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01

大学是个很奇怪的地方，奇怪到明明可能这辈子都遇不到的人，却在这儿意外相遇。

我和苏洛言还有江川，不管是谁都没有想过会在这儿遇到故人，只有一面之缘的故人。

那是开学第二周的迎新晚会上，我们借着苏洛言的“人脉”坐在礼堂最好的观看位置上等晚会开始。

江川语气中带着酸味地说：“皮相这种东西有时候真的很管用。”

“那是自然，可惜你没有。”当时的我有些感冒，说话时候声音哑哑的，即使这样我也不忘和江川斗嘴。

“苏洛言，你看你妹妹又欺负我！”江川撇撇嘴，一副委屈的小媳妇样。

我瞧了他一眼，便大度地拍了拍他的后背：“乖，听话，不要哭，姐姐待会给你买糖糖吃。”

江川一个哆嗦，大约是被我肉麻到了，突然就往旁边挪了挪，想与我保持一定距离。我乐得哈哈大笑，可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喷嚏，这会儿就轮到江川笑话我了。

“江川，你别欺负苏若，她还病着呢！”说着苏洛言抬手试了一下我额头的温度，“嗯，没有发烧，记得多喝热水。”

我低下头不让他们看到我脸红，闷声说：“知道了。”

江川看着我摇了摇头：“你该怎么办咯，要挑战这么一个温柔体贴的好哥哥，你未来的男朋友越来越难找了。”

苏洛言白了江川一眼：“我家苏若年纪还小，还不着急，免得遇到你这样的怪叔叔把她带坏了。”

我点点头，表示很有道理。

江川却小声嚎叫：“还小，都是大姑娘了！再说，我哪里是怪叔叔，我是美少年好吗？”说完这个，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戳了我一把暧昧地问，“话说苏若，上次之后宋君慕有没有找过你呀，我觉得那小子对你有点意思。”

“你不是说不要让我妄想吗，怎么自己在这儿做白日梦了，像宋君慕那种帅哥怎么可能看上我这种小虾米？那天估计是他被醋熘土豆丝刺激到了，所以才说了一句胡话。”

听到“宋君慕”的名字，苏洛言眉头一动对我说：“以后离他远点，我不喜欢。”

“哟哟哟，洛言你这样可不好啊，苏若总要谈恋爱的，你一句不喜欢就想要斩断她的大好姻缘，不知道你们是兄妹的还以为你暗恋苏若呢！”江川不知死活地调侃。

“如果你觉得这个位置不好，你可以换一个位置。”苏洛言冷冷地说。

“别啊，我投降还不成吗？据说今晚迎新晚会上有不少美女，我可不想失去最佳观赏位置。”他把手放在嘴边做了一个“拉上拉链”的动作，有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现场的灯光渐渐暗下来，舞台上打起了聚光灯，看样子晚会即将开始，我动了动身子，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子上。

主持人出场，我被惊艳了，她穿着一条红裙子，露出了漂亮的蝴蝶骨，衬着本就白皙的肤色更显晶莹剔透。

“真是美女。”我感叹。

“你不认识她？”江川转头问我，见我没有回答他又问苏洛言，“洛言，你认识吗？听说你们俩认识。”

苏洛言转头瞥了江川一眼，冷冷地说：“我不认识。”

“切，装蒜。”

“喂喂，你们俩别打哑谜好吗，快告诉我这个美女是谁，好漂亮！”

“她叫纪暖暖，是你们艺术系的第一美女，比我们高两届，虽然在外的名声有点不好，但是人长得好看而且也有些能力，有不少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江川给我介绍说。

“管人家名声好不好呢，漂亮就是王道啊！”我由衷感叹。

“你们女生的脑子真奇怪。”江川极其不赞同地看了我一眼，就继续看晚会了。

除了纪暖暖的出现带来一点亮点之外，整个晚会都枯燥乏味，一群人出来唱着极为无聊的歌，偶尔有人出来耍宝一下说个相声，还不是原创。我看得昏昏欲睡，一旁的苏洛言坐得笔直，可眼睛早就闭上睡得正香。

“哇，女神出场了！”

差点睡着的我被江川吓了一跳，只听到主持人说：“下面我们欢迎颜乐乐同学为大家带来一首《传奇》。”

我问江川：“颜乐乐是谁？”

“你们艺术系的系花接班人，成绩优秀、长得好看、家世也好，没有一丝缺点，我早就听说了但是一直没有见过，这次终于可以见到了，期待啊期待……”

江川又说了什么都被我忽略，只能看到他脑袋上的那两个大字“花痴”！

台上的聚光灯已经打开，颜乐乐也已经走到台前，穿着逶迤于地的抹胸白裙，有种低调的华丽，脸上是最时尚的清爽妆容，白皙的肌肤如同羊脂玉般温润剔透，黑色的发盘成发髻，只留两缕做成微卷垂至肩头，平添一抹性感，恍若有暗香浮动。

即便是我已经知道即将出场的是个美女，等到真正出场时还是又被惊艳了一番。

大约是之前坐得有些僵硬，我又动了动身子，换个姿势靠在椅子上，眼角无意瞟向江川，他看着台上，眼睛瞪得大大的。

他的模样虽没有苏洛言那般出众，但也算帅气，只是气质有点痞，不过还算可爱，可我始终认为但凡能配得上公主的只有王子。

我拍了拍江川的肩，想表示一下安慰，可他就好像飞了魂一样，一点反应也没有。我扭头看着台上，聚光灯洒下，在这星辉般的白光里，颜乐乐仿佛是天上的星辰，绽放着耀眼的光芒，掩盖了天地间一切的华美。

整个世界都好像变得寂静无声。

那一瞬间，我突然有种错觉，她好像在看我们这个方向，而且视线停留了很久。

颜乐乐闭上双眼，耳边慢慢地传来音乐的前奏——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

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

从此我开始孤单思念

……

后来江川和我说，在音乐开始的时候，他的心跳也随之漏了几拍，原来思念是痛彻心扉的味道，他恍惚失神，那一年的事情仿若烟岚，静悄悄地在舞台上散开……

02

苏洛言其实是比我大两岁，却因为上学晚的关系和我同届。江川和我同岁，从小学起，我就与他同班。苏洛言学习比我和江川都要好，为了能和他考上同样的学校，我一直十分努力地学习，一路走过了重点中学，走进名牌大学。江川也是这个样子，开始学习并不怎样，高中的时候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天天说要和我还有苏洛言进一样的学校，疯了一般学习，最后终于如愿。

我们三个同时考进了A大，不过苏洛言是全省第一，我是中不溜，江川是垫底。

那年夏天，父母为了奖励我们，让我们出去毕业旅行，我们兴高采烈地收拾行囊，目的地是江南某小镇。

出行那天，登上火车后，苏洛言坐在靠窗的位置，穿着白衬衫、蓝色牛仔裤，一手撑着脑袋，看着窗外，像冰一样清冷的美少年。

来往的女生都忍不住偷偷瞟他几眼，脸颊带着淡淡的红晕，却没有人敢上来搭讪，更不敢坐在他身边的空位上。这些年，苏洛言已经变得开朗多了，面对外人的时候却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我和江川坐在他的对面，自打坐上火车开始，江川就乐得坐不住，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也是我第一次。不过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江川的妈妈竟然会同意他参加这次活动，因为在此之前，他妈妈好像不太乐意江川和我们在一起玩。

江川听了我的疑惑后，摆了摆手，装作一本正经地坐下后，说：“我妈妈现在觉得我跟你们玩了之后，就从‘小混混’变成‘好学生’，今年还考上了A大，我妈恨不得拎着大包小包去你家感谢你们家八辈祖宗。”

我撇撇嘴说：“那还是只感谢我好了，记得让你妈妈多带点好吃的过来。”

“切，你个吃货。”江川转身对苏洛言，说，“苏洛言，以后进大学之后哥们儿会好好罩着你的。”

“不必。”苏洛言根本不领情。

“真冷淡，苏若，你哥哥是怎么回事啊，跟你混了这么多年，一点你的恶毒习性都没染上，反而越来越冷淡了。”江川瞪着我说。

“你才恶毒！”我张牙舞爪地扑向他，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我是淑女！”

江川继续不怕死地说：“就你这样还淑女？小心嫁不出去！”

“我嫁不出去更好，这样我就可以一直陪着我哥哥。”话说出口，我的动作停滞，小心翼翼地看了苏洛言一眼，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我这句话生气。

他只是微笑地看着我说：“这话可是你说的，不要后悔。”

我当然不会后悔，肯定不会。

“哇哇哇，苏若你真自私，你嫁不出去，洛言可是很抢手的，你不要耽误人家好不好！”

“江川，你找死！”说着我再次张牙舞爪地扑了上去。

一路上笑声不断，时间也过得很快。当列车员过来换票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像做了一场短暂的梦。梦里我和苏洛言还有江川坐在一起，苏洛言安静地微笑，江川爽朗大笑，我张牙舞爪。

很多年后我还是会想到这一切，想到这个午后，嘴角依旧会露出幸福的笑容。

暮色正浓，夏季的风抚过树梢，荡起一阵阵绿色的涟漪。江川提议我们去河边放花灯，说是可以帮我找到属于自己的姻缘。

我撇撇嘴：“你其实是想要帮自己找吧！”

“嘿嘿！”他摸着脑袋尴尬地笑笑，“被你看穿了呀！”

“呸，你那点小心思还能瞒过我？”虽然和他斗嘴，但是他的提议我还是同意了，“走吧，就算不求姻缘也要见见这边的美景，据说放花灯的场景特美，以前只有在小说中看到过。”

“是吧，我就说听我的没错的。”江川拉着我一路小跑往前走，走了一会儿，他突然停住，我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他身上。

我摸着鼻子埋怨：“你为什么突然停下，撞疼我了。”

苏洛言不动声色地把我的手从江川手里拉过来，温柔地问：“你没事吧！”

还没等我回答，江川突然大叫一声：“你们做什么？”

循着江川的视线望去，一个小姑娘正被两个人围着，那两个人嘴里念着什么听不清楚，只能看到小姑娘脸上恐惧的表情。

江川是想要“英雄救美”吗？

果不其然，江川二话不说冲了上去和那两人厮打在一起。从小就在男生堆里“打”出一片天下的江川充分发挥了自己打架的“技能”，把那两个小混混打得满地找牙、落荒而逃。

“谢……谢。”女孩颤抖着跟江川道谢。

“不客气。”江川豪爽地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女生身上，“女孩子出门还是要多穿点的好，穿这么少容易招惹色狼的。”

我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切的发生，这真的是我认识的江川？我终于懂了为什么古人会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了，狗熊也过不了啊！

当然，我不承认我把江川比喻成了狗熊。

我转头望着苏洛言：“哥，你说我穿那个女孩身上的那套衣服会不会也招来色狼？”女生注意的重点和男生总是有些不一样。

苏洛言低头宠溺地看着我笑：“我家若若穿什么衣服都是最好看的，但是……”他话锋一转，“但是你不准穿这样的衣服出门。”

其实女孩的衣服也没有多暴露，不过她身材太好，衣服完全遮不住姣好的身材曲线，我低头看看自己，一股自卑感油然而生。

“别看了，你是最好的。”苏洛言安慰我，我抬头看着他，逆光中，他的面容模糊，我却似乎能清晰地看到他嘴角温柔的弧度。

有这样的哥哥，真的很幸福。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哥刚才是个大大大英雄。”江川走过来拍着胸脯自豪地问。

那个女孩已经离开，我冷笑着问江川：“你是不是觉得那女孩漂亮，看上人家了啊。”

“怎么可能。”江川低下头，脸上竟然浮上了一层可疑的红晕。看来我们这次的江南行他也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

“那你问她的联系方式了吗？”我又问。

“我……忘记了……”

我乐得哈哈大笑：“江川啊江川，你真是错失大好机会。”

江川瘪了瘪嘴，拉着我往前走：“走啦，去看花灯！”

“好好好，去看花灯，我回去以后绝对不会告诉别人这件事情的。”我揶揄他。

“苏若，你不要太过分！”

“我哪里过分？”我歪着头问苏洛言，“哥，你觉得我过分吗？”

苏洛言笑着说：“当然不过分。”

江川快被我们兄妹两个人气疯，大喊：“你们兄妹两人合伙欺负人！太欺负人了！”

“我知道，你要告诉你妈！”

“苏若——”江川大喊我的名字，抬起胳膊就要揍我。我躲在苏洛言身后，他怎样也打不到，急得他哇哇大叫。

那时的我们在路人眼里不过是小孩子间的玩闹而已，可对于我们来说，这是一段最珍贵的记忆。

这个夏天我和苏洛言还有江川完成了我们的毕业旅行，我和苏洛言收获了江南的美景，而江川收获了一段无疾而终的一见钟情。

我们谁都不曾料到，在很久的以后这段记忆对我们来说是怎样的一种奢侈。

03

想你时你在天边

想你时你在眼前

想你时你在脑海

想你时你在心田

宁愿相信我们前世有约

今生的爱情故事不会再改变

宁愿用这一生等你发现

我一直在你身旁从未走远

……

歌声把我拉回到现实，想到过去的种种，我的嘴角还是忍不住地上扬。

我转头看了江川一眼，发现他竟然情不自禁地站起来，在这极近的距离上看着颜乐乐，似乎想要这样一直、一直看下去。而颜乐乐，我不知道是不是聚光灯的效果，我发现她的那双眼睛里仿佛有着星辉般的泪光。

音乐还在继续，她的歌声也还在继续。

……

乐声缓缓消散，曲终，她还在。

舞台上的灯光全部打亮，颜乐乐的眼璀璨如琉璃，似乎有一股流光淡淡萦绕着她，美丽得令人炫目。

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几乎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为那一首歌，更为颜乐乐迷人的嗓音，可是她的视线里只有一个人。颜乐乐微微一笑，又恢复澄静如水的目光，她鞠躬，转身，只给我们留下一个背影，就回到后台。

江川还在傻傻地站着，现在已经到了主持人谢幕的时候，我急忙拉着他坐下，免得影响到别人观看，而江川虽然被我拉着坐下，却好像还没有回魂一样，我又猛地拍了拍他，问：“你不会是一见钟情吧？”

“啊？”

他像傻了一样回过神来看着我：“你说什么？”

我不禁抚了抚额说：“江川，她是个公主，你是个小痞子，你不要白日做梦了。”当初他说我的话，如今我一字一句地还回去。

“不是啊！”江川摇了摇头。

“不是什么？”我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晚会已经结束，同学们陆续离场，江川怔怔看着我，突然跟我说：“苏若，你相信缘分吗？”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就好像是一件神秘却又不好说的事情，他有种憧憬，却又敢相信，这种神情是我以前从没有在他身上看到过的。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我问：“江川，她不会就是你在江南遇见的女生吧。”

江川突然跳了起来，“是她，就是她！我绝对没有看错，就是她。”

他的声音很大，以至于旁边的同学都用诧异的眼神看过来，不过好在这晚会已经散场，没有引起更多的骚动。

听到江川的话，我就愣住了，颜乐乐就是暑假江川在江南“英雄救美”救下的女生？她刚刚难道真的在看江川？她也发现了他？

“苏若，我好开心。”江川兴奋地盯着我说。

“开心就去追呀，等到女神又跑得无影无踪，你就后悔莫及了。”

他微微垂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又抬头看我，嘴角边露出一抹僵硬的笑容，飘忽不定：“可能是我自多情吧，苏若你不是也说过吗？她是个公主，或许她并不想看见我。”

我突然好恼火，吼着他：“这个时候，你还矫情个什么？你不是一直都很遗憾吗？至少你也要告诉她你的名字啊，你从小就不知羞耻，怎么这个时候学会了？”

“苏若，你……我哪里……算了，我现在不和你吵，我去追我的女神了。”说完，他兴奋地一溜烟追了出去。

看着江川兴奋追出去的背影，我在担心的同时又有些爱心，希望我的好朋友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散场了吗？”苏洛言张开眼睛迷糊地问我。

“是啊，你睡得可真香，偏偏睡觉的时候又给人一种你在认真看晚会的感觉，小妹真的是十分佩服。”

“你呀！”他站起来伸一个懒腰拍拍我的脑袋说，“你就知道揶揄你哥哥我，江川呢？”

“去追自己的女神了。”我回答说。

“女神？”他不明所以地问。

“就是江南遇到的那个女生，碰到了。”

“啊？”很显然，苏洛言也被这种巧合给吓到了，“世界真小。”

“是很小，不过我们现在是不是先离开礼堂，你看门口准备关门的那位同学已经瞪了我们好久了。”

“我送你回宿舍。”

“听说今晚有月全食，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好。”

夜幕星光下，苏洛言坦然自若地牵着我的手往校外走去，两人的影子斜斜映在路边的石台上。我时不时地转头看他，这一路上遇见了不少人，我觉得眼熟的人不多，但他们大多都知道苏洛言。

我觉得我们这样牵着手好像有些不太好，说不定会给苏洛言带来困扰，毕竟我们是兄妹，而非情侣。可是，苏洛言握着我的手，紧紧的，即便有一瞬间，我还是犹豫了，那一点点犹豫，终究还是没能抵过内心暗涌的期许。

在走出东门口的时候，我看见了宋君慕，他站在树下，看向我和苏洛言的方向，经过上次的事情，我肯定地认为他在看我。我觉得莫名其妙，我真的不记得在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他。

苏洛言愈发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我抬头看他，他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若无其事地从宋君慕面前走过，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我似乎听到了他在轻声叫我的名字，“苏若。”

他这次该不会又是要对我说“好久不见”了吧，我猜测着。

可是我和苏洛言走出了好远，也没有听到宋君慕再说一句话。

出了校门后，苏洛言突然问我：“以前你见过他没有？”

“谁？”

苏洛言说：“宋君慕。”

其实我知道苏洛言在问他，本想装傻混过去，但这会看来他是决意要问清楚。我只好摇头：“其实我真不知道。”我抬头看着苏洛言，他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再说什么了。

苏洛言带我来到十里坡，这里人不多，但这一带的视野很开阔，全是绿草摇曳在风中。我突然打了一个寒战，怕是被夜风吹得，苏洛言将他的外套脱下来给我穿，他说：“以后可能就只剩下我们了。”

我笑着点点头，虽然以后会少一个人，但是我很高兴，因为那个人现在一定是掉到蜜罐子里了。

看我乐呵呵的，苏洛言突然问了我一个问题：“苏若以后会找男朋友吗？”

我摇了摇头，看着星空，这会夜很深，月亮已经升到最高处，开始慢慢有些泛红，那一刹那间，我觉得自己的声音缥缈如风：“有哥哥就好……我想要和哥哥永远在一起，成为最让人羡慕的，感情最好的兄妹。”

可能是我一直不知道“永远”这个词儿是什么意思，以前的我总喜欢在我们的关系前面加上这两个字，代表一辈子，其实，事实上并非如此。

苏洛言没有再说话，他也抬头看着星空。

我看着他，突然忍不住问：“那你呢？”

苏洛言笑了笑，可未到眼底，就已收敛。我瞧着有些恍惚，他突然伸手划了划我的鼻尖，我微颤着眼睛，他那习惯性的动作，无论何时都会让我觉得心动。

苏洛言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问：“上次我们一起看星空是什么时候？”

上次一起看星空吗？

“应该是你刚来我家那天吧！”

苏洛言刚来我们家那天，我还在和江川玩泥巴。听到有小孩子说：“苏若，你爸爸带了一个特别漂亮的小男生回来，你快回家看看吧！”

我也顾不得洗手，匆匆忙忙地跑回家。

打开门，一个漂亮的男孩站在爸爸身边，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苏洛言，第一感觉是好漂亮的男孩，双瞳如琥珀般潋滟，我觉得他是我活了这么多年见过的最好看的人，虽然那会儿我才六岁。

就在我瞧着他的时候，他已经从地上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一直觉得自己如果闭着眼睛，别人可能就会看不见我，可这会儿，我竟然有一种他看了我很久的错觉。

我憋红了脸，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他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我，我突然很懊悔今天为什么要和江川去玩泥巴，弄得脏兮兮的，现在一定难看死了，也不知道这个好看的男孩会不会嫌弃我。

身后有脚步声，我忙侧过头去看，走来的是我爸爸，他说：“若若，这是你哥，洛言。”

“我有哥哥？”我愣了一下。

爸爸将我从地上抱起来，没有回答我，而是笑呵呵地说：“今天又和江川去打泥巴仗了吧？”

“是他先丢我的！”我强调了一句，又紧张兮兮地左顾右盼，没有发现妈妈的身影，要知道她是最不喜欢我弄得脏兮兮回来的。

“妈妈呢？”出于不放心，我还是小心翼翼地问。

爸爸将我放下，表情有些奇怪地说：“她在准备晚饭。”

“吃肉吗？”

“吃肉，还有你最喜欢的可乐鸡翅。”

可乐鸡翅？

我立刻跳了起来，笑得乐呵呵的。平时爸妈工作很忙，吃饭的时间基本都是不在家的，以前我总是干啃他们留下来的面包，今天竟然可以吃上可乐鸡翅，这绝对是比和江川打架赢了还要令人开心的事情。

“从今天起洛言就是你的哥哥了，你以后要好好和哥哥相处知道了吗？”爸爸弯下身子拍拍我的肩膀说。

我侧头，看着那位被称之为哥哥的男孩，突然更有好感，因为他给我带来了我爱吃的可乐鸡翅。我握住他的手，很是郑重：“我叫苏若，今年六岁，以后我罩着你。”

虽然他比我年长一些，又是男孩，但是看起来跟个小姑娘一样，我顿时觉得保护好他是我的责任。

苏洛言的手被我蹭满了泥，可他的表情还是清清淡淡的。

爸爸见到我的态度十分开心，脸上满是笑容，我心里当然也很高兴，不是因为这个男孩，是因为想着一会儿有可乐鸡翅吃，我就异常兴奋。

“你先去洗洗，不然一会儿让你妈看到你又该挨骂了。”

“是，遵命。”我俏皮地对爸爸和男孩做了个鬼脸，绕过他们冲进浴室。

等我洗完走出来，鸡翅的味道让我的口水直流，我伸出手想要偷吃一块，结果被爸爸敲了一下，“大家还都没坐下你就偷吃，小心一会儿妈妈看到说你。”

我吐吐舌头冲爸爸挤眉弄眼地笑笑：“爸爸不说，妈妈哪里会知道？”

结果话音刚落，妈妈就从厨房走了出来，她阴沉着脸，看起来格外吓人。我怯生生地把伸出的手收了回来。

“你先回房换下衣服，看看你的衣服有多脏。”

我一溜烟地跑开，在打开房门的时候，我似乎听到爸爸妈妈在吵架，声音模糊，我以为自己只是错觉。

吃饭的时候，我发现苏洛言也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安静地坐在爸爸身边。爸爸不停地为他夹菜，似乎眼里就只有他了。

苏洛言很乖地低头吃饭，我也不甘示弱，夹了4、5个鸡翅堆在碗里。而妈妈比平时沉默了许多，脸色一直阴沉着，饭也没怎么吃。等到大家都吃完，她默然起身，走进厨房，直到晚饭结束都没有再出来。

饭桌上，我说了很多有趣的故事，不过最多的还是和从小一块长大的江川之间打闹的事情，爸爸乐得哈哈大笑，可苏洛言没有说一句话，我甚至有点怀疑，他是不是听不见我的声音。

晚上，爸爸让苏洛言和我住一间房，我没有意见，反正他是哥哥。

我的房间不大，只有一张小小的单人床，睡两个人有些挤。我有些不情愿地看着这个哥哥，就算他长得好看我也不喜欢有人侵入我的“领地”。

“苏若乖，今天晚上和哥哥先挤挤。”爸爸哄我说，“明天爸爸就买新床，就一个晚上。”

我看看苏洛言，再看看我的床，有些为难。

“你如果今晚乖乖的，爸爸明天带你吃好吃的。”

听到好吃的，我眼里泛出不一样的光彩，瞪大眼睛问：“真的吗？”

“我打地铺就好。”

苏洛言的话让我满腹怨念，仿佛看到一大堆好吃的离我远去，但是爸爸好像很听他的话，他说了之后爸爸一句都没多说开始为他准备。

我失宠了，因为这种怨念，我怎么也睡不着。

月色清澈若水，流泻到我的小屋，给人柔柔的感觉。我不禁微眯着眼，仿佛消融在如水的月色中。突然感觉身边多了一个人，我睁开眼来，发现苏洛言趴在窗边，他正默默地望向窗外，在极近的距离，我瞧的很清楚，他眼神就像一口幽暗的深井。

也许是月色的关系，也许是他的眼神，我突然问了一个问题：“哥，我以前为什么没有见过你？”

他突然沉默了。

或许他一直都在沉默，我又偏过头，继续看着窗外，过了许久，就在我要睡着的时候，他才突然开口。

“我不知道……”

我打了一个哈欠，大约对于那个时候的我来说，我的问题和他的答案，都理解得不深，我又问：“那你以前住哪儿？”

他摇了摇头。

我又打了一个哈欠，有些困了，向他挥了挥手，说：“我去睡了。”

他依旧没有什么反应。

我转身去找我的床，可就在我还没有爬上床时，突然听见“砰”的一声巨响，似乎是什么东西被砸到地上，而那声音来自于仅一墙之隔的另一间房里。

我哆嗦地动了动嘴唇，睡意瞬间全无，怔怔地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然后我听见了妈妈的声音，几乎是在咆哮：“那孩子是谁？”

爸爸的声音有些模糊，我听得不清楚。

随后，他们的房间又接连不断地出现各种东西被砸的声音，妈妈几乎是像疯了一般大喊，爸爸的声音也愈发大了起来，我感觉脑袋忽然痛得仿佛要裂开一样，我听不清他们在争论什么，抱着脑袋下意识跑到墙角，缩在黑暗的角落中，紧紧地闭上双眼。

“别怕。”

感觉到一只手搭上我的肩头，我颤抖着睁开眼睛，看过去，发现是苏洛言，月色就在他的身后，留下模糊的光感，他抱着我，陪我蹲在角落，在我耳边说：“不要怕，会没事的。”

又是一声“砰”的巨响，我下意识地颤抖，苏洛言将我抱得更紧。我靠在他的怀里，问：“你为什么不怕？”

“因为我害怕的话你就会更加害怕了。”

我有些惊讶：“为什么？”

那个时候我根本不懂苏洛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这个男生好奇怪，经常不说话也就算了，偶尔说几句还这么奇怪。

“因为你吃饭的时候给了我最大的鸡翅，所以我要保护你。”

看吧，这话更奇怪了，童话故事里只有公主才需要人保护，我又不是什么公主遇不到女巫好吗？

虽然心里一直觉得苏洛言奇怪，但是我没有说出口，因为现在只有他能让我暂时不害怕那些恐怖的声音。

他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声音温软：“苏若别怕，很快就没事的。”

我微微闭上双眼，靠在他的怀里。

04

我像小时候那样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看着满天繁星。

之后，他再也没有说话，那天夜里的事情一直印在我的脑海里，月色静朗，银色的流光倾泻在我们身上，散发出白雾般淡淡的氤氲……

我没有继续追问那个问题的答案，不想问，因为我知道总有一天，他的身边会有那么一个人，那个人不是我。

虽然会心痛，虽然会难过，但是我希望第一个和他分享的人是我。

那晚的夜空是我这一生见过的最美的夜空，那晚的苏洛言站在我身旁给我安定的力量。如果时间就这么停滞该有多好，那就不会有第二天的所有种种。

第二天一张照片在学校的论坛疯狂被顶贴，我被舍友们拉起来看照片，我目瞪口呆。照片里的人是我和苏洛言，拍照的人角度找得十分好，我们俩的距离极近像是在接吻。如果我不是当事人之一，我可能也认为这是一张接吻照。

“你们俩的消息校园里都传疯了。”

“可是我们俩是兄妹，怎么可能……”我知道现在我的解释只是一种掩饰，我无力叹气，我就是普通人一个，根本没有办法阻止别人去怎么想我。想到这儿，我洗漱之后下楼去找苏洛言。

从宿舍楼上下来的时候，总觉得从我身边走过的女生都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我，看得我十分莫名其妙。

“这就是那个苏若吧，啧啧，长得还可以，竟然是这样的人。”

“苏洛言不也是这样吗？”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苏洛言会拒绝那么多女生了。”

“哎哟，这种事情不好说。”

女生们在我身旁笑着，像谈论天气一样说着关于我的是非。我下意识紧紧握着双手，脑海里的血液却在疯涌，我不允许任何人说苏洛言，我更不允许任何人把他当做笑话一样嘲弄。

“她们只是嫉妒你，何必去在意外人的想法，做好自己就好了不是吗？”

我微微一愣，丁佳琪竟然站在我的面前。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我，稍稍高了一点声音：“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自己心里有一片明镜就好了，何必在乎别人的看法？”她又提高声调说，“闲谈莫论人非，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心理最恶心了。”

我微微一愣，她这是在帮我吗？我之前从未和她有过正面的接触，只是上次偷偷地在小餐厅看过她的八卦而已，也没有打招呼，我突然觉得自己好羞愧。

身后那两个人没有了声音。

丁佳琪打量着我的神情，说道：“今天外面天气很好，不要让别人坏了自己的心情。其实这件事情你也不用多想，学校里暗恋苏洛言的人太多，就算你是他妹妹也随时可能被嫉妒。”

我点点头，我明白她的意思，笑了笑说：“谢谢学姐。”

丁佳琪微微点头，就走了。

看着丁佳琪的背影我觉得有些奇怪，她的出场难道就是单纯地安慰我两句，然后把那两个讨厌的女生赶走？她的行为比那张可疑的照片还要来得莫名其妙。

“学姐。”我叫住她。

她停下来，转身看着我时，我又有些后悔，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有什么事情吗？”

我呆呆地看着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是想问，你为什么……”

“那天我和君慕吵架，你也在的吧？”她突然问我。

我被这一问问愣住了，只有傻傻点头的份儿。

丁佳琪笑了笑：“喜欢就去争取，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别人的看法其实根本就不重要，重要是自己的感觉，毕竟幸福这种事情，只有自己明白的。我喜欢宋君慕，所以我争取了，我一点都不后悔。”

我微微恍惚，那一瞬间，她的话好像触动到了我什么，心里一阵说不出的滋味。我的手下意识地抚在脖间的项链上。

丁佳琪眨眨眼睛，有些俏皮的味道：“刚刚我进来的时候，看见了你哥哥，他应该在等你。”

我点点头：“我们约好去图书馆的。”

丁佳琪拍了拍我的肩，笑了笑，走出去几步之后突然回头问了一个很莫名其妙的问题，她问我：“苏若，你认识纪暖暖吗？”

我想了想摇头说：“听说过，但是算不上认识，怎么了？”难道她是想提醒我些什么？

“没事，就是随便问问而已。”丁佳琪潇洒离开，我看着她离开，直到消失在我的视线，她刚刚的笑容真的好灿烂。我呼出一口气，笑容一下子又全部回到我的脸上，看着前面的路，继续向外走去。

我出了宿舍楼，正如丁佳琪所说的一样，外面的阳光竟是如此的明媚，我仰望天空，伸出五指，缕缕光芒透过，竟如涟漪般闪动。

待我垂下视线时，在宿舍楼前，果不其然地看见了苏洛言。我望着对面的他，恍惚中有种时间凝固的错觉，树影之下，他的容貌变得氤氲。

“又在发什么呆？”苏洛言走过来，停在我的面前，现在看得就好真切了。

我摇了摇头：“哥，你知道照片的事情吗？”

我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知道。”他点头，表情没有什么不自然，“苏若会因为这件事情不开心？”

我摇头说：“不会。”

“不会就行了，不必在乎那些事情，我们做好自己就好。”说着他伸出手探到的我的额前，好像是在试着温度，“感冒好些了没有？”

我点点头：“已经好了。”

苏洛言放心了很多，我突然抓住他，摇晃着他的胳膊，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他不明白我为什么忽然笑得这么开心，我俏皮地扬了扬头，偏偏就不告诉他。

苏洛言拿我没有办法，我拉着他跑，跑过宿舍楼，跑过操场，向图书馆跑。或许真的就像丁佳琪说的，别人的看法其实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感觉，毕竟幸福这种事情，只有自己才明白。

一个早上我都和苏洛言泡在图书馆里，他最近在看经济学的书，我悄悄地问他：“哥，你是不是打算赚钱以后给我买好多的鸡翅膀。”

“我不介意再加点别的。”他微微笑着。

我傻乎乎地笑着，看到苏洛言的笑容我想到丁佳琪的那句话，何必去在意外人的想法，做好自己就好。

“哥，给我讲个故事吧！小时候你经常给我讲故事的，长大以后都不讲了。”我随手翻着手边的书，里面一个个小故事看起来特别枯燥，根本没有苏洛言说得生动。

苏洛言板着脸看着我：“你忘记今天来这儿的目的吗？”

我摇摇头，当然没忘，学习。

但是真的很枯燥：“哥，你别装了，在女生面前装冷酷就算了，在自己亲妹妹面前还装，你知不知道你装蒜的时候很像小老头啊！”

“好吧，被你看穿了。”

“废话，你是我哥哥，我当然最了解你了。”很久以后我再想起自己说的这句话，我觉得自己好可笑，但是这个时候的我根本没有觉得自己说这句话有任何问题。

“那你还记得我给你讲的第一个故事是什么吗？”

“第一个故事？”

好像很多年前，我也曾像这样拉着苏洛言说：“哥，给我讲个故事吧！”

他给我讲的第一个故事是辛德瑞拉，穿着水晶鞋的女孩最终找到了王子，他们在华丽的宫殿里跳舞，最后幸福地在一起，永远，永远。

那个时候我还仰着头问苏洛言：“哥哥，永远是多远啊？”

他对我说：“永远就是好远好远，怎么也看不到头。”

“那哥哥永远对我好，好不好？”

我清晰地记得，他点头对我说好。

苏洛言微微笑，温柔的模样带着有华贵而宁静的优雅，阳光洒在他身上，好似凝结成璀璨的琉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