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6 雪地里的星星花

01

寒假到了，我决定离开这里前往乐城。两人一猫，从飞机的窗户边再次俯视这座悠闲美丽的城市，心情与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说不清是我治愈了别人，还是别人治愈了我。总觉得现在的东方樱语，终于不是一个任由别人控制的傀儡娃娃，或者是因为急着摆脱过去而遗忘自己职责的自我中心者。

我存在，是可以为别人带去一些温暖，也能让别人来温暖我的。

只是有些遗憾的是，那句禁语完全没有任何进展。许小悠告诉我，她之所以会念出那句禁语，是因为有人在她家门口放了一张纸，让她许愿的时候，念那句话就可以了。她念了一次，然后就觉得不太好，她说不上来为什么，好像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阻止她再次念出那句话。

我问她那张纸还在不在，结果自然是不在了，那张纸被她随手丢进了垃圾桶，想找也找不到了。

不过说起来，这也算是一种收获。

既然是有人放在她家门口的，这就说明这是人为的，而不是巧合。

有人故意让许小悠念了那句禁语，我不知道那个人的目的是什么，但绝对不会心怀善意。因为只要知道那句话的人，就一定知道那句话对于还愿师来说是禁语，是不能被提及的。

不能做还是做了，这种事情，实在让人没有办法将他想得善良。

只是就算我再怎么纠结，线索到这里也断了，除非这句禁语再次被人念起，否则我还是抓不到始作俑者。

会是东方家族的人吗？

不，应该不是的，还愿师已经好几代都没有出现了，我是好不容易才出现的一棵独苗，他们没那么傻，做这种会伤害到我的事情。

不是东方家的人干的，那么会是东方家的敌对势力吗？

我有些头疼，因为平常我两耳不闻窗外事，对东方家的事情知道得并不多，所以根本不知道东方家族有没有敌对势力，有的话，又是哪些家族……

“喂，本猫饿了！”卡卡将爪子从宠物笼子的栅栏缝隙里伸出来，轻轻按了按我的肚子，“小樱语，本猫饿死了，再不给我吃的，我就大声喊人了。”

“别别别。”我一下子回过神来，连忙按了铃喊来空姐，要了点吃的，然后悄悄喂给卡卡。

沐修歌坐在我边上，正低头翻看一本杂志。

“小樱语，东方夜那个老家伙呢？”卡卡一边吃，一边口齿不清地问。

“他走了啊。”我顿时有些无语，卡卡是有多讨厌东方夜啊。那天从病房里出来，就没有看到东方夜了，也不知道他是临时有事回去了，还是暂时放弃将我抓回去的打算了。

不过，前者的可能性很大，因为后者……将不将我抓回去，很大程度上是东方家族内部决定的，东方夜也不能左右。

东方家族出什么事了？

会跟那句禁语的出现有关系吗？

“吃饱了。”卡卡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它耷拉着耳朵，闭上眼睛打算睡觉，不过它很快又清醒过来，问了我一个问题，“小樱语，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你还能再离谱一点儿吗？”如果不是在飞机上，我真想把这家伙暴揍一顿！

“我们现在去乐城，地图的最北边，现在去，能看到雪呢。”我有些向往雪景，以前在电视里看到，总觉得纯粹的白雪堆砌而成的世界非常美丽。

所以我想去那里住一段时间，一来是赏雪，二来是躲开东方夜那个家伙。

之前因为沐修歌离开，导致结界消失，东方夜才能找到我的位置。现在青市那边的事情全都解决了，自然没道理继续留在那里，等着东方夜来抓我回去。

不过三个小时后，当我站在乐城的大马路上，冷得牙齿打战的时候，我特别特别想爬回飞机飞回去。

所以到底是哪个说雪景好看的？

雪景好看是好看，但是看雪景会冻死人啊！

“穿上吧。”沐修歌将他的棉衣披在我身上，毛茸茸的衣领蹭在脸上，十分暖和。

“你怎么办，也会冷的啊。”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他脱下了棉衣，身上只剩下一件灰色毛衣，看上去怪冷的。

“人鱼从来都不怕冷的。”他像是真的一点儿都不冷似的，表情一点儿都没变。

“不行，跟我来！”我拽着他，飞快地上了一辆出租车，直奔乐城最大的商场。下了车，走进商场，顿时一阵暖气扑面而来，“走，我们先去买点冬天的衣服。大意了，只顾着来看雪景，忘记这里的气温了。”

“等一下。”他喊了我一声。

我停住了脚步，不解地看着他。

他抬起手，修长的指尖从我的头发上拂过，扫落一片纯白色的雪花，“大概是树叶上落下来的，粘在头发上，一会儿融化了，会冷。”

“没事。”我随便拍了拍头发，全然不在意地说，“商场里很暖和，一会儿雪水就干了。”

“想好要住哪里了吗？”沐修歌问。

我将头摇成拨浪鼓，我说：“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樱花樱花想见你。”一个小男孩的声音，猛地出现在了耳边。

我保持着望向沐修歌的动作，在那个声音出现的一瞬间，大脑像是一串电流烧过去，跟着我就感觉到自己向后仰倒，四肢都没有办法控制，眼见着就要狠狠摔在地上。

就在这时候，沐修歌牢牢地接住了我，他一脸关切地看着我：“樱语？你怎么了，怎么回事？”

我想说话，可是我发不出声音，我想动一动，可是我做不到。

我像是浮在半空中，俯视着自己和沐修歌一样，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想要将我拽向远方。

不能去，一定不能去！

这种念头越来越强烈，我拼命地想要回到自己的身体里，然而我却感觉到一股无力感，那种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想跑却四肢发软的感觉，像极了做噩梦时的感觉。

等等，做梦？

现在的我，会是在做梦吗？

如果是做梦，是不是我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再睁开眼睛，就能恢复正常了？

“樱语！你醒醒！”沐修歌的声音，闯入我混沌的脑海。

我拼命睁开困得要命的双眼，我看到他的表情万分焦急，卡卡在我身边绕来绕去，脖子上的铃铛声越来越响，某种熟悉的东西浮上心头。

这铃铛声是这么熟悉……在哪里？到底在哪里，我曾听到过这样的声音呢？

“别待在这里。”一个清澈的女声传入我的耳中，一缕乌黑的长发出现在我的视线之中。

一片樱花自长发之间飘落在我眼前，女子有一双樱花色的琉璃眼，她赤着足，一只脚上系着一颗铃铛，铃铛的声响与卡卡脖子上的那一颗合二为一，炸雷一般响在我的耳际。

“回去吧，别再到这里来了。”那个女子弯下腰，轻轻吻了吻我的额头，顿时我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拉力将我拉向某个地方。

“啊！”我尖叫一声，眼前的世界开始变得清晰，是熟悉的商场，近在咫尺的是沐修歌焦急担忧的脸庞。

02

“樱语？”沐修歌看见我仍然没有反应，又唤了我一声。

“我没事。”我大口大口喘着气，心脏悸动无比，刚刚是怎么回事？声音，我听到了一个男孩子的声音。

有人念出了那句禁语，并且位置就在乐城！

“快！”我一把揪住沐修歌的手，拖着他就往外走，“我听到了，有人说了禁语！”

“离这里多远？”沐修歌反应很快，他问，“就在乐城吗？”

“对，就在乐城，离得很近。”我闭上眼睛，整座城市的地图在我脑海中，以植物脉络的方式存在，而那个念出禁语的男孩子，就离这座商场不远！

“跟我来！”沐修歌反手拽住我的手，拉着我朝商场出口位置走去，那里有一家汽车卖场，沐修歌直接丢了一张卡在售货员的衣服口袋里，顺势打开车门将我推进副驾驶座位上，卡卡逮着空隙钻了进来，沐修歌合上车门，绕到驾驶位置，在一片尖叫声中，他开着那辆展示用的车，风驰电掣般朝出口开去。

“前面路口左拐弯！”我的双手紧紧交握着，心里非常紧张，到底是谁在搞鬼，我一定要弄清楚。

好在大街上人不是很多，而沐修歌的开车技术太好了，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学会开车的，我记得驾驶证得满了十八周岁才能考，沐修歌怎么看都没有十八周岁啊。

不过这个疑惑被我很快抛诸脑后，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十五分钟后，一阵尖锐的刹车声后，车子在一个小区单元楼下停了下来，那个声音就是从这里传出去的。

我用最快的速度下了车，卡卡跟在我后面往前跑，沐修歌按下锁车门的遥控器，也跟了上来。

二十七楼，2018室。

我终于走到了这套公寓的大门外。

我按下门铃，不多时门就开了，开门的是一个年迈的老奶奶，她满脸皱纹，笑起来的时候，像是开了一朵鹅黄色的菊花。

“你们找谁啊？”老奶奶的声音很苍老，她有一头雪白色的白发，看上去有些年纪了。

她的样子，让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我的外婆。

从出生起，我就被丢给外婆照顾，在我的印象中，外婆就是这么年迈苍老，但她非常慈爱，若说我的童年回忆里有值得被想起的温暖过去，那么一定是和外婆生活的那段时光。

“老奶奶，您孙子在家吗？”刚才在我耳边回荡的那个声音的主人很年轻，非常有可能是老奶奶的孙子。

“哦，在家。你找言欢啊，快进来吧，外面怪冷的，你们这些孩子啊，穿得都少，冻坏了可怎么办！”老奶奶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侧身将我们让进了屋子。

我打量了一下屋子里的陈设，看上去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家，只是奇怪的是，我没有看到中年人的衣服或者鞋子，这个家里，似乎只有老人和孩子。

“七宝，你朋友来找你玩了。”老奶奶关上家门，转身走到卧房门口，她敲了敲房门朝里面喊了一声。

“奶奶，我们自己来喊他吧。”我笑着对老奶奶说。

“也好，奶奶给你们倒茶去。”她笑呵呵地走进厨房，我顿时有些唏嘘，老人家还真是毫不设防，万一坏人进家了，不是很危险吗？

我冲沐修歌使了个眼色，他会意地走上前敲了敲门，很礼貌地问：“是陈七宝吗？在的话，可以开开门吗？”

但凡是许愿人，只要愿望传递到了我这里，许愿者的基本信息就会浮上我的脑海。

这个男孩子叫陈七宝，才只有十二岁，是个小正太。

我趁着空档，转身走向客厅里放着的一盆吊兰，我问她：“他在家的吧？”

“咦，你是东方家的孩子，你能和我交流。”吊兰有些诧异地看着我，“你怎么会来这里，你是带着希望来的吗？”

“希望？”我有些不明白，“不是的，我听到他说出了还愿师的禁语，所以来看看怎么回事。”

“哦，我知道！”吊兰的语气顿时兴奋起来，“有个精灵来找过那孩子。”

“你是说，是一个精灵将禁语告诉那孩子的？”我一头雾水，事情似乎越来越奇怪了，精灵怎么会掺和进来呢，一般来说，精灵不太喜欢住在人类社会，只有极少数会隐藏在人类之间，以人类的身份生活。

“嗯，我记得很清楚。”吊兰很肯定地说，“其实就在你们来之前没多久。那是个木系精灵，头发很长，模样在精灵里都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

“走多久了？”我有些激动地问。

“别想着追了。”吊兰戳破了我的希望，“当一个精灵有心躲开你的时候，你就算追到十万八千里之外，也是追不到的。”

“好吧。”事实的确如她所说的这样，我叹了口气，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陈七宝认识那个精灵了。

“陈七宝的爸爸妈妈呢？怎么这个家看起来就只有老人和小孩？”我继续询问有关于陈七宝的事情，“其他人不住在这里吗？”

“不是的，陈七宝是个可怜的孤儿，他是在一个大雪天被老奶奶捡到的。”吊兰的语气变得很温和，“大家都很喜欢他，这孩子的眼睛很干净，能够看到精灵。”

“哦？”有点意思，我的好奇心被吊了起来。

恰好这时，陈七宝的房门响了，紧闭着的房门终于开了。

我转过身朝那边看去，然后我就看到了陈七宝，那个皮肤像雪花一样白，瞳孔却透着一抹红色的小男孩。

他看上去很矮，根本不是十二岁小男孩应该有的身高，他的嘴唇很红润，眼神怯怯的，像是很害怕见到陌生人。

沐修歌看到他的一瞬间，表情变得有些奇怪，然后他蹲下身，稍稍抬头看着陈七宝，语气放得非常温柔：“你好，我们没有恶意。”

小男孩仍然不说话，红色的瞳孔里，有一丝好奇的目光。

“你刚刚召唤我了，对吗？”我走过去，弯腰与他平视，“你召唤了樱花。”

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稍稍歪着脑袋看着我，属于孩童稚气的声音响起来：“你是樱花吗？”

是他，出现在我耳边的那个声音，就是这个小孩子发出来的。

“你先告诉我，是谁告诉你那句话的，我就回答你的问题怎么样？”我发现这个小男孩的智商似乎有点问题，他一定没有十二岁的智商。

“不好。”他嘴巴瘪了瘪，有些委屈，“明明是我先问的问题，樱花姐姐是坏蛋。”

我嘴角抽了抽，喂喂喂，这绝对绝对，没有十二岁吧！

“嗯，樱花姐姐是坏蛋，那回答沐哥哥好吗？”沐修歌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七宝是在哪里听说那句话的呢？”

“是穿着黑衣服的大哥哥告诉我的。”陈七宝的眼睛里露出兴奋的光芒，“那个大哥哥真好看，和沐哥哥一样好看。”

黑衣服的大哥哥？

我的脑海中一下子浮现出了一个人的身影。

是樱花树下，长发及地，穿着黑色宽大古装衣袍的那个男人吗？

会是那个人吗？

03

在老奶奶家喝了杯茶，我和沐修歌便辞别了。

一个小时后，我们在这个小区的另一栋单元楼里安顿下来，原本沐修歌打算住在其他地方的，不过现在事情有了变化，我们临时更改了住处。

这栋单元楼和七宝住的那一栋离得非常近，推开窗户，就能看到七宝的家。两栋单元楼之间距离非常近，并且在楼道另一头还有走廊连接着两栋楼。从高处俯瞰，这两栋楼就像是一个大写的“H”。

“那孩子……好奇怪。”我抱着卡卡深陷在柔软的沙发里，“修歌，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在老奶奶家的时候，沐修歌的表现让我有些在意。

沐修歌手里抱着一杯奶茶，他沉默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地说：“那孩子，也许不是人类的孩子。”

我愣了一下，虽然说那孩子的眼睛很特别，是红色的，还能看到精灵，肤色也白得不正常，但是我从来没往其他方面想过。

“他只是被人类养大的孩子。”沐修歌又补充了一句。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我喃喃地问了一句，不过心里却也起了疑心。那孩子看上去的确是人类的模样，但是对于十二岁的人类小孩来说，他的身高完全不对，他看上去无论是个子还是智商，都只有人类小孩五六岁的样子。

“在其他地方或许不可能，但是在这里，这种事情也有可能发生的。”沐修歌淡淡地说，“因为这里一年的时间，有大部分都在下雪。对于精灵一族来说，雪国是最好的居住地。”

“等等！”我的脑中忽然闪过一道光，“吊兰跟我说过，七宝是老奶奶从雪地里捡回来的孩子！”

“这就对了。”沐修歌轻声笑了起来，“老人和小孩的眼睛，总是比一般正常人看到的更多一些。那孩子……恐怕除了我们之外，只有老奶奶看得见吧。”

我瞪大眼睛看着沐修歌：“你是说，在别人眼中，老奶奶是一个人生活吗？没有人看到那个孩子，除了老奶奶自己？”

“等明天问一问住在这里的人，就知道了。”沐修歌叹了一口气，“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看样子泄露那个禁语的，是精灵族的精灵。”

“嗯。”这个我在老奶奶家的时候就开始怀疑了。

七宝说的那个黑衣服的大哥哥，会不会就是那天我梦见的那一个？和樱花一起出现在我梦境里的那个家伙。那个梦来得蹊跷，不过现在想来，倒像是在给我预警，因为做完那个梦没多久，许小悠就念出了那句话。

那么这一次，我还会做同样的梦吗？

怀着这样的困惑，我熄掉了卧室的灯，闭上眼睛，试着让自己入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一声轻微的咔嗒声，我睁开眼睛看向声音的来源处，窗外的雪光透进来，我心中有些困惑，我记得睡觉之前，我将窗帘拉上了的。

窗户被人打开了，窗外是一轮圆滚滚的月亮，清朗的月光混合着雪反射的光芒，将这个夜晚照得宛如白昼一般。

一阵风吹来，细碎的雪花落进窗户里来，我掀开被子，光着脚踩在地板上。

“叮当——”一声清脆的铃铛声，在宁静的夜晚显得十分悦耳，“卡卡？是你吗？”

没有人回应我，窗外传来沙沙的脚步声。

我缓缓地走到窗户边上，只见纯白色的雪地里，有一串整齐的脚步向前蔓延，在脚步的尽头，是一个清冷的背影，那个背影十分眼熟，我认出来了，那应该是樱花。

她长长的发丝拖在地上，乌黑的发上染了几丝雪花，猛然一看，像是白了的发。

我连忙跟了过去，铃铛声很清脆，我跟在樱花身后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月光如雪，雪如月光，交织在一起，让人仿佛置身于梦幻的童话世界。

雪地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我蹲下来细细看了看，这才发现在纯白的积雪里，有水晶似的透明花朵盛开着。

一眼望去，像是点缀在暮色夜空上的星星一样，这种奇异的花朵，从遥远的地方一路开到这里，又从这里蔓延着，不知要开到哪里。

我蹲在地上好一会儿，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我连忙站起来，樱花不见了，那一串由远及近的脚印也不见了。

这一望无垠的雪地里，只有我一个人孤单地站立着。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让我心里浮上一丝说不清的空虚感。我想了想，决定继续往前走。

越往前，透明的水晶花就越来越多，然后，在那片水晶花的尽头，我看到了一座用雪铸造的城墙，在墙头上，有个穿着黑衣服的少年坐在那里，他修长的双腿垂在下面，轻轻地晃动着。

风卷着雪花，从他俊美的脸庞拂过，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黑衣人的脸。

他有一双茶色的琉璃眼，红润的唇仿佛擦过最好的胭脂，他的耳朵和樱花一样，有一对尖尖的精灵耳。

我想起七宝对他的形容，他说黑衣大哥哥和沐修歌长得一样好看。

沐修歌化作人类少年的时候，模样其实只有本体三分之一的美貌，七宝眼里的沐修歌，应该是人鱼状态的样子。人鱼是这个世界上相貌最美丽的种族，而这个黑衣精灵，却能够和人鱼一样美貌，大概在精灵的世界，他也非常非常出色吧。

可是他和樱花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而且，樱花是东方家族的第一代女主人，这就意味着，这个黑衣精灵，至少活了有一千多年了。

“你是谁？”我仰着脖子开口问他。

他仿佛听不到我的声音，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远方，好久好久，久到我都想再喊他一声的时候，他终于开了口。

“你不认识我吗？”他呓语一般地反问我，“樱花，你不认识我了吗？”

“我不是樱花。”我皱眉纠正他，“我是樱语，你看清楚了，我和樱花长得一点儿都不像的。”

他的视线，终于移到了我的脸上。

“咦？”他像是非常困惑，然后他从城墙上跳了下来，像一只黑色的枯叶蝶一样，轻灵地落在我面前，他伸手捧住我的脸，静静地注视着我。

“不是樱花。”他喃喃地说，“樱花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啊。”我此时满头雾水，他问我樱花去了哪里，我还想知道樱花去哪里了呢！

他轻轻松开捧住我脸颊的手，梦游似的转身往前走，直接穿透了那道雪造的城墙。

“你不能走！”我心一急，咬牙追了上去，然而我的脑袋却一下子撞到了城墙上。

“疼疼疼！”我大叫着，在地上打了个滚——

等等，地上？

我猛地睁开眼睛，天光已经大亮了，只穿一件睡衣的我，居然掉在地上了，刚刚的疼痛感应该是掉下床的时候，脑袋撞在地板上的缘故。

所以大雪、樱花、奇怪的透明星星花，还有那个黑衣精灵，都只是梦境而已吗？

04

“哈哈哈！”卡卡在看到我的一瞬间，就一点儿也不掩饰地对我开启了嘲讽模式……

“不许笑！”我双手叉腰，怒吼了一声，“你信不信再笑，我就把你全身的毛都剃光光！”

“小樱语啊，你这个样子不用化妆就能去演国宝。”卡卡用爪子蒙住眼睛，又偷偷从爪子下面偷窥我，那个样子别提有多贱了！

忍住忍住，我是人类，怎么能跟区区一只小猫一般见识。

“我说你昨晚上到底干啥去了啊，这黑眼圈浓的，你是一整夜都没睡觉吧？”卡卡不怕死地继续说，“你是偷看帅哥洗澡去了吗？”

“我一定要打死你！”我朝卡卡扑过去，它灵活地躲闪开来，正好这时候沐修歌端着早餐走过来，它直接跳到了沐修歌的头顶上，颇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气势。

“愚蠢的凡人啊，本猫岂是你能逮着的。”卡卡继续得意地笑。

我无比郁闷地看着卡卡，这年头，连“喵星人”都开始堂而皇之地欺负人类了吗！

“吃早饭吧。”沐修歌将餐盘放在餐桌上，对于头顶上多了一个“喵星人”，他好像完全没有感觉。

卡卡蹲在他头上，慢条斯理地舔着自己的爪子。

我强忍着喷饭的冲动，吃完了早饭，而沐修歌，动作依然一贯优雅从容，我特别想问他，兄弟你脑袋上顶着一只猫，你的脖子还好吗？

“我们分头行动。”沐修歌放下杯子，想了想说，“我去跟附近的住户打听一下那个老奶奶的事情，樱语你试着和这里的花草树木沟通，问问七宝的情况。”

“好。”我点点头，“那中午吃饭的时候再回来。”

“嗯。”沐修歌站起来，卡卡似乎是蹲在他头上蹲上瘾了，到现在都不肯下来，沐修歌也不在意，就这么顶着卡卡出了家门。

我擦了擦嘴巴，找了件厚实的羽绒衣穿上，最后又扎上暖暖的围巾，这才敢走出家门。

出了大楼我才发现，昨夜下过大雪，到处都是白色积雪，地上是杂乱的脚印，通向四面八方。

这时节，很多花草树木都进入了冬眠期，一时间我竟然找不到能够交谈的植物。

寒冷的冬天，雪松应该是不会冬眠的，我抬起头看了一眼，白茫茫的一片冰雪世界里，绿色少得可怜。

不过，这里应该有一棵樱花树，并且还没有进入冬眠，否则七宝的声音是不可能传到我耳朵里来的。

而且，樱花树应该就在离这里不太远的地方。

只是会在哪里呢？

我围着小区的大楼转了好几圈，别说樱花树了，稍微高一点儿的灌木丛都不多见。

我不由得有些沮丧，我曾经以为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只要我想知道，一定能打听出来的。

可是如今待在这个冰天雪地的世界里，我就像是被堵住了耳朵，根本听不到我想听见的声音。

在外面转悠了半天，一点儿收获都没有。打开家门，沐修歌和卡卡已经回来了，卡卡待在客厅的沙发上睡大觉，沐修歌在厨房里做午饭。

我拉开凳子坐下来，长在屋子里的兰花看我兴致不高，便问我：“怎么不太高兴的样子？是进行得不顺利吗？”

“这个时候，外面的树木大多都沉睡了，室内的多半是与世隔绝的状态，就算问了也得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我闷闷地说，“外面好安静啊，我怎么喊，都没有人回答我，有种被大家抛弃了的感觉。”

“再过几个月，等到雪过天晴，大家就回来了。”兰花安慰我。

“但愿吧。”就算她这么说，我还是没有办法高兴起来。

吃午饭时我依然闷闷不乐的，吃完了沐修歌问我：“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什么，大家都冬眠去了，我什么都没问。”我幽怨地盯着他，“听说过动物会冬眠，没有听过植物也会冬眠的。喂，沐修歌，你也会冬眠吗？”

“呵。”他忍不住笑了起来，“人鱼不冬眠。不要这么沮丧，你还有我呀。”

心里微微一动，他的一句“你还有我”，让我原本郁闷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好了起来。就像是原本乌云密布的天空，被一抹灿阳笼罩了一样。

“那你今天都问到了些什么？”我双手支在下巴下，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似乎从认识沐修歌开始，他就没有让我失望过，这一次也是一样。

在我期待的眼神中，他缓缓将他听到的有关于那个老奶奶的故事说给了我听。

老奶奶今年已经八十六岁了，而如果她的孩子还活着，应该已经六十岁了。

老奶奶年轻的时候，是个非常漂亮的美人，她们那会儿十多岁就嫁人了，那时候去老奶奶家提亲的人，踏破了她家的门槛。

她后来嫁给了一个教书的先生，那先生文文静静的，戴一副黑框眼镜，也是个儒雅的人。不过先生在老奶奶还很年轻的时候就染病去世了，只留下了她和儿子相依为命。

她将儿子带大了，却没有来得及享一天的福。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大雪下了好几天都没有停，儿子想去雪湖里捞鱼回来，却没有想到会一去不回头。

他是淹死的，只是死的时候，脸上却挂着一丝欣慰的笑容。从那之后，老奶奶就一个人独居生活。直到十一年前，她乡下的房子被拆掉了，她被安排住进这处居民小区。

“果然，那些人看不到七宝。”沐修歌的猜想成真了，在别人的眼里，七宝是不存在的，那是只有老奶奶才能看到的孩子。

“是啊，他们觉得老奶奶患了老年痴呆，经常幻想自己有个可爱的孙子。”沐修歌轻声说，“她年纪大了，社区医护人员建议她搬去疗养院住。”

“啊。”我睁大眼睛看着沐修歌，“老奶奶如果搬走，那……”

“嗯。”沐修歌点了点头，“如果搬走了，可能就再也不能回家了，那样，七宝也就没有家了。老奶奶不想去疗养院，她带着七宝出门，告诉所有人，她不是一个人，她没有疯，她有个孙子叫七宝。可是这样让别人更加肯定她是疯了，可能再过段时间，她就要被送去疗养院了。”

“怎么会这样。”我呆呆地愣在了那里，“难道七宝召唤我，是为了老奶奶的事情吗？”

“嗯，他大概不想让老奶奶去疗养院吧。”沐修歌的眼神变得非常温柔，“精灵的内心其实很柔软很脆弱的，他们很恋旧，轻易是舍不得离开居住了很久的家，也舍不得离开一直待在一起的亲人。”

05

第二次拜访老奶奶，我和沐修歌准备了一点儿小礼物。敲开老奶奶的家门，她的表情比上一次更加和蔼。

“你们是来找七宝的吧。”她很高兴地说，“快进来，七宝刚刚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他去哪儿了？”我走进去，将礼物放在桌子上。

“他出去采花了，他说要采好看的花送给奶奶。”老奶奶笑得眯起眼睛，她说，“七宝是个好孩子，只是都没有孩子和他玩，谢谢你们来看他。”

“你放心，奶奶，我们会经常来找他玩的。”心里莫名一酸，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上次她会那么热情，那么不设防备地将我们让进家门。

“你们先坐着，他马上就会回来的。”她给我们倒了茶，在一张摇椅上坐下来，拿过一本童话书，戴上老花眼镜，兴致勃勃地翻看着。

“每天，奶奶都会给七宝讲故事，她没有那么多的故事，就去买了很多童话书。”吊兰小声告诉我，“奶奶真的很喜欢小七宝，没有七宝，奶奶应该早就离开这个世界了吧。”

我看着老奶奶如雪的白发，她坐在摇椅上，午后的太阳洒在她身上，让人感觉到，她是一个非常非常慈祥的老奶奶。

“咔嗒——”门终于开了，七宝从外面走进来，他的怀里抱着一大捧的水晶一样的花朵。

看到那花的一瞬间，我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是那种花，昨晚上我做梦，这种花就开在雪地里，一片一片蔓延到一座冰雪砌成的城墙外。

我以为那只是一个梦，这种花并不存在，可是现在，七宝却抱着一大捧出现在我眼前。

“怎么了？”沐修歌见我太过激动，轻轻抓住了我的手，将我拉着坐了回去。

“花。”我指着七宝手里的花，轻声说，“昨夜我做了个梦，我梦见了樱花，我跟在她身后往前走，雪地里满是这种花。”

“这是星星花。”沐修歌淡淡地说，“这种花开在雪国，是精灵一族最喜欢的植物。”

“星星花。”我喃喃地重复了一声，“这么说来，昨晚上……也许不是梦？”

“别想太多。”沐修歌出声安抚我，“也许是因为越靠近雪国，你身体里又有精灵的血脉，所以会被这里的气息吸引。”

“樱花姐姐也喜欢星星花吗？”七宝仰着头看着我，他从那把星星花里抽出一根走到我面前，“那这朵花，送给姐姐。”

“谢谢。”我接过花，七宝抱着那些花走到老奶奶面前，他将花一股脑丢进老奶奶的怀里，老奶奶乐得直发笑。

“我们七宝最乖，最懂事了。”她伸手抚摸着七宝的头。

七宝埋进奶奶的怀里，快乐地撒着娇。

我的脑海中蓦地浮现出小时候，外婆抱着我的样子。

有时候我在想，假如外婆没有生病，她会不会阻止东方家族的那些人，不让他们将我带回去呢？

就像七宝和奶奶，如果一直不分开，一直这么快乐地在一起，那该有多好呢？

“怎么了？”沐修歌的声音响在耳边，他的指尖从我脸颊划过，上面沾了一滴透明的水珠，我怔怔地看着那滴水珠，抬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没事。我没事。”我站起来，我现在心里很乱，不太适合留在这里，“我想回去，你在这里和他们说说话吧。”

我说完，不等沐修歌回答，站起来打开大门就走了出去。

我逃也似的跑回家，这个时候我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安安静静的，直到混乱的思绪全部消失为止。

然而我才打开家门，就看到家里的沙发上背对着我坐了一个人。

我吓了一大跳，而坐在沙发上的那个人听到开门声，缓缓地回过头来。

我怔住了，随即心中浮上一层怒火，我冲过去一把揪住那个人的衣领，凑近他的脸，用无比愤怒的眼神瞪着他：“东方夜，你是跟屁虫吗？怎么到哪里都有你？你是怎么进来的？知不知道随便进出别人的家，是在犯罪！”

没错，这个像幽灵一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我面前的人是东方夜。

“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东方夜用带着笑意的语气说，“需要我提醒你一下吗？我进出这里，并没有犯罪。”

“你闭嘴！”我低喝一声，“你现在就给我离开这里，我不管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总之，这里不欢迎你。”

我说完，用力将他摔回沙发里，拍了拍手走到门边，打开门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这里不欢迎我，我不介意你跟我回去。”东方夜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真让人恼火。

“樱语？”沐修歌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我蓦地转身，只见沐修歌抱着卡卡，正不解地看着我，显然不明白我为什么会站在家门口。

“发生什么事了？”他说着走到我身边，然后他抬起头看向屋子里，我看到他的表情微微愣了愣，“东方夜？”

“幸会，我们又见面了。”东方夜缓缓地朝门口走来，“这段时间，承蒙你照顾樱语了。谢谢你。”

“不必。”沐修歌淡定地说，“不要说得好像我是在替你照顾她一样。”

“事实好像的确如此呢。”东方夜似笑非笑地看着沐修歌，“照顾樱语，是我的责任，因为……”

“东方夜你给我闭嘴！”我低喝一声，试图打断东方夜的话。

我不想他继续说下去，至少现在，至少此时此刻，我希望他闭嘴！

“怎么了小樱语。”东方夜冲我微微笑了笑，他走到我身边，轻轻执起我的手，然后他将我的手贴到唇边轻轻吻了吻，“我也不是非要带你回去不可，如果你想留在这里，那我也留在这里吧。”

“你松手！”我用力甩开东方夜的手，用力将手背在衣服上擦了擦，“我不要你留在这里，这里不欢迎你。”

“樱语说了，这里不欢迎你，所以，请你离开。”沐修歌稍稍侧过身，示意东方夜可以离开了。

东方夜脸上的笑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消失的，他此时的表情有些冷，漆黑色的瞳孔之中闪着我看不懂的光芒，他说：“恐怕不行呢，因为，小樱语是我的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