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
如水的月光倾洒而下,漆黑的夜幕如同裹上了一层银光,浩瀚的天幕上镶嵌着许多闪闪发亮的星星。
清凉的晚风迎面拂来,吹走了白天的热气,令人觉得神清气爽。
寂静的夜里只有风吹动树叶发出的声音。
那一连串轻盈的脚步声在静谧的空气中响起,显得格外清晰。
夜色中,一个乖巧清秀的女孩款款走来,乌黑的发丝凌乱地散至额前,一身白色的连衣裙被风吹起,如同一片洁白的花瓣在风中飞舞。
夏小希喜欢这样美丽的夏夜。
她抬起头,看着繁星闪烁的夜空,心情变得格外轻松。
她的鼻尖泛出一点儿光泽,黑玛瑙一般晶亮的眼眸中映着夜空中的星辰,唇角带着一个浅浅的笑,柔和的月光将她的五官衬托得更加精致。
回家的路有些冷清,但是只要抬起头看到满天的繁星,她便不会觉得孤单。
空气里有淡淡的青草香,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心旷神怡,嘴角的笑意不由得加深了。
忽然,有什么东西闯入她的眼帘。
夏小希原本轻快的脚步猛地停住,她眨了眨眼睛,慢慢地往旁边看去。
借着远处昏黄的路灯,她看到一个小小的黑影蜷缩在阴暗处,那种孤独和悲伤的气息一瞬间将她深深地吸引住了。
她僵立在原地,盯着那里打量了半晌。见那个黑影蜷缩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她咬了咬牙,壮着胆子缓缓地朝那个黑影靠近。借着月光,她终于看清楚了那是一个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多少的男孩。
那是一个比精灵还要漂亮的男孩,精致的五官虽然略显稚嫩,但是优雅得仿佛一个王子。他微微低着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双眼呆滞地看着前方,好像失去了灵魂一般。就连垂至额前的发丝都闪烁着淡淡的光芒,让人觉得他浑身有一种异样的魅力。
接着,夏小希倒抽了一口凉气,因为她发现他的身上竟然有斑驳的血渍。
似乎听到了她的脚步声,男孩静静地抬起头。
那是怎样一双美丽的眼睛啊!
他的眼眸就像是最清澈的溪水,带着冷漠和疏离,仿佛能在不知不觉间看穿人的灵魂。
夏小希发誓,这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眼睛。在男孩看向她的一刹那,她觉得自己仿佛坠入了另一个世界……
她忘记了自己,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就像被他的眼睛蛊惑了一般,忘记了思考,就这样怔怔地看着他,仿佛夜空中所有星星的光芒都落进了他的眼里。
他就像一个受伤的天使……
“你是天使吗?”她脱口问道,哪怕是这样,她依然显得小心翼翼,生怕声音太大会吓到他。
月光静静地洒落下来,几只闪烁着绿光的萤火虫飞入了草丛中。
听到她的问话,小男孩眸中的冷厉迅速收敛,瘦小的身体微微一颤,他瑟缩了一下,惶恐不安地盯着她。
他一定是受伤了,否则怎么会露出如此令人心疼的眼神。
夏小希不由得有些心疼。
她轻轻地跪坐在他面前,眨着大眼睛,对他温柔地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柔和一些:“不要怕,我不是坏人。我叫夏小希,你呢?”
充满稚气的声音如同夜莺吟唱般回荡在漆黑的夜色中。
男孩静静地凝视着她。
距离近了,夏小希才发现那些血渍似乎并不是他的。尽管他的样子很落魄狼狈,但她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番,发现他并没有受伤。
也不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才会弄成现在这样。
男孩依旧不说话,眼底的光芒比之前暗淡了一些,似乎对她的出现并不感兴趣。他将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仰望星空,那种孤独的绝望揪住了夏小希的心。
时间在一点一点地流逝,夏小希跪着的双腿已经有些麻木,但是男孩依旧沉默不语。
他静静地仰望着夜空,仿佛那里有能牵引他灵魂的念想。
“你……”夏小希正要开口说话,却看到一滴眼泪如同陨落的流星般从男孩的眼角滑落下来。
然而他面无表情,看上去就像一个傀儡娃娃,仿佛那滴眼泪不是他的。但夏小希依旧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像是在极力压抑内心强烈的痛楚。
“你怎么了?”夏小希伸出手,却不敢碰他。
看着他蜷缩成一团,她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念头,想要将男孩拥进怀里,紧紧地抱住他,然后告诉他不要难过,不要悲伤,也不要害怕……
“你……是在害怕吗?”夏小希又向他靠近了一些,看着他交握在膝盖上的双手,鼓起勇气将它牢牢握住。
男孩愣了一下,立刻抬起头瞪大眼睛。
夏小希眼里闪烁着真挚而明亮的光芒,白色的连衣裙被月光映得雪亮,脸庞干净清秀,她看起来如同一个挥动着白色翅膀的天使。
她的声音也好听得犹如天使的吟唱——
“这样是不是会好一点儿?”
男孩的眸光一颤,他低下头看着被她紧紧握住的手,浓密的睫毛如同蝶翅一般簌簌颤抖。半晌,他才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眼里闪现出复杂的情绪。
夏小希见他没有抗拒自己的意思,立刻笑眯眯地对他说:“其实我一个人回家的时候也会很害怕,可是有这么多星星陪着我,我就不害怕了。你是不是也很喜欢看星星?刚才你一直盯着天空,我从你的眼神中看出来了。”
可是男孩依旧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
夏小希撇了撇嘴,干脆坐到他的旁边。
“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她歪着脑袋,继续和他说话。
男孩看了她一眼,然后默默地垂下头,没有回答她,只是身体似乎没有之前颤抖得那么厉害了。
夏小希有些委屈地看着他,满脸都是挫败的神色,不管在家里还是在学校,漂亮可爱的她一直是大家眼中的公主,很少有人对她这么冷漠。
不过很快,她的眼里便闪现出一抹了然的神色。
她伸出一根如葱般细嫩的手指,看着男孩,意味深长地说道:“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和别人打架,被妈妈骂,然后一个人偷偷跑出来的,对不对?你离家出走哦——”
她拖长尾音,却发现男孩的脸色一瞬间变了,漂亮的眼眸仿佛蒙上了一层暗红的血色,妖冶得如同地狱的曼珠沙华一般,充满了哀伤和绝望。
他看了夏小希一眼,动了动嘴唇,然后冷漠地抽回自己的手,转过身用僵硬的脊背对着她,再一次仰起头看着天空中闪烁的星辰。
夏小希沮丧地垂下头。
本以为他不会开口,没想到他出乎意料地出声了,只是他的声音低沉微弱,像是在寒冰中浸泡过一般:“我已经没有妈妈了……”
夏小希的表情一滞,男孩的话让她联想到了一些恐怖的事情。
她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你的爸爸……”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发现男孩整个人紧绷起来,他从地上跳起来,握紧拳头怒吼道:“我没有爸爸,从来都没有!我连他长什么样都没有见到过,我只有妈妈!只有妈妈……不……我连……”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哽咽起来,晶莹的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
他看向夏小希,张了张嘴巴,半晌才继续说道:“现在,我连妈妈也没有了……他们说,我是杀人犯的孩子,我妈妈不是杀人犯,不是!她是为了保护我才伤人的,她不是杀人犯!”
他越来越激动,最后几乎嘶吼着喊道:“我妈妈不是杀人犯!”
像是要将所有悲伤和愤怒的情绪通通发泄出来,他握紧了小拳头,奋力地朝夏小希吼着。巨大的悲伤就像扑面而来的潮水,叫嚣着将人拖进令人窒息的黑暗中,让夏小希有些措手不及。她呆呆地望着情绪激动的男孩,坐在地上不知所措。
“妈妈不是杀人犯,不是!妈妈是为我而死的……是我害死的……妈妈不是杀人犯。妈妈,妈妈……”
男孩微微张着嘴,眼里闪烁着泪光,却倔强地不肯让眼泪流出来。他的眼神空洞茫然,像是回忆着什么恐怖的事情,他不断地摇头,身体也剧烈地颤抖起来,一步一步地往后退……
过了半晌,夏小希才回过神来。
她从地上爬起来,看着痛不欲生的男孩。她的心情很沉重,男孩的神情那么无助绝望,仿佛连生存下去都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一样……
来不及思考,她已经冲过去将他紧紧地抱住了。
男孩慢慢地回过神,怔怔地看着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夏小希,感受到了从她身上传来的温暖,心里的痛苦莫名地减轻了许多。
好温暖的怀抱,就像妈妈抱着他一样……
“别难过,我相信你。你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了,那我带你回家好不好?以后我爸爸就是你的爸爸,我妈妈就是你的妈妈,好不好?”夏小希说着,握紧了他的手,“以后谁也不能欺负你,跟我回家好不好?”
男孩看着她天真善良的小脸和那双如同玛瑙般的眼眸,仿佛受到了蛊惑一般,慢慢地安静下来。
一阵风吹来,带来了一股淡淡的清香。
萤火虫纷纷从草丛中飞出来,在他们的身后飞舞着,发出碧绿的荧光。路灯照射着两个牵着手并肩行走的小小人儿,在清冷的路面上投下两道亲密的影子。
月亮爬得更高一些了,月光也变得更加皎洁,就像是在见证这温馨的一刻……
当天晚上,夏家的屋子里像是炸开了锅一般热闹。
夏爸爸看到女儿带回来一个男孩,身上还有斑驳的血渍时,震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夏妈妈更是满脸惊恐,立刻将女儿拉到一旁,盘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了,他没有家了,我要给他一个家,我答应过他的。爸爸,不是你告诉我的吗,做人一定要言而有信,我答应过他就一定要做到!”夏小希甩开夏妈妈的手,跑到夏爸爸的面前,眨着一双大眼睛,郑重地说道。
“可是……”夏爸爸犹豫地看着女儿,当他看到夏小希目光中的坚定时,态度终于软下来,他转向男孩,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灯光下,男孩如同一尊艺术家手中最妖冶绝美的雕塑,整个人看起来如同巨幅海报上的明星一般耀眼。
“安熠辰。”男孩抬起头看了夏爸爸一眼,语气有些疏离和防备,丝毫没有因为在别人家而表现出胆怯的模样。
“你妈妈呢?”夏爸爸又问道。
“妈妈……死了。”安熠辰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如同一抹寒光,又透着一丝痛苦。
“那你爸爸呢?”夏爸爸的眼里闪过一丝疼惜,继续问道。
“他没有爸爸。”夏小希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她害怕安熠辰像刚才那样吼起来,立刻抢着回答。她转过头,见安熠辰的眼神暗淡下来,没有开口的意思,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在心里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安熠辰,念起来真好听。
“那你现在住在哪里?”夏爸爸皱着眉头问道。
“孤儿院。”安熠辰十分不情愿地吐出这三个字,看到夏爸爸担忧的眼神,又继续解释道,“妈妈被推走了,我被送到孤儿院,可是我不喜欢那里。”
“所以你逃了出来?”
“嗯,因为他们说……他们说我妈妈是杀人犯,可我妈妈不是!”他抬起头,挺起胸膛,黑亮的眸子里闪烁着透亮的光芒,脸上的表情十分严肃,像是坚决要守护妈妈最后的一点儿尊严。
“杀人犯?”夏爸爸惊呼一声,转过头惊讶地看向女儿,“天哪,小希,你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吗?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他妈妈是为了保护他才伤人的,这是最伟大的母亲,不是吗?”夏小希噘着红润的嘴唇,似乎对爸爸大惊小怪的样子十分不悦。
夏爸爸吸了一口气,努力理解着他们的话,总算理出了一个大概。看来这个男孩的妈妈为了保护他而伤了人,自己也重伤不治,尸体被警察带走后,他就被送进了孤儿院。
他抬起头看着身上带着血渍的安熠辰,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复杂。
“那你的意思是想让他留在我们家?”夏爸爸问女儿。
“嗯!当然了,现在他已经没地方可以去了。”夏小希用力点了点头,拽着夏爸爸的衣角轻晃着,笑吟吟地撒着娇,“爸爸平时教我要助人为乐、见义勇为,在我的心目中,爸爸那么善良伟大,难道会忍心看他流落街头吗?”
夏爸爸被她晃得心都乱了,看着女儿狡黠的笑容,叹了一口气才转向安熠辰:“虽然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如果小希真的答应过你,我们会让你留在这个家的。不过明天你需要和我去一趟孤儿院,没有办手续我可不能随便把你留在家里。”
“爸爸,你答应了?”夏小希满脸期待地问道。
“是!”夏爸爸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心里暗暗决定,等明天到孤儿院打听清楚了再做打算。
安熠辰听到他的话,身体猛地一颤,立刻抬起头。
在那个地方,他待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却像进入了地狱一般惊恐和茫然,那里的人都说他的妈妈是杀人犯,无论大人还是小孩,无论他走到哪里,都躲避不了那些刺耳的声音。没有人听他解释,没有人相信他的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所以,他拼了命地逃出来。
如果可以,他这辈子都不要再走进那个地方!
仿佛看出了安熠辰的担心,夏爸爸微微皱眉,不知怎么的,他的心里竟然对这个孩子有着说不出的怜悯。看到他毫无血色的脸,就知道他在那里没少受欺负。
于是,他叹了一口气,安慰道:“别担心,只是去问清楚一些事情而已,如果你不嫌弃我们家穷,等办理好手续,你就可以留下来了。”
夏小希顿时瞪大了眼睛,满脸惊喜,整个人扑到夏爸爸的身上,抱着他的头用力地亲了一口:“我亲爱的爸爸,你简直太帅了,我爱死你了!”
“你这孩子,都长大了,怎么还这个样子?”夏爸爸一边擦着脸上的口水,一边佯装恼怒地瞪着自己的宝贝女儿,眼底却满是淡淡的笑意。
夏小希从夏爸爸身上跳下来,跑到安熠辰身边,一双眼睛因为开心而弯成了月牙状。她抓着安熠辰的手,激动得语无伦次:“你听到了吗?我爸爸答应让你留下来了!太好了,安熠辰,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太棒了!”
清凉的晚风掀起了夏家客厅的窗帘,天空中闪烁的星辰更加明亮耀眼了。
月光下,夏小希欢呼雀跃着,抱着男孩又蹦又跳。
看着夏小希温暖明媚的笑容,安熠辰突然觉得漆黑的夜空中仿佛有一缕光线透了进来,在一片绝望的黑色中,他终于又有了继续生存的欲望。
夏小希身上传来一股芬香的气息,如同一个温暖的梦,祥和而静谧。
所有的噩梦仿佛都要过去了……
夏爸爸和夏妈妈的眼里带着淡淡的笑意,一瞬间,安熠辰的心里突然变得很暖,很暖,就像……
就像回到了家中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