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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浮光逝去

第一章 浮光逝去

书名:曾被你温柔铭记作者名:陌安凉本章字数:11585更新时间:2023-12-27 20:37:25

韩国。

客厅的气氛空前的沉闷、严肃。墙上的挂钟嘀嗒嘀嗒地响,每一声都敲在心上,让人心颤,也让人喘不过气。我低垂着头,不敢去看妈妈究竟是什么表情。

我做了一件错误的事情,但是在我心里,却认为它是对的。

妈妈低沉的声音响起:“你怎么才考这点儿分数?你怎么能考这点儿分数?”她问到最后,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夹杂着难以置信。

我的眼皮往上抬了一寸,便能看见妈妈颤抖的手,可见她有多气愤。

虽然已经预料到妈妈知道我的高考分数后会有什么后果,也做好了准备去承受这样的后果,但是我心里依旧难受得要命。

我很少惹她生气,也从没让她失望过,但是这次,我伤了她的心。

我叫苏熹,十七岁,亲生父亲很早就去世了,是妈妈独自把我拉扯大的。两年半前,妈妈带着我嫁入顾家。

继父叫顾越天,经营一家制药厂,家底殷实。在顾家,还有一个比我大几个月的姐姐,叫顾弥音。

我们四个人生活在一起。

今天是高考分数出来的时间。

妈妈笑着打电话,说家里要出个小状元,毕竟我的成绩一直很好,从来没有超出过全市前五名。

连一向在外面应酬的顾越天也没出去,眉目间带着难得的笑意。

我心虚地不敢去看那样的微笑,刺眼、揪心。

当机械的女声报出分数的那一刻,气氛全变了。

出来的分数连三本都考不上。

我不敢去看妈妈的眼睛,怕看到她眼中的失望。那样的眼神比拿刀割我的肉还让人疼。

“你怎么考成这样?”妈妈提高了音量,痛心地问道。

我低垂着头,倔强地不肯说话。我怕一开口,眼泪就会掉下来。

见我不说话,妈妈随手拿起旁边的鸡毛掸子狠狠地朝我身上挥来。她含着眼泪骂道:“这么多年真是白养你了!你考不上大学,能干什么?出去打工有谁敢要你吗?”

我身体微颤,缩成一团,不躲不闪,任由妈妈打。她太需要一个发泄口来消化成绩很好的女儿连三本都没考上的事实。

身上的疼痛不断传来,我忍着痛意,终于忍不住哭着喊道:“妈妈,对不起……”

坐在沙发上的顾弥音嘴角带着几分嘲讽,说道:“年级第一名最后连三本都考不上,不如死了算了。”

名义上,顾弥音是我姐姐,可是她丝毫没有当姐姐的模样。

过了暑假,顾弥音就该读高三了。

而现在她坐在沙发上,悠闲地涂脚指甲油。涂好后,她鼓起腮帮子吹气。她把指甲涂成了张扬的大红色,靓丽,绚烂,就像她的人一样,永远都是那么耀眼。

看到顾弥音第一眼的人心里都会冒出一个词:漂亮。

不可否认,顾弥音是漂亮的。她的美带着青春的气息。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她,并且再也不能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顾弥音是个不折不扣的小疯子,脖子后面文着一朵暗黑的玫瑰。原本她的皮肤就白皙,文上那朵玫瑰,更是妖娆。她的头发染成酒红色,模样不像个学生。

顾弥音是学校里出了名的“小飞妹”,肆意妄为,每天都能把学校闹得鸡飞狗跳,谁也拿她没办法,包括顾越天。她的身边从来不缺男生,脸上总是带着肆意的笑,顶撞老师那是家常便饭,成绩永远都是垫底。

她优哉游哉地涂着指甲油,指甲小巧玲珑,很好看,这样安静的她还真让人不适应。

妈妈的责备声还在耳边,与那样的悠闲形成鲜明的对比。

顾越天在旁边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眉头紧锁。

我全身每一处都很疼,眼泪打湿了双颊,嘴里不断呢喃着“对不起”。

顾越天把烟一灭,沉声道:“苏熹,你去复读一年吧。”

我闭着眼睛,脑海里闪现出一个身影,又快速消失。

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

复读一年,我就有更多的时间去做某件事情。

忽然,大门外传来一阵摩托车轰鸣的声音。

一短,两长,鸣三声喇叭。

我心里默念着,那样的节奏顺序,我最清楚不过了。

顾弥音长长地吹了一声口哨,嘴角带笑,飞速从沙发上跳下来,穿着拖鞋,奔到卧室换了一身吊带短裤,然后飞也似的跑到门口,突然想起什么,又折回来。

她从包里掏出小镜子和一支玫瑰色的口红。她照着镜子将口红涂在唇上,微微抿着。她的唇饱满好看,像是清晨沾着露水的樱桃,润泽闪亮。

顾弥音极爱涂朱红色的口红,她素面朝天,不画眼线,不描眉,就爱涂口红,一张白皙的脸显得那样的红格外妖娆好看。顾弥音永远知道怎么抓住人的目光。

她换了鞋子,准备跑出去。

顾越天沉着脸问道:“你又要去哪里?”

顾弥音回过头来,做了个鬼脸,调皮地说道:“你管不着!”

顾越天的确管不了顾弥音。

我站在窗边,看着她奔向另外一个人,脸上张扬的笑能让太阳都暗淡下去。

那样美好的一个人,我怎么也比不了,心里泛起了一股酸涩,而她奔向的那个人在我心中。

发愣的时候,妈妈拉着我的胳膊,狠狠地往里面拽了几步,又死死地揪了几下。

我看着妈妈通红的眼睛以及满脸的泪痕,心就像揉成了一团褶皱的纸,风一吹就化作了粉末。

妈妈发泄够了,扔了鸡毛掸子,坐在沙发上,捂着脸哭泣。

那抽泣的声音让我越发愧疚,因为一己之私,让妈妈伤心成这个样子。

我哑着嗓子叫了声“妈妈”,然后抱住她,哭着喊道:“妈妈,对不起,明年我保证考个好学校,你相信我好不好?”最后三个字是轻轻地哀求。

妈妈终于肯抬起头看我,她缓慢地说道:“我这辈子就指望你了。”

我胡乱抹着眼泪,狠狠地点头。

我不敢跟妈妈讲,我是故意考差的,因为想等一个人,所以让妈妈如此难过。

那个人就是顾弥音奔向的人。

他的名字叫孟西楼。

小时候学会的第一首词就是李清照的《一剪梅》,那个时候我和妈妈还在苏河镇。晚上,她抱着我坐在院子里,念念有词。

其他我没听明白,只听懂了一句——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那个时候,天空挂着一轮满月,硕大的月亮好像就在眼前,仿佛伸手就能摸到。冰凉的月光洒在身上,晚上凉风习习,那份安静至今难忘。

以前不懂,总以为是燕子回来了,月亮就会圆满。

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孤雁。

并不是因为孟西楼的名字承载了我对苏河镇的思念,所以才把他放进心里,而是他成了在苏河镇的那段时光的缩影。

可是他不记得了,他不记得在桃花树下,芳菲时节,他曾将桃花插入我的发中。

漫长的暑假来临,顾弥音成天出去跟着孟西楼玩,晚上孟西楼又骑着车将她送回来。听到摩托车的轰鸣声,我总是忍不住站在窗前眺望,期待目光所及有他的影子。

整天在家里待着也不是办法,于是我出去找兼职,漫无目的地乱晃,晃着晃着就到了市广场。

兼职没有找到,人倒是走累了,于是我找了一处长椅坐下,刚想拧开瓶盖喝水,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欢呼声。

我好奇地回过头,发现后面其实是一片宽阔平坦的空地,好多人围成一圈,不断欢呼着。

在人群的缝隙里,我眼尖地发现被围着的人是孟西楼。

我急忙从长椅上站起来,向人群中间挤去。

孟西楼在玩滑板,而且玩得特别好,很多高难度动作我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只觉得他腾空的那一刻很帅,同时心也跟着揪紧了,直到他安稳落地,我的心才回到原位。

旁边有很多小女生在尖叫,高声喊着孟西楼的名字。

孟西楼回眸,嘴角带着笑意,向人群挥手。

这样的孟西楼同样耀眼。

孟西楼和顾弥音一个班,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混混,在学校里也属于那种所谓的坏学生,打架什么的都是家常便饭,处罚处分,他可以和顾弥音两个人承包。他长相很不错,所以女生缘也挺好,经常有女生跟他表白,我都撞见了好几次。

有的人胆大地直接上去说喜欢他,有的女生红着脸害羞地递上情书,这个时候的孟西楼脸上是没有表情的。

那些说喜欢他的人,他会毫不犹豫地说对方不是他喜欢的类型,那些递情书的通常会被孟西楼撕情书的模样吓哭。

孟西楼对别的女生都是爱答不理,他的温柔、他的微笑、他的一切都给了一个叫“顾弥音”的女生。

孟西楼抱着滑板离开人群,我偷偷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去了一家肯德基店,买了一杯冰镇可乐,在靠窗的第三个位子坐下慢慢喝完,然后走人。

喝可乐的时候,他总是习惯先喝一大口,剩下的慢慢喝掉。他有一个不好的习惯,就是喜欢嚼吸管。喝完可乐后,吸管都被他嚼坏了。

我就这样远远地望着他,发现他每天都是这样。

所以在他走后,我鼓起勇气去问肯德基店的人还招不招兼职。那个忙着收钱的小姑娘头也不抬地回答道:“对不起,本店的兼职已经招满了。”

我想说点儿什么,但是看到人家那么忙,索性买了一杯可乐,然后到旁边坐着,想等到店里没什么人的时候再去试一试。

这一等就等到了晚上十点。

杯子里的可乐早就已经喝完了,我肚子饿得咕咕叫。那些工作人员看了我好几眼,尤其是那个小姑娘。

其实不怪我这样叫她,虽然她应该比我大,但是看上去怯生生的。

店里终于没什么人的时候,我再次走到那个小姑娘的面前,带着些许哀求说道:“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兼职,钱多钱少无所谓,我只是想……只是想……”

我只是想和孟西楼多一些交集。可是这样的话,在这种情况下,我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口的,所以脸涨得通红,也说不出后面的话。

“不好意思,我们店真的不收人了。”

我抬起头,说道:“要不然我不要工钱也行,免费帮忙!你们放心,我真的很勤快,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小姑娘犹豫了一会儿,说道:“那我先请示店长,如果他同意,你就留下来。”

我猛点头,看她的眼神带着几分期许。

她转身打电话给店长说明了情况,然后挂了电话,看着我,说道:“那你明天下午来上班吧。”

我感激地朝她鞠了一躬,说了“再见”,转身回家。

晚上,大街上依旧喧嚣,到处霓虹彩灯,晚上的城市是醒着的。可是,城市太过冰冷,看不到明亮的月亮,也看不见漫天的星星。厚厚的云层里,星光暗淡。

我坐在公交车上,看着玻璃窗上一笔一画勾勒出的孟西楼的名字。

孟西楼……

每个字都那么好听,念出来,万般柔情,那种爱慕渗透了内心。

汽车的鸣笛声响起,我才惊醒。

原本不该是这样的。我悄悄地看了看四周,没什么人,才将玻璃窗上的痕迹胡乱擦去,仿佛是不小心泄露了秘密。

喜欢孟西楼,那是秘密,也只能是个秘密。

回家之后,只有妈妈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时钟的指针指向十一点。

她转过身来,不悦地问道:“你去哪里了?”

我一边换着鞋子,一边老老实实地说道:“我去找兼职了。”

妈妈“噌”的一下站起来,语气不容商量地说道:“你就在家老老实实看书,哪里也不许去!”

我走过去,抱着她的胳膊撒娇道:“妈妈,我只有下午去,上午我会在家乖乖看书的。我想多一点儿社会实践经历,而不是成为一个书呆子。你就允许我去,好不好?”

妈妈略微思索了一会儿,这才松口道:“那你晚上早点儿回来,注意安全,学习不要落下。”

我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容:“谢谢妈妈。”

“行了,你早点儿洗澡睡吧。”

我点了点头。

躺在床上,我的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孟西楼玩滑板的模样。

他的相貌生得很好,头发是天生的栗色,在阳光下特别显眼。他的眉眼不是那种冷峻的细长型,而是双眼皮,看上去让人无端就喜欢。他的眼眸是棕色的,再加上他的轮廓深邃,带着几分混血儿的味道。他的装扮走的是嘻哈风,有时候喜欢在头上反戴一顶黑色的帽子,从来不按常理出牌。

我从来没有想过,孟西楼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记忆中那个小小的少年,就好像雨后的春笋不断长高,最后成长为一株俊秀的青竹。

我和孟西楼虽然在一个学校,虽然他经常来接送顾弥音,但是我从来没有和他讲过一句话。

他不认识我,我却把他深深地藏在心里,甚至不愿意拿出来分享。

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也只有我一个。

第一天,我准时到岗,换了工作服开始工作。肯德基店的位置很好,可以看到广场的那片空地。

当我忙碌过后,抬起头,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时,那些倦怠全部一扫而空。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喜欢的人,我浑身都充满了力气。

在孟西楼喝可乐的时候,我会故意去收拾他旁边的桌子,或者装作不经意地从他身边走过。可是他的目光从来不在我的身上,而是专注于手机屏幕。

那屏幕上是顾弥音笑着的脸,和向日葵一样,如此灿烂。

有个收银的姐姐请了几天病假,然后由我顶替。

下午,孟西楼抱着滑板来到店里,而且是朝我这边走来。我面带微笑,心里欢呼雀跃。

“你好,请问需要什么?”

一杯可乐,加三块冰,谢谢。

我在心里默念。

“一杯可乐,加三块冰,谢谢。”

“好的,请稍等。”

我接了一杯可乐,然后放进三块冰,细心地擦了外面溢出的水珠,才小心翼翼地递给他。

孟西楼递上钱,然后接过可乐,这次直接走了,没有做任何停留,眼神也没有其他变化,多年后的重逢竟然是这样。

我望着那个慢慢踱步出去的身影,眼睛有些酸涩。

他真的不记得我了。

早晨,我早早地爬起来,将孟西楼的名字迫不及待地写在笔记本上。那些不能说的事情,只要看着一个名字,看着日期,就能回忆起来。

关于他的所有事情,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9月17日

孟西楼骑着摩托车嚣张地停在校门口,惹得女生连连尖叫。那天阳光正好,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栗色的头发在阳光下格外漂亮。

9月27日

孟西楼吹着口哨送顾弥音回来,摘走了门口大树的一片叶子,似乎还奏出了美妙的曲子。其实那吹叶子的声音不成曲调,我却默默地将它打上了“孟西楼”的记号。

10月9日

在学校的楼梯转角处,我与孟西楼相遇,他似乎冲我笑了笑。

我知道其实那不是对我笑,只是我的错觉罢了。

……

我像一个拾荒者,捡着一点一点的记忆,妥善收藏。

我记得那么多事情,每个细枝末节,在每个夜里反复描摹,像是要刻进骨子里,一辈子都忘不掉。

像往常一样,我忙碌着,等待着,直到孟西楼走进来。

这次他不是一个人,他的旁边站着顾弥音。

原本她和孟西楼有说有笑的,但是看见我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眉目间带着一丝烦躁。

孟西楼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顾弥音狡黠地转了转眼珠子,再度笑了笑,回答道:“我没什么不舒服的。”

看着她的表情,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一般她转眼珠子的时候,脑海里就在盘算着要怎么算计人。

顾弥音对我的敌意从来不加掩饰。

她笑意盈盈地朝我走来,看着菜单,说道:“我要一份深海鳕鱼汉堡,两份可乐。”

“好的,请稍等。”

我把汉堡和可乐放在盘子里,恭恭敬敬地端到顾弥音的面前。

孟西楼付了钱,主动接过盘子,偏头问顾弥音:“你想不想坐靠窗的位子?”

顾弥音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道:“随便。”

我见她坐到座位上,心也就跟着落下去。

顾弥音撕开汉堡的包装,突然朝我招了招手,说道:“你,过来!”

我心里一惊,然后老老实实地过去,问道:“您好,请问有什么吩咐?”

顾弥音指着汉堡上的芝麻粒,说道:“我不喜欢吃芝麻,麻烦你把它弄掉。还有,可乐里的气泡太多,我喝不惯,你也把它弄掉。”

她提的两项要求古怪刁钻,我下意识地去看孟西楼的表情。可是孟西楼只看着顾弥音,笑着说道:“你的喜好还真是怪。”他一点儿也没有觉得这提议是不正常的。

顾弥音见我没动,提高声音说道:“你倒是动手啊,傻站着干什么?你过来不就是为我们客人服务的吗?连这点儿小事你也做不好吗?”

当时客人很多,已经有人朝这边看来了。

我看着撒着芝麻粒的汉堡,心里把汉堡发明者诅咒了十几遍。

我礼貌地说道:“上面带芝麻粒的那层您不要,可乐我会帮您换成橙汁。”

“汉堡上面一层不要还能叫汉堡吗?我可是花了钱的!我就喜欢喝可乐,不喜欢喝橙汁!”顾弥音提高音量,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过来。

耳边都是客人的窃窃私语声。

被顾弥音一吼,我的脸烧了起来。

做了这么多天的兼职,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明明知道是顾弥音故意刁难,我却没有办法。

我依旧低着头,不说话。

没想到的是,顾弥音突然拿起可乐,从我的头上慢慢淋下去:“我进店来消费就是为了看你的脸色吗?你解决不了问题就趁早滚蛋!老板呢?老板在哪里?”

主管从里间匆忙跑出来,朝顾弥音鞠躬,礼貌地问道:“这位小姐,您好,请问有什么吩咐?”

顾弥音指着我的鼻子吼道:“你们店里怎么能招这种没素质的员工?连一个小小的问题都解决不了!”

“对不起,本店员工如果有做错的地方,还请多多指正。”

“那你们马上把这个员工开除了,今天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了。”顾弥音看着我,脸上带着挑衅。

我浑身都湿了,头发一缕一缕的,身上全是可乐的甜味,狼狈不堪。这个模样全落在了孟西楼的眼里。

客人议论纷纷,指指点点地说“怎么店里招了这么不懂事的服务员”“怎么肯德基的服务越来越差”。

主管的脸色非常难看,顾弥音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为了两全,他转身,沉着脸看着我,说道:“你赶快换了衣服走吧,明天不用来了。”

我倔强地不肯走,眼眶渐渐红了,哽咽着说道:“不是我的错。”

主管也懒得看我,继续说道:“不管是不是你的错,你都必须离开!我们店里不需要一个服务态度不好的服务员!”

我沉默无言,满腹酸涩。

顾客就是上帝。

我舍不得离开这个地方,也舍不得失去将可乐递给孟西楼的那一刻的欢喜。

我红着眼眶,委屈地看向孟西楼,希望他能说说情,或者和顾弥音说一句“不要追究”也行。

可是孟西楼只顾安慰着顾弥音:“阿音,下次我们不来就好了,你别生气,不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气坏身体。”

我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而已。

孟西楼的话像是匕首,在我胸口狠狠地挖了一个洞。

主管一听客人即将流失,更加不得了。他转身盯着我,冷声道:“在你走之前,麻烦你跟这位客人道歉。”

我抬起头,看着顾弥音眼中的戏谑与得意,不去做任何辩解。其实我一点儿都不难过顾弥音会这样对我,我只是难过孟西楼那么纵容顾弥音。那宠溺地样子刺疼了我的眼睛。

顾弥音就那样看着我,仿佛一个胜利女神。

我鞠了一躬,妥协地说了一句“对不起”,但愿这句道歉能够减轻她心里的怨恨。

我欠她何止一句“对不起”,我欠她的是一条命。

主管为了息事宁人,催促道:“既然如此,那你换了衣服赶快走,别影响了本店的生意。”

在顾弥音得逞的笑声中,我用余光看了一眼孟西楼,然后转身去换衣服。走出大门的那一刻,我回头看了看那个男生,他的眼里全是另一个人的身影。

我麻木地穿过大街小巷,走过人群,听见出租车司机狂按喇叭的声音,听见各种打折的叫卖声,听见各种音乐声。许多声音都混合在一起,让人不知身在何方。

不知道走了多久,天色渐暗,路灯亮起。我看见马路上自己的影子,眼泪突然掉下来。我呆呆地站在路灯下,疯狂地想念在苏河镇的岁月。

那些回不去的时光总是最牵绊人心。

苏河镇不大,有一条河从镇中间穿过,我最喜欢的便是苏河镇东边的桃花林。

每到春天的时候,粉红的桃花满天,仿佛整个苏河镇都在桃花的香气中。

小时候,一到春天,我最喜欢去桃树下玩。桃花瓣落了满身,回家的时候头发上都是花瓣,让妈妈哭笑不得。

那些花瓣随风落到河面上,格外好看,舀一瓢水都会带着桃花的香气。

夏天的时候,我最喜欢去浅河滩踩水,能感觉到有小鱼从脚边游过。傍晚的时候,总能听见大人扯开嗓子喊自家孩子,从东边唤到西边,一声接着一声,带着独特的口音,随风回荡。

在记忆中,苏河镇总是美的。不仅仅因为这风景,还因为一个叫孟西楼的少年在我七岁的时候突然闯入。

七岁是个什么样的年纪呢?

我七岁的时候,总是调皮捣蛋,对新鲜的事物保持着新鲜感,对这个世界也抱着好奇心。那个时候不懂什么是心动,也不懂什么是爱,只知道玩。

可是,我在这样无畏的年纪遇见一个人,从此记挂一生。

遇见孟西楼的时候是在春天。

我躺在桃花树下,闭着眼睛昏昏欲睡,微风拂过脸庞,幽香绕鼻,十分惬意。突然,我感觉一股陌生的气息靠近,立即睁开了眼睛。视线中是一张放大的脸,一双棕色的眼眸十分灵动,睫毛又翘又长。眼前的人如此漂亮,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出现,让人怀疑是桃花仙子派来的。

小时候的我傻得天真,竟然吓得坐起来,瞪着眼前漂亮的小男孩,紧张地问道:“你是不是……桃花仙子派来的?”

眼前的小男孩也不说话,只是将一枝桃花插在我的发间,说了一句:“好看。”

他说好看。

我呆呆地望着他,有些莫名的欢喜。

妈妈经常说我是毛猴儿,整天都在闹腾,刚换的衣服出来玩再回去已经变成泥土色。周围的人都是夸我聪明,从来没有一个人说我好看。

大概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原来世界上还有美丑观念。七岁,我读小学一年级,上学的时候我偷偷观察学校里的人,男生里没有一个比得过孟西楼,而女生大多数都比我漂亮。

放学回家的时候,我还傻傻地问妈妈,我是不是不漂亮。

妈妈摸着我的头说:“等你长大就变漂亮了。”

所以,我总是期望着长大。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小男生叫孟西楼,经常一个人坐在河边发呆。那背影太孤独,仿佛周围的风景也跟着变得孤独。

孟西楼在我眼中是特别的,不是因为他的沉默,而是因为他身上仿佛有许多故事,让人好奇。

我每次看到他坐在河边,会偷偷摸摸躲在树后面看着他。孟西楼很瘦,从背面能看到他的轮廓。有时候,我会去河对岸,只为了看一眼他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

我问妈妈孟西楼为什么会来这里,一个小镇一有陌生人或者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能传得沸沸扬扬。

街坊邻居闲谈孟西楼一直跟着城里的外婆长大,他爸爸妈妈去世了,所以他回来了。我第一次懂得,原来失去会是那么悲伤的一件事。

那天,孟西楼照旧坐在河边,我偷偷地在后面看着他。我看见他的肩膀一抽一抽的,隐约能听到啜泣声。

在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我也跟着变得很难过。于是我跑过去,轻轻抱住他,像我哭时妈妈哄我一样,说道:“好孩子,你不要哭。不要哭,你要乖一点儿。”

孟西楼哽咽着说道:“我爸爸妈妈……不在了……”

“他们在,他们一直都会在的。”其实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胡乱讲着话,分担他的悲伤。我手忙脚乱地抹着他的眼泪,掌心一片湿润。

那个下午,风吹过河面,倒映出两个相互拥抱的小小影子,碎成一片波光。那个下午,最后一片桃花落下,绿叶蹁跹。

那个下午,我心里从此住了一个小小的人,他叫孟西楼。

孟西楼来得突然,也走得突然,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也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他走了以后的很长时间,我都会去河边,像是回忆。

其实到现在我也没明白,为什么那么安静的孟西楼会变成另一个样子。

夜深了,我也该回家了。

回到家,妈妈和继父都不在,顾弥音大概在房间。我回到卧室,看到书桌上的东西凌乱不堪,书柜里的书全部掉在地上,衣柜里的衣服也扔了一地,而且被踩得很脏。

我闭了闭眼睛,努力压住内心的怒火。

这些无疑都是顾弥音的“杰作”,她对我的敌意从来都是不加掩饰的。从我进顾家开始,她就讨厌我,也讨厌妈妈。

一开始她会把我的书撕掉,衣服全部剪坏,冬天,半夜的时候朝我被子里泼水。顾越天只是骂她,而妈妈总是维护顾弥音,说孩子还小,不要计较。

这些都是我的报应,都是我应得的,纵然觉得委屈,也必须要受着。

每隔一阵,顾弥音这些不痛不痒的恶作剧都会出现一次,没什么新鲜的,也只能做这些。我本来想收拾东西,但身上都是可乐的甜味,所以去洗了澡。

等我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发现顾弥音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个日记本,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我的心脏骤然一紧,呼吸都不顺畅了。

那日记本是我最宝贵的东西,里面都是孟西楼的名字。

顾弥音嘴角上扬,嘲笑道:“原来你喜欢孟西楼。”

隐藏在黑暗中的秘密就这样暴露在阳光下,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仿佛整个人都被剥光一般,只得沉声说道:“你快把日记本还我。”

“如果我不呢?”顾弥音挑衅道。

“你赶快把日记本还给我!”我粗红着脖子,提高音量说道。

顾弥音故意晃了晃手中的日记本,得意地说道:“你可以来拿。”

我大步跨过去,伸手去抓本子。

顾弥音往后一躲,讥笑道:“一向是乖乖女的你居然喜欢一个小混混,苏熹,真是看不出来呀,啧啧。”

我的脸涨得通红,说道:“我喜欢谁不用你管!”

“要是孟西楼知道你喜欢他,你觉得他会不会讨厌你?要是张秀雪知道你喜欢孟西楼,她会不会被气死?”

顾弥音的话一针见血,戳中了我的死穴。

张秀雪就是我的妈妈。若是妈妈知道我喜欢一个小混混,肯定会对我大失所望,而我不能让她再度失望。

我心里越来越着急,也越来越生气,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顾弥音。

“顾弥音,你快把日记本还我!”我强压着心里的怒火,大步向前走去,抓着日记本的一角。

顾弥音没放手,两个人僵持不下。争执中,我不小心推了她一把。这个时候,不料大门打开,妈妈和继父走进来看到这一幕。妈妈当即变了脸色,她连鞋子都没有换,直接走到我面前,不分青红皂白地数落道:“你怎么动手推你姐姐?”

我没有吭声,倒是顾弥音毫不客气地顶撞回去:“阿姨,你别乱扯关系,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妈妈被噎住,哑口无言,不知道要说什么。她不悦地拉着我的手,拖着我去了卧室。

来到卧室,她看到散落一地的东西还有脏乱的衣服,顿时愣住了,久久没有动。

半晌,她回过头来看着我,眼睛通红,说道:“你忍忍吧,如今我们是寄人篱下。”

听到这句话,我的眼泪猝不及防地往下掉。

每当顾弥音欺负我的时候,妈妈总是说:“你忍忍吧,忍忍就过去了。”又或者说:“我们如今寄人篱下,你要安分一点儿。”

两年半,我忍了,真的忍够了。未来不知道多长,还要继续忍下去,看不到尽头。

所有的委屈只能往肚子里吞。

妈妈一边帮我收拾东西,一边劝慰:“熹熹,你要加油读书。妈妈就指望你出息了,你所受的委屈妈妈也知道。阿音不懂事,你多多包容她。”

我抽了抽鼻子,撇着嘴说道:“妈,我们离开顾家好不好?”

妈妈头也不抬地回答道:“我们离开顾家,穿什么、吃什么?要不是顾家,说不定现在你早就出去打工了。”

看着她忙碌的背影,我脑袋一热,问道:“妈,您幸福吗?”

妈妈拿东西的手一顿,缓缓说道:“妈妈的幸福都系在你手上。”

我鼻子一酸,走过去抱住她,不容置疑地说道:“妈,我会努力的,我发誓!”

“妈信你。”妈妈起身,摸着我的头发,笑着回答道。

“我不去做兼职了,就在家里好好看书。”

“你收拾这些东西,我帮你洗衣服。”

“谢谢妈妈。”

“傻孩子,妈妈哪里用得着你说谢谢?”

看到妈妈脸上难得的笑容,我忽然觉得所有的委屈都不算什么。顾弥音没有妈妈,换位思考,此时此刻的她有多么缺乏母爱。

顾弥音以前是个很开朗的女生,身上还没有刺,逢人便笑。只是因为她妈妈去世后,所以性情大变。

日记本在她手中,我每一天都过得心惊胆战,生怕妈妈冲进来劈头盖脸地骂我没出息去喜欢一个小混混,也生怕孟西楼来接顾弥音玩的时候,突然骂我不要脸。

可是直到开学,这样的事情也没发生。只是日记本一天不拿回来,我的心就悬在半空中不踏实。

高三开学,顾越天送我和顾弥音去学校。其实我一点儿都不想让他送,也不想在学校里让人知道我和顾弥音其实是姐妹。估计她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在学校,没人知道我和她是姐妹。

下了车,顾弥音径直走到前面,我故意落后两步,慢慢地走在后面。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学校大门。

我看着她的背影,盘算着要怎么开口让她把日记本还回来。要是她把日记本带到教室去公开,那就完了。

心里这样想着,我快步走向前,拦住顾弥音,低声说道:“你怎样才肯还我日记本?”

顾弥音莞尔一笑,眼珠子乱转。她朝四周看了看,随后指着一个男生说道:“你去抱他,我就把日记本还给你。”

“说话算数?”

“绝不食言!”顾弥音一口答应道。

为了日记本,我豁出去了。

顾弥音指的那个男生走在我们的前面,大概一米八的样子,身形修长。他穿着校服,身姿像白杨一般挺拔,只是看背影就觉得赏心悦目。

我快速追上去,走得越近,心跳得越快。这辈子除了高考时留了空白考卷以外,我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出格的事情。

长这么大,不要说抱男生,我连男生的手都没碰过。

我忐忑不安地走在男生身后,犹豫着要不要开口,由于想得太入迷,连男生什么时候停下来都不知道,所以一头撞了上去。

头顶传来一声闷哼。

我被撞退了几步,捂着被撞痛的鼻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同学,你为什么跟着我?”

我捂着鼻子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人,顿时愣住了。

面前的男生比孟西楼还要好看,他的头发干净利落,眉目沉稳,一双眼睛似乎是城市的灯光,璀璨生辉,让人不敢直视。男生的皮肤犹如白瓷,如同画上走下来的翩翩美少年。尽管我撞了他,他的目光中却没有丝毫不悦,只有疑问。

我傻傻地问道:“同学,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我以为会被拒绝,想不到男生犹豫了三秒,轻轻地点头。

我睁大眼睛,以为出现了幻觉,于是不确定地问道:“真的可以吗?”

“嗯。”这次,他没有任何犹豫。

我回头远远地看了顾弥音一眼,然后轻轻地抱住梵迦。

时光戛然而止,连空气仿佛都停止流动。

目光所及是一片虚无,我的脑海里一瞬间是放空状态,让我记不起任何事情。

我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听见梵迦有力的心跳声,听见他沉稳的呼吸声,也能听见清风从耳边吹过。我能闻到他身上那淡淡的清新味道,那种味道让人莫名的安心,也让我浮躁的心跟着沉静。

很多年后,我还记得那样一个拥抱,温暖且带着些许慌乱和青涩,在我的脑海里留下深刻的印记,也注定了我和梵迦从此有了交集。

后来梵迦说了让我抱的原因。他说,一个人若不是真的需要一个拥抱,是不会去祈求别人的。若是他能让别人快乐,为何不让别人抱他呢?

梵迦就是这么善良的人。

我没有跟他说,那个拥抱只是因为一个赌注,只是因为一个毫无办法的赌徒赌上的尊严,为了另一个人,也为了守住一个秘密。

我赌对了,也赌错了,成全了自己,却没能成全别人。

我后来才知道他叫梵迦,还是从别的女生口中得知。梵迦是刚转来的,因为长相突出,成绩占首,所以成了学校最受女生欢迎的男生。最关键的是听其他女生说梵迦很温柔,对谁都很好,对谁的要求都会一一满足。在别人面前,他总是面带微笑,所以刚来学校不到两个星期,就俘获了一大群女生的芳心。

优秀的人身后总是跟着一大群爱慕者。那样光芒万丈,只能让人去仰望。梵迦那样温柔善良的人,怎么能让人不喜欢呢?

顾弥音如约把日记本还给我。她看我的时候,露出嘲讽的眼神:“苏熹,为了一个破日记本,居然胆大到去抱一个男生,你还有没有尊严?”

我很想回一句“恨不能解决问题,打赌让我丢掉尊严也不能解决问题”,可是我不能说,因为我是最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