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7 精灵安栖的琉璃城堡

01

夜色很浓，没有月亮的夜晚，星星就显得特别多。

我抱着卡卡，慢慢地走向住宅楼的楼顶天台。推开楼梯尽头的门，刀子似的冰冷夜风吹在脸上，很疼。

沐修歌坐在天台边上，他稍稍仰着头，看着漫天星辰。

我站在楼梯口，忽然有些不敢走到他的身边去。

周围很安静，安静到风的声音都很刺耳，一贯聒噪的卡卡，却一直在沉默。

事情走到这个地步，并非是我意料之中的。

我以为我能够永远逃离东方家，所以我从来不想去面对有关于东方家族的一切。

包括东方夜。

我以为等到我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摆脱东方家的时候，就能解除那可笑的婚约。

我从未想过告诉沐修歌这件事情，因为一来我不想他知道，二来……我们不过只是不得不结伴同行的伙伴而已，我不认为他会对我的事情感兴趣。

我从未想过这种情况，那就是东方夜在我还没有那么强大的时候，直接找到我，用这个身份堂而皇之地留在我身边。

“冷吗？”好久好久，沐修歌开口说话了。

我顿时松了一口气。

我以为他会再也不理我，因为我竟然没有告诉他这么重要的事情。不过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吧。

我竟然会担心，沐修歌会生气。

可他为什么要生气呢？我好像从来都不是他的谁，他也并不是我的谁。

心情忽然变得很失落，我在他身边坐下，与他一起并肩看着一闪一闪的星星。

“不冷，大晴天的，连夜空的星星都这么清晰。”

“知道吗？”沐修歌低低笑了笑，“我们看到的星星，其实都是亿万年前的样子，也许现在，那些星星都已经不在了。”

“所以我们眼睛里的星光，都是死去的星星的尸体吗？”我静静地看着漫天星光，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种想哭的冲动。

“是啊，这星光也许还会存在很多很多年，直到我们老去，死去，化作尘埃，星光仍然会继续闪耀。”他转过头来看我，我看着他琥珀色的双眼，那里映着星光，温柔一如往昔。

“对不起。”我轻声说，“一直没有告诉你……”

“你喜欢他吗？”沐修歌问。

我轻轻摇了摇头：“至少没有想要跟他一直在一起的冲动。”

他忽然凑近我，他的双眸定定地望着我的眼睛。

他的呼吸就在耳边，他眼眸里，倒映着我有些苍白的脸孔，我的心跳不由得开始加快。

“所以是不喜欢吗？”他低沉的嗓音很好听，像是带着一丝蛊惑与诱惑。

“应该是从未想过要喜欢那个家伙吧。”我叹了一口气，沐修歌解下脖子上的围巾，轻轻替我系上。

围巾上还有他的温度，这温度曾一次又一次让我觉得安心，让我在手足无措的时候，感觉到他还在这里。

觉得无论事情有多糟糕，他还在这里，就没有关系的。

忽然就很想将一切故事告诉他，那些隐藏在我自己心里，不想去提及的过去和心思。

“想听一听，我的故事吗？”我微笑着说，“好像认识这么久，除了我是还愿师，除了我离家出走之外，我从未告诉过你有关于我的事情。”

“如果你愿意说一说，我很乐意听的。”他琉璃样的眸子里，有淡淡的笑意。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再重重地呼出去，该从哪里说起呢？有关于我的故事。

嗯，还是从第一次见到东方夜开始说吧，因为代表东方家族去外婆家接我回去的那个人，就是东方夜。

那是樱花盛放的时节，外婆的摇椅摆放在樱花树下，上面落满了花瓣，卡卡趴在摇椅边上，打着呼噜睡大觉。

外婆在后院修理花圃，我抱着大大的水壶打算去给昨天才种下的一棵樱花树苗浇水。

东方夜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他踩着一地樱花朝我走来，在我有些模糊的印象中，好像那时候的东方夜就已经是少年模样，他穿着一件白色衬衫，黑色的长裤，衬衫领口打着一个黑色的领结，看上去像是十六世纪英伦贵族。

他走到我面前，微笑着看着我，他问我：“你是樱语吗？东方樱语。”

我沉默着点了点头，有些好奇地打量这个陌生的少年。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发，弯腰将我抱了起来，我坐在他的臂弯里，直视着他的眼睛，我说：“你是什么人，你放我下来。”

他不说话，只是笑，抱着我去见外婆。

外婆像是知道今天会有人来这里，她没有抬头，仍然专注地修理花圃，好一会儿，外婆才用非常平淡的语气说：“就是你吗，那个人。”

“是我。”东方夜轻笑着说，“外婆，你好，我是东方夜。”

外婆回头瞥了他一眼，她的眼神很复杂，复杂到那个时候年幼的我，看不懂那个眼神的意义。

“还愿师的宿命，一定要这个孩子来扛吗？”外婆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不忍，“这孩子才这样小，每一代还愿师的结局都……”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用一种很悲伤的眼神看着我。

我冲外婆张开双臂，外婆想要接过我，东方夜却抱着我往后退了一步：“从今以后，我会接手照顾她的责任。”

“呵，我知道。”外婆讽刺地笑了笑，“所谓的未婚夫，东方家这么做，不觉得可笑吗？给这么小的孩子硬塞一个所谓的未婚夫，可是最终，每一个还愿师都没有嫁给那个未婚夫。”

“未婚夫是什么？”那时候的我，并不明白这三个字的意义。

“未婚夫就是，一直在你身边照顾你的人。”东方夜微笑着回答我，“樱语你要记住，那个人就是我。”

“可是我不想要你照顾我，我要外婆。”我心慌了，探着身子朝外婆扑去，我开始苦恼不已，终于外婆发了脾气。

“她还是我的外孙女，就算最后一次，让我和她单独待一会儿。”外婆冷着脸将我从东方夜的怀里夺了过去。

她牵着我的手，一步一步走进樱花林。

卡卡还窝在躺椅边睡觉，看到我们过来，懒洋洋地抬起头冲我们“喵”了一声。

“外婆，我不要走，我不走。”我哭着抱着外婆的大腿，“外婆不要送我走好不好？”

“樱语，你听我说。”外婆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到那时候的我以为，外婆真的不要我了。我哭得更凶了，闹着不肯听话。

“我们樱语最乖了对不对，不哭不哭了。”外婆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就这么安抚着大哭不已的我。终于哭得累了，我窝在外婆肩膀上，心里委屈极了。

“樱语，外婆的话你一定要听好了，将来你可能要做一些你不愿意去做的事情，但无论如何，不要放弃希望。如果遇到喜欢的男孩子，勇敢地跟他走，不要去顾忌那个所谓的未婚夫，那个人……只是个狡猾的狐狸而已。”

外婆说了很多很多话，但是那时候的我年纪太小，所以只能记住其中的一部分，其他的都遗忘在岁月里，怎么想都无法想起来了。

后来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外婆牵着我的手将我交给了东方夜。

我记得那个黄昏，每一个细节我都清晰地记得。

我趴在车窗玻璃上，看着那个开满樱花的小院子。

外婆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一直就这么看着，直到最后什么也看不见了。

而黑夜，就是在这个时候彻底吞噬天边那一抹霞光的。

02

那后来，我就成了傀儡娃娃一样的存在。

我见到了所谓的爸爸，他坐在沙发上，看到我只是轻轻冲我点了下头，然后就挥了挥手让东方夜将我抱下去了。

“樱语，没关系，以后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东方夜轻声对我说，“觉得害怕，觉得孤单，就喊我的名字，我一定会第一时间来到你身边的。”

“可是我想回家。”我小声地说。

他愣了一下，我感觉到他握着我的那只手，稍稍用力捏了捏我的手：“这里就是你的家啊。”

“这里才不是我的家。”

我瘪了瘪嘴，却没有哭，因为外婆不在这里，哭了，外婆也不会哄我的。

东方夜没有再说，他只是牵着我的手，将我带回了我住的地方。

再一次见到外婆，是在我十三岁那一年，是在一张黑白照片上，她似乎在朝我微笑，然而她再也不能喊我樱语了。

外婆生病去世了，我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那年樱花树下她对我说的那些话，竟然成了最后的遗言，原来在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将最后的嘱托都说给我听了。

而我从车窗看她的那一眼，也已经是最后一眼了。

产生出从那座华丽的囚牢里逃出去的念头，就是在见到外婆遗照的那一瞬间。

不想就这么可悲地待在这个地方，为了东方家族的一个愿望，让自己的一辈子都活成木偶人一样。

跟着就是完整的计划，我将任何一种可能性都考虑到了，然后我在等待一场罕见的大雾，最后的结局便是我带着卡卡，成功逃离了那座别墅。

“有时候自己都在想，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出生于这个世界。”我喃喃地说，“我出生的时候，就带走了妈妈的生命，后来是外婆，然后是我自己的人生。可是我不想要这样，我总想要改变这样的命运，我想要做我自己，而不是做东方家的还愿师。”

“沐修歌……”我轻声问他，“你说，我最终能够从那个地方真正地脱离出来吗？”

“如果你足够坚定，那么全世界都会为你让路。”沐修歌说，“没关系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要迷惘，不要犹豫，不要觉得不安，不管怎样，我就在这里。”

“谢谢你。”我说，“你是第一个听我说这些往事的人。”

“很高兴，我是第一个。”他站起来，“我去给你热杯牛奶吧。”

“嗯。”我轻轻点了点头。

我没有回头，只有沐修歌的脚步声，很有节奏地远去。

“你是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沐修歌的声音淡淡的，自楼梯口传来。

我心里微微一动，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不远处昏暗的阴影里，东方夜挺直脊背站在那里。

“从樱语对你说故事开始。”东方夜的语调有些低沉，听上去心情不太愉快的样子。

“偷听别人说话，这似乎不是个好习惯吧。”沐修歌低笑着说。

“我只是想听一听有关于我的回忆而已。”东方夜缓缓地说。

“呵，似乎你给的都是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呢。”沐修歌轻笑着错开东方夜走下楼梯，东方夜没有接话，而是慢慢地朝我走来。

“你喜欢那家伙吧。”他在我身边坐下之后，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看得出来，你喜欢他。”

我也没有打算否认，很坦然地点点头：“那又怎样？”

“那么，你喜欢我吗？”他忽然问了我这样一个问题，“你只说，没有想过要喜欢我这种事，这样太不公平了，小樱语。”

“这很公平的。”我耸耸肩说，“东方夜，你并不喜欢我，又为什么要我喜欢你？”

他愣了一下，张嘴想要辩驳，只是最终他并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看吧，无法否认吧。你不过是东方家选中的一个管家，他们让你照顾我，他们将这个责任都丢给了你，我们都是被东方家牺牲的存在，所以现实一点儿吧，东方夜，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你完成你的职责，我不逃避我的宿命，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这样不好吗？”我看着他的眼睛，将话说得更加透彻明白了一些。

“樱语，你可真狠心啊。”东方夜低笑出声，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似乎从他的笑声里听出了一丝落寞，“你因为一个东方家，要全盘否定我。我陪在你身边十多年，哪怕是一分钟、一秒钟，你没有对我有过依恋吗？”

“或许有过吧。”

我不能否认这一点。

印象中，东方夜一直都陪在我的身边，陪着我从地球的这一端飞往另一端，陪着我跋山涉水，陪着我穿洋过海，我的每一道足迹里，都有他的痕迹存在。

但就算是这样——

“那也不是心动，不是喜欢。”

在遇到沐修歌之后，我明白了真正依恋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心情，真正信任一个人又是什么样子，而思念一个人的感觉，同样是沐修歌教会了我。

所以，很抱歉，东方夜，或许在我觉得脆弱、觉得孤单的时候，想过要依赖你，但最终，我仍然选择从东方家逃走了。

其实在那个时候，我就给出了最后的答案吧。

“你有喜欢的人，我知道的。”我看着东方夜说，“或许大人总觉得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但并非是这样的，小孩子的心思或许比大人更加细腻。的确，你说得对，那么漫长的陪伴，我不可能没有将视线落在你的身上，我有过驻足，然后我就发现了你的秘密。”

确切地来说，是他深藏于心底的隐晦心事。

那大概是我十二岁那年发现的，那时候当我偶尔看着东方夜的时候，我发现他总是看着我出神，但这么形容又有些不对，因为他的眼里，从来倒映不出我的影子。

他不过是透过我，看到了别的人。

他的脸色蓦地变了，眼睫垂下去。

我看不见他此时的眼神，但我感觉到他现在的心情不太好，于是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说：“我先回去了，我想你或许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我轻轻带上门，顺着楼梯往下走。

才走到家门口，就看到沐修歌端着一杯热牛奶打算出门。

他见我已经回来了，有些惊讶，不过并未多说什么。

我从他手里接过牛奶，仰头一口气喝完了，我说：“我睡觉去了，晚安。”

“晚安。”他应了一声。

03

躺在床上，我却怎么也睡不着觉。

半夜时分，感觉到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了，我闭着眼睛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有个人在我床边坐下来，一只手轻轻地触了触我的额头，一道融融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好久好久，我听到一声轻微的叹息声，身边的床垫弹了回来，坐在床边的那个人站起身。

脚步声渐渐远去，我悄悄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东方夜的背影，消失在慢慢合上的门扉背后。

心里微微一动，东方夜？

他来干什么？我盯着已经关上了的门，黑暗中，东方夜消失的背影让我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是因为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以至于我产生了错觉吧？

一定是这样的吧。

闭上眼睛，这一次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我忽然惊醒了，房里放着的一盆水仙花，正焦急地喊着我：“樱语，樱语快醒醒。”

“怎么了？”我揉了揉眼睛，双足落地，冰冷的触觉让我顿时清醒了。我忙穿上鞋子，走到水仙身边。

“看那边！”水仙伸手指着窗外，我困惑地朝窗外看了一眼。

这一眼，顿时叫我汗毛都竖起来了。

我的窗外腾空飘浮着一个白发小孩，那一双红色的眼眸，让我一下子认出了他是谁。

“七宝？”我忙打开窗户，窗外的那个小孩见我认出了他，立即开心地笑了起来，他背后有一对非常漂亮的翅膀轻轻扑腾着，他从窗户里钻进来，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

“你……”虽然知道他是精灵，但是这么直观地看到他的本体，还是让我很震惊的。至今为止，我好像也只看过沐修歌的人鱼本体，精灵的本体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你果然是樱花姐姐。”他伸手抓住我的手，他说，“姐姐，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去哪里？”我不解地看着他，心里有些迟疑，“现在是晚上。”

“就是要晚上，城门才会开啊。”七宝理所当然地说，他见我犹豫的样子，干脆抓住我的手，他拽着我直接跑到窗户边上，然后在我发愣的时候，一把拖着我从窗户口跳了下去。

“啊——”我大声尖叫起来，心脏都要停跳了。

“别叫，没事的呀，樱花姐姐。”七宝的声音，嘻嘻哈哈地传入我的脑海中。

我感觉到自己正飘浮在半空，并没有发生下坠的情形。我悄悄睁开一只眼睛，漆黑的夜幕里，星星显得那么闪耀明亮，而七宝大大的翅膀轻轻抖动着，我的手被他紧紧握在手里。

我又在做梦了？怀着这样的困惑，我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这一掐，顿时疼得又叫了一声，不是梦！

这段时间，我总是莫名其妙地处在奇怪的场景中，我以为是现实，却全都是在做梦。不过现在，此情此景，我多么期望这是一个梦，然而现实告诉我，这不是梦……

“七七……七宝，我们这是在飞吗？”我说话都不太利索了。

“当然在飞，樱花姐姐，一会儿你一定要帮我，好吗？”他纯洁干净的双眸，静静地注视着我。

“你要去哪里，我能帮你什么？”我不解地问他。

七宝的目光暗了下去，他闷闷地说：“奶奶生病了，我想让她好起来。”

“生病了？”我有些诧异，之前看到老奶奶的样子，不是还好好的吗？虽然这里的居民觉得老奶奶老年痴呆，总是看到幻觉，但我知道，那不是老年痴呆。

“嗯，奶奶生了很严重的病，她患了胃癌，虽然我平常摘星星花回来替她治病，但是现在更加加重了，星星花也没有办法减轻奶奶的痛苦了。”七宝说着，大大的眼睛里很快地聚集起了一层水汽，“我不想奶奶难过，我也不要奶奶死去。”

我想我明白这种心情的，看着七宝和老奶奶，我总想起我的外婆。

“我能帮你做什么呢？”沐修歌告诉我，那种透明的水晶一样的花，叫星星花，但是并没有告诉我，那种花能够缓解疼痛。

“在精灵国，精灵领主的花园里，长着一棵开了四百年的星星花，是紫色的，那朵花可以治好老奶奶的病。”七宝缓缓地说，“可是他们不让我进去，我去了很多次，他们都不肯帮我。”

精灵国？我心里“咯噔”了一下，会不会是那天晚上，我做梦的时候梦见的那个地方？

“可我去了，他们也不会帮我啊。”我心里很是忐忑不安，“你好歹是个精灵，我就是个人类而已。”

“不会的，你是樱花姐姐，你一定能帮到我的，对吗？”他水汪汪的大眼睛注视着我，眼神充满期待，“你听到了我的召唤，你是带着希望到我身边来的，对吗？”

我张了张嘴，拒绝的话却迟迟没能说出口。

这个小家伙，他将全部的希望都倾注在我的身上，我是他能想到的最后一条退路，我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这样的意思。

“我试试。”我小声地说。

心里超级没有底气，因为我不是什么樱花，我与樱花的关系算起来，就是我的身体里可能流着她很小很小一部分的血液。

不过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至少先到雪国看看，实在不行……就悄悄把那朵星星花偷回来！

想到这里，我顿时振奋精神，虽然偷东西不对，但是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嘛——好吧，就算不得已也不能偷东西，看样子，只能想办法让精灵国的领主将那朵花送给我了。

七宝拉着我越飞越远，终于到了一片荒无人烟的空地，那是一片被白雪覆盖的世界，那种水晶似的星星花在星光下，反射出晶莹的白光。那花点缀在雪地里，乍然望去，仿佛是天上的星星都跑到了地上。

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种花叫星星花。

那是雪地里的星星，长在雪国，是精灵一族极为喜爱的一种花。

也只有这种被大雪笼罩的国度，才会有这样纯粹的花朵存在吧。

“前面，就是精灵国了。”七宝拉着我的手，收拢翅膀急速朝下滑翔，夜风很剧烈，卷起我的发，拍在脸上有点疼。

不过这无法影响我此时激动的心情！

我看到了，那连绵不绝的冰雪城墙，就是我梦里出现的那个城墙！

04

不是在梦里，我确确实实来到了这个地方。

七宝站在我身边，他紧紧握着我的手，跟我一起仰着头，看着这段风雪铸造而成的城墙。

剔透晶莹的城堡自城墙上探出头来，城堡里面，很多玉树银花似的大树肆意生长，这些树木和星星花应该是同一类，都是半透明的，仿佛水晶一样。

“这里就是精灵国吗？”若不是我就站在这里，我一定不会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这样一个地方。尽管我能看到花精灵，尽管我见过了美人鱼。

“是啊。”七宝轻声说，“这个地方其实有结界的，和人类世界虽然离得很近，但是人类一般到不了这个地方。”

“嗯。”一般异族和人类世界，都会存在结界，像是人鱼生活的那片海域，还有眼前这冰天雪地里藏着的精灵国。

“大门在什么地方？”我扭头看向七宝。

“跟我来。”七宝拉着我往前走，沿着城墙走了一小段路，就看到同样由冰雪铸造而成的高大城门耸立在眼前。

城门上，有一个精灵女王的浮雕，她的面孔看上去有些眼熟，我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是樱花吗？不，不是樱花，梦里出现的那个樱花，和这个女王的样子还是有区别的。

我走上前，用力推了推门，却发现这门很沉，我推了好一会儿，门还是纹丝未动。

“这要怎么进去啊。”我有些手足无措了，别说是进去找精灵国领主，我连进都进不去……

“或者七宝，能飞进去吗？”我无比期待地看着七宝。

七宝瘪着嘴巴，委屈地摇了摇头：“这里有结界，我飞不进去。”

我在城墙边上来来回回转了几圈，脑中灵光一闪：“有办法了，我们爬进去！”

“爬进去？”七宝不解地看着我，大眼睛眨啊眨。

“对！”我看着接近两米高的城墙，这个高度其实没什么难度嘛！我滚了个大雪球过来堆到城墙边上，七宝也很聪明，看着我的动作，很快就明白我想做什么。

这么折腾了一会儿，城墙下面就堆积了高高的雪堆，我踩上去试了试，还是很结实的。

我带着七宝爬上了城墙，然后从墙壁上缓缓地滑了下去。城墙里面的世界，这才完完整整地呈现在了我的眼前。

“好美的地方。”我小声地嘀咕了一声，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楼一景，都像是出自手艺最精湛的技师之手，这里美得这样不真实，让人有种进入了童话世界的错觉。

“七宝，你来过这里吗？”我回头看向七宝，却发现七宝已经朝着前面的岔路跑了过去。

我连忙跟了上去：“等等我啊七宝，别跑那么快！”

“姐姐快点！”七宝回头催促我。

然而就在他回头的瞬间，我看到两个精灵走过来，拦在了七宝身后。

“七宝小心！”我本能地喊了一声，却发现七宝的眼神带着浓浓的恐惧，他的视线落在我的身后，我心里顿时浮上一丝不太好的预感。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也有两个男精灵紧紧地跟在我身后！

我被吓了一大跳，心脏扑通扑通的，好一阵心悸。

“那个，有话好说。”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七宝此时飞快地跑到我身边，用力抓着我的衣角，像个受惊的小兽一样，很不安。

“你们是什么人，竟然会出现在这里。”其中一个男精灵走上前来质问我，“你跑到我们精灵国，想要做什么？”

“咦，七宝？”一个惊讶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那是个女精灵的声音，“是你？”

“白月姐姐。”七宝喊了一声，“白月姐姐，你们不要为难樱花姐姐，是我硬拉着她来这里的。”

“你还是来找星星花？”被七宝称之为白月的女精灵绕到我面前，她上上下下打量我，眼神有些困惑，“你带人类来这里，该不会是觉得这个人类能帮到你吧。”

“她一定可以的，因为她是樱花姐姐。”七宝脆生生地说，“无论什么愿望，樱花姐姐都能实现。”

白月愣了一下，眼神里的困惑之意越来越浓，她说：“你说的樱花，不会是那个樱花吧。”

我的精神为之一振。

听她的语气，似乎是知道樱花的，那么是不是意味着，我能够弄明白，和樱花一起出现在我梦境里的那个男精灵是谁？

“你认识樱花？”我追问道，“还愿师樱花？”

白月脸上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看样子她还真认识樱花，我忽然觉得有些庆幸，也许乐城真是来对了。

“如果是还愿师，那么我想她应该已经死了。”白月说着，又补充了一句，“并且死了有上千年了。你应该只是东方家的还愿师吧，因为身体里有樱花的血液，所以才能够被七宝召唤。”

我点点头，很坦然地承认：“我的确不是樱花，我是东方樱语。”

“先把他们关起来，稍后让领主处置吧。”白月不再看我，她转身对着其他精灵说，“看住了，别让他们跑了。”

“才不要被你们关起来！”我这辈子最恨别人将我关起来，这让我想起之前被东方家禁锢在别墅里的日子。

我撒腿就跑。

那些精灵跟在我后面追，眼见着我就要被他们抓住了，就在这时，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臂，跟着我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别跑了，没事了。”他轻声对我说。

我猛地抬起头来，不可思议地看着站在我面前的沐修歌。

我回头看了一眼，来的还不只有沐修歌，东方夜也来了，他紧紧地站在那里，挡住了追着我的精灵去路。

白月看着东方夜，眼神先是困惑，跟着脸色一白，错愕地看着他：“你是……你是……”

“我是东方夜。”东方夜淡淡地说，“我来接樱语回家，希望你们不要阻拦。”

“东方夜？”白月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跟着她的表情变得很奇怪，“呵，所以这一次，你又变成东方夜了吗？”

他们的对话听得我一头雾水，不明白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不过就算我听不明白，我也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那就是——白月认识东方夜。

05

半个小时后，我们被安排在一个非常华丽的房间里暂作等待，白月已经去通知领主了。

“本猫好饿。”卡卡趴在柔软的垫子上有气无力地说，“小樱语，你大半夜不睡觉乱跑个什么劲儿，看看，现在被困在这里了吧。”

“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我无视了卡卡的话，看着沐修歌问。

沐修歌轻笑着说：“睡觉睡到一半，听到了你的尖叫声，然后就一路追了过来。”

“哦对，我忘记你是人鱼，也算是精灵的一个分支。”和沐修歌相处久了，我忘记了他其实是个人鱼的事实，因为他实在是太像一个人类了。

不过——

“东方夜。”我站起来走到东方夜面前，“你怎么会认识那个精灵？”

“怎么，吃醋了吗？”东方夜睨了我一眼，眼底是似笑非笑的神情。

“别转移话题。”我直觉东方夜出现在这里，并不只是跟着我到这里来这么简单。之前白月分明是要将我和七宝关起来，可是在看到东方夜之后，却改变了主意。

要是不是因为东方夜的缘故，打死我都不相信，因为白月全程都没有理会过沐修歌。

不是因为沐修歌，那必定是因为东方夜，更何况之前他们的对话，分明是一对久别重逢的故人。

一个人类，怎么会认识一个住在雪国的精灵？

到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我竟然从来没有想过去了解东方夜，我们朝夕相处了十多年，我只知道他是东方家族选出来照顾我的人，对我来说，与其说他是未婚夫，倒不如说是全职管家来得更贴切。

他从哪里来，来东方家之前在哪里生活，有什么朋友，这些我统统都不知道，也没有产生过好奇心。

“你真的想知道吗？”他终于收起了笑脸，眼神也变得极其认真。

“我想知道。”我点点头。

东方夜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继续往下说：“我的确认识她，在认识你之前，我就认识她。”

我正想问，是不是白月也曾在人类社会生活过，这房间门口就传来一串脚步声。脚步声多且杂，听上去不止一个人。

我忙回头看了一眼，来的人是个非常美丽的女性精灵，她的额头上戴着一个殷红的花环，衬得她雪一样的肤色更加清透。我这才知道，精灵国的城门上那个雕像是谁，不正是眼前这个精灵吗？

她就是精灵国的领主吗？

“人鱼竟然会来我们精灵国做客，真是稀客。”她的视线落在沐修歌的身上，浅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笑意。

“来得唐突，领主不要怪罪就好。”沐修歌很从容地应了一声。

领主笑了笑，将视线移到了我的身上。

她一步一步朝我走来，上下打量了我一遍，跟着她回头看了东方夜一眼，那眼神相当复杂，我看不懂。

“东方家的还愿师，听说你需要我的帮助？”领主将视线收回来，重新落在我的脸上。她的语气淡淡的，称不上冷漠，但也算不上热络。

“对。”我拉过坐在一边一句话也不敢说的七宝，我说，“我想请你帮帮这个孩子，将紫色星星花送给他，他很需要那朵星星花。”

“精灵国的东西，是不可以送给人类的。”领主说，“吃下那朵星星花，人类就会拥有精灵的生命，这会让别有用心的人类，追着踪迹来到精灵国，到时候后果会不堪设想。”

“可是他真的很需要那朵星星花。”领主说的这个问题，我之前没有想过，因为我以为星星花只是能够让老奶奶的病好起来，我不知道人类吃下精灵国的东西，会拥有精灵一族漫长的生命。

“就算你这么说……”领主缓缓地说，“我也没有办法答应你呢。”

“如果是我拜托你呢？”一直沉默着的东方夜忽然开口说，“一朵星星花而已，精灵国不是这么小气的国度吧。”

领主的眉头皱了起来，她看向东方夜，东方夜笑了笑说：“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回来呢。”领主笑了起来，“尘鸢，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围着东方家的还愿师转啊。”

“尘鸢？”我诧异地看着领主，“他是东方夜。”

“东方夜？”领主脸上的笑容更加浓了，“是嘛，这一次，他又叫东方夜了啊，让我猜猜，他一定是以你未婚夫的身份待在你身边的吧。”

我瞬间僵在了原地，为什么她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看向东方夜，他却移开了视线不与我对视。我忽然觉得自己很无知，很可笑，这么多年了，一个人一直跟我在一起，我对那个人却一无所知。

最熟悉的陌生人，就是这样吗？

“看样子我说对了。”领主静静地看着我，她的目光像是要穿透我的灵魂，“既然来了，你们就暂时在这里休息吧，外面下大雪了，等雪停了，你们就回去吧。”

我仍旧呆呆地站在那里，脑中乱糟糟的，连领主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樱语？”沐修歌轻轻握了握我的手，他拉着我在凳子上坐下，递给我一杯水，“先别想那么多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想办法帮七宝拿到那朵星星花。”

“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暴风雪停下之前，我就会回来的。”东方夜走到门口，他没有回头，背对着我们说。

他也不等我们有所回应，推开门就走了出去，门开启的那瞬间，风雪卷了进来，我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

“冷吧。”沐修歌握着我的手，轻轻搓了搓，“出来也不知道多穿一点儿。”

“我以为很快就能回去。”我的声音有些闷闷的，“沐修歌，我原来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可是现实给了我一个大大的耳光，我连一直在我身边的人，都不知道底细呢。”

“傻瓜。”沐修歌低低笑了笑，“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但那些并不重要不是吗？就像是看星星，我们看到的，永远只是星星死亡的光芒。重要的不是过去，而是将来。”

我怔怔地看着沐修歌的脸，是啊，过去只是活着的日记而已，那是无法改变的，就算知道了，就算纠结了，也毫无意义。就像星光，它存在了上千年上万年，是客观的存在。但是未来，是可以被改变，可以被创造的。

沮丧的心情，慢慢地变得好起来，果然，无论局面有多糟糕，他在这里，哪怕只是说几句安慰人的话，也会让我乌云密布的心情，一下子变成万里无云的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