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可以让人幸福的谎言

这里是哪里？

我慢慢地转身，环顾着四周。满眼都是白色的飞舞着的樱花，在风里兜兜转转，花瓣落在手上，那种微凉的触感，让人分不清是樱花还是飞雪。

花瓣聚积得越来越多，覆盖了头顶的整片天空，似乎要把整个城市，整个世界淹没。

好美……

美得无法用言语形容，美得让人窒息……

“丁零零……丁零零……”

什么声音？我翻了个身，猛地睁开了眼睛。

这里是？

刚刚看到的，都只是梦境吗？

不，这里是皇洺翼家的别墅。而我，在美萱离开之后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丁零零——”伴随着嗡嗡的震动声，我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持续地响着，原来是我的电话铃声吵醒了刚刚那个甜美的梦。

我拿过电话，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我疑惑地按下接听键：“您好，请问是哪位？”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喂？您好……请问……”

“雪樱。”电话那头怯怯地开口。

是皇洺羽？

我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不确定地问：“是皇洺羽吗？”

“雪樱，是我……”皇洺羽的声音很轻，电话那头的背景声却很嘈杂，有些听不清楚。

“你有什么事吗？”我疑惑地问。

“雪樱，我……我有些话……想跟你说……”皇洺羽的声音断断续续，语气里是浓浓的歉疚与自责。

“你说吧，我听着。”我握着话筒皱了皱眉，他想说什么？

电话那边沉默了下来，只留下皇洺羽略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皇洺羽？”

电话那边的人依然沉默着，背景似乎是海边，透过皇洺羽沉默的呼吸，我似乎听见海浪拍击岩石的声音。

他在海边干什么？

不对，情况不对劲。皇洺羽，他不会做什么傻事吧？

“雪樱，对不起。”就在我疑惑地想要问他在哪儿的时候，皇洺羽终于下定了决心般开口。

我苦笑了一下，他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呢？其实他也只是被美萱利用了，就算当时他没有开口解释，也只能说皇洺翼他不够信任我……

“一直以来，我都想要跟你说一声‘对不起’。”皇洺羽的声音依然很轻柔，甚至有些缥缈。

“皇洺羽……”我皱了皱眉，他今天到底怎么了？

“雪樱，两年前我就该跟你说‘对不起’了。不，两年前，如果我站出来解释清楚的话，我哥……他跟你也不会闹到现在这个地步。”皇洺羽继续说着，“两年来，我哥以为我们欺骗了他，所以一直活在仇恨里，他恨我，更恨你，但是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他，真的，我觉得我应该接受惩罚。只是你，你是无辜的……对不起……”

皇洺羽的声音开始颤抖，激动的喘息声隔着听筒传来。

“我本来应该解释清楚的，但是我害怕……雪樱，我害怕……你知道我哥的性格，只要自己认定的东西，不管别人怎么说，他都不会相信的……雪樱……对不起，如果不是我的懦弱和沉默，你们就不会……”

“皇洺羽，你冷静点，我并没有怪你。”我放缓了声音，轻轻地安慰着电话那端的皇洺羽。

“雪樱……”皇洺羽沉默了一会儿，我听见他似乎在做着深呼吸，想要平复情绪。

“嗯，我在。”

“你听过一个传说吗？”

“什么？”

“人们都说，罪恶会让灵魂不断变重，直至灵魂沉到地狱里。”皇洺羽的声音慢慢平静下来，像是在回忆着一个故事，“只有罪恶被宽恕，灵魂才能变轻，慢慢的，变轻的灵魂才会渐渐向上飞，离开地狱，最后飞进天堂里。雪樱，你相信这个传说吗？”

我脑中警铃大作，他干吗说这些话？

就像临死前要说的话一样……

难道……难道……

因为心中的猜测，我的心脏像被一双冰冷的手慢慢捏紧。听着皇洺羽平静的叙述，我却越来越不安起来。

“皇洺羽！”

“雪樱……你……原谅我了吗？”

“什么？”

电话那端突然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巨响，嗞嗞作响的杂音盖过了皇洺羽低低的说话声。

“呵——就算雪樱你原谅了我，我哥他……他也永远不会原谅我的……”皇洺羽自顾自地说着，声音变得和夜风一样冰凉而绝望，“我的罪很重，太重了。所以，即使被你宽恕，那重量也一定不会减少，想要飞去天堂，似乎也不可能了……”

皇洺羽轻轻地呵出一口气，解脱似的轻笑着说：“不过没关系的，反正像我这样的人，既懦弱又无能，只会躲在哥哥背后，什么事情也干不了。这样的我，是不会被任何人需要的。消失了，反而更好吧……”

消失？

我捕捉到这个危险的字眼。

“皇洺羽！你现在在哪里？”我打了一个寒战，急促地对着电话吼道。

“呵呵，雪樱，谢谢你在最后原谅我，谢谢你听我说这些。”

“喂——喂！皇洺羽！喂——”

电话被切断了。我握着只剩忙音的手机，眼睛里一片苍茫。

皇洺羽……

他要干吗？

不！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我拉开被子跳下床，握着手机跑出了房间。我飞快地穿过走廊，已经是深夜了，整个别墅依然灯火通明，用人们四下穿梭着，急切地小声交谈，夜晚的宁静完完全全被打破了。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我一边在走廊上急速地跑着，一边回想着刚才的电话。皇洺羽，一定是皇洺羽出了什么事情。

随着用人们奔走的方向，我一路往大厅跑去，搜寻着皇洺翼的身影。

“皇洺羽少爷，您在哪里？”

“二少爷？”

“找到二少爷了吗？”

“还没有，你那边呢？”

……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轻轻的呼唤声，闯进我的耳朵里。全部的线索都串联起来了，就是皇洺羽失踪了！而他最后打电话给我，说着道歉，说了关于天堂和地狱的传说。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只意味着一件事——

皇洺羽要做傻事！

正当我不安的时候，我看见了皇洺翼，他站在大厅中，身边站着几个恭恭敬敬的用人。

“皇洺翼——”我冲着楼下喊了一声，然后迅速地提起裙角，跑下楼梯。

皇洺翼站在一根装饰的立柱前，依旧穿着宴会时的西装。只是，宴会时冷漠的神情微微有些动容，面对着乱作一团的别墅，他英挺的眉毛紧紧地皱起来，薄薄的唇紧抿着，似乎在忍耐着怒气。

“皇洺翼——”我两步跳下台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皇洺翼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他移过目光，看着我抓住他胳膊的手。

我全然不理会皇洺翼的诧异，拉住他就往别墅大门口跑去：“快，快带我去海边！”

黑色保时捷。

皇洺翼的爱车在这个深夜显示出卓越的性能，车子平稳而快速地行驶在无人的街道上，两旁的路灯急速地向后退去。

我看着表盘上的指针持续地移动，转过脸去偷偷地看皇洺翼。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干净而沉稳，每一次转弯和加速都显示出他精确的判断和高超的技术。

他看上去很镇定，在大家都慌乱地寻找着失踪的皇洺羽时，只有他依然抱着手站在人群之外。他只是站在那里，等着用人回报他们所搜寻到的消息。看起来并不着急，似乎一点也没有为皇洺羽担心。

只是，他一直紧锁着不曾放松的眉宇，闪着灼灼逼人光芒的眼瞳，还有紧抿的唇……无一不告诉我，皇洺翼只是在强忍着内心情绪的翻腾。

皇洺翼，他在担心。

车里的气氛很微妙，我和皇洺翼都没有说话。沉默，如同夜里浓重的白色雾气一般，在我们之间弥漫着。

两年来，这是我和皇洺翼第一次坐得如此接近。驾驶座到副驾驶座的距离，只要一伸手，就能够握住对方的手。

温暖或者冰冷。

但是我们谁都没有这么做。

我扭过头，看着窗外流逝而过的灯火，还有漆黑的海岸线。冰冷的潮水向岸边打来，撞击在石头上的声音哗啦啦响得刺耳。隐隐约约的，我似乎又回到了第一次坐上这部车的时候……

“我们去哪里？”

那是一个周末，我刚刚走出房门就被皇洺翼一把抓住。

“跟我来。”皇洺翼抓着我的手，快速地穿过走廊和大厅，向别墅外走去。

“皇洺翼，先告诉我，我们去哪里？”我挣扎了一下，但是没有成功。皇洺翼的手很热，并且有力，他紧紧地捏着我的手腕。

好吧，我放弃了。

我任由皇洺翼拉着，努力跟上他的步伐，一边走，一边偷偷地打量他。虽然他的脸上依旧淡淡的没什么表情，但是微微上翘的嘴角还是泄露了他的内心！

不允许别人反抗，等真正顺着他心意了才会偷着乐吗？

我笑了一下，皇洺翼有些时候真像小孩子。

走出别墅的大门，夏日闷热的空气夹杂着蝉鸣声席卷而来。我皱了皱眉，皇洺翼却已经拉着我停下了脚步。

“这是？”我惊讶地看着停在别墅门前的黑色跑车。

“是我刚买的。”皇洺翼靠着驾驶席的车门站着，随意地说道。

“太漂亮了！”我惊呆了。

流线型的车身，黑得好像皇洺翼的瞳眸一样，在夏日阳光下闪着宝石一般的光芒。

我围着跑车走了一圈，依然难以从惊讶中回神。

“上来吧！”皇洺翼把钥匙圈在食指上，轻轻地转了两圈，然后打开车门。

“可以吗？”我有些不敢相信。

“上来。”皇洺翼的口气变成了命令的语调。

我微笑着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坐了进去。果然很舒服啊！就在我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享受这种尊贵感觉的时候，发动机启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们要出去吗？”

“对，去兜风。”皇洺翼握住方向盘，转过头对我弯唇一笑。

我真不知道皇洺翼什么时候去考了驾照。就在我为了皇洺翼的驾驶水平和自己的身家性命担忧的时候，跑车已经急速而平稳地驶了出去。

车窗缓缓地放下，风灌进车里。我把吹乱的头发塞到耳后，趴在窗口。

“好美啊！”我忍不住惊叹窗外的美景，趴在窗口越发看得起劲。

皇洺翼并不责怪我不理他，他轻轻地打开了音乐。悠扬而温柔的蓝调男音传来，缓慢地填满了整个车的空间。

And can you feel the love tonight

It is where we are

It’s enough for this wide-eyed wanderer

That we got this far

And can you feel the love tonight

How it’s laid to rest

It’s enough to make kings and vagabonds

Believe the very best

……

我缓缓地转过头去，握着方向盘的皇洺翼也转过头来看我。

And can you feel the love tonight

……

男歌手反复吟唱着这句歌词，我突然有些羞涩，不敢看皇洺翼那双深黑的眼睛。我移开了目光，假装对前面的遮阳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皇洺翼在我身边，似乎是笑了一声。然后轻轻地，我感觉到皇洺翼握住了我的左手。

皇洺翼的手很大，而且很暖。我愣了一下，然后扭过头去，发现他在看我。皇洺翼微笑着，墨色的眼瞳深处藏着温柔的光芒。

我回握了他的手。

然后皇洺翼就笑了，孩子气的干净的笑容。

那些温柔的光芒在他深色的眼中哗啦扩散开来，仿佛车窗外整个夏日的阳光都被吸引而来。

皇洺翼……

过去的记忆缓缓淡去，像是急速聚拢又突然消失的海市蜃楼。

我闭上眼睛，再用力地睁开。眼前依然是冰冷的夜晚，车内也依然沉默地弥散着紧张的气息。

那个温暖而明亮的夏日，被我们遗失在记忆的角落里。

再也找不回来了。

皇洺翼的车顺着海岸线一路往前开，路边没有一个行人，只有沉默的大海，呼啸着带着些咸腥味道的海风扑面而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心也跳得越来越快。

根据刚才皇洺羽电话里传来的那些嘈杂的声音，我推测他应该是在离别墅不远的海边。因为在皇洺羽说话的间隙间，隐约可以听见海浪的声音。

皇洺羽一个人在半夜偷偷逃走，应该跑不了太远。

然而，这么久了，我们却依然找不到皇洺羽的下落。

难道……我的推测错了？

难道……

难道皇洺羽已经……

我不敢往下想，伸手按住胸口，喘息了几下，试图平复过于剧烈的心跳。

就在我已经开始绝望的时候，左侧的海滩上传来喧哗的声音。

“停车！”我大声叫道。

车子刚刚靠边，我就拉开车门跑了下来。皇洺翼紧跟在我身后。

“快——快——”

“好啦好啦，咳出水来了！”

“小小年纪怎么就想不开呢……”

……

不远处的海滩上围着几个人，正弯着腰议论纷纷。

“皇洺羽——”我冲到人群中。

果然，地上躺着的，正是被当地渔民发现并救上岸来的皇洺羽。

“皇洺羽！皇洺羽！”我蹲下身子，拍了拍皇洺羽的脸颊。手触到的是冰冷的潮湿，我微微有些心疼。

皇洺翼站在一边，看着我蹲下来确认皇洺羽的情况，自己却并没有走上前。

“我是他哥哥，感谢你们救了他。”皇洺翼淡淡地说。

“哦……你们来了就好了。”

“是啊，快点送他去医院吧！他暂时是救过来了，但是看上去很虚弱呢！”

“幸亏我们正好经过，要不然这个孩子就没了哦。”

……

纯朴的渔民们并没有介意皇洺翼冷漠的态度，反而唠唠叨叨地建议我们赶紧将皇洺羽送去医院。

皇洺翼点点头，走上前抱起还在昏迷的皇洺羽，向车子停靠的方向走去。

将皇洺羽送到医院后，医生马上进行了检查，诊断是已经没什么大碍，但是呛了水又着凉，最好住院观察一晚。

我和皇洺翼并肩站在病房门外，透过玻璃门看着沉睡中的皇洺羽。

白色的医院病房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皇洺羽穿着蓝色的病号服，胳膊上打着点滴。他的脸色有些苍白，黑色的头发散落在雪白的枕头上，看起来格外脆弱。

看着那张和皇洺翼极其相似的脸，我轻轻地叹了口气。

皇洺羽的话一直在我的脑海里回响着——

无法原谅自己。

无法原谅一直沉默着不敢反抗，一直顺从着不敢说出事实真相的自己。

他深爱着哥哥，却又伤害了哥哥。

到底应该怎么办？

面对强大到极限，却又害怕着不敢去信任别人的哥哥，这个柔弱却温柔的男孩子，一直小心翼翼地待在皇洺翼身后。

从小到大，皇洺羽都生活在优秀的哥哥的阴影之下。似乎任何时候，皇洺翼都是强大的，是不可战胜也不可违抗的。因为皇洺翼那么优秀，所以无论皇洺翼做出怎样的决定，皇洺羽都没有去违抗他。

开始是不敢，后来是习惯。

皇洺羽……

我轻轻地笑了一下，此刻的你，多么像两年前的我啊！

两年前，当我也孤独地躺在这雪白而冰冷的病床上的时候，你是不是也曾经用这样的目光看着我呢？

皇洺翼，你是皇洺羽生命中的劫数。

他爱着你，却也无比地怕你，害怕到甚至有些恨你。在这样的感情中，皇洺羽不知道该如何平衡。最终，他选择了放弃自己。

皇洺翼，你知道吗？

你是皇洺羽生命中的劫数。

当然，也是我的劫数。

从纷杂的思绪中挣扎出来，我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一股灼热的视线。

皇洺翼站在我的身后，我不敢回头。

借助病房的窗户玻璃，我看到皇洺翼的目光紧紧地锁在我的身上。

深黑的眸子，仿佛要将我完全看透一样。他的目光依然是那样深邃，好像一把用冰做成的刀刃。寒冷，锐利。

这样的皇洺翼，如同皇家别墅里我曾经住过的那个房间一样……

陌生又熟悉。

我僵硬地站在病房门前，感受着身后皇洺翼深邃而意味深长的注视目光。似乎注意到我的不自然，他移开了视线。

等到我整理好思绪转身的时候，皇洺翼已经不在我身后了。

他走了？

我的心里升起一股淡淡的失落感。

而在我发呆的时候，病房里的皇洺羽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皇洺羽。”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皇洺羽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声音。他的眼神迷蒙散乱，似乎有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我站在一边，安静地等着他回过神来。

“这里……这里是哪里？”皇洺羽迷茫的眼神终于变得清澈了一些，他开口问道。

我见皇洺羽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走到病床边帮他撑起身子靠好，然后倒了杯温水给他。做好这一切，我拉过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了下来。

“雪樱……”皇洺羽看着我，慢慢地低下头。

被海水浸湿的细碎的额发还没有干透，潮湿地垂下来遮住他的眼睛。

我浅浅地笑了笑，拍了拍皇洺羽的肩膀，轻声问：“怎么了？”

“为什么……我不是应该死了吗？”皇洺羽抬起头，瞪着眼睛看着我。

那双眼睛那么明亮，那么富有生气。但是为什么，它的主人却要说着“我不是应该死了吗”这样绝望的话语！

我皱了皱眉，轻声道：“你没死，皇洺翼救了你。”

皇洺羽愣了一下，轻声呢喃道：“哥哥……”

“为什么要做傻事？”

皇洺羽颤抖了一下，好像从身体里突然发出了阵阵寒意让他经受不住。

“我……我对不起你……”

唉……

我在心里暗暗叹气。

皇洺羽太过单纯和懦弱，他不敢直面自己所犯的错误，却又想把所有的责任都背负在自己身上。

这样沉重的负担，当然让他无法喘息。

我轻抚皇洺羽的后背，希望能给他一些安慰：“我并没有怪你。”

“不！你应该怪我的！要不是我，你和哥哥一定会很幸福。是我的懦弱让你们分开，是我让你们陷入痛苦之中，一切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皇洺羽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夹杂着哭泣的呜咽声。

“都是我的错，我骗了哥哥，还连累了雪樱你……我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居然连自杀都会失败。呜呜呜……”

皇洺羽……

我叹了口气：“皇洺羽，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不管曾经的是幸福还是伤害，都已经过去了，你明白吗？不要再执着于过去了。”

“不！一切都还没有过去，也永远过不去。除非我死，真的，我死了，哥哥的恨就会减少了……你们……也有再在一起的可能……”皇洺羽的眼神黯淡下去，浓浓的绝望正在慢慢侵蚀他原本明亮的双眸。

我想起两年前，皇洺羽说着喜欢美萱的时候，那笑容阳光而羞涩。

画着素描的皇洺羽，温柔地帮美萱做值日的皇洺羽，站在花园里等美萱的皇洺羽，今生唯一一次鼓起勇气反抗皇家成全自己的皇洺羽……

那双纯真而明亮的眼睛。

此时此刻，竟然在我的眼前如同一盏油将尽的灯即将熄灭。

不！

我不能允许。

“并不是这样的。”我握住皇洺羽的手，在心里下了一个决定，我用着近乎决绝的语气对皇洺羽说，“两年前的事情不是皇洺翼的误会，而是……我真的喜欢你。”

“你说什么？”皇洺羽猛地抬起头来，惊讶地瞪大双眼。

“那时，我是真的喜欢你，所以，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也不用自责。”我淡淡地开口，语气平淡而没有波动，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两年前，我真的很喜欢你。即使我知道你喜欢着美萱，却依然想让你注意到我。只是我失败了。”

“雪樱……”

“我和美萱是好朋友，记得吗？那时候，我和美萱之间无话不谈，所以每次你和她交往的事情，美萱都会很详细地跟我说。所以，我慢慢地喜欢上了那个美萱嘴里的皇洺羽。温柔的，有一点害羞，但是很可爱的皇洺羽。”

“怎么可能……”

“所以说啊，你也有自己的优点的，要不然，我和美萱，怎么会都被你吸引呢？”我淡然地笑了笑，抬起眼睛对上皇洺羽震惊的脸。

“那一天晚上，即使知道你等的人是美萱，我还是忍不住想要陪着你。我希望你能够带走的人，是我。”

“怎么会……”

“可是最后失败了，被发现了。但是因为我是真的喜欢你，所以当时才没有辩解。这么久了一直没有告诉你，让你一个人背负着罪恶感，我才应该说对不起呢！”

“雪樱……”皇洺羽的眼睛里满是怀疑，一时间不能接受我所说的话。

“洺羽，你不用怀疑了。你好好想想吧，为什么在被发现的时候，我没有辩解。如果真的是误会，我一定会为自己辩解的。可是，因为……我是真的喜欢你，所以无法辩解。这一次幸亏你没有事，要不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以后你不可以再做这种轻视生命的事情了，知道吗？”我轻轻地拍着皇洺羽的手，他的手开始慢慢地有了暖意。

“雪樱……你……不爱哥哥吗？”

我不爱皇洺翼吗……

听到这个问题，我突然沉默了。

皇洺羽看着我，他眼中灰暗的绝望正在迅速地消退下去，慢慢恢复成原本纯净的水润色彩。

我看着那双和皇洺翼相似却又不同的眼睛，还有眉毛，鼻子，嘴……皇洺羽的面容，在我眼里，慢慢幻化成两年前皇洺翼的样子。

比现在稚气一些，但气势完全没有输给任何人。

那时候的皇洺翼，在学校里是所有人心目中的王者。那么灿烂，那么耀眼，就像是正午的太阳一样。

而那样高不可攀的皇洺翼，却和平凡无奇的我成为了恋人。

那个和我在夜晚的樱花林里慢慢走过的皇洺翼，那个站在老师面前宣布我是他女朋友的皇洺翼，那个在安静的书房里为我补习功课的皇洺翼，那个在动物园的人群中保护着我的皇洺翼……

短短的一刹那，我的脑海里飞速地越过无数的场景和片段……

美萱含恨地说着，总有一天，我会把今天的羞辱加倍还给你；

皇洺翼居高临下冷漠地说着，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穆莎说着要和我成为朋友时，绽放的温暖的笑容；

还有皇洺羽在海滩边昏迷时苍白的脸……

终于，仿佛下定了决心，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轻轻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时，我缓缓地对着皇洺羽说：“一直以来，我都只是在被动地接受着皇洺翼的爱意。而我，从来没有爱过他。”

而我，从来没有爱过他。

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剧烈地疼痛起来，仿佛是被撕裂般，无法抑制地疼痛。

都已经说要忘记了，为什么说出不爱他的话，心还会这样痛呢？

门“咔嚓”一声开了，身后突然涌进来一阵冷风，却没有人走进来。

“雪樱……你真的，不爱洺翼？”皇洺羽反握着我的手，似乎还是不能相信，“你真的……喜欢我？”

“对，没错。好了，你该休息了。以后别再做傻事。”我摸了摸他的额头，“快睡吧。”

“嗯。”皇洺羽乖顺地缩进被子里。

“那么，我先走了。”我告别后，退出了病房。

是的。

如果谎言能够让人生存下去。

如果谎言能够让人放下心中的积怨平静地向前走。

那么就算说谎，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站在病房门前，看着皇洺羽安然入睡。这一次，他的嘴角带着浅浅的微笑。

我安心地转身，正要离开。突然门边垃圾箱里的一抹深红映入我的眼帘，我忍不住往垃圾桶看去。

那是一杯从24小时便利店打包好的红茶，似乎是刚刚被扔进去的，还在执着地冒着热气。温热的气体夹杂着红茶的香气散发出来，其中还有柠檬清清淡淡的酸涩味道。

是皇洺翼扔的吗？

难道……

刚才他一直站在门外？

一定是他，只有他才知道我喜欢喝红茶……

“今天我请你喝茶。”

“哦。”我有些木讷地回答。

皇洺翼皱起眉头，似乎对我的反应很不满意。

“你不高兴？”

“不，我很开心。”我收拾着书包，并没有意识到皇洺翼语气中的不满。

“那，快走吧。”

皇洺翼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直接把我拉了出去。

“喂！等一下，我的课本还没有整理好啊！”我习惯性地挣扎了一下，然后也习惯性地放弃了。

皇洺翼对于这种老鹰抓小鸡似的处理方法很满意，每次当我做出他不太满意的反应时，他都是不由分说地直接拉住我的胳膊，把我拽去诸如电影院、咖啡馆、饭店，或者他家别墅之类的地方。

“你不是很喜欢喝红茶吗？这里的红茶很好喝。”皇洺翼指尖轻敲着铺着洁白桌布的桌面。

我好奇地环视了一周。

这是一间小小的家庭料理店，就在学校对面街道的拐角处。如果你不仔细看，一定会目不斜视地直接忽略它。

至少，我就从来没有关注过这间小小的店铺。

“这家店虽然很小，但是红茶的口味很好，不用怀疑。”皇洺翼似乎看穿了我内心的想法。

我转过头，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然后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这里的红茶很好。我很期待。”

皇洺翼扬了扬眉毛，表情里的僵硬消失了。

没过多久，香浓的红茶就被端到了桌前。

皇洺翼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满意地笑了笑。

“怎么不喝？”

“我要……那个……够不到。”我努力伸长手，指了指皇洺翼面前的白瓷小盒子。

“这个？”皇洺翼诧异地把它推了过来。

我接过来，掀起盖子。新鲜的柠檬被切成薄片躺在瓷盘里，散发着诱惑的香气。我满意地笑了笑，拿起镊子夹住两片，放进眼前的红茶里。

“哇，好喝。”我眯起眼睛，露出享受的表情。

温柔而细腻的口感，回味深远的香气。

皇洺翼坐在对面，用那双深邃而漆黑的眼睛默默地注视着我。

在小小的茶室里，隔着小小的圆桌，看着窗外静静下沉的夕阳，整条街道被染成带着金边的绸带。

每一个路过窗口的人，都似乎带着开心的笑容。

那杯带着淡淡柠檬香气的红茶，轻轻地温暖着我和皇洺翼的心。……

而如今，记忆转了个圈又回来。

站在白色的医院走廊上，夜风透过窗户吹着我的头发，些微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慢慢上升。我看着垃圾桶里那杯温热的带着柠檬香气的红茶，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皇洺翼。

我和你的爱情开始于你示威一样的玩笑。在最开始，我一直以为那是一场爱情游戏，高高在上的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厌倦了，然后抽身离开。

我惴惴不安、诚惶诚恐、小心翼翼。而现在这么恨着我的你，为什么还是会做出一些事情，让我迷惑……

或许，你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对吗？

站在凄冷的夜风里，我的面前是一片绝望与希望并存的海洋。浪花朵朵，激烈而冰凉地击打着岸边藏在阴影处的巨大岩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