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假如夏栀子没有说
书名:玻璃夕阳作者名:奈奈本章字数:10326更新时间:2024-12-27 18:06:43
我希望某一天睁开眼睛,讲台上的老师还在唾沫横飞地讲解英语语法,那个有着好看侧脸的男生认真地记着笔记,而我的书本上还有睡着后留下来的口水,模糊了字迹。
好想回到小时候。
——摘自《苏南日记》
【一】
补上最后一笔后,我放下画笔,没想到要送给陈弥生的画会在今天完成。
在我的心情无法平复下来的时候,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画画。
爸爸来房间看过我一次,我不知道他在我身后站了多久,等我回头去看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
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让自己从容一些。事实上我成功了,从小到大,每当我的情绪无法稳定下来的时候,只要给我一支画笔和一张白纸,我就能待一个下午。
白炽灯柔软的灯光落在画纸上,少年的身后飘动着白色的幔纱,书页静止,好像时光也在这一秒静止下来了。
陈弥生会喜欢这幅画吗?一想到陈弥生,我就想起他撞见我往顾浩宇的抽屉里塞信的那件事。现在回想起来,其实我的一举一动都如履薄冰,一不小心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一切都回不到从前了,和夏栀子回不到心无芥蒂的童年,和顾浩宇更加不可能维持现在的关系了。
因为我一时冲动做出的决定,自以为是地觉得是正确的,将这么多年来维持的平衡打破了。
我不知道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该怎么去面对他们。
然而没有等到第二天,我刚刚提起画笔打算将晚霞的颜色描得深一些的时候,顾浩宇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中:“苏南,苏南呢?”
我心里一沉,吓得手一抖,手里的画笔落在了画纸上。顿时,少年白皙的脸庞就染上了晚霞的色彩。我来不得心疼这幅被我毁了的画,因为下一秒我的房门就打开了。
顾浩宇面色苍白地站在门口看着我,整个人都在颤抖。
我从未看到过这样的顾浩宇,顿时乱了阵脚。
“怎么了?”我故作镇定地问道。
“夏栀子出事了。”
顾浩宇说完,飞快地朝我跑过来。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拉着我就往外跑。
这时,爸爸也来了,一脸茫然地看着我们,问道:“这么晚了,你要带苏苏去哪里?”
“叔叔,我现在没有时间和你解释,明天,明天我再和你说!”他说完,拉着我跑出了家门。
爸爸的叫声被抛在了脑后,我的心揪得很紧,脑海里不断回响着那句话。
夏栀子出事了。
夏栀子出事了。
……
“到底怎么了?”像是有一只大手掐住了我的喉咙,我艰难地开口问道。
“上来。”
顾浩宇扶起自行车,拍了拍后座,焦急地和我说道。
这是我羡慕了很久的位置,我从未奢望过有一天我会坐在这里。
“赶快上来,不要磨磨蹭蹭的。”顾浩宇催促道,“不然就来不及了!”
“夏栀子……她怎么了?”我跳上他的车后座,只想知道一个答案,“你快告诉我!”
“她去舞蹈班的时候被一辆轿车撞了,现在在医院,出血太多,加上医院的血库里适合夏栀子血型的血没有了。你知道的,RH型血太少了。我记得你正好是这个血型。”
“那快点儿走吧!”我催促道,不禁握紧了拳头。
好在刚刚顾浩宇没有当着我爸爸的面说出来,否则爸爸说什么也不会让我去的。
因为我的身体根本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健康。我不知道我到底得了什么病,不能发烧,不能感冒,擦破了皮要及时处理。
以前夏栀子常常会笑我是蒲公英,稍微触碰,白色的种子就会飞走。但我不是种子,会飞走的是我的生命。
我张了张嘴,本来想说话的,可是很多东西压在我的心上,我说不出来。我甚至不知道夏栀子有没有告诉顾浩宇那些信是我写的。
我知道这个时候还关心这个问题是不对的,毕竟生命比什么都重要,可是我真的很在意。
“夏栀子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我最终还是没有忍住,问出了口。
顾浩宇有些困惑地回头看了我一眼:“什么?”
“信。”我低声说道,“夏栀子有没有和你提起过?”
“什么信?”顾浩宇疑惑地问道,用力地踩着自行车,几乎要飞起来了。
听顾浩宇的语气,夏栀子应该还没来得及和他说吧。
我的心情稍稍放松下来,可是下一秒又开始担心夏栀子的情况了。伤到需要输血的地步,情况一定非常糟糕吧。
“没有什么,你快点儿。”我催促道,顾浩宇便没有深究了。
他现在一定没有心思去关心其他的事情吧,不过,若是他问起来,我要怎么回答呢?
到了医院,我跳下车,顾浩宇直接将自行车靠在长凳上,抓着我的手就往医院里跑。
他边跑边喊:“我找到了,我找到HR型血了,医生!”
我只是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任由他拉着跑,他的声音如此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其实他和夏栀子都知道我的身体状况,可是在夏栀子面前,我的安危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吧。
【二】
很快就有医生带我去抽血,顾浩宇就站在医院的走廊上。他的身影是那样单薄,他的脸上满是担忧和焦急的神色。可这些都只是为了那个叫夏栀子的女孩,青檀巷的骄傲,我最好的朋友。
我笑着冲他摆摆手,医生将门关上。尖细的针尖儿刺入我的手臂,我一直盯着门的方向,尽管我什么都看不到,但是没有关系。
顾浩宇,我对你的喜欢会伴随着血液流出我的身体,最终会全部还给夏栀子。
在我十六岁这一年,我心甘情愿地喜欢一个人,可是这一切都会在今天结束。
因为我认清了一点,无论我多么喜欢他,只要他不喜欢我,这份喜欢就没有任何意义。
只是顾浩宇,我曾经喜欢过你,你知道吗?
针头终于从我身体里拔了出来,我用力按住抽血的地方,站起来的时候突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幸好护士及时扶住了我。
我冲她笑了笑:“我没事,快去救人。”
我跟在医生后面往夏栀子的病房走去,陆阿姨就坐在病房外面的长凳上,面容憔悴,满眼血丝。
她有些惊讶地看着我,当她看到被我捂着的手臂时,脸色蓦地变白:“苏南?”
“阿姨,是我。”我冲她笑了笑。
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句话来安慰她,唯一能做的只是笑一笑,只要还能微笑,就一定有希望不是吗?
我绕过顾浩宇走进急救室,脸色苍白的夏栀子躺在手术台上,裙子上染满了鲜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落下一片阴影。
我走过去,蹲下来握住她的手,说道:“夏栀子,请好起来……拜托好起来。”
医生将血袋换上,血一点儿一点儿地流入她的身体里,它们将通过血管流经心脏。
夏栀子,你感受到了吗?我对顾浩宇的喜欢全部藏在这一滴一滴的血液里,它们会流经你的心脏,最终从我的身体里抽离。
“拜托,一定要醒来。”
我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心里其实很难受。
假如那个时候我拉住她,不让她去舞蹈班,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呢?
我不知道命运到底做了什么样的安排,要将本来就很糟糕的局面弄得更加糟糕。
明天就是陈弥生的生日了,可是我送给他的那幅画已经被我不小心弄脏了,脸上沾着的油彩根本没有办法掩盖。我已经对不起夏栀子了,难道还要对陈弥生言而无信吗?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将脸埋在双臂之间,第一次觉得这样的自己好糟糕。
要是没有写信就好了,要是没有喜欢顾浩宇就好了,要是时间可以倒转,爸爸没有带我搬来青檀巷就好了。
“睁眼了!”
突然,医生惊呼一声,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欣喜。
我立刻站起来,也许是因为站得太急,我的耳边嗡嗡直响,脑袋疼得像要炸开了一样,眼前一片模糊。
我试图抓住离我最近的东西,可是到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我的身旁什么都没有。我的手在半空中挥了几下,最终只能抓住自己冰冷的指尖。
我的眼前瞬间变得一片漆黑,我所能看到的最后的画面,是陆阿姨喜极而泣地冲进来,顾浩宇紧紧地握着夏栀子的手,笑得那么安心。
紧跟着,我的腿一软,全部的意识在此刻散尽。
【三】
还是一样的门,雕刻着精美繁复的图案,丘比特的箭搭在弦上,随时准备射出去。
我站在门前,努力想要看清楚门上的字。可是和往常一样,无论我多么努力,都无法看清镌刻在门上的字到底是什么。
“苏南。”门内有人喊我的名字。
我一步步地靠近门扉。
“苏南,苏南,醒醒。”
呼唤我名字的声音越发大了,我的手已经搭在了门把手上,就在我即将按下去的一瞬间,我整个人仿佛坠入了悬崖。
我猛地一惊,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原来是一场梦。
“苏苏。”
熟悉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我转过头,看到了爸爸气急败坏的模样,他故意沉着脸看着我。
我从他的眼里看到了紧张和害怕。
“下次再这么胡来,我就真的不管你了。”爸爸严肃地说道。
“哎呀,当时情况危急嘛。”我调皮地冲他笑了笑,“而且你也知道,HR血型很稀少。要是我不来,夏栀子怎么办?陆阿姨就这么一个女儿,而且我平常也没少受到陆阿姨的关照。”
“你啊。”爸爸的眼神暗淡下去,“我当然知道HR血型很少,可是你自己的身体这样差,关键时刻你救别人,可是你危险的时候,谁来救你呢?”
“不会的,我一定会长命百岁的,祸害遗千年嘛。”我笑着看着爸爸,我知道他肯定吓坏了。
爸爸有些无奈地看了看我,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递给我,说道:“你妈妈想和你说说话。”
“啊?”我有些错愕地望着他。
从我记事以来,爸爸好像从未在我面前提起过妈妈,我甚至都没有见过她的照片。
“苏苏?”一个温柔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那一瞬间,明明是从未听过的声音,却令我的心揪紧了。这种感觉很难受,难受得让我一把将手机扔了。
“啪”的一声,手机掉到了地上,电板都摔出来了。
我用力地捂住自己的耳朵,一阵刺耳的声音在我的脑海里回荡着。
“苏苏,你怎么啦?”爸爸慌慌张张地过来,试图拉开我捂住耳朵的手,“你别吓爸爸,医生,医生!”
“啊——”
我大叫一声,用力挣脱了他的手,可那个声音还在。
那种几乎能刺破耳膜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朝我袭来,我只能用力捂住耳朵。
我到底怎么了?在之前身体最难受的时候,都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医生!”爸爸吓得跑出去喊医生过来,我只能大叫着企图将那种声音压下去。
那是一种尖锐的声音,我从未听过与此类似的声音。
医生进来,给我打了镇定剂后,我才慢慢地平静下来。那种声音渐渐变小,最终消失了。
我满身冷汗地坐在病床上,突然觉得四周静得可怕,一点点风吹草动我都能听见。
我到底怎么了?
“爸爸。”我转过头,看着坐在我身边十分疲惫的爸爸,“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你胡说什么!”爸爸提高音量冲我吼道,他的眼眶有些泛红,他紧紧地拽着我的手,像是怕我会走掉似的,“苏苏,不要胡说,你只是献血过多,加上身体不好,需要休息。相信我,休息一下就会好了。”
“好。”我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突然,我感觉手背上一热,有几滴温热的液体落在我的手背上。我浑身一颤,但是没有睁眼。
我知道,那是爸爸的眼泪。
他哭了。
记忆中,在我十二岁那年,爸爸也曾这样失控地哭过。
那时候,贪玩的我失足落入冰冷的河水里,高烧烧到了四十一摄氏度。他就冒着大雨背着我赶到夏栀子家,奋力敲开她家的门。陆阿姨试了试我的温度说“不行啊,得去医院急救”。
于是那一晚,爸爸就这么背着我走了一夜雨路。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爸爸便如今天一般,憔悴得让我害怕。
关于我的身体到底怎么了,爸爸从来没有详细地告诉过我。
我只知道,从小到大,我和体育课是无缘的。
就算这一次我参加了校运动会,也只是担任统计名单的工作而已。
我再次睁开眼睛,爸爸已经不在我身边了。
偌大的病房里,只有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我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想起来我似乎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
也不知道夏栀子醒了没有……
正想到这里,病房的门被推开了。陆阿姨红着眼睛来看我,她万分感激地握住我的手,不停地说着“谢谢”。
我说:“阿姨,您不用谢我,夏栀子是我的朋友,我救她是应该的。”
陆阿姨离开后,我突然很想笑。
我觉得自己真的很可恶。我都做了些什么?给夏栀子喜欢的人送情书,还被她撞见了。
算了吧,苏南!你会救夏栀子,只不过是因为内疚而已。
但是,夏栀子,从今往后,我绝对不会再对顾浩宇有任何感情了,我发誓……
“苏南。”顾浩宇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我转过头看着他,冲他笑了笑。
顾浩宇低下了头,他在躲避我的视线:“对不起,其实我知道你身体不好,还拉你来抽血……”
“你不用说‘对不起’。”我很真诚地说道,“真的,顾浩宇,我们是朋友,你不需要对我说‘对不起’。就算你不说,我也会这样做。”
顾浩宇缓缓地走进来,张了张嘴,似乎想对我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对我笑了笑,然后轻轻地敲了敲我的头。
“好好养着。苏南,你听着,夏栀子和你,我谁都不想失去。”
“必须的,你到哪里去找像我这样的好哥们儿。”我笑着说道。
“一会儿方晓和陈弥生会来看你。你放心,落下的课我会替你补上的。”顾浩宇说完转身就朝外走。
“不用了。”我飞快地回答道,“我离豆丁家比较近,到时候我找方晓他们帮我补上就好了。你还是负责给夏栀子补课吧。”
顾浩宇冲我笑了笑,然后走出去,关上了病房的门。
我缓缓收回了笑容。
这么多年来,我都是这样将自己放在无比卑微的位置,去成全顾浩宇和夏栀子。到最后,他们需要我的时候就招一招手,不需要我的时候,就当我不存在。
三个人的友情,一个人的卑微。
苏南啊苏南!
我自嘲地笑了笑。
谁都不会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风光,那样无坚不摧。
这么多年,我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微笑显露在脸上,眼泪埋在心里。一路走来,我倦了,也累了,为了一个顾浩宇,我将自己弄到这样狼狈的境地。
可若是让我再走一次,估计还是会喜欢上他吧。
有些人注定会相遇,会在彼此的生命里留下印记,可那是没有未来的,一直走下去,只会遇见让人绝望的黑暗。
晨曦不会来,希望也不会来。
【四】
陈弥生来的时候,我正坐在窗边对着窗外一片落叶发呆。
他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地传入我的耳中,我没有回头就猜出是陈弥生,因为只有他才会有这样的步调。
“苏苏。”
他喊了我一声,走到我的身旁坐下来。
我转过头,看着他好看的侧脸。
“豆丁。”我应了一声,想了想,问道,“你都知道了吗?”
他没有说话,只是举起手理了理我的头发。
那一瞬间,我憋在心底很久的委屈忽然就涌上了心头。
我说:“豆丁,夏栀子会变成这样是因为我。她撞见我将信塞进顾浩宇的抽屉里,她应该生气的,应该质问我的。我怎么能这样做呢?豆丁,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是我不曾后悔。”我惨然地笑了笑,“明知道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依旧没有后悔写那些信。豆丁,你说,我是不是很糟糕呢?”
“傻瓜!”陈弥生的声音轻轻地传入我的耳中,“喜欢一个人没有所谓的对与错,只要没有对谁造成伤害,再卑微的爱也应该得到尊重。不要随意践踏任何一份心意,这是你告诉我的。喜欢无所谓先一步还是晚一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说,苏南,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我揉着眼睛,说道:“豆丁,你把我弄哭了。”
他只是轻轻地搂着我的肩膀,说道:“那么,我允许你靠在我的肩膀上,直到你的眼泪停下来为止。”
渐渐地,我的心情平复下来了。
突然,我发现其实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是难以启齿的,还是无法面对的,这些事情终将成为无法忘记的往事,搁浅在心底的某个角落,等到多年之后,可以微笑着去回忆。
至少还有回忆,那样就很好了。
“豆丁。”我轻声喊他。
“嗯?”声音闷闷的,像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一样。
“谢谢你。”我由衷地说道。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我的面前,问道:“那么现在呢?”我的视线落在他的手上,笑容渐渐僵在嘴边。
我抬起头看着他,各种滋味涌上心头。
那是一封支离破碎的信,很多细小的纸片用透明胶带粘起来了,是那天在教室里被夏栀子撕碎的最后一封信。
它此时就在这里,就在陈弥生的手心上,仿佛我的心,就算粘起来,也不一样了。
终究不一样了,碎了的东西再怎么修复都不一样了。
【五】
那天,夏栀子来看我的时候,护士正在给我量体温,做各项检查。
夏栀子是被陆阿姨推进来的,她坐在轮椅上,另一只手上还打着点滴。她静静地看着我,乌黑亮丽的长发垂在肩膀上。
等到护士离开,她才缓缓开口:“苏南。”
我冲她笑了笑,伸出手挠了挠脑袋,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直视她的眼睛。
“为什么……”她的眼里透着深深的不解,“在我说出那些话后,你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救你?”我轻声说道,“因为我喜欢你啊,夏栀子。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孩,我不想你受到任何伤害。我已经无意间伤害了你一次,怎么能允许自己再伤害你一次呢?”
夏栀子脸色一变,低下了头。
她沉默了很久,终于缓缓开口说道:“苏南,对不起。”
我诧异地望着她,问道:“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一直以来是我太自私了。”夏栀子轻声说道,“从小到大,别人总是拿你和我比较,都说栀子多么多么优秀,而你总是乐呵呵地笑,从未抱怨过。你总是会下意识地保护我,甚至保护顾浩宇。我想起了很多事情,我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你总是悄悄地将我和顾浩宇凑在一起,只是因为你知道我也喜欢顾浩宇。”
“那天找你陪我去找他,我从未考虑过你的感受,还咄咄逼人地对你说了那样过分的话。”她低着头,眼泪落在她的病号服上,留下两个深色的斑点,“对不起,苏南。”
她这样和我说话,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骄傲的夏栀子,从不轻易说“对不起”的夏栀子,居然在这里哭着对我说“对不起”。
夏栀子,其实我也无法辨别孰对孰错,一旦牵扯到自己,我就会失去判断的能力。
“我们还是朋友,对吗?”她抬起头,被泪水洗过的眼眸晶亮无比,眼里闪烁着期冀的光芒。
她在期待我给她什么样的回答呢?
“我不知道。”我茫然地摇了摇头,“事实上,你根本不必对我道歉。因为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你变成这样的。我只要看到你,就会想起自己做过多么过分的事情,对不起。”
夏栀子静静地待了一会儿,最终推动轮椅离开了我的病房。
爸爸说明天我就可以出院了。
方晓是下午来的,她随意地将书包搭在肩膀上,明亮的眼眸里像是有用不完的热情。她扑到我的身边,打趣道:“逞英雄,自己躺下了吧?”
“哈哈!”我被她的表情逗乐了,“怎么,终于舍得来看我了?”
“可不是。”方晓朝我吐了吐舌头,“这几天你不在,我都快闷死了,都没有人可以说说话。下次可不许这样了,害我担心死了。”
“只是献血嘛,没有那么严重。”我被她的表情吓到了,那么凝重,像极了我爸爸的表情,“我答应你,下次不会这样了,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这样才够朋友。”她说着,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豆丁的生日礼物你准备了吗?”
听她说到这件事情,我就想起了那张被我不小心弄脏的画。不过现在重画也来不及了,于是我拜托方晓去我家把那张画稍微包装一下,给陈弥生送过去。
方晓说过,用了心的礼物,陈弥生都会喜欢的。
那张画是黄昏中的永恒,是我用心画出来的。
他会不会喜欢呢?
陈弥生比我想象中要来得早一些。
他是赶在黄昏之前来到我的病房的,那时候我正在听护士讲生活中应该怎样保护自己。
陈弥生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他的脸色很奇怪。护士看到他,一个个捂着嘴巴偷笑着走出去了。
“豆丁,晓晓把生日礼物送给你了吗?”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抱歉,那幅画被我弄脏了。”
陈弥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说道:“苏南,是你吗?”
“啊?”我被他弄得一头雾水,“是我啊!豆丁,你没事吧?”
他蹲在我面前,目光紧紧地盯着我。
就在我忍不住想要转过头的时候,他忽然笑了起来,说道:“真的是你。”
“你在说什么啊?”我顿时皱起了眉头,“陈弥生,你看仔细了,我是苏南,如假包换的苏南!”
“嗯。”他的眼神变得很温柔,他伸出手刮了刮我的鼻子,“我知道你是苏南。”
这样近的距离,让我的脸突然红了。
“喂,你走开啦!”我举起手将他推开一些,不知道陈弥生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一幅画而已,还被我弄脏了……对了,生日快乐!”
“谢谢。”他微笑着说道,“苏南,以后让我保护你好不好?”
“呃?”这次我是真的被他吓到了,“豆丁,你发什么神经?别这样,我还真不习惯。”
“我没有发神经。”陈弥生像是有些不耐烦了,“你不明白吗?你难道没有想过,为什么我总是在你最难堪的时候出现,替你解围?苏南,我只是……”
“我累了。”
我打断他的话,拉过被子,将自己埋在被子里。
对于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我不想听。因为我知道,比如那一天,我陪夏栀子去找顾浩宇,其实陈弥生是去买花的,看到我难堪的处境,什么都不说就将我带走了。
他轻而易举就能点破我的心事,总是能撞见我狼狈的模样。
“苏苏。”他轻声说道,“你放心,从今往后,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我没有回答,只听到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我将被子拉开,看了看窗外,天已经快黑了。我讨厌夕阳,我讨厌夕阳落下后的黑暗,一望无际的黑,那是最深的绝望。
我的心里很乱,被夏栀子说的那些话,被陈弥生说的那些话彻底扰乱了。
可不可以给我一点儿时间?
哪怕一点点,让我有喘息的余地。
可惜老天似乎没有听到我的祈祷,就在我出院之后,还没有踏进家门,顾浩宇就将我拉到了游乐园。
他骑在木马上,我靠着爬满爬山虎的墙壁站着。
我没有说话,顾浩宇也没有。
像是安静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顾浩宇终于忍不住喊了我一声:“苏南。”
“嗯?”
我应了一声,仍旧没有去看他。
“你喜欢我吗?”
我浑身一颤,心跳得飞快。
我想过他这么匆忙将我带到这里来的理由,可是我从未想过他会问我这个问题。
“喜欢过。”既然他这样问了,无论我怎么否认都没有任何意义吧,“是夏栀子告诉你的吗?”
“是。”他没有否认。
“她和你说了些什么?”
顾浩宇又一次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从木马上下来,掏出一摞厚厚的信递到我面前。
“她说,我应该看一看这些信。”
“然后呢?”我望着他的眼睛,可是我看不透他的眼神。
“然后她让我和你说声‘对不起’。”顾浩宇淡淡地说道,“我不知道你们俩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想你应该知道,我喜欢夏栀子喜欢多久了。”
“我知道啊。”我笑了笑,回答道。
你喜欢夏栀子多久,我就喜欢你多久了。
可惜这句话我终究没有说出口。
因为已经不重要了,在他拉着我去给夏栀子输血,在他的眼里丝毫没有我的身影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我只是曾经喜欢过你。”我往前走了一步,“但是,请你放心,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喜欢你很久。只是曾经而已,顾浩宇,这没有什么好得意的。”
我将信接过来,这些信甚至连拆都没有拆开,但是我想传达的心意已经传达出去了,不是吗?
所以这样已经很好了。
“苏南,我想我们没有办法再做朋友了。”顾浩宇缓缓说道,“下学期我会转班的。”
“不用了。”我说,“我已经让我爸爸替我去办理转班手续了。顾浩宇,其实我从未想过要打扰你,也从未想过要让你知道我喜欢你,我只是……想传达我的心意而已。”
“苏南,其实……”
“就这样了,顾浩宇,再见。以后见到我,请当成不认识我吧。”
说完,我抱着那些信往家的方向走去,阳光从身后照过来,我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我深呼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事到如今,我反而松了一口气。
放下一段本不属于自己的感情,珍藏一段青春里独一无二的喜欢,我想,这大概就是我唯一的收获了。
青檀巷依旧是青檀巷,苏南依旧是苏南,这是无法改变的。
【六】
回到家里,爸爸准备好了午饭,我随便吃了几口就回房间收拾明天去学校要带的东西。我这一住院就是一个星期,再回去,运动会就该举行了吧。我将书包提起来,忽然看到那幅被我不小心弄脏的画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我愣了一下,我记得让方晓将这幅画送给陈弥生了,为什么还会在我的桌上呢?
我赶紧将这幅画拿起来瞧了又瞧,没有错,是这一幅。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方晓拿错了画。可如果不是这一幅,方晓拿的又是哪一幅呢?
我想起陈弥生那天反常的举动,难道是方晓拿了一张奇怪的画给他,让他也变得那么奇怪吗?可是我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我到底画过什么会让陈弥生有那么大的反应。
明天见到方晓一定要问问。
我将书包里的书全部倒出来,开始整理书本。
目光扫到旁边的那些信,我忽然想起陈弥生还给我的那封一点一点地粘起来的信。
我将那封信从口袋里掏出来。我在想,陈弥生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将这些碎片一点点地收集起来,又是花了多长时间才将这些零星的碎片粘贴起来的。
这封信不光承载了我对顾浩宇的心意,它还代表着陈弥生藏在心底的心情吧。
我将这些信全部锁进抽屉里,并且决定永远不打开。
吃完晚饭后,敲门声忽然响了起来,我去开了门。
门口站着一个陌生人,不,确切地说,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她穿了一身海蓝色的呢子大衣,看上去气质很好,一头长长的波浪卷发披在脑后,脸上戴着一个面具。
大晚上的,打开门看到一个这样的人,我吓了一大跳。
我往后退了好几步,问道:“你是谁?”
爸爸闻声走过来,在看到那个人的时候,脸色忽然一变:“安蓉?”
安蓉?
我愣了一下,这个名字总给我很熟悉的感觉,但是我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这个叫安蓉的女子没有说话,只是冲爸爸点了点头。
爸爸脸上的神色变化了好几次,最后将我拉到身边,让安蓉进来了。
她的手里拎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看起来像是要久住的样子。
爸爸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苏苏,这是妈妈。”
我的眼睛蓦地瞪得很大,心跳似乎有加快的趋势。
我的妈妈真的是此时此刻戴着面具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吗?“妈妈。”我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只见她浑身颤抖了一下,然后冲我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上前一步,伸出手想要取下她的面具。但是她飞快地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我的手。
“你忘记上次,你听到她的声音之后头疼的事情吗?”爸爸提醒我,“苏苏,去洗澡睡觉吧,我和你妈妈有话要说。”
“好吧。”我看了站在原地的安蓉一眼,转身走进了房间。
一切像是蒙着一层我看不见的屏障。
这么多年从未露面的妈妈,为什么忽然回来了?她为什么要戴着面具?为什么我不能听到她的声音?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不行,我要知道,否则这些疑问会把我逼疯的。
我打开门走进客厅,爸爸和安蓉同时转过头看向我。
我说:“我想看看面具下的妈妈是什么样子。”
话音刚落,我自己先愣住了。我以为自己会问“为什么”,可是这句话没有经过我的大脑就脱口而出。其实还是有所期待的吧,每次看到别人都有妈妈陪着,而我却从未见过,甚至连照片都没有见过。
“你确定?”爸爸皱了皱眉头,“苏苏,听话,进去休息。”
“我不要!”我看着安蓉,说道,“妈妈,如果你真的是我妈妈,就请拿开面具,让我看一看,好吗?”
爸爸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安蓉拦住了,然后她将手移到面具上。
我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浑身都在颤抖。我的视线紧紧地盯着她的手,然后我看到面具缓缓地从她的脸上挪开。
那是一张白皙的脸,看不出真实的年纪。那本是一张很漂亮的脸,可是她的左脸上有一道十厘米长的伤疤,看起来十分狰狞恐怖。
我颤抖得更加厉害了,一瞬间,我的手脚变得冰凉。
紧接着,我眼前一黑,笔直地朝后倒去,耳边传来爸爸的惊呼声。
我可真脆弱。
我这么想着,再一次陷入昏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