一瞬间让他们的世界开始崩塌溃陷！

他们俩都愣住了，脑海瞬间空白，那辆银色的跑车对他们来说再熟悉不过……

“不……”

恩星缓缓地摇头，那辆车子周围的血迹和脑海深处的梦魇渐渐融合为一体，她有些分不清楚到底是真实状况还是在做梦。

记得姐姐刚刚去世的时候，每天晚上她都会被梦里的血色淹没，姐姐从高楼上跳下来，然后到处都是鲜血，就像现在一样，凄艳如盛开的红色花朵。

“不……不会的，不会这样的，欧智宸……欧智宸呢？”她茫然四顾，急切地在周围搜寻，可是每一张面孔都那么陌生，她找不到他。

“恩星，你冷静一点，宸表哥已经被救护车带走了。”

闵宇抓住她的肩膀使劲摇晃，可是一点用都没有，她依然不停地在四周寻找着，眼里的神色茫然惊惧，似乎陷入一个醒不来的噩梦里。

“欧智宸……欧智宸……你在哪里，不要吓我，你们不可以这样对我。”先是姐姐，然后是欧智宸，为什么这些她最爱最在乎的人都要对她这么残忍呢？

她大声地哭喊：“欧智宸，你出来，你在哪里，你不可以像姐姐一样丢下我，不可以！你快出来……”

悲伤的哭喊声让周围的工作人员红了眼睛，他们都停住手中的动作，静静地看着那个频临崩溃的女生，她哭得那么伤心，好像整个世界都崩溃了，只剩下她一个人站在充满血腥的废墟里。

“恩星，你不要怕，表哥没事的，你别怕，你还有我啊，我会陪着你，我们立刻就去找他好不好？”他紧紧地搂住哭泣的女生，她的眼泪让他的世界在这一瞬间开始瓦解。

“你骗我！欧智宸一定跟姐姐一样，再也不要我了，你这个骗子，我不要相信你的话，我要找欧智宸，你放开我……”

她奋力挣扎，任闵宇怎么用力，她还是从他怀里挣脱出去了。

飞快地冲向那辆面目全非的跑车残骸，可是车里空荡荡的，除了到处都是鲜血，一个人影都没有，闵宇急忙追过去，把失神的恩星拉回了自己的车里。

车子在公路上疯狂地行驶着，闵宇不时看看恩星。

一直处于失神状态的恩星忽然发狂了一般拿出自己的背包胡乱翻找，一边找一边哭着喊道：“戒指呢？欧智宸送给姐姐的戒指呢？戒指在哪里啊……”

闵宇想停车安慰恩星，可是刚刚减缓车速，恩星就大喊：“开车啊，快点儿开车！”

闵宇没有办法，只能把车门都锁上，然后任由恩星失控地翻弄她的背包。

忽然，“啪”的一声响。

一本精致的日记本从恩星的包里掉了出来。

恩星愣住了，过了半天才颤抖着手将日记本捡起。她安静了下来，静静地捧着那本日记本，一遍遍摩挲着日记本的封面，然后翻开了日记本。一页页翻过日记，恩星的目光停留在最后一页的背面，娟秀的字迹在她的眼泪里慢慢变得清晰。

“恩星，姐姐知道这样做会让你很难过，可是姐姐真的不是故意的，姐姐也没有办法。

你不要怪宸，其实我早就知道他最后会离开我，因为他的善良和孝顺，让他没有力量去对抗他奶奶。只是我没想到他会用那样的方式来让我们的感情结束，或许因为自私，也为了让他永远记住我，我选择了这个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恩星，姐姐一直都活得很辛苦。生活总是那么残忍和冷酷，想着你为我付出的一切，我总是埋怨自己，为什么我这个当姐姐的不能够好好地照顾你呢？为什么总是你为了我付出呢？恩星，姐姐一定是你的负担吧！对不起，我真的好累哦！请原谅姐姐丢下你一个人离开，姐姐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如果有一天你见到宸，要代替我好好照顾他，宸一直很需要人照顾，他的心因对爸爸妈妈的愧疚而装满了悲伤。

所以，恩星，有机会的话，你一定要替姐姐把属于他的阳光还给他。姐姐会在天堂里一直看着你们……”

最后的字迹有些模糊，小小的字迹看得出被眼泪浸染过的痕迹，恩星捧着日记放声哭泣。

“姐姐——”

她大声呼喊着，希望天堂里的姐姐能听到她的声音。

“姐姐，你在看着我对吗？我错了，一开始就错了……我没有替你照顾好他，一直都在伤害他，姐姐你不要怪我好不好？姐姐——”

白色的云朵从天空飘过，晴朗的天空看起来那么寂静忧伤。

闵宇停住车，将她颤抖的身躯搂住，他想开口安慰她，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哑的，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姐姐，如果你真的在天上看着我们，一定要保佑欧智宸，不要让他离开我，我以后会好好照顾他，再也不离开他，姐姐，你听到了没有，我求求你，你不要带走欧智宸，让他回到我身边好不好……”

或许恩美真的听到了。

本来晴朗的天空在她的哭声里竟然阴暗下来，白色的云朵被乌云覆盖，大风更加凶猛地刮起，将漫天飞舞的芦苇花絮吹散到整个天空。

冰凉的雨滴从天空降落，一滴滴打在车窗上。这是姐姐的眼泪吗？

因为姐姐也为他们感到难过，哭泣了，所以让天空也流泪了吗？她的笑容渐渐从唇角绽开。

这样的话，是不是就说明姐姐听到了她的祈求，欧智宸会没事的对不对？

“小恩，你没事吧？”闵宇看着恩星的笑容有些担心，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想要带走恩星的想法是多么愚蠢。

恩星的心已经全部给了欧智宸，又怎么可能再爱上他呢？

哪怕欧智宸离开了他们的世界，永远消失了，恩星的心里也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

“闵宇，你看，姐姐听到我的话了，所以才会下雨。天空之所以下雨是因为天堂里的人伤心了，因为她们哭了，眼泪就会变成雨水落下来。”

“你看，姐姐一定难过了，姐姐听到我的话了，所以欧智宸会没事的，一定会的！一定！”

恩星的样子让闵宇的心再一次狠狠地痛起来，他知道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个没有根据的传说上，是一件多么可笑可悲的事情，但是这个时候，她还能怎么办呢？

他将她瘦弱的身躯紧紧抱住，在她耳边呢喃：“恩星，我知道了，终于全部都知道了。”

“嗯？”

“既然已经明白了你爱的是谁，我没有办法任由自己无视你的感情，因为你的幸福才是我全部的幸福，就算让我放手，将你送到他身边，也可以。”

闵宇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恩星的耳里，恩星认真地看着面前俊朗阳光的男生，心中一片感动，这么好的闵宇，却注定被自己伤害了。

她心里酸涩得难受，却只能默默地凝视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傻瓜，干吗这样子看着我？走吧，我们快点去医院，欧智宸在医院里等着你。”闵宇松开怀抱，准备发动车子。

在闵宇即将发动车子的时候，恩星轻声说了句：“闵宇，对不起。”闵宇轻轻地叹息，眼底流出温柔的气息，他伸出手揉乱她头顶柔软的发丝，轻笑：“你没有对不起我，感情的事本来就没有办法勉强，是我一直不肯放手而已。如果真的觉得对不起我，那就努力让你自己过得幸福吧！”

说完，他一踩油门，红色的跑车如离弦的箭一般射向前方！

等他们赶到医院的时候，发现欧智宸的奶奶也在那里。

医院的走廊长而幽深，两边洁白的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都有一扇明亮的窗户，两边有专门供病人和家属休息的椅子，欧智宸的奶奶由齐叔陪着，坐在椅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术室外的红色指示灯。

听见脚步声，齐叔和欧智宸的奶奶一起回头，在看到恩星的那一刻，欧智宸的奶奶立刻像受伤的野兽一样扑了过来——

“都是你！是你害了我孙子，是你！”

老人抓着恩星的衣领不放手，齐叔和闵宇吓了一跳，急忙想将她们两人分开。

恩星一时有些心惊，这会儿欧智宸的奶奶看起来一下子苍老了很多，精明的双眼因为悲伤变得浑浊发红，嘴唇剧烈地颤抖，佝偻的身躯也颤抖着。

她挣脱不了齐叔和闵宇的钳制，只好站在那里指着恩星怒骂：“现在你开心了？终于给你姐姐报了仇，很开心是不是？要不是你们姐妹俩，宸怎么会变成这样子，都是你们唆使他跟我作对，他才会离开欧家，才会发生车祸。是你们！是你们害了他！”

“奶奶……”恩星本来一点都不喜欢欧智宸的奶奶，可是现在，这个年迈的老人像别的孩子的奶奶一样，担心自己孙子的安危，让她无论如何都恨不起来。

她走到老人面前，低头道歉：“奶奶，对不起，是我的错……”“啪——”

一声脆响！

老人不知道怎么，一下子挣开了束缚，不等齐叔和闵宇反应过来，一个耳光已经重重地甩在恩星脸上，她的脸上顿时多了五个红肿的指印。

“恩星！”闵宇惊呼，急忙冲过去将恩星护在身后，生怕老人再次冲过来。

“谁让你喊我奶奶的，我不是你奶奶，你们这种低贱的贫民有什么资格跟我攀关系？在我眼里，就是家里养的狗都比你们来得高贵，看看你们这些坏胚子，都做的什么好事？”老人一边辱骂，一边还想冲过来。

闵宇被老人的话激怒了。

他一把拦住老人，森冷的气息从他身上不断散发出来，他冷厉的声音让人心底发寒：“奶奶，您知道吗，宸表哥现在这个样子都是被您害的，您从来都没有真正关心过宸表哥自己的喜好，您给他的根本就不是爱，甚至可以说您从来没有爱过他，您只是自私！”

“闵宇，你干什么？你忘了你在跟谁说话吗？”老人不可置信地看着跟他有血缘关系的外孙，气得差点儿说不出话来。

闵宇指着手术室，激动地吼道：“您看看那里，您孙子现在危在旦夕，您想让他现在就死吗？到底是谁把表哥害成这样的？罪魁祸首是您！听清楚了没有，是您——”

欧智宸的奶奶被闵宇的吼声彻底震住了，怔怔地站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手术室的红灯一直亮着，恩星也一直坐在手术室外，怔怔地透过窗户看向遥远的天空，天空遥远明朗，细细的雨丝也遮挡不住从云层深处透出的阳光，闵宇握着她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正在这时候，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了。

欧智宸的奶奶第一个颤巍巍地冲到门口，见医生从里面出来，立马抓着医生的白大褂紧张地问道：“医生，我孙子怎么样了？”

医生不紧不慢地取下口罩，看了她一眼，才缓缓开口：“病人脑部受到重创，身上多处骨骼受伤，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仍在昏迷中，具体情况要再观察才能知道。”

恩星听到医生的话，身体晃了晃，幸亏闵宇及时扶着她才没有跌倒。“医生，你一定要救救我孙子，不管出多少钱都没问题，只要你能救他，你一定要救活他啊，我只有这一个孙子啊……”欧智宸的奶奶老泪纵横，不停地用衣角擦去眼泪，额头的皱纹看起来更深了。

医生点点头：“我们会尽力施救的，等会儿病人会转到重症监护病房，你们可以进去看看他，但是请不要喧哗。”

苏恩星站在原地，久久地沉默，欧智宸被几个护士从手术室里推出来的那一刻，她浑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推车上的少年额头缠满白布，俊美的脸颊上满是擦伤，即使如此，那种令人心惊的美丽依然没有减少丝毫，他紧紧闭着眼睛，睫毛在细腻的肌肤上投下浅浅的像蝶翼一样的阴影。

他好像睡着了，像婴儿一样安详的睡容让她的心变得柔软。可是她却不敢跟上去。

她害怕……

姐姐那时候也是像这样安静地躺在那里，她以为姐姐只是睡着了，可是无论她怎么呼喊，姐姐都不肯醒过来。

如果欧智宸也像姐姐一样永远地睡着了，她该怎么办呢？

“宸，我是奶奶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是奶奶，宸……宸……”

欧智宸的奶奶跟在推车后边叫着欧智宸的名字，闵宇想跟上去看看，却不放心恩星，只好留在原地陪着她。

“恩星，你不去看看他吗？”

恩星像被吓了一跳，猛地一震，惊慌地倒退了好几步，脸色苍白如纸。

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光亮闪动，像一只迷失了方向的小鹿。

“我……我等会儿，等会儿再去。”她吃力地喘息，闵宇扶着她在一边坐下，这才发现她浑身都是冰冷的，而且颤抖得厉害。

“别担心，表哥不会有事的，你忘了吗？我可是脑科专家，我已经联系了跟我关系很好的顶级脑科医生，他们正在赶过来的途中，等他们一到，我们立刻会给表哥重新做全面的检查。”

闵宇安慰地拍拍恩星的肩膀。

恩星抬头，满含期待地看着他的眼睛：“真的吗？欧智宸不会有事？他不会像姐姐一样永远睡着，对吗？你保证？”

闵宇对她温柔一笑，点了点头：“嗯，我保证。现在，我们先去看看他怎么样了。”

“不——”恩星猛地将他推开，激动地摇头，“我，我还是不去了，我害怕。”

闵宇叹了口气，握着她的手，说：“你不是说很爱他吗？现在他躺在那里，最需要的就是你的爱，这种时候你怎么可以退缩呢？”

重症监护病房里很安静，欧智宸的奶奶坐在旁边握着欧智宸的手，第一次从她的眼睛里流露出爱怜和不舍的表情。

恩星站在门口凝望了很久，因为欧智宸的奶奶对她的存在极为抗拒，为了不和这悲伤的老人再起争执，她最终还是没到他身边去。

回到闵宇的公寓，齐叔打电话通知，说欧智宸的奶奶病倒了。

恩星犹豫很久，最终鼓起勇气来到欧家大宅，她亲自下厨煮了很多清淡的食物，细心地照顾她，最开始的时候欧智宸的奶奶还很抗拒，经常将她煮的食物砸掉。

她明白，奶奶是欧智宸唯一的亲人，也是他最在乎的人，所以不管老人怎么对她，她都锲而不舍每天到欧家来照顾她，齐叔和欧家的仆人也都为她的行为感动，默默地在身后给她鼓励。

看着她不厌其烦地为老人做食物，过了几天，或许是老人慢慢习惯她的照顾，又或许是孙子随时会离她而去让她看明白了一些事情，欧智宸的奶奶很少再对她恶言恶语。

“奶奶，等会儿我推你去医院看欧智宸，听医生说，他的伤已经很稳定，只要这几天不出意外，就可以脱离危险期了。”恩星一边给老人喂粥，一边开口说道。

奶奶看了她一眼，眼中有种说不出的情绪翻涌，她喝掉恩星喂到她嘴边的粥，叹息：“我一直那样对你，你都不恨我吗？”

恩星摇了摇头，翻搅着碗里的白粥，低声说：“最开始的时候会恨，因为觉得姐姐的死跟你有关，可是后来就不恨了，因为你是欧智宸的奶奶，是欧智宸最爱的亲人。”

老人眼底浮现一丝感动，半晌才开口：“或许我是真的错了，恨一个自己最爱的人，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啊！其实我一直都很恨宸让我失去了最爱的儿子，但是在他即将离我而去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对他的爱，远远比恨要多得多。”

恩星惊愕地抬头，没想到这个顽固的老人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奶奶，你……”

老人摆摆手，继续说道：“你是个好孩子，奶奶以前那样对你们姐妹，是奶奶的错，你可以原谅奶奶吗？”

恩星鼻子酸酸的，老人和蔼的话语让她有种找到亲人的感觉。

“奶奶，你别这样说，我知道的，失去自己最爱的亲人，那种恨和痛可以驱使你做出任何难以相信的事情，我明白的。”因为她也经历过那样的痛苦，自然可以理解老人失去最爱的儿子那一刻，心里深刻的仇恨。

老人给恩星擦去眼泪，将她的肩膀轻轻搂住：“孩子，我真是老糊涂了，连你都看得清楚的事情，我竟然一直把那时候的恨意延续到现在……”

恩星摇了摇头，趴在老人的怀里哭起来，心里却很开心，如果欧智宸知道他奶奶现在的想法，一定也会开心吧！

下午，恩星陪着奶奶来到医院里。

医院的常青树显得生机勃勃，萧瑟的秋风带着一丝凉意不断地钻进脖子里，阳光明媚温暖，经过长长的走廊，恩星在欧智宸的病房前停住脚步。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突如其来的明亮让守在床前的闵宇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

“闵宇，欧智宸怎么样了？”

恩星一边问一边扶着奶奶在一旁坐下，然后把手里的蔷薇花插在一旁的花瓶里，红色鲜艳的花朵顿时让病房里多了很多生命的气息。

“他身上的伤都开始愈合了，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都在昏迷，或许是他自己不愿意醒来吧！”闵宇看着病床上变得消瘦憔悴的欧智宸，心中暗暗叹息，“可是他再不醒的话，还是会有危险。”

闵宇的话让恩星心里一紧。

他不想醒来，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因为不肯原谅她？或者是因为那天闵宇还有她跟他说的那些话，所以才不肯醒来，因为他不想破坏自己和闵宇的幸福吗？

欧智宸的奶奶爱怜地摸着孙子的脸颊，看了恩星一眼，然后转身对闵宇说：“闵宇，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闵宇看了老人一眼，视线在恩星脸上流连许久，他知道奶奶是想让恩星和欧智宸单独相处一会儿。他的心里溢出一丝酸涩的感觉，但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扶着老人走了出去。

虽然已经放手，但每次看到恩星的时候，心里还是会不自觉地疼痛，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她能够得到幸福，就算一直痛下去又有什么关系？

病房外的阳光很温暖，天空高远明亮，闵宇俊朗的脸上浮出一丝幸福的笑容。

病房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唯一能听到的是欧智宸细微的呼吸声，也只有这一点点呼吸的动静才让人确定他只是睡着了。

窗外的阳光淡淡地洒在他脸上，细腻的肌肤呈现麦色的光泽，他的五官那么精致，完美得找不出一丝瑕疵，从英挺的眉毛到狭长的眼睑，到刀削的鼻梁，再到薄薄的有些苍白的嘴唇，每一处都散发着致命的魅力。

恩星的指尖在他冰凉的肌肤上流连，似乎怎么看都看不够。

他眼睑上的睫毛浓密卷翘，让她忍不住用手指轻轻去触摸，已经很久没看到睫毛下那双满含爱意的眼睛了，她突然好希望他在这一刻睁开眼睛，温柔地对她笑。

“欧智宸，懒猪，你已经睡了很久了呢！什么时候你才肯醒来？”她呢喃着，唇角染着淡淡的温柔的笑意。

“你知道你很笨吗？你都被我骗了！其实姐姐从来都没有恨过你，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你幸福，我之前对你说谎了，我也不恨你，我和姐姐都那么那么爱你，怎么可能去恨呢？”

她说着，心里突然觉得很酸，眼睛里滚烫的眼泪似乎就要汹涌而出，她轻轻地在他鼻尖上落下像羽毛一样轻柔的吻，晶莹的水珠滴落，在他脸上折射出美丽的光芒。

一眼看去，就像是他的眼泪。

恩星握住他的手，紧紧地，像发誓一样说着：“欧智宸，醒来吧！醒来才能弥补你欠我还有姐姐的，如果你死了，我是真的不会再原谅你！”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恩星感觉到欧智宸的手指似乎颤抖了一下。

她激动地伏在他耳边，用坚定的声音说：“欧智宸，听着哦！我现在就要离开，如果你能醒来最后再挽留我一次，我就为你留下！欧智宸，这次，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不要再放任我离开，你听到了吗？”

恩星想用最后的力量赌这一次，如果欧智宸死了，那将是她无法承受的疼痛，她宁愿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再得到他的消息，如果他醒了，她相信他一定会来挽留她。

她不舍地凝望着欧智宸的脸庞，眼睛一眨不眨，仿佛就算这样看他一辈子都看不够，一直到离开的时候，她才放开紧握着他的手，趴在他耳边清晰地说：“欧智宸，快醒来吧，我走了，要离开你了。”

她没有看到，在她转身的那一刻，昏迷中的欧智宸眉头突然皱起，似乎挣扎着想醒来，却无论怎么努力都没办法挣脱黑暗的束缚。

病房里的红色蔷薇被风吹得微微拂动，一片鲜红的花瓣悠悠坠落在米色的桌子上，像一颗红色跳动的心脏，凝望着心爱的人，吟唱着动人的恋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