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给未来的自己
书名:一个人的天光作者名:奈奈本章字数:9964更新时间:2024-12-27 18:06:40
站在狂风的天台一望无际,这一座孤独的城市。在天空与高楼交接的尽头,谁追寻空旷的自由!阳光覆满这一刻宁静的我,隔绝了喧嚣和冷漠。川流不息的人游荡在街头,谁能听见谁的寂寞!
——《给未来的自己》
1
我和喻烯月是手牵着手回家的。
爸妈在门外看到我们时,一脸焦急,连平日里最喜怒不形于色的爸爸也忍不住几步走上前来,摸摸我的头,仔仔细细地打量我一番。
虽然沉默着,但眼里的关爱却一览无余,也许是确定我没什么事,这才换上了冷冰冰的样子,训斥我:“你现在出息了?也学会离家出走了?”
“爸,妈。”我自知理亏,“对不起,但是我真的不想和阿楠去国外。”
妈妈看着我和喻烯月紧紧拉在一起的双手,无可奈何地叹息:“唉,好了,我们都知道了,我和你爸也商量好了,暂时不会送你们去国外了。明天我们就会派人去你的学校帮你办手续,你们就可以继续在国内读书了。”
我笑起来:“果然老妈最疼我!”
老妈却打断我的奉承:“不让你们出国,但并不代表我们要和华家解除婚约。阿楠跑过来对我们说他不喜欢你,可是我们谁看不出来?都是因为你,他想帮你,才昧着良心说自己不喜欢你,求我们解除你和他的婚约。他追了你这么多年,我们都看在眼里,就算你是一块石头,也应该已经被焐热了啊。”老妈说着,一巴掌拍在喻烯月的手上,“松开。”
喻烯月脸色一沉,不得不放开了我的手。
“花苗,就算我和你爸愿意退后一步,同意解除你和华之楠的婚约,但是——你也要在生意场社交圈上挑选一个适合交往的人。无论如何,你也不能和阿月在一起。如果你们在一起,我们绝对不会同意的,到时候你还闹出走也好,都随意你,我们就当没有你这个女儿!”
我听得震惊又寒心,没想到原本疼爱我的妈妈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我明明要的那么少,只是一个阿月而已。
这时喻烯月走上前,认真地说道:“伯父,伯母,我也曾经想过,一辈子都不承认自己喜欢花苗,努力地撮合她和华之楠在一起就好。可我最终还是不能否认,我真的很喜欢她。我在神庙里许愿——求神明记住她的样子,护佑她的一生幸福喜乐。因为我的至亲都已经不在了,我身边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是我的挚爱。”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我知道自己条件有限,身体也有缺陷,很难给花苗幸福,但还是请你们给我一个机会,我愿意为她做一切努力。”
他饱含真诚,语气恳切,听得我鼻子一酸。
原来那时,他在神庙里是在为我祈愿。
我爸妈没说话,我们一起进了客厅。我发现老爸的脸色极其难看,而客厅里竟然坐着一个外人。
他看到我时,嘴角一挑,露出一抹邪笑,琥珀色的眼睛看似温润,但我知道,那双眼睛里蕴含了多少阴谋。
杨辰?
他怎么会出现在我家?
老妈向我们介绍:“你们的事一会儿再说,这是杨市长家的少爷,花苗,你来认识一下。”
我冲到他面前质问:“杨辰,你来我家干什么?”
杨辰摊开手,一脸无辜地望向我爸妈。
果然,我爸妈开始呵斥我:“花苗,怎么这么没礼貌?”
“我……”我哑巴吃黄连一样难以解释清楚。
杨辰站起来,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喻烯月,然后又转过头对我爸妈说:“伯父,伯母,刚才陪你们等了花苗半天,她终于回来了,没事就好。我跟花苗是老同学,前几年我们搬家了,都没来得及跟花苗告个别,这几年特想她,现在我回来了S市,所以就想多和她叙叙旧,没关系吧?”
老妈赶紧点头:“没事的,没事的,你们聊吧!晚上也别走了,留下来一起用餐,我让陈姨做几道拿手菜给你尝尝。”
我感觉自己正一步一步掉进杨辰的陷阱里。
2
等老爸去了书房,老妈也离开了客厅,房间里就只剩了我、喻烯月、杨辰三个人。
“杨辰,你这次又搞什么鬼?”我单刀直入地质问。
杨辰看看喻烯月,说:“我听说你甩了华之楠那家伙,非要和这个聋子在一起?”
他嘴角浮起嘲讽的笑,我父母不在了,他的本性就暴露无遗。
喻烯月读懂了他的话,紧紧攥起拳头,我甚至听到了几丝骨节摩擦的脆响。
“怎么?聋子能听到我的话?”
杨辰似乎对喻烯月的反应很好奇。
我忍不住打断他:“阿月才不聋,阿月的右耳还是能听到的,你给我闭上你的臭嘴。”
“怎么?我说他,你心疼?”杨辰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看着我,“你爸妈有没有告诉你,就在你出走的这几天,你们花氏集团正在吃一场大官司?”
“官司?”我茫然地看着喻烯月,“什么官司?你知道吗?”
喻烯月的表情有些迟疑,似乎还想瞒我。
我一眼看穿:“说实话,快告诉我!”
“原来,伯父伯母之所以想把你送出国,是因为他们不想让你卷进这场是非里,希望你和华之楠在法国安心生活——花氏集团被景天集团状告。我听伯父和伯母说,好像是花氏集团内部出了奸细,把一种即将上市的营养液补品的配方私下偷走,卖给了景天集团。景天集团竟然先一步申请了专利,而伯父并不知情,之后为了新产品的宣传,还花了大量的广告费。现在景天集团居然反咬一口,状告花氏集团侵权,要求撤销所有电视广告,不准再继续生产这种营养液,还要给景天赔偿10个亿的损失费。”喻烯月解释道。
我惊呆了:“什么?10个亿?”
对方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啊。
“那我爸的公司现在怎么样了?开庭了吗?律师怎么说?”
喻烯月摇摇头:“已经收到了律师信,说实话,这场官司胜算太渺茫——景天偷偷先申请了专利,而且景天公司和前任S市市长关系不错,出了这种事,那位前任S市市长一定会关照他公司的,到时候伯父这边的情况实在不乐观。”
命运真的是很喜欢跟我们开玩笑呢!
当你觉得你所有的苦难即将过去,蔽天的乌云终于被拨开,看见了一丝灿烂的云霞时,突然前方又冒出一个空洞。
巨大的吸力让你无力抗争。
公司是我爸妈一生的心血,这场官司如果败下来,那几乎就相当于摧毁了我们一家啊。
我忽然明白了刚刚我老妈老爸对我担忧又呵斥的原因。
他们的心情已经够糟了,而我竟然毫不知情,还在这种时候和他们吵架,甚至离家出走……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暗骂自己的不成器。
杨辰听我们说了好半天,似乎看戏也看够了,斜斜地靠在沙发上。
“其实想赢这场官司也简单。”他说到这里,故意卖关子,挑着眉眼看我们。
“让你爷爷打个电话吗?”花璟正从楼上下来,经过客厅,冷冷地质问杨辰一句,“还是说,让现任的S市市长去‘关照关照’法院那些人?”
听完花璟的话,我恍然大悟。
“但是——”杨辰的指尖在桌子上轻轻敲动,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爷爷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呢?我爸爸那么忙,又怎么抽得出时间去关照别人呢?”
“杨辰!”我咬牙切齿,“你到底想怎么样?”
杨辰把脸凑上来:“我记得前几天晚上,某个人跟我说过,自己无论和谁在一起,都不可能选择我。只要那个人肯收回那句话,乖乖地回到我怀里,说不定我会跟我们家老爷子说一声‘这是你未来的孙媳妇’,老爷子听完之后,就愿意打这个电话了。”
我像吞了苍蝇一样恶心。
喻烯月早已经一拳头揍了上去,面容冰冷地喝道:“你想得美!”
说完,他又抡起拳头准备继续扁他。我怕把事情闹大,赶紧拦住喻烯月,花璟也凑上来,死死地拽着杨辰的胳膊,不让他俩再打起来。
好在这个时候陈姨来了,看我们这架势,赶紧问:“你们这是怎么了?”
我们虽然心里都有怨气,但在别人面前保持和睦这一点还算是有默契的,我不想再让爸妈为我分心,想必喻烯月也是,而杨辰正在我家人面前扮演着气质彬彬的绅士少爷,自然也就罢了手。
“没事,我们闹着玩呢,陈姨。”杨辰冲陈姨露齿一笑特灿烂。
真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当天晚上我们一起吃过了晚饭,饭桌上爸妈特别照顾杨辰,也许是被他的外表所蒙骗,又也许是忌惮杨辰的家世,总之那一顿饭,吃得特别惺惺作态。
临别了,杨辰把我叫过去,低声在我耳边说:“花苗,我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考虑,如果是你亲自答应我,一切都好办。如果让我用强的,你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他的轿车在夜色里渐渐驶去,而我伫立在月光下,怅然若失。
3
沉重的压力让爸妈天天疲于在外奔波,但是,我们的生活还是要继续。
由于喻烯月的听力原因,现在的他不得不经常戴着助听器,为此我特意问起过他,为什么之前他有一段时间总是听不到我的话,而现在即便我站在他身后叫他的名字,只要声音稍微大一些,他就能听清了呢?
他解释说,因为之前医生嘱咐他,佩戴助听器需要有一个适应的过程。原来之前他只是偶尔佩戴,比如元旦晚会上,为了听清自己的旋律,不得不戴上它,但平时还是很少佩戴的,因为不适应。
现在的他已经渐渐适应了依靠助听器的日子。
他几乎不打电话,但他把手机里所有关于铃声的设定都调成了震动+声音最大化,时时刻刻带在身边,说是怕我有事会打给他。
而一向喜欢音乐的他现在也几乎放弃了自己的CD机,只会偶尔弹一弹钢琴,但这个“偶尔”的频率实在是少之又少。
我和华之楠恢复了上学的日子,但喻烯月不得不办理休学了。
他的情况已经不适合再读普通的学校,我老爸老妈特意为喻烯月请来了家庭教师。他每天就只在家里读书。我早晨去上课的时候,他一路送我到学校;我午后放学的时候,又会在校门口看到他来接我的身影。
春末的樱花凋败成雨,片片花瓣铺天盖地地落下,我和他牵着彼此的手,走在悠长的碧水街。
他难得说话,却从来都不会让我觉得孤单。
他也有很调皮的时候。
那是有一天,我们上最后一节课,在电子教室里,由于教室比较大,又是两个班的学生一起上。再加上老师是最近接任的,不熟悉班上同学的情况,喻烯月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就混了进来,跟我一起坐在最后一排不大显眼的位子上。
那时候他笑得很无邪,温柔又美好。
我们在课桌底下拉着手,当老师讲到“把课本翻到第多少多少页”的时候,他装模作样地把课本竖起来,然后把脸埋在课本后,偷偷地和我接一个吻。
那些天都是我做梦也梦不到的日子。
阿月手心里的温度,阿月肆无忌惮的吻触,阿月专属于我的拥抱,和阿月一起并肩走过的上学路,都让我那么迷恋,那么不舍。
所以,我尽情享受着这些美好,不去想杨辰说的那些话。
可是,不过四五天的时间,爸爸头上的白发就又多了不少,妈妈也为了公司的事日渐憔悴。
在这期间,华家的伯父伯母时不时来我家里探望,但碍于景天公司的权势,他们也确实爱莫能助。生意场永远都要和官场挂钩,景天公司在诉状上有一定的优势,手爪更是探进了官场上。
十亿的巨额赔款,再这么下去,花氏集团几乎要面临破产。
妈妈终于心力交瘁,累垮了身体,住进了医院。
而爸爸依然在四处奔波,动用人脉,希望能把局势逆转,但几乎都是徒劳无功。
与此同时,杨辰一次又一次地光临我家,在和爸爸的言谈之间无不泄露他那十足不堪的目的。
“伯父,只要花苗答应和我在一起,我一定会劝我爷爷帮你家的,你知道老爷子是最疼我的。”
“伯父,花苗似乎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啊,这还得需要你多多开导一下啊。”
他一字一句,肆无忌惮地把目标指向我。
最后,爸爸终于找我谈话了。
他把我叫到书房里,我看着他日益增多的花白头发,真的想上去摸一摸。
“苗苗,你今天去医院看你妈了吗?”
“看了。”我点点头,“医生说是因为太过劳累,而且忧思过度,才会突然晕倒的,我去的时候妈妈还在睡着,我没有吵醒她……爸,我知道现在公司出了大事,但是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啊,妈妈已经撑不住倒下了,您可千万不能再倒下。”
“嗯。”爸爸抬起布满血丝的眼,声音嘶哑地问,“苗苗,爸爸求你一件事,你一定要答应爸爸,好吗?”
我愣了一下,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个念头,说道:“爸,只要你不是让我和杨辰在一起,其他的我都答应,真的!您不了解他,他很可怕的……上一次,他差一点就把我关在酒店里……”
“我知道,华之楠都跟我们说了。”爸爸打断我的话,之后又沉默了好久。
就在我以为爸爸不会再说什么了的时候,爸爸突然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爸!”我赶紧要去搀扶他起来,可他一动不动地跪在那儿。
“苗苗,爸爸知道,这一次,是爸爸对不起你,之前强迫你和华家联姻,现在又不得不让你和杨家少爷在一起……但爸爸真的是没有办法了。你看看你躺在医院里的妈妈,你看看这个家!如果我们真的输掉这场官司,那么不只我们的公司毁了,我们在S市和全国的各个分公司、房产,甚至连我们现在住的这所公寓,都要变卖出去抵债啊!我们会名誉扫地,更背负巨额的债款,就算华家还肯帮我们,愿意为我们注入资金,可也是抵不过九牛一毛的……到那个时候,也许我们连容身的地方都没有了……”
“竟然……有这么严重吗……”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只要能得到杨家的帮助,一切都会没事!”爸爸的语气忽然变得很激动,“杨老司令的孙子喜欢你,只要你肯答应杨辰的要求,杨辰就会替我们去求杨老司令和杨市长。杨家老爷子疼孙子那是出了名的,所以只要杨辰开口,我们公司一定会没事的,局势会完全扭转过来!”
“爸爸。”我也跪了下来,含着眼泪问他,“你要让我羊入虎口吗?”
“苗苗。”爸爸抓住我的肩膀,“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爸爸一生的心血都毁掉,看着这个家被变卖出去,看着我们背上巨债,才甘心吗?”
不是的,不是的。
我拼命摇头。
我刁蛮任性也好,和你们顶嘴吵架也好,哪怕是上一次的离家出走也好,那些都只是因为我仗着你们的宠爱……
我爱着你们,爸爸妈妈。
我没有这么怨毒地希望摧毁自己的家。
我只是不甘心自己被利用,我只是不甘心我和阿月的爱情会被现实折磨得无疾而终。
闭上眼睛,我又想到病床上昏昏沉沉的妈妈,睁开眼睛,我看到跪在我面前的爸爸,我看到了他的银发。
心里的一根弦仿佛就这样断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说出那句话的,只觉得当时大脑已经一片空白,浑浑噩噩,仿佛置身于永无止境的地狱里,经受了烈火的灼烧,即便身在人间,也只感受得到黑暗。
“爸,你起来吧。”我无力地走出书房,“我答应你了。”
4
第二天清晨。
当第一声蝉鸣传到我耳朵里的时候,我看到窗外阳光遍地,花园里的花绽放着悄无声息的美丽。推开房门向外走去,我看到喻烯月穿着睡衣,坐在琴房里闭着眼睛,单手弹着琴键,白皙的面容被阳光镀上了一层优雅的亮金色,好看极了。
我一步一步朝他走去,偷偷地从他背后抱住他,笑眯眯地蒙住他的眼睛,将嘴唇贴在他的右耳边,故意问:“你猜——”
“不用猜了,花苗。”他握住我的手,放在唇边,亲吻着我的指尖。
我挨着他一起坐下来,把头靠在他的肩膀,闭着眼睛弹琴,一边弹一边唱,我弹的是最简单的那首曲子,同时也是老师教我们弹会的第一首曲子。
“你可记得,三月暮,初相遇?往事难忘,往事难忘……”
唱着唱着鼻子就酸了。
但我唯恐喻烯月发现端倪,把眼泪咽了回去,拉着他的手撒娇:“阿月,我问你个问题。”
“你说。”喻烯月微微眯起眼。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呢?”我掰着手指头数给他听,“是小时候和我一起看电影,我们不小心拉到了彼此的手那次开始?是我们第一次吵架,我弄丢了喻叔叔留给你的漫画书,你在花园的秋千上找到我,把我抱在怀里的那一次开始?是长大之后第一次收到了我情书的那次开始?还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看着我淡笑不语。
我又刨根究底地问:“还是去年平安夜的时候,你帮我打架那一次开始?你说呀,我很想知道呢……我可是从很早很早、很早很早之前,就喜欢你了呢。”
他依然眉眼含笑,却神秘兮兮地对我说:“这个啊,不告诉你。”
我不干了,死活拉着他的衣袖:“快说快说,我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呢,你要不说,我以后可就不喜欢你了。”
“不告诉你,你自己慢慢猜。”他抱怀,歪头看着我,就是不肯说。
我紧紧抱住他:“阿月,快告诉我吧,不然我真的不喜欢你了。”
“你看你这样子,明明是一点都舍不得离开我,还说不喜欢呢。”他回拥住我,“傻瓜,连骗人都不会。”
我声音哽咽:“是啊,我一点都舍不得离开你。”
一点都舍不得。
死都舍不得。
他揉揉我的发,含情脉脉地看着我,说:“我也是。”
可是阿月,这一次,也许我真的不能再喜欢你了……
我在心里默念着,自我欺骗着,我不喜欢你了,我不喜欢你了,我一定不能再喜欢你了。
可是阿月,现在我却把你抱得这么紧,一丝一毫都不想松手。
“花苗,你怎么了,你哭了?”喻烯月不放心地问,想挣脱我的怀抱看看我的眼,我却固执地继续把头埋在他肩膀,不肯给他看。
“花苗?”他又一次不放心地叫我的名字。
“阿月,别动。”直到这一刻,我才终于彻底理解了当时华之楠在车厢里紧紧抱着我时的心情,就像现在,我死死抱着喻烯月,不愿松手一样。
好想时光静止在这一刻。
因为以后,也许我就再也不能这样地抱着他。
“阿月,我们下午去海边吧。”在眼泪止住,我调控好自己的情绪之后,我终于离开了他的怀抱,向他甜甜地笑笑,“自从小时候……出了那场事故之后,我们似乎都没再去了,如果你的心结已经解开了的话,我们一起去看海吧。”
喻烯月点点头:“嗯,那说好了,午后一起去。”
初夏已经来临。
我换上那条白色的裙子,踩着拖鞋,和阿月一起手牵着手走向我们童年的基地。
小时候,我们在这里堆着一座一座的沙雕,这里有我们的城堡,那座城堡高高大大,雄伟辉煌。我们把沙土砌成城池,曾经我指着那座城池对喻烯月说:
“阿月,我就住在这里等着你,你长大以后记得来娶我哦。”
还记得那时候我们年纪很小,我经常大言不惭,不知道羞涩两个字怎么写,而阿月就很容易脸红。
他听完我的话之后,晚霞就染红了他的耳后。
他轻轻地回应我:“嗯。”
我当即就美得手舞足蹈,仿佛自己真的成了那个公主,拥有那座沙雕的城堡。
时隔经年,经历过太多风雨变故的我们来到昔日的沙滩,原来这里早已经游人稀少,偌大的海边,竟然就只有我和他。
又或许,是老天特意安排给我们的告别礼吧。
我光着脚丫,踩在浅海里,大声唱着歌,喻烯月则在沙滩捡贝壳,之后又像小时候那样,开始为我堆砌沙雕。
我打断他的动作。
“阿月,别堆什么城堡了。”
喻烯月疑惑地抬起头来看着我。
我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沙子做的城堡再美,也是假的……等到海水涨潮,一下子就能把它冲垮,好像不切实际的爱情一样。”
“可是海水退潮之后,我们还可以把它再堆起来。”喻烯月拉住我的手,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一样,顺着我的话反驳着,“海水冲垮了我们,我们就再重来,只要我们还活着,城堡就永远都还在。”
我不再多说,拉着他一并躺倒在沙滩上。
蓝天好像离我们那么近,却又那么远,白云是天使手中拿着的棉花糖一样,好像就在眼前飘浮着一样,我伸开手,以为自己即将握到了,却原来手心只是一片虚无。
我以为我找到了通往未来的路,阿月就在那条路的尽头。
可是有更多的人,我的爸爸、妈妈,他们都站在另外一条路上,那条路荆棘遍布,我不得不去营救。
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等到阿月一句“我爱你”,现在却要将他抛弃。
抛弃他,也抛弃自己。
“阿月,我决定答应杨辰的要求了。”我终于艰难地开了口。
“不行。”他义正词严地拒绝,紧紧抓着我的手,扭过脸来,“你今天这么反常,就是因为一直在想着怎么开口跟我说这个吗?”
“不行又能怎么样呢?”我近乎无力,“不行的话,家里的一切就都毁了。你知不知道,爸爸为了求我,竟然给我下跪!我怎么能不答应?”
喻烯月也沉默了,他不是不了解家里的境况。
我们都假装一切会好起来的,我们都假装看不见海上的风暴,可是风暴早已经席卷了我们的海域,再这样假装下去,我们就注定无处可逃。
总要有人做出牺牲。
就好像当年的喻叔叔,牺牲了性命,救回了我。
“阿月,以后,我们彼此忘记这份感情吧,就好像以前一样,你说你不爱我,我说我再也不会爱你。”
“花苗,我好不容易愿意忘记我爸爸的死,忘记我们所有的恩恩怨怨,对你说了我爱你,你难道就这么放弃了吗?”
“是啊,我放弃了。”我对着他咆哮,“就算是我对不起你!我已经决定放弃了!以后我再也不喜欢你了!”
他却温柔地吻上了我的左眼。
“花苗,你知道吗?我最喜欢你的眼睛,那么美,不适合掉眼泪。”
我已经不可抑制地掉下了眼泪。
“花苗,不管你的决定是什么,我都永远爱你,陪着你,守在你身边,不会让别人欺负你。”
海浪拍岸,冲走了我们的沙雕。
沙雕已毁,末路已到。
5
只是初夏,蝉鸣就已经铺天盖地。我在操场的看台上,微扬着头,凝望远处陌生的人潮,操场上有一个班级正在举行拔河比赛,看两边的情况来说,应该算是势均力敌。
势均力敌——如同现今的花氏集团和景天集团一样。
对于景天来说,原本是稳赢的棋局,只因为有了杨家的势力介入,一下子变得寸步难行。
对于花家来说,原本是毫无胜算的棋局,也因为有了杨家的势力支持,轻轻松松扭转了战局。
与此同时,我被同学们孤立了。
几乎整个学校都传言,我为了帮爸爸打这场官司,不知羞耻地跑去勾搭杨家的少爷——那天,我在鹏程学院的校门口,一直等着杨辰放学出来。等到几乎整个学校的同学都走干净了,等到繁星伴着月亮幽幽地升到南天,等到知了也倦了,连叫一声都觉得懒。
我还在等。
我知道,杨辰一定躲在那里,看着我的好戏,我咬紧了牙关攥紧了拳头,依然等着他。
让他去笑吧,只要他肯答应帮助我爸爸。
也许他看得无聊,终于愿意从学校里走到我面前。
他抬起眼,月光下的笑脸竟然有一些苍凉:“你终于还是肯来求我了。”
我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杨辰,我求你帮帮我爸,帮帮花氏集团。”
他的脸色又阴沉了下去,双手插在裤兜里,邪邪地笑着:“说错话了,你应该说‘杨辰,我求你做我的男朋友’这样才对。”
我愤怒地仰起脸,我知道我的眼中一定在那一瞬间爆发出了绝望的狠戾,但又被我隐忍地压抑下去,我任凭他这样羞辱我,听话地说:“杨辰,求你,做我的男朋友。”
“我考虑一下。”他挑起眉,故意说道。
对,他是故意的!
明明是他开出的条件,现在他又说再考虑一下。
我被他逼得忍无可忍,终于不再伪装成柔弱的小绵羊,而像一只被惹火的猫,正急于伸出自己的锐爪。
我也笑了,冷冷地哼道:“好啊,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三分钟的时间。三分钟之内,如果你不答应,那么今天晚上,你就当我从来没来过——天塌了又怎么样,我早已经不在乎了。”
杨辰也许被我刺激到了,整个人都愣住了好久。
我不理他,掏出手机开始看时间。
一分钟过去。
两分钟过去。
三分钟……
“我答应你。”他可能终于意识到我并没有说气话,这才在最后一刻答应了。
再后来,我和杨辰的事就在他的学校和我的学校都传开了。
我当然知道这是杨辰故意宣扬出去的“好事”,他是想证明,不管怎么样,我现在是他的了。
而流言的版本诸多,归根结底却都是讲我在追求杨辰的时候有多么厚颜无耻。自那往后,原本围绕在我身边的同学、朋友,已经所剩无几。
所以我现在才只能一个人坐在看台上,看着别人的节目,脑袋空空,思想停滞。
我听到身后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却也懒得去看,无所谓是谁,反正都和我无关,我失去了青春,失去了爱情,也几乎失去了朋友。
我这才明白什么叫失无所失。
“姐。”久违的称呼、熟悉的声音。
我回头去看,花璟站在我身边,白净的脸,鲜艳的红唇,素净的长裙,好像妖精一样美。
时隔一年,她又开口叫我姐了。
现在恍然发觉,相比之前家庭的变故,我和她之间那些小矛盾、小恩怨根本就不算什么。
在我心里,原来的她就像个蛇蝎美人,长着一张苏妲己的脸,可以魅惑众生,可她偏偏就喜欢上了我的阿月。我们针锋相对过,互相诋毁过……
可如今,都已经时过境迁。
“姐。”她索性在我身边坐下来,“你又翘课了,一个人在这里看什么?”
这一次,我没有讥讽她,也没有对她叫出口的这一声“姐”做什么反驳。
我只是说:“你不也一样,没心思听课了吗?”
不知怎么的,想到一句很有意思的话。
逃课,是一个人的狂欢。
上课,是一群人的孤独。
倒是有些符合我现在的心境。
“阿月现在还是每天都来接你,虽然你已经不和他一起走了。”花璟遥遥地望着天空那头。
不幸福的人总是喜欢抬头看天,其实她们并不是害怕眼泪流下来。她们只是觉得,天空那头住着掌管幸福的神明——她们希望那个神明能看到自己,能施舍一份幸福给自己。
但或许神明太忙了,又或许不幸福的人太多了,所以就算我们时时刻刻仰望着他,他也会经常性忘记我们。
“爸爸的官司好不容易有了逆转,我不能在这个时候激怒杨辰。”我解释道。
“这个也只是借口。”花璟笑笑,仿佛看穿了我的心,“你是不敢见阿月吧。”
我却很轻易地承认了:“是啊,我还有什么面目见他呢?现在所有人都在说,我为了保住花氏集团,不知廉耻地去勾引了杨司令的孙子。”顿了顿,自己却率先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就在阿月终于表白说喜欢我之后,我却抛弃了他——连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在这短短的一年之间,我竟然辗转在三个男生的怀抱里。”
我从一个少不经事的小女生,变成了带着犀利的面具刻意伪装自己的演员,现在又变成了一具只会窝在自己最恶心的那个男生怀里不哭不笑的木偶。
花璟忽然抱住了我,她在我怀里哭,像个小孩子一样。
“姐,对不起,我之前真的对不起你。这段时间,我总是想起我们的小时候,想起你帮我绑秋千,帮我教训那些坏男生,我不知道以前的我为什么会那么可怕地想要去害你,但我真的后悔了……现在我看着你和杨辰在一起,看着你为了爸爸的公司费尽心力,又听着外面那些狗屁不懂的人嘴里的流言,特别为你心酸,真的……”
她不是假装,我看得出,她是真的难过。
我拍拍她的肩,看着远处那一片蓝天:“一只眼睛瞎了,还有另外一只眼。一个人选择了苦难,另外一个人就一定要选择幸福,你懂吗?”
说完之后我又不自觉地嗤笑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我竟然会说出这种话了?
花璟,你终于肯叫我一声姐姐。
其实我从来都没否认过,你是我唯一的妹妹。
我们终于坦诚相对。
但这一刻的我,心已经慢慢老去。
而你——
请你一定,茁壮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