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01

就这样，我和宋君慕恋爱了，因为我这人比较害羞（宋君慕：我可以吐吗？），所以我们一直没有公开关系，真正公开是在江川的生日聚会上。

那是十月底，江川难得奢侈一次在学校附近一家相当不错的KTV请大家吃饭，作为青梅竹马的我自然是受邀参加的对象了，那天我和宋君慕选了一款手表作为生日礼物就去了。

当我们一起出现的时候，江川很惊讶，眼睛瞪得比颜乐乐还大，作为请客的人都忘记带我们去包房，而是直接把我拉到了角落里。

“你做什么？丢下你家乐乐，这么亲密地拉着另一个女生，到这种黑灯瞎火的小角落，有什么企图呢？寿星大人。”我习惯性地揶揄他。

江川却没有像以前那样跟我斗嘴，而是严肃认真地问：“苏若，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啊？”我眨眨眼睛，瞧着他，其实我知道江川是在说我和宋君慕的事情，却装作什么都不懂，“你才脑子进水了，我很正常好吗？”

江川板着脸说：“苏若，你还小，还不懂爱情，不要被宋君慕这个花花公子给骗了。”

“什么叫我还小不懂爱情，江川，你似乎忘记了，我比你还大几个月呢！再说了，你和哥哥都能谈恋爱，为什么我不能？不要双重标准好吗？”我反驳。

“苏若，你别闹，宋君慕不是……”

“不是好人吗？我知道，但是我更知道，在你们都忙着谈恋爱不理我的时候，只有他陪在我身边，我也知道你们的世界里苏若已经不再重要，但是在他的世界里，至少我现在是重要的。”话说出口我有点后悔，这些对江川来说似乎有些残忍，朋友之间这样很正常不是吗，我凭什么在这儿大呼小叫。

江川惊怔地望向我一言不发。

我们彼此都沉默了很久，以至于新客人来了，颜乐乐跑过来叫江川去招呼的时候，他都没有回应。

颜乐乐愣愣地站在原地，她可能没有想到江川会不回应自己，漂亮的脸上隐隐带着忧伤。我不知道我刚才和江川的话她是不是有听到，希望没有，免得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我想缓和一下气氛，低声说：“你去招呼你的客人吧，乐乐还等着你呢！”

江川皱了皱眉：“苏若，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想，其实我和洛言都是希望你好，不管是谁都没有办法代替你在我们心目中的地位，我说真的。”

我对他笑笑，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有他这句话就足够了。我推了他一把催促说：“乐乐在等你了，快去吧！”

“苏若……你……”他突然打住，我发现江川的视线凝聚在我后面，我扭过头，第一眼就看见了宋君慕，他走过来，轻轻握住我的手，对我微笑：“是不是寿星不喜欢咱们送的礼物，待会儿咱们再去补一个他喜欢的。”

我笑了笑：“他就喜欢他们家乐乐。”

“那这我们就没有办法了。”宋君慕神情自若，但我有种感觉，他应该是察觉到我和江川之间的气氛不对，才走过来的。

我扭过头，看了一眼江川，他的表情还是怪怪的，我给他介绍了一下宋君慕：“江川，这是我男朋友宋君慕。”

我又对宋君慕说：“那个傻小子就是我的青梅竹马——江川。”

江川没有说话，宋君慕也没有刻意要去跟他打招呼，但是这样对我来说便已经够了，我拉着宋君慕进KTV包房里，只留下江川一个人，他在我背后咆哮着：“苏若，我看你不是脑子进水，你一定是疯了！”

我没有理会他，怎么说我也是受邀对象，即便是江川不喜欢宋君慕，我现在也不能带他走，毕竟这是我们第一次在朋友面前表明关系。

但是江川的声音好似还在我的耳边缥缈地回荡。

不懂爱情吗？

我虽从未否认过，但是难道连一个开始的机会都不可以吗？这样对我不公平，难道他们就从未替我想过吗？

我深吸一口气，平息了自己的心情，推开了KTV包房的门。

昏暗的房间里，我第一眼竟然还是看见了我最想见，和最不想见的人——苏洛言和纪暖暖。

其实，我早应该想到，江川是不可能不请苏洛言的，而苏洛言到了，女朋友自然如影随形。

看着他们坐在一起，我那本是扬起的笑容很快落下，苏洛言也看见了我，自然也看见了牵着我的宋君慕，他皱起了眉头，似乎在看我，又似乎在看宋君慕，那眼神捉摸不定，令我心惊。

“哟，你们这是在交往吗？”纪暖暖从苏洛言的身边走出来，挡在我和苏洛言的视线中间。

我看着她，露出了一个漂亮的笑容：“是啊，君慕是我男朋友，以后还请嫂子多多关照。”

纪暖暖看了我一眼，又瞧着宋君慕，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恭喜。”

她又坐回苏洛言的身边说：“你看，你妹妹都长大了，自己找到了男朋友，以后就不需要你这个做哥哥多操心了，你呀以后要专心地陪我啊。”

苏洛言没有说话，而是看着我。我微微垂下眼眸，听着自己轻轻的吸气声，我觉得他的视线停在宋君慕牵着我的手上，那一瞬间，我产生了一种想退缩的想法，隐隐觉得惶恐不安，视线飘忽不敢看任何人。

他应该也是在生气吧？他和纪暖暖在一起以后有好多天没有找过我，如果不是这次江川的生日聚会，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会再见？

宋君慕勾住我的肩：“若若给我唱首歌吧！”

我微微一愣，犹豫了一瞬还是点点头。最后，那整个晚上，我拿着麦克不停地唱歌，用颜乐乐的话来说，我比江川那个寿星还亢奋，其实只有我心里才清楚，那不过是为了隐藏内心的燥乱，又唯恐宋君慕看出我与平时的不同来。

好不容易坐下后，江川在我耳边轻声问：“你要不要先回去？”

我瞥他一眼，装作若无其事地喝着果汁，说：“怎么？寿星大人要赶人了？”

江川叹气：“苏若……”

他没有说下去，我看着他，其实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江川其实什么都知道了，他看起来大大咧咧的，我真的没有想到，他的心思竟是那般细腻，KTV里灯光昏暗，我瞧不出他的表情，只觉得那声音好似一阵海风：“回去吧，苏若。”

那时我以为他是因为实在受不了宋君慕才向我提出那样的要求，我沉默了一会儿，手里的果汁已经被江川接过，空空的触感让我微微地握了握拳，终究还是点点头。

我站了起来，跟宋君慕说我累了，想回去休息。他什么也没有多问，就陪着我离开。

但由于房间里很暗，我走的时候也没太注意，竟是从苏洛言身边经过。宋君慕很自然地搂住我，我抬头，他的神情和平常一样，嘴角边带着一抹笑，却好似有无数看不清的东西隐藏其中。

而苏洛言的表情我早已不敢去看，靠在宋君慕的怀里直到离开KTV。

这一晚上，我都在装傻装笑，面上有些酸酸的，我揉了揉脸，又偷偷瞥一眼宋君慕，不知道他在不在意我们中途离场？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出端倪？

“宋君慕。”

我叫了他一声，他扭头看着我，我笑着打哈哈：“不好意思，今天没有让你玩得尽兴。”

“我已经玩得很开心了，”宋君慕看着我，“我先送你回宿舍。”

我点点头：“谢谢。”

即使在一起，我还是忍不住对他疏离，可能我天性就是个凉薄的人，没有了苏洛言，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温暖起来。

十月底的晚上有些微凉。我们坐车回到学校，从东门进去，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月色浅浅，两旁被修剪整齐的树木随着夜风掀起一阵阵涟漪，我有些瑟瑟发抖。

宋君慕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我披上，我微微一怔，衣服还带着他的体温，暖暖的感觉一丝丝渗透到身体里。我看着他，越发有一种不真实的恍惚。后来我曾想过要和宋君慕说清楚，然后分开，可他无处不在的温柔让我没有办法说出口。

“谢谢。”

我又忍不住对他说这两个字。

宋君慕笑了笑，突然很八卦地问：“今天怎么没有跟你哥哥多说两句？”

我的脚步不由停滞：“哥哥要陪着女朋友，我不好再打扰他的生活。”我很快垂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哦，是吗？”

宋君慕没有再问下去，寂静的夜里，我们并肩走着，前面的那片星空皎洁而绵长，一处亮光划出旖旎的轨迹，向另一方向落去。

02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天空飘落起白雪，我冷得几乎不能言语，一时间狂风乱舞，仿佛是一把把的利刀生生地刮在我身上，虽不见鲜血溢出，却能感觉得到剔骨割肉般疼痛。

我想呼救，可偏偏发不出声音来，就在一片苍茫的雪白中，我竟然看见了苏洛言，他被五条铁链捆绑着，悬在半空中，好像已经没有了意识。

我恍然惊神，想拼命呼喊却发不出声音……

突然间，我惊醒过来，头晕晕的，眼睛酸得要命，我又闭了闭眼睛，努力平复着狂乱的心跳，额间的冷汗顺着脸颊流下。

“是梦……”我发出微弱的声音，紧握着手，指尖掐进肉里却全然不觉，我不停地告诉着我自己，“这只是个梦！”

甩了甩头，睡眼蒙眬的我开始打量眼前的一切，宿舍里已经没有了人。我有点饿，就努力爬起来，可没走两步，眼前突然发黑，双腿软得直朝地面滑去。

好难受……

我趴在地上，地面的寒冷与体内的灼热交加，好像连呼吸都变得滚烫滚烫的。我觉得我好像是发烧了，但我还是强撑着自己，去洗漱了一番，然后吃了几块前天买回来的面包，我突然好想念以前苏洛言给我做的荷包蛋。

那时的味道，我至今还记得，不老不嫩，轻轻咬开时，就有一点点蛋黄在流动，却又很快凝固在舌尖。我吞了吞口水，看着手里的面包又觉得好笑，这是我以前最讨厌的东西，就像以前最喜欢的东西一样，是不是都是会变的？

就像苏洛言有了纪暖暖，我有了宋君慕。

我又吞了一口面包，迷迷糊糊中好像听见我的手机在响，我站起来，四处摸索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接听后，才说了一个“喂”，就觉得眼前一黑，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听说病的时候最容易产生幻觉，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当我又有意识的时候，好像看见了一个人，他的手放到我额头上。

“你发烧了。”

那个人用被子将我捂得严严实实的，他动作很轻，温柔得像苏洛言。

“哥……”

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我拉住他的衣角：“哥，你不要走好不好？”

“我不是你哥哥。”

他挣开我的手，力度不似刚才轻，声音里似乎也没有感情。

我的心骤然被揪得剧痛！我一直以来都已经很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但是这一刻，体内的血液轰地冲到脑部。

“你混蛋，你又耍我，你混蛋！”

我爬起来，胸口的起伏也渐渐加重，从窗外照来的光恰巧印在那人的身后，晃得我视线模糊，透出的味道却是异常疏离。

“说什么你不是苏洛言？你明明就是，你明明就是！我知道你又想去找你的女朋友了，可是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是你妹妹啊，难道在你眼里我根本不是吗？为什么我像个傻瓜一样被你瞒着？为什么你那个时候不对我解释？为什么你对我这么冷漠？为什么……”我感觉我的身子在颤抖，似乎在用全部的力量支撑住自己，手指紧紧地抓着床单。

从六岁那年到现在，我想去回忆，却又不愿去分辨。他的好，或不好，都化成了一股陌生的疼痛。

过了好久好久，那个人走过来，双手箍住我，揽到他的怀里：“若若，你发烧了，校医很快就来，再坚持一下，好吗？”

我抬起头来，在极近的距离里，视线渐渐清晰，是宋君慕，那刚刚又是谁？我摇摇头，哪个是现实？哪个又是梦？我迷迷糊糊已经分不清了，只是靠在他的怀里，眼睛困得仿佛随时都会阖上。

他又抚了抚我的长发，动作很轻，声音也是恰到好处的温柔：“校医到了我再叫你。”

我抓着他的衣襟，已困得无法睁开眼睛，渐渐地熟睡了。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看见我自己在挂点滴，身体里的热度好像已经褪去，视线也清晰了许多。

宋君慕看见我醒来，就坐到我的床边，伸手放在我的额头上：“好点了吗？”

我闭上眼睛，又睁开，我隐隐约约记得之前的事情，好像看见了苏洛言，又好像看见了宋君慕，又好像谁也没有，一种寂寞的情绪在每个细胞里扩散，心中害怕，却又不愿离开。

看我一直没有说话，宋君慕又问：“想不想吃点什么？”

我摇摇头，看着他，忍不住问：“刚刚一直是你吗？”

他点点头。

“我说了什么吗？”

“你说你想我了。”

宋君慕微笑着，我不知道是真还是假，我不知道我所记得的是梦还是现实，我又闭了闭眼睛，有种好累的感觉。

在宋君慕的照顾下，我好得很快，江川和颜乐乐有来看过我，唯有苏洛言从不曾露面。

颜乐乐还是那么漂亮，她再看见我时，却不像第一次那么热络，只是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江川对我说话。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可我也没有那个精力去想这个问题。

其实在上次KTV之后，纪暖暖和苏洛言也公开了关系，江川和颜乐乐正在热恋当中，原本的三人行突然散了，变成了两两的情侣行，我终究还是成为了一个外人。

那暗自滋生的寂寞好像要覆盖掉我全部的过去，让我恐慌不安。

03

直到我完全康复，苏洛言都没有出现，我记得江川和他说过我生病了，但是他始终没有出现。我不知道他是因为太忙，还是连一眼都不愿意再看我，或者说，现在的我和他连兄妹都已经不是了……

出于赌气我也不再去找他，回家的时候也是我一个人，没有叫他。

那成了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一次决定。

我提着包站在家门口，门虚掩着，正当我准备进门时，听到里面传来各种砸东西的声音，爸妈以前就经常吵闹，随着我和苏洛言的长大，已经没有那么频繁。但是这次，是我有记忆以来最严重的一次。

我站在门口，怔愣着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日子过不下去了，我要跟你离婚！”妈妈大吼。

“你别闹了，因为洛言你吵了这么多年还不够吗？”爸爸也气得大喊。

“不够，永远都不会够！只要你一天不告诉我真相，我就一天没有办法安心睡觉！”

“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爸爸心神俱疲地说。

“我无理取闹？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是怎么做的？当年，你一句话都没跟我说就把洛言带了回来，就一句‘我看他可怜，所以办了手续领养回来’就把我打发了，你当我是傻瓜吗？当时苏若在，我没有和你吵，但是不代表我可以一直忍！”

“那你想怎么样！”爸爸也有些不耐烦，因为苏洛言的事情，他和妈妈已经吵了太多次。

“我想怎么样？我还想问你，你想怎么样？我忍了你这么多年，忍了邻居们的冷嘲热讽这么多年，也足够了！我不想走在街上再被别人戳着脊梁骨说帮你养私生子！我们离婚吧，趁着民政局还没关门，马上去！”

“你不要闹了好不好，家里已经够乱了，我……”

“我没闹，我在跟你说真的。我忍了这么多年，也够了，虽然不喜欢洛言，我也帮你照顾了他这么多年，够了，够了！我不想再被别人戳着脊梁骨说是非，我也不想再替你养小老婆的孩子了！”

流言的力量向来很可怕，也许它不是真的，但是人们总有能力把它传成真的。妈妈这次一定是受到了更大的刺激才会这个样子，这也难怪，有哪个女人喜欢帮自己的老公养私生子的。

爸爸叹息一声：“你不要闹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那是什么样子，你说呀！”

“洛言不是我的儿子……”

不是？

爸爸那瞬间的停顿，我吃惊地睁大眼睛，这怎么可能？

爸爸继续说道：“他的亲生母亲因为难产去世，之后洛言就跟他爸爸一起生活，而他的爸爸你也认识，是我一个同事，李志泽。”

“他？”妈妈疑问，“他不是死了吗？”

爸爸沉默着，或许是不知道怎么去跟妈妈讲述这件事情。

过了很久，他叹了一口气说：“没错，他是死了，但是他的死……”

“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一年你也知道，公司出了亏空公款的事情，所有矛头都指向洛言的爸爸。我当时是会计，知道这件事和他无关，是另一个人做的。但是经理跟我说，只要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没事，他们不会把洛言的爸爸怎样，大家都是多年的同事。可是后来有次我晚上回公司拿东西的时候，听到经理和那个亏空的人说已经把所有事情都推到洛言爸爸身上，而且滴水不漏，绝对会判刑，让他做替罪羊。我腿软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犹豫了一段时间，等我终于鼓起勇气准备打电话通知洛言的爸爸真相顺便报警的时候，我得到了他的死讯。他留下遗书说，自己被人陷害，不想家人背负巨额债务，所以只能离开。他的死虽然和我没有直接关系，但是……这都是我的错，如果我开始了解清楚情况，如果我站出来说出一切，也许就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洛言受了很大的刺激，失去了八岁以前的记忆，我心中有愧疚就找人帮忙办了领养手续把他带到我们家。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一刻真正开心过，我总害怕洛言会知道，知道这一切，然后怨恨我们。看到她和若若关系那么好，我真的……”

妈妈问：“那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我不想让你知道，你有一个懦弱、犯了大错的老公，也不想若若以此为耻……我，我对不起你们……”

那一瞬间，我感到一股凉气袭遍全身。爸爸沉默了，妈妈也没有说话，我更是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来想这个事情。

大约是察觉到房门不对劲，爸爸突然就把门打开，站在门前的我吓了一跳，爸爸看见是我显然也很惊讶。

“你先进来。”

我讷讷地点头，走进去，看着妈妈坐在沙发上，头垂得很低，看不见表情，地上是一片狼藉。

爸爸在我进来之后，让我坐在妈妈身边，他将房门反手关上，我缓缓地坐下，视线扫过能看见的所有地方，嘴唇竟然有着微微的颤抖，昔日在这个家里，和苏洛言一起的日子在头脑里轰隆作响。

爸爸定定地看着我，他点上一支烟，深吸慢吐，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爸……”我轻轻地唤了他一声。

爸爸吐出一轮烟圈，那呛鼻的味道让我皱了皱眉，少许后，爸爸才开口问道：“刚刚你听见了多少？”

我的呼吸不自觉地变得急促，想着刚刚爸爸说的每一个字，我的思绪突然变得一片空白，有种难以言诉的颤抖在血液里蔓延。

“若若。”

爸爸又叫了我一声，我才缓过神来，犹豫了一会儿说：“全部。”

客厅里又陷入古怪的沉默，爸爸没有再说话，我不知道该如何打破僵局，机械地看了看妈妈，又看了看爸爸。

过了很久，妈妈突然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冰凉透骨。

“若若，答应妈妈一件事。”她看着我，眼睛里的光，明明灭灭，“这件事情，你要当做你不知道，不要和你哥哥说，更不要和任何人说。”

妈妈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我甚至感觉到一阵吃痛，妈妈告诉我：“你要为了这个家，为了你爸爸，保住这个秘密。”

我扭过头，看着爸爸，他正垂头看着烟蒂上红光微闪，一直都没有说话。其实我很清楚，这些年为了供我和苏洛言读书，他几乎是在拼命地工作，头发都花白了不少，任何人看了，都会有一种伤感。

客厅里安安静静的。

我闭了闭眼睛，然后又睁开，似乎又坠入深不见底的深渊：“我绝对不会说的，还当苏洛言是亲哥哥一样，一辈子都不会说的！”

妈妈抱紧了我，身子一阵一阵地颤抖，我知道她在哭泣着，这么多年她是真的累了，而我的胸口就有如刀割般剧烈的疼痛起来，却哭不出来，脑子一片空白。

那天的记忆被我定格在了这一刹那，永远都忘不掉……

周末两天爸爸妈妈都在家里吃饭，苏洛言还是没有回来，家里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沉默。妈妈问我为什么念大学之后，苏洛言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

我想了想，其实我也不知道，只好说：“他交女朋友了。”

妈妈点点头：“在学校遇见洛言的时候跟他说，带女朋友回家吃顿饭。”

我默默地点头，却没有记下。

周日傍晚，我走出家门。

夕阳将坠未坠，我眯了眯眼睛，明明只有两天的时间，却好像度过了好些年，我长叹一声，准备回学校。

可就在小区门口，我看见了宋君慕。落日的余晖还在空中流动着，他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看着我笑：“若若，今天我接你去学校。”

我微微眨动着双眼，这段时间的接触，我发现宋君慕真的是一个很不错的人，江川对他真的是些偏见了。可是现在的我，却怎么也无法提起兴致和他说笑，只是语气平静地和他客套地问候几句，又觉得不自然。

他真的是一个称职的男朋友，而我是一个糟糕的女朋友。

宋君慕向我走来，夕阳照在他的身上，就好像电影里的柔光镜头，泛着一身白色微光。

直到他来到我的眼前，我仰起头看他。宋君慕似乎很习惯地要牵我的手，可这一次，我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与他的指尖擦拭而过，只是指尖，很轻很轻，几乎没有触感！

时间有了瞬间停顿。

我问：“你怎么来了？”我尽量显得若无其事，可就在我说出口之后，我才发现刚刚他已经说过这个问题。

我有些后悔，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收回那句傻话。宋君慕在我面前，正好挡住了太阳，只有轮廓被映出金色的边线，看不清面容。他说：“我送你去学校，来履行身为一个男朋友的义务。”

我点点头，树叶随着轻风“沙沙”作响。

宋君慕笑了笑，牵起了我的手，这一次我没有拒绝他，而是跟着他一起走着，可是没有想到的是，宋君慕没有直接带我去学校而是带我在小区附近走了很久，好像是对附近很熟稔似的。

“你好像对这附近很熟悉。”

宋君慕讪讪一笑：“我以前住这里……”

风吹过树叶，在耳边淅淅沥沥地响着，他欲言又止，我低头，在记忆里飞速地寻找什么，他说过，我们以前见过，难道是小时候一起玩的伙伴，我的记忆有些模糊，已经分辨不出到底是谁。

宋君慕似乎猜到了我的心思，他揉揉我的头发：“想不到的话，就不要想，反正以后多的是机会。”

机会？我的心里闪过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是啊，和宋君慕还有机会，但是和苏洛言，即便知道了和他没有血缘关系又能怎么样？那个秘密我绝对要守一辈子！

“苏若，我警告你，你要是再在我面前走神，我一定会狠狠地修理你的！”宋君慕假装“恶狠狠”地对我挥动拳头。

我装作害怕的样子往后缩了缩：“求大爷饶命。”

简单的一句调笑，我的心情好了许多，宋君慕也看出来，挥动的拳头最后变成两根手指弹在我的脑门上。

我捂着脑门委屈地撇嘴：“喂，你真的是我男朋友？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怜惜如同娇花一样的我？”

他顺势摸了摸我的头，欣慰地笑着：“苏若，能看到你这样的微笑，真好。”

我在心里默默对他说了一句，“谢谢”。

谢谢你陪在我身边，谢谢你给我的笑容和温暖。

04

宋君慕送我到宿舍楼下时，他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好像有些急事，就笑着对我说：“明天中午我在你宿舍门口等你吃饭。”

我点点头，怔怔地看着他离开，心底骤然抽痛，眼睛也黯淡了下来，宋君慕宋君慕宋君慕……

真的好想大声叫住他，他明明对我这么好，这么无微不至，可我却想着苏洛言，我突然有一种在玩弄他感情的罪恶感！可喉咙渐渐发紧，怎么也无法出声。

夜色中的光影重重，我的心底忽然又寂静无声。我站在校门口很久很久，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才开始往回走，当我走到寝室楼下的时，我竟然看见了苏洛言。

是那个苏洛言，好久好久都没见的苏洛言……

我看着他，对他笑着，夜晚的风从树梢上刮过，不知道吹向了哪里……

这是一场梦吗？从认识他开始，到如今梦醒了。

凌乱的思绪缠绕着我，我颤抖地呼吸着。我现在知道了我和苏洛言并没有血缘关系，我可以光明正大去爱他，可是……

为了我的爸爸，为了我的家，我必须要守住这个秘密，直到哪一天我不再出现这个世界上为止。

所以，我只能对苏洛言笑。

静谧的夜里，月色朦胧，往日的记忆倾泻如注。如今距离上次江川的生日，已经差不多过了一个月的时间。我一直都在想念着苏洛言，可现在，我恍然发现当我再遇见他，我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若。”他叫我。

我应了一声，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

苏洛言沉默了一会儿问：“最近好吗？”

我点头：“很好，你呢？”

“还可以。”

简单的寒暄之后，我们竟然都沉默了。过了许久，苏洛言突然开口：“苏若，你真的在和宋君慕交往吗？”

我以为他要问什么，竟然是关于宋君慕的事情，我点了点头：“是啊，我在和他交往，你不是也在和纪暖暖交往吗？”

“不是这样的……”

我微微一怔，他说不是这样的，那究竟又是怎样？我想问，但是苏洛言不一定会答，这只有五成的可能，我终究是没有勇气问出口。

我的双手握得紧紧的，沉默了许久，苏洛言果然还是什么也没有说。我突然好想笑，他为什么又一次被我猜中了想法。

“哥……”我觉得这个字是被我挤出来的，我看着他，那么好看的苏洛言，眉目如画，宁静俊雅。

我曾经是多么希望他不是我哥哥，可是现在知道他不是了，我又希望他是，那样的话爸妈就不会因此更加难过伤心。

现在的我和他，好像连兄妹这种表面关系都快要维系不下去了……

我落下视线：“哥，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我硬生生地侧过头不再看他。

“苏若。”

他在我的身后紧紧抓住我的手，努力让他的声音更加柔和些：“苏若，听我说完好吗？”

十一月的季节，宿舍楼前的树叶在夜风中轻柔地摇响。我的脚步突然就停滞下来，扭过头来定定地凝视着他。

月光都落在他身上，如流水般潺绵，而其他的一切都淡化成了阴影。

“苏若，全校的人都知道宋君慕不是好人，游手好闲还天天打架，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我不希望我的妹妹成为其中的一个你明白吗？”

“是怕我给你丢人吗？”说出这句话我后悔了，我这句话是多么的伤人，不管怎样他是在关心我啊，我竟然……

“哥，对不起，我不是……”

“你是这么想的吗？苏若，这就是你想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能不能对宋君慕公平点，你说他不好，让我离开。我还听说纪暖暖在外面做不正当的职业，你怎么就没有离开她？”

苏洛言的视线突然有些游离不定：“纪暖暖和宋君慕不一样。”

“不一样吗？”其实没什么不一样，不一样的是那颗有偏见的心。

“苏若。”

“哥，我好累，我想回去休息了。”我已经听不下他任何话，我以为今天他的出现会是一个好的开始，我们可以把这段时间的矛盾都化解，就像小时候那样，就算我为了他被爸爸打，我也可以因为他的一个微笑不再讨厌他。

可是我发现事情并不是我想的那个样子，我知道宋君慕不好，有太多的缺点，也有太多人讨厌他，但是他会始终站在我身旁，给我温暖，这一点是现在的苏洛言做不到的。我那么渴望温暖，那么渴望。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苏若……”

“你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我不想再和他说话，一切都是徒劳，大家的观点不同，说再多就是争论了，不管是什么时候我都不想和他争论，不想和他吵架。

夜色无声，我和他之间又沉默了。

“哟，原来你在这里。”

是纪暖暖的声音！

纪暖暖走过来，挽住苏洛言的胳膊，靠在苏洛言的身上，撒娇地说：“你害我担心，我一定要惩罚你。”她说着，还用指尖碰了碰他的唇。

我皱了皱眉，我真的好讨厌她！

大约是察觉到我的视线，纪暖暖转过头来，看着我，眼睛弯弯的，笑得风情又嘲弄，可就是这笑容让我产生一种莫名的颤抖。

我垂下头，压抑着某种感情。他们两人之间的亲密举动灼伤了我的眼睛，我僵直地站在那里，找个借口上楼，我不想再见他们。

“苏若！”

苏洛言在背后叫我的名字，又一次被我无视了。

我横冲直撞地在宿舍楼道里走着，突然就撞上一个人，我抬头一眼，竟然是丁佳琪，那一瞬间，我突然萌生出一种退缩的冲动。

丁佳琪看着我问：“苏若，你怎么了？”

我看着丁佳琪有些害怕，虽然以前聊过也算是认识，她毕竟曾经是宋君慕的追求者，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因为我和宋君慕的事情而记恨我。

丁佳琪说：“你和宋君慕的关系被大家传得风风火火，我听说，是你倒贴了宋君慕。”

我看着她，微微讶然。其实我也想倒贴来着，可惜我没钱。和宋君慕一起出去玩基本都是他付账，我只管吃喝。

丁佳琪突然就笑了：“你不用紧张，我不是来恐吓你的，我也算是了解宋君慕，他那个人呐，不是想倒贴就能倒贴得了的。”

我默默地垂下头，觉得很对不起学姐，这会遇见上她，更加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丁佳琪拍了拍我的肩：“只要自己觉得好就好。”

她那一句话的意味深长让我愣住了，原本消沉的心突然又茫然起来。我转身，冲着她的背影叫去：“学姐……谢谢你！”

我是认真的！虽然我还没有理清自己的想法和感觉，但是对于丁佳琪我却很清楚，我一定要谢谢她。

“学姐，你为什么要帮我？”这一点我一直没有想通。

她凄然地对我笑：“因为你是他喜欢的女生啊！”

“为什么？”我不懂，一般来说对待情敌不都应该是讨厌的吗？

“苏若，你知道吗？你是他第一个认真喜欢的女生。那次在餐馆见到你之后，他找过我，他说，他找到自己的公主了，想要好好守护。然后他对我说，让我不要轻举妄动，他不指望我能帮他保护你，但是绝对不希望我伤害到你，不然他不会善罢甘休。”

“公主？”是我吗？

“是的，公主。你是他认定的小公主，虽然我怎么看你也比不上我，甚至比不上他以前的任何一任女朋友，但是你就是他认定的人，所以苏若，请好好珍惜他好吗？”

我怔怔地点头，有些话从外人的嘴里听到，反而更加震撼。和宋君慕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曾说过我是他的公主，但是我仅仅是当成玩笑在听，但是丁佳琪……

我因为她的回答怔怔地站在那儿好久都没反应过来。原来这世上有一种感情是可以令你默默无私付出的，原来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把我当宝贝一样对待。

那天夜里，我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地怎么都睡不着。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想着丁佳琪那句话，我心底一片苍凉，窸窸窣窣又翻了无数个身，最后还是在不知不觉中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