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8 爱之所依心栖之所

01

外面的雪还在下，屋子里是烧着炭火发出哔哔剥剥的声响，暖烘烘的温度让人一下子就有些犯困。

“睡一会儿吧。”沐修歌轻声说，“外面的雪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一夜不睡觉，明天熊猫眼又该出现了。”

“嗯。”我趴在桌子上，迷糊地应了一声，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梦里我又梦见了樱花，这一次她坐在一棵高高大大的樱花树上，面带微笑地看着我，嘴巴微微张了张，像是在和我说话，偏偏我一个字也听不见。

我是被开门声吵醒的，我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四周，抬起头的瞬间就对上了沐修歌的眼睛。我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头枕在了沐修歌的大腿上，身上还盖着他的外套。他靠在长椅的椅背上，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本书在看。

我抬起头朝门口看去，只见东方夜染着一身风雪走了进来，他走到我面前，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轻轻摊开了掌心，流水似的紫色光芒映入眼帘，那是一朵巴掌大的泛着紫色光芒的星星花。

我顿时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东方夜：“这是？”

“星星花。”他低声说，“可以实现七宝愿望的星星花。”

“你怎么拿到的？”我错愕地看着他，“领主明明说了不可能给我，你不会是偷来的吧。”

“当然不是。”东方夜的眸子里漾出一丝笑意，“放心吧，这朵花，是我跟领主讨来的。”

为什么？我很想问他这个问题，但最终我什么也没有问，只是将这朵花握在了手心里：“谢谢，不管怎么说，都要谢谢你。”

“你不必对我说谢谢。”东方夜的眼神变得忧伤起来，“一直以来，不都是我帮你准备好实现愿望的信物吗？我们之间，何必变得这么见外。”

“不一样的。”我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我握着星星花走到七宝身边，小小的七宝缩在椅子上，已经睡着了。

“七宝，醒醒。”我轻轻推了推他，七宝睁开眼睛，眼神里浸满了水汽。

“怎么了，樱花姐姐？”他困惑地看着我。

“你看，这是什么。”我将那朵星星花递到他面前，他一下子扑过来抱住我的手，他抱着那朵星星花，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星星花，是能救奶奶的星星花！”

“回去吧，外面风雪停了。”沐修歌推开门，外面天光已经大亮了。

“走吧，快点回去，不然奶奶见不到七宝，会着急的。”七宝比谁都急切。

我跟在七宝身后，沐修歌走在我身边，东方夜一言不发地跟在我们身后。我不知道他出去之后做了什么，也不知道他和领主说了什么才能得到这朵星星花，在我眼里，东方夜原本清晰的模样，变成了一团水雾。

我看不透这个人。

走出雪国的范围之后，我才看到高耸的居民楼。

“对了七宝。”我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这里有樱花树吗？你召唤我的时候，是在什么地方？”

“那里啊。”我们正巧走到一个岔路口，七宝伸手指着不远处的一片雪松林，“那里有一棵樱花树，虽然现在还在冬眠，但是最近不知道为什么，那棵樱花树开花了呢。”

“不会吧。”我看着地上还没有融化的积雪，“这个季节，樱花怎么会开放呢。”

“去看看。”沐修歌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显然也觉得这个季节樱花盛开，是件很奇怪的事情。

“好吧。”七宝虽然很想快点回去见老奶奶，但还是带着我们朝那片雪松走去。

“樱语，你还记不记得许小悠的事情？”沐修歌冷不丁地问了我这么一个问题。

我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我当然记得，怎么了？”

“那么，你还记得那株樱花树吗？”沐修歌的眼神有些严肃，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樱花树啊。”我脚步慢了下来，那时候跟在许小悠身后，我见到过那棵樱花树，那是一棵快要枯死的樱花树。

“那棵樱花树快死了对不对？”沐修歌沉声问我。

我轻轻点了点头，也意识到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仔细一想，又想不到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那颗樱花树应该不是快死了，而是已经死了。”沐修歌缓缓地说，“那的确是有人故意引你去许小悠身边的。”

“为什么？”这个问题我和沐修歌之前讨论过，我们都觉得许小悠念出那句禁语是有人告诉她的，事实也的确是那样，不过那个人可能是东方家的宿敌之类的，想要陷害我。

可是如果不是为了害我，是为了将我引到许小悠身边，那么这个人到底想做什么呢？

“你看那边。”沐修歌停下了脚步，他指了指前面。

那是一棵正在开花的樱花树，本应该开在四五月暖春时节的樱花，却在这片皑皑白雪中怒放着，像是要将生命全都燃烧一样。

“樱花。”我走到樱花树下，伸手轻轻触碰枝头开得正好的樱花，花瓣自指尖落下，落在我的头发上、肩上，还有脚边柔软的白雪上。

这个时候，一阵风吹来，无数花瓣随风落下，仿佛下了一场樱花雪，花瓣在地上铺了一层，白色的雪衬得樱花越发粉嫩。

“七宝，你知道樱花是什么时候开的吗？”沐修歌蹲在七宝面前，温柔地问道，“还有，去年这个时候，这樱花开了吗？”

七宝想了想，回答：“是黑衣大哥哥告诉我樱花开了的，也是他告诉我，在这里就能召唤樱花姐姐，樱花姐姐来了，就能帮我救奶奶了。去年樱花没有开，前年也没有开。”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一丝不太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东方夜的事情还没有想明白，又来了一个奇怪的黑衣大哥哥。

我现在几乎敢确定，将禁语放在许小悠家门口的人，跟七宝口中那个黑衣大哥哥一定脱不了干系。

并且，他们许愿的那两棵樱花树，不出意外的，应该都已经枯萎，并且没有开花的能力了。有一个神秘的黑衣人，他让樱花开了花，并且蛊惑别人召唤我。

“会不会，是想让你去实现愿望呢？”沐修歌喃喃地说。

实现愿望吗？

02

回去的路上，我都在想这个问题。沐修歌没说话，东方夜一路上都在扮演哑巴，全程没说一句话，跟个幽灵一样跟在我们后面，一路上只有卡卡脖子上的铃铛声，还有七宝的说话声。

一直走到小区楼下，东方夜才开了口，只不过他不是跟我说的，他是跟七宝说的。

“七宝，这朵星星花给老奶奶吃下去，还有个条件。”东方夜说。

“什么条件？”我皱眉插话，“为什么有前提条件，你不早点说，要到这里才说？”

东方夜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无奈：“因为我在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解决那个前提条件，但是我想了一路，也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

“说说看吧，前提条件。”沐修歌说，“精灵国的东西，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流入人类社会的。”

“老奶奶吃了星星花，就得和七宝一起，搬到精灵国去住，从此永远都不能回到人类社会。”东方夜缓缓地说，“只有答应这个条件，老奶奶才能吃下那朵星星花。”

“搬去精灵国吗？”我有些意外，没有想到前提条件竟然是这个。

“再也没有故乡了。”沐修歌的神色有点奇怪，看不出喜悲，只是让人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失去故乡。”东方夜接过沐修歌的话头，继续往下说，“一旦吃下那朵星星花，其他人就会像看不到七宝一样，再也看不到老奶奶了。”

“七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拿到了星星花，却又要面对这样的结局。

七宝脸上同样很悲伤，因为对于七宝来说，那个地方也是他的故乡。他是一个精灵，但是在他还是一个婴儿的时候，就被老奶奶从雪地里捡了回去，从此那里就是家，那个人就是自己最重要的人。

精灵或许比人类更为恋旧，老奶奶放弃故乡，同样也是要七宝放弃故乡。

“我想和奶奶商量一下。”七宝想了想，轻声说，“谢谢你们。”

“别说谢谢啊。”看着小小的七宝，我心里更加难过了，“快回去吧，奶奶找不到你，会着急的。”

“嗯。”七宝用力点了点头。

看着七宝消失在电梯里，我这才往家走。七宝和老奶奶会做出怎样的选择，我无法干涉，也不能干涉，因为要舍弃的，并不只是一件不喜欢的衣服那么简单。

打开家门，将自己狠狠丢进沙发里，卡卡跳上我的后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下来，很快就发出呼啦呼啦的呼噜声，像是从心脏上传来似的。

“你给我下去，卡卡。”我不想动，只是有气无力地说。

“呼噜呼噜……”还是呼噜声，这货连吱一声都不乐意。

“我饿了。”肚子饿得咕咕响，早饭还没有吃，看时间快到中午了。

“我去给你做点吃的吧。”沐修歌果然是个小天使啊，转身就进了厨房。客厅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安静到我以为除了我和卡卡之外，没有其他人在。

但我知道，东方夜还在这里。

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他，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吃过午饭，我拽着沐修歌带着卡卡出了家门，我实在不想和东方夜待在同一套公寓里。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沐修歌看出我的心不在焉，他微笑着看着我，“你一定会喜欢。”

“好啊。”反正我也不知道去哪里。

沐修歌带着我上了出租车，说了一个地点之后，便不再说话，我揪着卡卡的耳朵，有些心不在焉。

半个小时后，出租车缓缓地停在了路边，沐修歌付了打车费，打开车门下了车，我跟着他下车，眼前是一望无垠的冰天雪地，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走吧。”他递给我一只手，我迟疑了一下，将手放上去，他轻轻握住，然后拉着我的手缓缓地朝前走。

我没有问他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反正沐修歌还在这里，我就一定不会走丢的。

走了大概十几分钟的样子，他终于停下了脚步，我抬起头看了一下四周的景色，心跳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摆。

眼前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红梅花，琉璃世界白雪红梅，小时候在《红楼梦》里读到过这样的景致，却因为身在南国，见不到那成片成片的雪景。

就算是这段时间在乐城，我想找到一棵没有进入冬眠的植物都很困难，却没有想到，在这么个地方，会默默地生长着这样一片茂盛的红梅。

“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我侧过头看向沐修歌，“你曾经来过这座城市吗？”

沐修歌轻轻点了点头：“是啊，学期末的时候，总是不知道做什么，待在家里，空荡荡的，太安静了。于是一到假期，就背上行囊满世界跑。之前说的住处，其实就在这附近，从窗户望出去，能看到接连不断的红梅花。”

“假期，不用回家的吗？”我不解地看着他，“你母亲，应该很想你吧。虽然很多年了，但是那时候，我将灵石送给你的时候，看得出来，你母亲很爱你。”

“嗯，她的确很爱我。”沐修歌低下头轻轻抿着唇，我从他的眼底读出了一丝落寞和忧伤，“而将我送离那片海洋，就是她爱我的方式。”

“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他的话。

“没什么。”他笑了笑，抬起手将粘在我发上的一片花瓣捏了下来，“走吧，红梅深处有家小店，里面的蛋糕做得很好吃。”

“嗯。”我应了一声，总觉得沐修歌的心里藏了一些事，也许是他眼底的那抹忧伤，我没有追问他，因为我不能确定自己的问题，会不会给他带来伤害。

怎样问出别人心底的故事而不让他感到难过，我还不知道。

走到沐修歌说的那家小店，我要了一份黑森林和一杯卡布奇诺，沐修歌只要了一杯热可可。

这里十分安静，像是时光将这个地方给遗忘了一样。

“沐修歌……”我叹了一口气，“我有个猜想，也许很荒唐，但是总觉得那个猜想，也许是真的。”

“什么猜想？”沐修歌搅动咖啡勺的手稍稍顿了顿，静静地看着我，一副静待我下文的模样。

“白月认识樱花，她也认识东方夜，领主喊他尘鸢，知道他留在东方家的身份是我的未婚夫。那么，他会不会根本不是人类，而是精灵呢？”这个猜想，是在那晚他推开我的房门，静静看了我一会儿，又离开的时候浮上心头的。

那晚迷迷糊糊的，他的背影和梦境里，坐在樱花树下的那个人的背影重合起来。

03

“七宝说，是黑衣人哥哥告诉他樱花树开花了，并且告诉他召唤樱花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我叹了口气，“我在想，或许从一开始到现在，我们在找的那个人，就是东方夜。”

“你怀疑，他就是给许小悠禁语的人？”沐修歌的眉心微微皱了皱眉，“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不管怎么样，他一直在照顾你，而且看得出来，他喜欢你。”

“他喜欢我？”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沐修歌，这是21世纪最大的笑话，东方夜不喜欢我的。”

“没有骗你。”沐修歌静静地说，“他肯定是喜欢你的。”

“为什么这么笃定？”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却想不出一点儿有关于东方夜喜欢我的细节。我对他印象最深的时候，反而是小时候，那时候我刚刚离开外婆，印象里东方夜总是牵着我的手，总是待在我身边，无微不至地将我照顾得很好。

然而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什么时候开始，我对他怀抱那样大的敌意，我惊悚地发现，我竟然想不出来。好像记忆出现了一个断层，我一开始对他很依赖，接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下子就很讨厌他。

或者与其说是讨厌他，倒不如说是不想和他同处一个屋檐下。

这之间……是不是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

脑袋蓦地一阵钝痛，像是被人拿锤子用力锤了一下，我用力抱住脑袋，额头上都冒出了冷汗。

“樱语？怎么了？”沐修歌紧紧抓着我的手，他的语气里充满关切。

“我没事。”我喘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沐修歌，“就是，刚刚头忽然疼了一下。”

“小樱语？”卡卡跳上桌子，抬起毛茸茸肉乎乎的爪子碰了碰我的脑袋，“没关系吧？”

“就是头疼了一下，我没那么脆弱。”看着卡卡一脸担忧的样子，再看看沐修歌有些肃然的脸色，我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别笑了，你都不知道你的脸色白得像地上的雪。”都这个时候了，卡卡还不忘调侃我。

“我没事。”我这才意识到，或许我的脸色非常非常不好，就算我说没事，也无法让人放心，“很奇怪，我刚刚努力地想回忆一些事情，头就开始疼了。”

“回家休息一会儿吧。”沐修歌站起来绕到我身边，他意识到了什么，又说了一句，“如果不愿意回去，就去别的地方休息。”

“没事，回家吧。”我轻声说，“再不想见的人，也不能一辈子就这么逃避着，总要面对的。”

“樱语。”他低低唤了我一声。

“嗯？”我仰起头望着他，“怎么了？”

“我喜欢你。”他的唇边有一丝浅浅的笑意，琥珀色的眼睛里，藏匿着海水似的情愫。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他唇边的微笑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我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沐修歌说，我喜欢你。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其实我也感觉到了自己对沐修歌那份特别的心意，只是不敢确认，在他心里，我是怎样的存在，因为万一问了，他不喜欢我，那么我们之间会变得非常尴尬，有可能连住在一起都不可以了。

但是现在，在这片琉璃世界里，沐修歌亲口说出了他喜欢我。

“你没有听错，我喜欢你。”他在我耳边，呢喃耳语般地说，“所以，不要再迷茫，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在这里，哪里都不去。”

“嗯！”内心一点儿点儿地变得坚定起来，我轻轻笑了笑，“哪里都不去，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哪里都不去。”他低笑出声。

“可是真的没关系吗？”我看着他俊秀的脸庞，“你这么好，却喜欢什么都不会的我。”

“能让这么好的我喜欢，你不是更出色吗？”他拉着我的手，将我从椅子上拉起来，“我从不知道，你是这么不自信的家伙。”

“喂！我就是这么随口说说，你还当真了啊！”我嘴硬地辩驳道，“本姑娘这么好，怎么会没自信呢。”

“小修歌，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卡卡跳上沐修歌的肩膀，蹲在那里舔着爪子。

“喂，到底谁是你的主人啊，信不信我不要你了。”我怒目瞪了卡卡一眼。

卡卡说：“没关系，你不要本猫，小修歌一定要的。”

“我不许他要，他一定会听我的！”我哼了一声，“是吧，沐修歌？”

“他要是不要我，就会变成小人鱼的。”卡卡有恃无恐地说，“这样也没关系吗？”

我一下子卡壳儿了，这么久了，我都忘记了沐修歌需要卡卡在身边，才能保持人类的外表生活在人类世界。

“没关系，就算他变成小人鱼，我也会陪他住到海里去，大不了我在海边安家，哼，气死你！”我笑得十分灿烂，眼尾余光却扫到沐修歌一闪而逝的落寞神情。

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但我确定我看到了。

这个表情，在之前他也曾露出过。

“不跟你胡说八道了，我们快回家吧，也不知道七宝和老奶奶怎么样了。”我转移了话题，没有继续和卡卡胡闹。

我开始在脑中回想，刚刚说的那些话里，有哪一句会让沐修歌在意呢？

可是我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最终只能作罢，想着等到时机再好一点儿，我试着问问他，他心里是否藏着一些无法说出口的哀伤。

回到公寓楼，家里空荡荡的，东方夜并不在。我没来由地松了口气，虽然我说了那么大义凛然的话，但其实那只是纸老虎而已，一扎就破。

七宝是在我和沐修歌吃完晚饭，正准备出门溜达溜达消消食的时候，按响门铃的。

打开门，门外站着的不只是七宝，还有老奶奶。

老奶奶笑得很慈祥，就像我们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一样。

我将他们让进来，扶着老奶奶在沙发上坐下。

04

“七宝都告诉你了吗？”我递了一杯热牛奶给老奶奶，她笑呵呵地接过去，眼神像春水一样温和。

“嗯，七宝都说了。”老奶奶点点头说，“我决定和七宝一起搬走。”

“已经决定了吗？”看着坐在眼前的一老一小，内心变得非常非常柔软。如果小时候，我打死也不回东方家，那么我和外婆是不是就不会分开了呢？

就像七宝和老奶奶一样。

“嗯。”七宝脆生生地说，“我们决定好了。”

“打算什么时候出发？”沐修歌轻声问。

“我们打算今天晚上，趁着夜色走。”老奶奶说，“谢谢你们，我原本以为没有办法继续和小七宝一起生活了，我担心我不在了，他要怎么办呢，这孩子没有地方去，他只有我。”

“奶奶。”七宝窝进老奶奶的怀里，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撒娇意味，“七宝也只要奶奶。”

“可是，永远离开家，也没有关系吗？”我迟疑着，还是问出了口，“七宝告诉你了吧，你们永远都没有办法回来了。”

“小娃娃，奶奶问你一个问题。”老奶奶笑呵呵地说，“你觉得什么是家，什么又是故乡？”

“当然是出生的地方是故乡，有家人的地方就是家了啊。”我理所当然地说。

“有亲人的地方就是家，那么只要有亲人在身边，无论是天堂还是地狱，哪里都是家。”老奶奶笃定地说。

我心里猛地一颤，脑中跟炸开了一朵烟花似的。

“有爱的地方才是家。没有小七宝，那么再好的地方，都不是家。”老奶奶轻轻揉了揉七宝的头发，笑容里满是宠溺。

“我送你们一程吧。”沐修歌轻轻开口说，他脸上露出一抹奇异的表情，像是解脱了一般，又像是想清楚了一个一直困扰他的难题。

“好啊。”七宝非常高兴，“以后就见不到樱花姐姐还有帅帅的大哥哥了。”

“我会想你的。”我说。

“我也会想你的。”七宝扑过来抱了我一下。

我和沐修歌出了门，跟在七宝和老奶奶身后。他们的行李只是一只小小的箱子，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只有老奶奶和七宝偶尔凑在一起小声交谈几句，黑暗之中，那样的画面显得格外温馨。

或许的确是这样吧，和爱的人在一起，无论在哪里都会是一个温暖的家。

沐修歌轻轻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指尖有点凉，掌心里却很温暖，我回握住他的手，他低头给我一个温暖的微笑。

将七宝和老奶奶送到雪国的城门口，像是知道他们来了，高高的城门缓缓开启，白月从里面走了出来。

“好好照顾他们，拜托了。”我对白月说。

白月没有多话，只是轻轻点了下头。

“等一下！”七宝和老奶奶要进城门的一瞬间，东方夜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急匆匆赶过来，稍稍有些喘，手里握着一根樱花树枝，他将树枝递给老奶奶，他说：“把它插在院子里，来年的春天，樱花树就会发芽长大了。”

“谢谢你。”老奶奶看着手中的樱花树枝，眼圈不知不觉红了，“让我将故乡也带在了身边。”

站在城墙外面，看着七宝扶着老奶奶走进城门里去，心里温暖与酸涩的感觉并存。

“走吧，我们也回家吧。”沐修歌说。

“嗯。”我点了点头，转过身，东方夜站在我的左前方，他一言不发地看着我和沐修歌紧紧握着的那只手，我很坦然地看着他，并不退缩。

“樱语。”在我往前走了几步之后，东方夜喊了我一声，“你不想知道我下午去了哪里吗？”

我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他的眼睛，问他：“你是去寻找新的许愿者，告诉他那句禁语了吧。”

东方夜的身体僵了一下，错愕地看着我。

“好奇我怎么知道的？”我讽刺地笑了笑，“其实只是我的猜测而已，到现在为止，我也没有抓住什么证据能够证明那是你干的。”

“所以，你也可以否认。”我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其实就在刚刚，他的表现已经出卖了他。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他并没有为自己辩解，而是问了我这么一个问题。

我想了想，回答他：“我不知道你相不相信梦境，我梦见过樱花，梦里边除了樱花之外，还有一个人的存在。那是个男精灵，穿着一件黑色的衣衫。那天七宝告诉我，是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大哥哥告诉他，枯萎了好多年的樱花树开花了，只要召唤樱花，樱花就一定会来帮助他的。”

“所以？”他轻声问。

“所以我在想，会不会这个黑衣人，和我梦境里出现的那个黑衣人是同一个人呢？后来我和七宝偷偷跑去精灵国，你和沐修歌追着我们到了这里。奇怪的是白月和领主都认识你，白月不止认识你，还认识樱花，那么有没有可能，你就是那个精灵呢？”我看着他的眼睛，重复着问了一声，“所以东方夜，可以告诉我吗？你是不是就是那个精灵？”

“如果我回答你，我就是那个精灵，会怎么样？”他反问我这么一句。

我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为什么明明知道那句禁语对我来说代表了什么，还要告诉别人，我想不到你这么做的动机，可是我能够怀疑的人，只有你一个。”

“难道你从来没有怀疑过沐修歌吗？”东方夜看了沐修歌一眼，“我与你相处的时间，比你认识他的时间要长了太多太多，为什么你可以这么相信他，却第一时间怀疑我呢？”

我怔住了，我下意识地看了沐修歌一眼，为什么从一开始到现在，我都没有想过去怀疑沐修歌？

“还有，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东方夜说着，语气渐渐变冷，“目前为止，你还是我的未婚妻，却在我面前堂而皇之地牵着别的男生的手，你难道从来不会顾忌我的感受吗？”

“我从未想过要遵从那个可笑的婚约。”我毫不退缩地看着他，握着沐修歌的手更加用力了一些，“未来要和什么人在一起，这要由我自己来决定。”

“是吗？”他忽地笑了一下，“可是小樱语，你怎么可以忘记呢？你说过，你一定要快点长大，然后就能嫁给我了。”

“不可能！”我飞快地否认他的话，可是脑海中却浮现出一些陌生的画面，“那不可能！”

“哈哈，夜哥哥别闹樱语，樱语要生气了！”耳边似乎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而眼前忽地飘下一片绯色樱花。

然而我再努力看了一眼，樱花不见了，只有一片白茫茫的积雪。

星星花在雪地里闪耀，而东方夜已经不知去向。

05

“走吧。”沐修歌温声说，“不要理会他，他只是不甘心吧。”

“我知道，我不会理他的。”这么说着，脑海中却有越来越多的陌生画面浮上来。我确定我的记忆中没有这些画面存在，那是什么？

“樱语，我想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回家的路上，沐修歌对我说，“其实和七宝还有老奶奶一样，我也已经没有故乡了。”

我停住脚步，诧异地看着他：“没有了故乡？那片海湾……”

“仍在那里，但是我永远也回不去那个地方了。”沐修歌的神色淡淡的，眼神里有一丝忧悒的色彩。

“怎么会这样？”我的思绪一下子被他拉了过去，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我的确是从未听他提起过家人，我想起他之前说过，学校放假了，就会背起背包去旅行，因为不想一个人待在家里。我当时有问他为什么不回家，他露出了那样寂寞的表情。

我什么没有注意到呢？

明明那时候他的眼神那样忧伤啊。

“这就是化身为人，活在人群里，必须付出的代价。”他轻声说，“其实我的身体里，有一半的人类血脉，我母亲是少数生来就能化作人类的人鱼，那年一艘渔船误入了那片海湾，却在中途遇到了海里的暗流，船只失事，母亲救了一个落水的少年。”

“那个少年不会……”不会就是沐修歌的父亲吧？

“你没有猜错，他就是我的父亲。父亲知道母亲是人鱼，他不在乎，想要带我母亲到人类社会生活，却遭遇了族人的阻拦。族人不许我母亲离开那片海湾，因为她是人鱼的族长，是永远都不能离开海底的。父亲只好自己一个人回去了，但不幸的是在回去的时候，遭遇了海难，就算母亲救过他一次，他仍然没能逃脱死在大海里的命运。”

“后来母亲就生下了我。因为我是人类的孩子，所以身为人鱼我很虚弱，但是我又不能化作人类，我的鱼尾不能变成双腿。我虚弱得厉害，如果母亲没有对樱花许愿，而你也没有送来那颗灵石，大概我早已经死在了那片海洋里。”沐修歌无奈地说，“有了那颗灵石，我就能够变成人类的模样，在岸上生活。可是历来只要走进人类社会，人鱼就必须斩断过去，那里不再是故乡。”

“所以离开海洋，就等于是背叛了故乡吗？”我喃喃地说，我从未想到，原来对于人鱼来说，到人类中间生活，等于是对海洋的背弃。

“那么上次，你给苏乔汐找的那颗灵石，是从什么地方找到的？”我忽然想起来，那时候他消失了一个月去找灵石，既然无法再回到那里，那他是从哪里找到那颗石头的？

“海洋很大的，不去那里，还有很多地方可以去。”他轻声说。

心里蓦地一疼，他一个人在大海里，孤孤单单地找了一个月吗？我以为那对于他来说，是一件有点难度，但是绝对能做到的事情，却从未想过对于他来说，也许困难重重。

他明明是因为无法在大海中生存，所以才不得不背弃大海来到人类世界，却因为我一个任性的请求，什么都不说就返回去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眼圈蓦地一红，水汽很快聚集起来，我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他的腰，将自己的脸埋进他的怀里，“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傻瓜，我没关系。”他轻轻拍了拍我的头，“老奶奶说得不错，有爱的人在身边，无论在哪里都是家。樱语，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我不会的。”我向他保证，“不会有那一天的，沐修歌，你等着我，等着我彻底逃离东方家，那样我们可以一起上学，将来一起工作，然后等到我们足够大，就结婚好吗？”

“好。”沐修歌抱着我，他的怀抱很温暖，他的心跳很稳，有种让人想要一直留在他身边的冲动。

“很快，很快就能够真正地脱离东方家了。”我拉出系着水晶花蕾的红线，晶莹剔透的水晶花蕾中，逃离东方家的时候，里面的水光只有一半，现在只差一点儿点儿就能填满整个花蕾了，“你看，或者再实现一个愿望，这只花蕾就会盛开了，到时候我可以许一个愿望，我会许愿获得真正的自由。”

“小樱语。”就在我和沐修歌说得很高兴的时候，蹲在沐修歌肩膀上，一直打盹到现在的卡卡忽然出了声，“你确定要将这么珍贵的愿望，浪费在这种可以再努力一下就能做到的事情上吗？你难道想让我一辈子都跟着你们？”

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卡卡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我竟然忘记了！

“灵石！”我看着沐修歌，有些懊恼地说，“我竟然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所以说，小樱语，你这么蠢，将来可怎么办啊……”卡卡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重要的是，我可不想二十四小时都跟在你们屁股后面。”

“还不是因为你吃了灵石，你还有脸说！”这个家伙的脸皮真的是太厚了，它似乎忘记了，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它！要不是它吃掉了沐修歌的灵石……但是如果它没有吃掉灵石，那么我和沐修歌，也不能走到这样的地步吧。

如果那天没有发生那件意外，我和沐修歌应该还井水不犯河水，也许只是有数面之缘的同校同学，我会因为东方家的追踪很快离开那座城市，有可能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再次遇见。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卡卡昂首挺胸地说，“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让往事消失在风中吧，重要的是未来，嗯，本猫真是太有哲理了。”

虽然很想揍这家伙一顿，不过眼下重要的并不是这件事。

“灵石可以慢慢找的。”沐修歌这时候缓缓地说，“或许这个愿望，可以用在更好的事情上。”

“好吧，那就暂时留着这个愿望的机会吧。”我想了想说，“得再实现一个愿望，花蕾开花，这个愿望我才能真正握在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