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最重要的『狗』角色

1

上了两周的课，我感觉骨头都要散架了。

本来以为进入科林艺术学院，只要走走台、背背台词就可以完成学业，可事实根本没有那么简单。

开学第一天给我们分发钥匙的代平君老师就是我们班的表演课老师，他看上去温文尔雅，没想到其实是有名的“授课魔头”。在他的课上，我们不仅要学芭蕾、瑜伽、现代舞，还要学拳击、摔跤和跆拳道。代老师说，现在的观众对表演者的要求越来越高，而我们作为演员，必须随时都能进入角色，饰演各行各业的人。因此在他看来，演员对肢体语言的要求应该非常严格。

今天上午，代老师突发奇想，让我们学习京剧的刀马旦。我拿着长枪舞了半天，一点儿门道都没找到，甩枪的时候还被砸了好几下。安娜倒是一点就通，才上了一节课，花枪就耍得让人眼花缭乱。

中午，我根本没力气去食堂吃饭，安娜回到宿舍的时候，我还在擦药油。

“这是什么怪味？”安娜捂着鼻子站在离我三米远的地方，一脸鄙夷地说道，“莫非这就是你们穷人的味道？”

我怒视她，说道：“你没有同情心就算了，难道连我擦药油都要管吗？”

“哎哟，看不出来你个子小，脾气倒是挺大。”安娜调侃了几句，目光落在桌上的宣传单上。她努了努嘴，问我那些是什么。

“今天是学院109个社团接受新生报名的日子啊，这些全部是我感兴趣的社团，我特意找学长拿来看的。”我见安娜有兴趣，便一个个地为她介绍起来，“这是合唱班，这是舞蹈社，这是钢琴团。不过听说加入这些社团都要交一笔入社费，看来看去还是这个社团最适合我。”我将一张五彩斑斓的宣传单递到安娜面前，上面写着三个偌大的字——手工社。

安娜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我理解为“难以接受”。她说：“手工社就是专门招收会针线活的女孩吧！每天就是缝缝补补，当然适合你。”

我知道她一定想起了那天我帮她缝补礼服的事情。

“手工社不用交入社费，我们还能拿自己做的手工品去网上卖，不用花钱还能挣钱，对我来说是不可错过的好机会。”我把手工社的宣传单折好，准备下午就去报名。

下午两点，校园里已经沸腾起来了，嘈杂的声音传入宿舍。我贴好膏药，穿好运动鞋就准备出门。安娜还在睡午觉，为了不吵醒她，我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没想到我的手刚刚碰到门锁，安娜就像幽灵一样声音低沉地问道：“夏柠檬，你要去哪里？”

忘记说了，安娜每次醒来，说话的声音就像男生一样齆声齆气。有钱人真是不一样，竟然有如此特殊的生理构造。

我如实回答道：“我去手工社报名啊。”

安娜立刻起床，拿起一件黑色外套说道：“我也去。”

“你也去？”我吃了一惊，“你不是一向不喜欢参加集体活动的吗？”

开学以来，除了上课和排练，安娜几乎不和除了我以外的人说话。今天这是怎么了，她居然主动要求和我一起去参加社团？

“你啰唆什么？我无聊，不行吗？”安娜丢下这句话就出了门，留下一头雾水的我。

校园里人山人海，各个社团为了招到优秀的新生都使出奇招，纷纷在学校的各个地方设点。只要看到颇有姿色的美女、帅哥，便上前宣传，力争让他们加入自己的社团。

我和安娜刚刚走出宿舍便引起了一阵轰动，有人拿着扩音喇叭高喊“安娜下来了”，还有几个长得不错的男生大胆地拉住安娜，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己社团的好处。

“安娜，我们社团的男生都是你的粉丝。”

“安娜，只要你来我们社团，我们保证以后你想吃饭、喝水、吃零食都有人上门服务。”

“安娜，我们社团各种型男俱全，你过来看看吧。不加入也没关系，先过来看看吧！”

我被这几个人挤到了一边，谁都没有注意到和安娜一起下楼的我。在她的光环下，我就像一只不起眼的丑小鸭。

既然是一棵平凡的杂草，我就应该到最平凡的社团去。

远远看去，手工社的招新处前真是门可罗雀，只有几个和我一样长着大众脸的学姐无聊地坐在那里。

短短两分钟，安娜居高不下的人气又吸引了一批人围过来。我已经挤不进去了，索性连招呼也不打，径直朝手工社的招新处走去。

正走着，我的身边突然伸出一只手将我拉进了树丛里。

我“哎哟”一声，正要发火，这才发现是延正雨。他示意我不要喊出声，然后压低声音问道：“我等你很久了，怎么现在才下来？”

“等我？”我脸上一阵发热，“你是说，你一直在这里等我？”

我还来不及开心，延正雨接下来说的话马上就浇灭了我的热情：“废话，不等你来，谁帮我去调查安娜会加入哪个社团啊？”

“原来……原来是这样啊……”

我极力掩饰着心里的失望。是啊，我不是已经答应他要帮他追到安娜吗？他在这里等我也很正常，倒是我自己，早就不应该再期盼他会喜欢上我了。

“柠檬，你到底知不知道安娜会报名参加哪个社团啊？”延正雨没有发现我的异样，只是一个劲地追问道。

我摇了摇头，说道：“安娜没有和我说过。”

“那你就跟去看看啊。”延正雨催促道。

“哦哦。”我像个木偶似的连连点头，只会按照他说的做。

延正雨继续嘱咐道：“最好不要让她加入柔道社和健身社，我知道这两个社团的社长也喜欢安娜，我不想让他们得逞。”

我咬着下嘴唇，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我抬起头轻声问道：“你……还有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啊？”

我多么希望他能关心一下我，哪怕只是敷衍地问问我想加入哪个社团。

延正雨讶异地看着我，没料到我会这么问。他想了想，正准备开口，忽然树丛里发出一阵“沙沙”的声响。

我一转头，就看到一个黑影闪过。

“好像有人。”我朝四处看了看，却没有看到那个人是谁。

延正雨跟着张望了一下，也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眼里闪现出信任的光芒，说道：“夏柠檬，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我在心里默默地叹息了一声，我就是想忘也忘不了啊。

尽管这么想，我还是伸出小拇指和他拉钩，然后便离开这里，开始了我的情报员行动。

首先，我得赶紧找到安娜。宿舍楼下刚刚围住她的人群不见了，看样子她已经走了。我四处寻找，终于在一个社团的招新处看到了安娜。我就像在沙漠里看见了绿洲一样激动，撒开腿跑了过去。

“安娜，你要报名啊？”我气喘吁吁地抓住她正在填写资料的手，生怕她要加入的是延正雨特别声明要避开的社团。

安娜看着被我抓住的手，眼里冒着怒火。

完了，忘记她有洁癖了。我连忙松开手，抱歉地笑了笑。

谁知道安娜这回没有发火，只是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了擦手，然后有些不悦地说道：“不仅是我，还有你，我们俩都要加入这个社团。”

“还有我？”我瞪大了眼睛，看到一份报名表上的姓名栏里清晰地写着“夏柠檬”三个字，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

等我回过神来，我连连拒绝道：“不行不行，除了手工社，我交不起任何社团的入社费。”

“不就是一千块吗，我帮你交。”安娜抽出一张银行卡，果断地在社团负责人的面前刷了两千块，“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参加古典话剧社的活动？”

就这样，安娜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拉着我加入了古典话剧社。

这个社团平时只排练古典话剧，因此需要大量的资金用来维持社团的正常运作，但是由于热爱古典话剧的人很少，所以社团招到的新生一年比一年少。这次竟然能将“科林女神”安娜拉入团中，我看到古典话剧社社长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听到安娜的提问，他使劲地眨了眨眼睛，结结巴巴地回答道：“下个，下个星期六，我们有一场新戏要排。”

“好！”安娜打了个响指说道，“那我们下周六见。”

安娜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我马上像小跟班一样尾随其后。一路上还有其他社团向她抛出橄榄枝，延正雨点名的柔道社、健身社的社长亲自来邀请她，可安娜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就拒绝了。

我们穿过操场，绕过草坪回到宿舍，安娜一句话都没有和我说。我望向她，只见她紧紧地抿着嘴唇，脸色阴沉，似乎很生气。

我实在忍不住了，便问道：“你怎么了？”

她的目光像利箭一样射向我，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她还是不说话，我鼓起勇气，硬着头皮继续问：“你为什么要让我和你一起加入古典话剧社？”

“你不和我一起，还想和谁一起？”安娜突然把我逼到电梯的一角，意味深长地说道，“像你这种立场不坚定的人，要是不好好看住你，被你出卖了怎么办？”

“你在说什么啊……”我感到自己的呼吸有些紊乱，安娜身上淡淡的香气让我意乱神迷。这是一款男士香水，我曾经感到疑惑，为什么她喜欢用男士香水，她却告诉我这款香水叫“迷失”，听上去就让人深陷其中。

“夏柠檬！”安娜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这是我以前没有看到过的，她的声音铿锵有力，“我告诉你，最好不要瞒着我做任何事，否则我会让你付出惨痛的代价。”

“我……我……”

我冒出一身冷汗，吓得浑身发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难道我和延正雨的约定被她发现了？应该不会啊，我们一直都很小心，就算发短信也会及时删掉，安娜怎么会发现呢？

一定是我想多了，一定是的。

我这么安慰着自己。

电梯门打开了，安娜看了我一眼，这才走进宿舍。我知道她是在警告我，但是比起她的警告，我更在乎另一个人的感受。既然我答应了他，就要实现我的承诺。

这么想着，我拿出手机，将安娜报名参加古典话剧社的消息发给了延正雨。

2

为了报答我这个情报员提供了重大消息，延正雨约我出去，送给我一枚水晶胸针。水晶晶莹剔透，没有一点儿瑕疵，是一朵玫瑰花的形状。它静静地躺在精致的盒子里，看上去高贵美好。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收到他的礼物，我并没有那天在餐厅收到玫瑰花时开心了。

上次他送给我的玫瑰花早已枯萎，我将花瓣制作成标本，小心地夹在相册里。我把水晶胸针和相册放在抽屉里看了很久，心想，什么时候延正雨才能真心地送我一份礼物呢？

自从报名加入古典话剧社以后，安娜的心情好像一直没有好过。她总是摆着臭脸，上课的时候不再像往常一样和我一起练习，回到宿舍也对我爱理不理。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几天，我的情绪有些低落。习惯了安娜对我揶揄，她突然冷落我，我的心里就像失去了什么，空荡荡的。

安娜将我视作空气的日子终于在周六结束了。那天是古典话剧社集合新生排戏的日子，我和安娜准时来到话剧社，本来以为只有几个人，没想到屋子里已经坐满了人。安娜目不斜视地走向最靠边的位子，其他人的目光马上齐刷刷地扫向她。

我瞬间明白了，他们都是打听到安娜加入了古典话剧社，所以才一窝蜂地拥了进来。

安娜在空位上坐下以后，她左右两边的座位立刻被人霸占了，两个男生从坐下的那一秒便开始不断地和她搭话。我孤零零地站在他们身后，安娜也没有回过头看我一眼。就在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坐在前排的一个人朝我招了招手。我伸长脖子一看，原来是延正雨。

我快步走了过去，只见延正雨的身边坐着一个眼熟的男生。那个男生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巨大的黑框眼镜，眼睑下方长着几颗雀斑，眼睛正斜视着延正雨。

延正雨没有感觉到身边人散发的敌意，反而眉飞色舞地说道：“安娜真的加入了这个人气倒数第一的社团，我本来还不相信，所以今天特意来看看。夏柠檬，感谢你的情报啊。”

我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心想：就是因为你，安娜才和我冷战。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那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抢先了：“我们古典话剧社历史悠久，每一出戏都是精品，安娜加入我们社是理所当然的。有些人就算想加入，我也不会同意。”

我和延正雨诧异地看向那个男生，我思忖了一会儿，拍了一下脑门喊道：“哎呀，你不是那天接待安娜的人吗？你就是古典话剧社的社长吧！”

这个男生得意扬扬地扶了扶眼镜，用手指点了点桌上的名牌，只见上面写着“社长李智仁”五个字。

我吐了吐舌头，暗想延正雨在话剧社社长的面前说他们社团的坏话，真是撞到枪口上了。谁知他知道李智仁的身份后，丝毫没有道歉的意思，反而趾高气扬地说道：“为了追到安娜，我是一定要进古典话剧社的。”

“我是社长，我说不让进就不让进。”李智仁毫不退让，并且爆出了另一件让我们大跌眼镜的事，“我还是安娜粉丝团的团长，你想进我们社团接近安娜，门都没有！”

“安娜什么时候有粉丝团了？我怎么不知道？”看着两个男生唇枪舌剑，我已经无力思考了。

为了缓和剑拔弩张的气氛，我走到他们中间，推开他们越来越靠近的身体，说道：“社员们都到齐了，其他事情我们以后再说，现在还是谈谈新戏吧。”

幸亏我说了这番话，战火才没有蔓延开来。李智仁接过助手拿来的麦克风，看了看我，说道：“我认识你，你是安娜的室友，你要是没地方坐，就先坐我的座位吧。”说完，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台上。

没想到身为安娜的室友还能有这种福利，我赶紧坐了下来。延正雨目光如炬地望着台上，恨不得让李智仁这个情敌立刻消失。

李智仁轻咳两声，开口说道：“各位古典话剧社的新成员，大家下午好。我是‘科林’最优秀的社团——古典话剧社的社长李智仁，在此代表全体社员欢迎大家的加入，尤其是……”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看到安娜后，满足地笑了笑，这才接着说道，“尤其是欢迎安娜同学，她的加入一定会让我们古典话剧社摆脱社团倒闭的谣言，我们一定会成为‘科林’实力最强大的社团！顺便说一句，我是安娜粉丝团的团长哦！”

“我们都是粉丝团的成员！”在座的男生纷纷响应李智仁的话，热烈地欢呼起来。

我偷偷地看了安娜一眼，她没有一点儿表情，俨然是冰山美人的模样。

在如雷鸣般的掌声中，李智仁进入了正题：“同学们，我们马上要排练的新戏是历年来社团投资最多的戏，主要讲述的是一位公主在她的护卫的帮助下光复国家，最后与一位护卫在一起的故事。值得骄傲的是，我们将首次和动物园合作，租一条藏獒作为护卫的猎犬，一起加入排练。怎么样，听上去是不是很令人期待？”

哇，藏獒啊！安娜入社以后果然不同凡响，一向资金紧张的话剧社居然出手如此阔绰。想象着在舞台上能够看到藏獒的表演，我不由得鼓起掌来，衷心地赞叹道：“这出戏一定很精彩，肯定会吸引很多人来看。”

其他人和我一样都摩拳擦掌，对新戏期待万分。延正雨也双目放光，我知道他在垂涎男主角的位置。

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从后排传过来：“我看你们还是不要这么乐观，据我所知，藏獒是出了名的凶狠。如果出了什么意外，不仅社团会倒闭，连科林艺术学院都会惹上大麻烦。”

泼凉水的人是安娜，她跷着二郎腿，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五官虽然绝美，此刻却流露出轻蔑的神情。要是其他人这样，一定会招人白眼，偏偏她是安娜，大家毫无异议地接受了她的说法。

“安娜说得对，那样做是不是太不安全了？”

先是有人担忧地问道，接着就有几个人附和道：“藏獒发起疯来可是会咬人的，我们以后是要当演员的，被藏獒咬得缺胳膊少腿多不划算。”

站在台上的李智仁当众被心中的女神反对，顿时局促不安起来。他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询问大家想要怎么办：“可是在我们这出戏里，这条猎犬是非常重要的角色，绝对不能删掉。如果不用藏獒，就要找其他的狗顶替了。可是短时间里去哪里找合适的狗呢？”

气氛一下子陷入了沉默中，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闭上了嘴。这时安娜双手环抱在胸前，淡淡地说道：“哪里需要到别的地方找狗？我们这里就有啊。”

“我们当中有狗？”李智仁扫视周围一圈，不解地问道，“安娜，你说的狗在哪里？”

“在你前面坐着的那个穿着黄色T恤的女生不就是吗？”安娜伸出修长的手指，指了指我。

所有人的视线立刻聚集在我的身上，我被他们看得心里发毛，说话也变得语无伦次起来：“安娜，你说什么啊？我不是藏獒，啊，不对，我不会当狗，也不对，我不是狗……”

延正雨也觉得这个提议实在太荒唐了，于是站起来想要为我说话：“安娜，怎么说夏柠檬也是个人，让她演狗怎么行呢？”

“有什么不行？”安娜见延正雨站出来，嗓门更大了些，大家都能听见她的声音，“狗也是生命，有能力才能演好。延正雨，如果不让她演，那是你来演，还是我来演？”

安娜咄咄逼人，延正雨也没有办法再为我求情，他说道：“怎么可能让我们俩演呢？安娜，你是女主角的不二人选，我当然是饰演男一号了。”说完，他转向我，投来一个让我自求多福的眼神，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浑蛋，我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按照安娜的意思，古典话剧社新戏的演员表正式出炉了。我坐在座位上鼓着腮帮子生闷气，觉得自己就像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由安娜宰割，实在是太不公平了。等到散会之后，我见到安娜破天荒地和其他男生有说有笑地走出去时，立刻上前拦住了她。

这么多天的憋屈已经达到了我的忍耐极限，今天这件事算是导火线，我不会再忍下去了。我是个炸弹，我要爆炸！

3

我不顾别人的目光，拉着安娜一路往宿舍奔去，就像开学第一天为了避开苏珊珊一样。

到了宿舍，我打开门，将安娜往里面一推，然后将门锁上。

她气愤地揉着手腕，然后习惯性地用纸巾擦了擦手。过了几分钟，她才看向我，脸上是我看不透的复杂情绪。在她的眼神攻势下，我居然不敢质问她了。

气氛陷入沉默中，我们站在彼此的对面，都能感觉到一场大战即将拉开序幕。几分钟后，沉不住气的我率先发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安娜生气的时候看上去特别可怕。

“我就知道，你让我和你一起加入话剧社是另有目的。你为了让我在大家面前丢脸，所以才会让我去演一条狗！”我的声音越来越大，越说越觉得委屈，“我是你整天挂在嘴边的穷人，我连加入一个像样的社团都拿不出钱。我不漂亮，身材就像小学生一样……可是我和你们一样，我有自尊心，你凭什么这样践踏我的自尊心？”我的眼泪夺眶而出，不一会儿便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落。

我的反应让安娜始料未及，她愣了一下，然后向我走来，顺道扯了两张纸巾塞到我的手里。说不上是安慰还是取笑，她说道：“你别哭了，本来觉得你笑的时候挺丑的，没想到哭的时候更丑。”

我擦了擦眼泪，对她翻了一个白眼，抽泣了半天才勉强止住哭声。安娜双手抱胸地看着我，语气中带着一丝埋怨，她说道：“夏柠檬，你现在还不知错吗？”

“呃……”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不好，得赶紧把话题岔开，于是一边向阳台走去，一边顾左右而言他，“哎呀，天色怎么这么黑了，难道要下雨了？”

“你给我回来。”

我刚走了两步，就被比我高出一个头的安娜拉了回来。

我哇哇大叫道：“安娜，你的力气好大啊，快放开我！”

虽然安娜有一米七几，在女生中算高的了，可是这力气也太大了点儿吧！

“对付你这种级别的人，再来三个我都没问题。”安娜这时还不忘自夸一番，转而面向我发难，“你别想逃避问题，我劝你赶快实话实说，说不定我还能对你宽大处理。”

“说得我好像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犯似的。”我嘟囔着，心里打起了小算盘：要是现在把我和延正雨的约定说出来，再道个歉，最多再卖个萌、撒个娇，应该能得到安娜的原谅，我们俩的关系就能回到从前；要是现在把嘴巴闭紧，打死不承认自己是延正雨的情报员，安娜一定会继续讨厌我，但延正雨会把我当作最亲密的战友。

怎么办，怎么办？我想破脑袋都想不出一个两全之策。

安娜看到我着急的模样，发出一声冷笑：“你就不要再拼命挣扎了，你和那个谁在树丛里的交易，我已经亲眼目睹了。”

我脑袋里瞬间“轰”的一声，整个人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原来她早就知道了，这样的话，后来发生的一切都能说通了。电梯里的威胁，一周以来的冷淡，还有今天在话剧社的奚落，这些都是安娜对我的惩罚，一切都只是为了证明她所说的——会让我付出惨痛的代价。

“你看到了啊……”我浑身直冒冷汗，无法预料安娜知道我是延正雨的情报员后会有什么反应。

“其实我早就猜到了，你那天从楼顶餐厅回来后就魂不守舍的。我让你替我去见延正雨，是让你转告他不要再缠着我，可是你回来以后没有说一句关于他的话。你那么喜欢他，见到他以后不可能这么平静。我猜你们之间一定有什么秘密的约定，果然不出我所料，去社团报名的那天，我看到你和他在树丛里说话。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地说着我的事情，还以为我不知道吗？”

安娜的推理让我哑口无言，我知道，这时我的脸上一定写着两个大大的字——叛徒。

平时，我总是把正义和责任挂在嘴边，现在却为了一份虚无的男女之情背叛了朝夕相处的朋友，我还有什么话可说？

我抿着嘴，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低下头盯着脚尖，安娜的声音在我的头顶上方响起：“怎么样，可以道歉了吧？”

“嗯。”我小声地说道，“对不起。”

“那你说说，你哪里错了？”安娜说话的口吻像足了小时候训斥我时的爸爸。

我也像小时候那样一板一眼地回答道：“我和延正雨的事情不应该瞒着你。”

“就这样？”安娜一点儿也不满意我的答案。

我拼命点头说道：“是啊，我做错的不是这件事吗？你放心，下次我不会欺骗你了。既然你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以后关于你的消息，我会光明正大地通知延正雨，不会再偷偷摸摸的了。”我自认为我的逻辑天衣无缝、顺理成章。

可是安娜捂着胸口，一副要吐血的样子，说道：“夏柠檬，你的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啊，怎么完全说不通？”

我赶紧为延正雨说好话：“安娜，延正雨真的很好，他那么喜欢你，你不要排斥他嘛。你试着跟他交往看看，一定会幸福的。”

“闭嘴！”安娜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我，“延正雨再好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再说，我看得出来，他根本不是真心喜欢我。”

“不可能！他给你写情书，在所有同学面前向你表白，为了能和你接触，他还想加入一个快要倒闭的社团。如果不是真心喜欢你，他为什么要做那么多事情？”

“夏柠檬，我绝对比你了解男生。延正雨是女生们的偶像，从来没有追不到的人。我拒绝了他，他为了证明自己无人能比的魅力，才会对我纠缠不休。其实他对我一点儿都不了解，怎么可能会喜欢我呢？”安娜慢条斯理地分析道。

是啊，她的话的确很有道理。我是因为10年前那场宛如童话般的相遇才喜欢上延正雨的，如果换成今天，我只是见过他一面，肯定不可能喜欢到这种程度。

难道安娜说的是事实，延正雨只是在挑战自己，所以才会对她穷追不舍？

我的思绪有些混乱了，以我的智商和情商，这么复杂的问题已经超出了我的思考范围。想到这里，我倒是有些好奇，于是开口问安娜：“你刚刚说你绝对比我要了解男生？”

“这个嘛，那是……那是当然。”安娜慌忙转过身，装作在忙别的事情。

“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了解男生？你和很多男生交往过吗？”我连忙凑上前追问道。

安娜推开我，否认道：“别胡说八道，我没有和任何男生交往过。”

“什么？”我像是无意中发现了一个秘密，惊讶地说道，“安娜，你没有和男生交往过？我不相信你没有谈过恋爱。”

突然，一个想法在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来，我打了个激灵，怯怯地问道：“你……该不会是喜欢女生吧？”

“夏柠檬！”安娜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两只拳头已经蓄势待发了。

我吓得后退几步，连连摆手说道：“我随便说说，随便说说的。”安娜虽然长得美艳，但发起飙来和狮子无异，我下次可不敢乱说话了。

她气得揉乱自己乌黑的秀发，朝我吼道：“夏柠檬，你不要再管我和延正雨的事情了。我跟你说了很多遍，我不会和‘科林’的任何一个男生交往的，你听明白了吗？”

“可是……可是……”

我怯怯地举起手，表示我还有话要说。

“可是什么？”

安娜蓝色的眼眸里冒出了两团怒火。

“可是延正雨说他会等你，一定要让你做他的女朋友。”我噘着嘴说道。

安娜这次对我彻底无语了，最后只说了一句话：“如果他真的喜欢我，那就让他等着。我倒要看看，你们要什么时候才肯面对现实。”

4

因为我和延正雨站在同一战线，安娜对我还有些言语上的攻击，但让我开心的是，她终于不再对我摆臭脸了。谢天谢地，我们俩还是朋友。

可能是因为白天话剧社的风波和宿舍里的对峙让我和安娜元气大伤，所以这天晚上我们很早就上床睡觉，连阳台的门窗都忘了锁上。深夜起风的时候，我和安娜都没有察觉。直到秋风卷着雨水吹进宿舍，我才被骤然降低的气温冻醒。

“阿嚏——”刚一睁眼，我就打了个喷嚏，接着就把自己裹成了粽子，整个人瑟瑟发抖。等到我醒过来，这才发现窗外已经是倾盆大雨了。

“搞什么啊，天气预报不是说明天是晴天吗？”我絮絮叨叨地抱怨着，瞟了一眼对面的床，安娜一动不动，看来没有醒过来。没办法，即使只穿着一条薄薄的睡裙，我还是得下床去把门窗关好。

当我把门和窗户都锁好以后，呼啸的风声和雨声就被关在了外面，宿舍里马上安静了许多。我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床上，缩进了被子里，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可是我刚刚躺下来，一种奇怪的感觉便涌了出来。

不对啊，宿舍里这么安静，怎么没听到安娜的鼾声？

我把头伸出被子，又竖起耳朵仔细地聆听了一会儿。安娜躺在床上，虽然没有发出鼾声，但是从喉咙里发出了呻吟声，听上去有些痛苦。

“安娜？”我有些担心，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于是轻轻地叫了一声。

安娜没有回答，却发出了更清晰的呻吟声：“痛……妈妈，痛……”

糟糕，安娜生病了！

我立刻跳下床，迅速打开灯，走到安娜的床边。她的脸色已经煞白，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她的表情有些扭曲，卸了妆的五官没有了平日的柔和，倒是显得有些硬朗，甚至有些像男生。

不过我顾不上研究她的长相了，此时我被吓得不轻，看着安娜咬牙喊疼的样子，我既害怕又紧张。手足无措的我第一反应就是摸了摸她的额头，还好并不是很烫，说明她没有发烧。

“安娜，安娜！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告诉我，你哪里不舒服？”我在安娜的耳边急切地问道，希望能为她做点儿什么，好减轻她的痛苦。

可她只是一个劲地摇头，好不容易说上一句话，也只有短短的一个字：“痛……”

“哪里痛？究竟是哪里痛啊？”我双手捧着她的脸，将耳朵凑到她的嘴边，努力听清她说的每一个字。

安娜没有回应我，只是用手捂着肚子。我顺着她的手看去，这才知道她是胃疼。

“安娜，你是胃疼吗？”

她吃力地点了点头，又指了指床头柜的抽屉，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个字：“药……”

我慌忙打开抽屉，在里面翻找了一阵，找到了一个小药箱。打开药箱一看，里面摆着已经分门别类的药。除了药，药箱里还有一张小卡片，上面有一行刚劲有力的硬笔字：

少爷，你的胃不好，药我已经准备好了，你千万记得要按照说明吃。

LEO

LEO？这个名字好耳熟啊，他说的“少爷”是谁？

可能这个“少爷”是安娜的朋友吧，借用一下他的药箱应该没什么问题。于是我拿出一盒胃药，又倒了一杯凉开水，按照说明让安娜服下了两粒药丸。

这样折腾了一会儿，时针已经指向了凌晨3点。安娜吃完药以后没有再喊疼，虽然还是捂着肚子，但病情应该缓解了。我不放心，于是坐在她旁边陪着她，又坐了一个小时。

4点多的时候，安娜终于恢复意识睁开了眼睛。我难以抑制住内心的激动，不停地叫着她的名字：“安娜，你醒了！安娜，你感觉怎么样？安娜，我差点儿以为你要死了。”

“别发生一点儿小事就大呼小叫的，我没事，胃疼是老毛病了。”安娜的声音还是很虚弱，但脸色已经好多了。

看到她恢复过来了，我鼻子一酸，忍不住抱住了她，哭着说道：“我怕你得了什么绝症，再也醒不过来了，呜呜呜……”一直紧绷的弦在这一刻放松下来，我像被抽离了灵魂一样虚脱无力，只能任由眼泪肆无忌惮地流下来。

安娜的身体有些僵硬，她没有说话。我能感觉到她的心跳很快，我想是她的身体还没有痊愈的缘故吧。

我就这样抱着她哭，过了一会儿，我感觉一双手抚上了我的背，轻轻地拍了拍。我知道，那是安娜在安慰我。

“你没事就好……”我哭够了，离开她温暖的怀抱，把鼻涕和眼泪都留在了她名贵的丝绸睡衣上。

“你就这么走了啊？”安娜见我站起来，似乎意犹未尽。

“你已经没事了，还需要我做什么？”我问道。

这时，安娜的肚子“咕咕”地叫了两声，她露出一个让人毫无抵抗力的笑容，恳求道：“我胃疼了那么久，现在真的很饿。你就不能好人做到底，帮我做点儿吃的吗？”

要是平时，料理可是难不倒我，可现在是凌晨，我要到哪里去给安娜弄吃的？

“大小姐，你就不能吃点儿饼干或者面包吗？这些零食我的包里都有。”我和安娜商量道。

她立即拒绝了我的提议，并且给了我一个理由：“我还是个病人呢，怎么能吃那些冷冰冰的食物？”

好吧，反正和安娜住在一起，我就注定了当保姆。为了满足她的胃口，我翻箱倒柜，终于在箱子里找到了一袋红豆。

我烧了开水，又冒着被劈头盖脸狠骂一顿的危险敲响了宿舍管理员的门，说明情况后借来了一个电饭煲。一切准备就绪，我便开始动手煮红豆粥了。

半个小时后，一碗热气腾腾的红豆粥被我端到了安娜的桌上。看着卖相不错的粥，我骄傲地说道：“这是盛满我的爱心和关怀的红豆粥，安娜，你可要好好地品尝啊。”

安娜端着我亲手做的红豆粥，眼里似乎闪动着泪光，她抬起头说道：“我很久没有吃过这么粗糙的食物了。”

虽然她嘴上这样说，但还是开心地舀起这“粗糙”的红豆粥，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唉，这个大小姐，感动就说嘛，嘴硬什么！

看着安娜满足地吃着我做的红豆粥，我的心里竟然有一丝心疼。

快要吃完的时候，安娜靠在床头笑着问我：“夏柠檬，我问你，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会不会很伤心？”

“这不是废话吗？你是我的朋友，我当然会伤心，你怎么会问这种蠢问题？”我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是吗？”安娜又问道，“那我和延正雨在你心里谁比较重要？”我怔住了，安娜见我没有回答，接着问道，“如果我和延正雨都掉进了河里，你会先救谁？”

“拜托，你不要这么幼稚好不好？”我讪笑着说道。

安娜今晚怎么老是提一些奇怪的要求，问一些奇怪的问题？她和延正雨有什么可比性，一个是女生，是我在科林艺术学院最亲近的室友；一个是男生，是我暗恋了10年的梦中情人。

尽管我对自己说了这些，但安娜的问题还是在我的心里激起了涟漪。我一边洗碗，一边思考着她的问题。该死的，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然觉得安娜比延正雨更令我牵挂。

我一定是鬼迷心窍了，怎么会对一个女生动心？

对了，一定是因为我每天24小时都和安娜形影不离，所以才有了这种错觉，以为自己离不开她。只要安娜谈了恋爱，我们不再腻在一起，我就不会这样了。

想到这里，我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天快亮了，经过一夜的大雨洗涤，黎明的曙光显得更加柔和。我在黑暗与光明交替的时候走向安娜，无比诚恳地对她说出了我的想法：“安娜，就算你要骂我，我也还是要说，你能不能和延正雨交往？哪怕只是试一试，一个月，一个星期，哪怕只有一天也好。也许你试过之后就会发现你误会他了，其实他是真的喜欢你。”

这是唯一的一次我提到延正雨的名字，安娜没有暴跳如雷。相反，她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

良久，她问道：“这是你所希望的吗？”

我想说“是的”，但是喉咙就像被什么堵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如果这是你希望的，那我满足你。”安娜轻描淡写地说道，“我会考虑看看。”

安娜答应了会考虑，延正雨，你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