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单色旧电影（二）

“你闭嘴！你没有资格谈论她的一切！”他突然抓住了我的肩膀，在他用力的牵制下我的肩膀隐隐作疼，这更激起了我的怒气。

“我为什么没有资格？因为我只是她的替代品对吗？你这样维护她，到底把我当什么？”

“你闭嘴！”

“闭嘴？我偏偏要说——夏已爵，你有资格说我欺骗你吗？我的童年、我的想法、我的害怕，只要你愿意听，我可以把一切都告诉你。而你呢？你是怎样对我的？你施放了一层雾，警戒地和我保持一段距离，让我看不清你，猜不着你，摸不透你！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告诉你，我不乐意！我厌恶这样糊里糊涂地生活！我讨厌爱一个人却这么不明不白！我克服了那么多障碍来喜欢你，可你呢？你对我甜言蜜语的同时却想着另外一个少女！我到底是什么？低能？傻子？玩偶？这一场恋爱到底你付出了多少，我付出了多少？你欺骗了我多少，我欺骗了你多少？我甚至怀疑就连你的情话也是逢场作戏！”

“向葵！你说够了没有？你再敢侮辱我和她的关系——”他大吼，脸上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愤怒与冰冷，“我要你向她道歉！就在这里！”

“你没有资格命令我——”我骄傲地抬头，像一只孔雀般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道——歉——”

“我不要。”

“道歉——”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冷冷地挑起眼角，露出一个讥诮的笑意，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

他的眸子彻底地冷了下来，午夜的冷星凝起浅浅的影子落入他的眸中不定地摇曳，衬得他的瞳孔寒意十足。那种眼神我从没有见过，是捍卫，是不可置信，是一种自己的爱人被侮辱的愤怒。

“如果你不道歉——”他望着我，用阴郁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就给我，滚出这个家。”

如同六月惊雷，带着郁蓝色的火花，狠狠地劈在我的头顶，痛楚以飞快的速度延伸，直抵心脏。心脏在刹那间瑟缩着近乎停止跳动。

我愕然地望着他，望着他因愤怒而跳跃的杏红色脸庞以及冷酷不屑的漆黑眼眸。

童话气质，粉蔷薇脸色，长睫毛美少年……

一切美好的名词刹那间不复存在，被过境的台风吹得荡然无存。

我的眼神收了收，挺直了背，嘴边勾起一个破碎而轻蔑的笑：“我要走，但不是被你逼走的！我自由了！而你就继续躺在你的金丝笼里，做你锦衣玉食的笼中鸟吧！”

我大步地走出他的房间，最后回头粲然而蔑视地一笑：“再见！”

我像离开姨妈家一般狠狠地甩开夏家的门，空荡荡地来，空荡荡地走。

“砰——”震耳欲聋的关门声，似乎带走了一切沉重与忧悒……却，也带走了我最后的一丝伪装。

我无力而茫然地向前走着，默默地想：这只不过是繁华一梦，梦做到尽头，我也该循着轨道走出这等盛大的错觉，睁开眼睛了。

向葵，睁开眼睛吧。

（5）

我打车去了熏谷。

已经有几个月没有来这里了。这里依旧是一成不变的温暖样子，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陌生。

那些靠在一起、仿若将伸至天空刺破云朵的树，那些被染绿的树影，那些不定跳跃着、时时变换模样的光斑，那些高大华丽的西洋式建筑……

我怔怔地，无意识地走到了苏的楼下。

就在这时，响起一阵骄傲的鞋跟落到地面时发出的清脆声响，紧接着一个少女的身影在我的视线中清晰。

墨绿色开领很低的雪纺娃娃衫，一条鹅白的流苏小热裤，一头柔顺的长发扎在脑后。

是苏。

“向葵？”苏怀疑地叫了一声，打量着我。

“呃……”我应了一声。

她“噔噔噔”地走出了微暗的楼道，在白昼的光线下冷冷地注视着我。

“呵，你来干什么？”她干脆地问我。

“我可不可以……回到你家……”我的声音越变越小，很像一只唯唯诺诺的小猫咪。

“回到我家？你以为我家是收容所吗？”她感兴趣地轻浅一笑，“怎么？被那个有钱的哥哥所唾弃了？没人要了？”

“苏……”我忍耐地开了口，“你能不能不要用这么咄咄逼人的姿态跟我讲话？”

“我咄咄逼人？我逼你了吗？我逼你什么了？”她骄傲地冷哼了一声，漫不经心地打量我。

“表姐——能不能不要这样折磨我，你就真的，有那么恨我吗？”我无力地问她。此刻的我已然没有任何力气去争吵。

“我怎么能不恨你？你用卑鄙的手段骗了Summer！我怎么能不恨你？你从小就是个妖精。”她冷冷地哼了一声。

“我没有骗他！从小你就像公主一样美丽，你对任何人都那么大方，可只有我是例外！你联合他们来欺负我、打我、骂我！我，真的有那么讨厌吗？”我无力地笑了，“我抢不走你的一缕光辉，夺不走你的一点儿美丽，你大可不必这样，因为你比我优秀一百倍。我知道Summer是你喜欢的人，我可以发誓，我从来不曾对他有任何念头。表姐，你知不知道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即使你讨厌我、恨我，我依旧很喜欢你，喜欢你的率直、骄傲和小小的任性，因为你，是我唯一的表姐。”我最后望了她一眼，对她微笑，“对不起，打扰你了，再见。”

我静静地转身走开，太阳很毒辣，明亮得有些刺眼。渐渐地脚步开始虚浮，我习惯性地抽出向日葵伞，而后手指悬在半空啼笑皆非——我的伞已经破碎了，连同那些哀艳的向日葵花魂，早已在炽阳下了无踪迹，就如那个短暂的华梦，用这么狼狈的场面结束了。

我又找到了熏谷的树林，那是我无数个午后栖息打盹的地方。那些树依旧繁茂无比，浓密的枝叶朝天际蔓延，清晰的脉络在半空的叶片间蜿蜒曲折。

我木然地坐到树下，鬼使神差地拨了裴凛蓝的号码。

电话接通了，他在那一头轻轻地“喂”了一声。

我没有说话，听筒中传来清晰而静谧的沙沙声响。

模糊而遥远。

“喂？”

“喂？”

听筒里传来他轻柔熟悉的声音，竟让我莫名地有些安心，我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聆听着他的“喂”“喂”声，不由自主地缩成一团，直至那温暖柔软的声音直抵我寒冷的心脏。

“向葵，是你吗？”

“向葵？”

裴凛蓝在电话那头叫我。我定了定神，轻轻地、用梦呓似的语言对他说道：“裴凛蓝，我无家可归了。”

他没有问原因，沉着地问我：“你现在在哪儿？”

我无言，轻轻把电话掐断了。

30分钟后，有人在我身边坐下。

一阵温暖湿润的三色堇香，从我的左指缠绕上我的眉睫。

我惊讶：“裴凛蓝？”

他侧头望着我，毫无杂质的靛蓝色沉淀在温暖如雾的眼眸中。他浅浅地笑，笑颜十分奇特，有些孩子气的温暖与纯真从他的嘴角缓慢漾开，却又带着淡淡的寂惘和忧伤。他的肌理透明得甚至不易辨清，在光影的映衬下，他的脸孔缱绻而动人，呈现出皎洁的皓色。

“不用怕，我来了。”他的声音甜美得好似情人的呼唤，柔和，干净，具有安抚人心的强大力量。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我问他，声音很轻很轻。

此刻的他太美太漂亮，如同一幅巧夺天工的画卷，带着令人安定的雅致与幽静，令我不敢大声说话，唯恐亵渎这份圣洁与完美。

“你曾经和我说过，你以前住在熏谷，喜欢熏谷枝叶蔓延到天际的树。我只是碰运气，没有想到真的找到你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他。我缩成一团，软弱地蜷缩着，像一个无精打采的小动物。

“看来，这一切都是我的原因啊！”他皱皱眉。

“不——不是你的原因，是上帝在捉弄我，上帝说我不可以得到幸福。”我故作虔诚地双手合十，嘴边却流露出讥讽的微笑。

裴凛蓝在一边静静注视着我，浅淡的光线无法在他面孔上驻留，顺着他光滑干净的面孔流泻而下。

“你为什么会来？”我毫无目的地喃喃，伸出手指碰碰他的脸，而后又触电般缩回去，将面孔埋进膝间，牛仔裤触碰着面孔有些干燥，“不想——我不想你看到这么狼狈的向葵。”

“我说过的，希望你在伤心的时候，第一个将我想起。”

裴凛蓝的“伤心”刺激到了我。

“我不伤心！我为什么要伤心？我一点儿也不伤心！”我抬起头，激烈地朝他喊。

“向葵……”

“他们一次又一次企图撕碎我的心，他们的心里永远没有我的位置！既然我在他们眼里那么一文不值，那我为什么要因为他们而伤心？我不在乎他们！我讨厌他们！我不伤心！我不伤心！他们有什么资格让我伤心？有什么资格唾弃我？我要他们不得好死！不得好死！不得好死！不得好死……”我凄厉地喊着，一脸疯狂，大声侮辱他们，大声诅咒他们，直到最后裴凛蓝轻轻抱住了我，抚摸着我的背，如同在安抚一只躁动不已的小刺猬。

“亲爱的，在我面前，你可以放下一切伪装的。”

听到这句话，我怔了怔，眼眸中的恨意逐渐瓦解，我如同得到了赦免，慌张而急促地猛扑进他的怀里，眼泪簌簌地掉下来。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脆弱无力得像是被抢走糖果的孩童：“为什么所有人都抛弃我？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他没有说话，像最最温柔的情人，用他白皙的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后背，安抚的姿势，那么温暖。他把我抱得那么小心，如同怀中的我是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值得他用一切去守护。

我居然在他的怀抱中逐渐平静下来……

（6）

这一回的睡眠中没有梦的踪迹，平静得无曲无折，但在潜意识中我感觉到自己呼吸的韵律平和、安然，沉静得像水。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来。

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我下意识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淡蓝色的墙壁，浅蓝色的暗纹窗帘，白加蓝的天花板勾画着一些洁白的云朵和蓝翅的海鸟。

房间里透出淡淡的三色堇香息，那种淡淡的、纯净得似水、独一无二的安然暖香——三色堇香，这里应该是裴凛蓝的家吧？

“你醒了？”抬眸，果然望见少年坐在床边。

换了一件干净的白色衬衫，混合着淡淡的水蓝，像一幅透明的水彩画，淡定而飘逸。脸孔洁白光滑到看不出肌理，包裹住苍穹蓝眼瞳的长长睫毛扑簌着，似乎可以抖落下甜美的花粉。

“这里是我的公寓，两层楼。你在树下睡着了，我不忍心叫醒你，就自作主张带你过来了。”

“哦……”我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那么干净，那么美好的一张脸。

“喂！”裴凛蓝用手揉揉我的发丝，“现在已经12点了，要吃点夜宵吗？”

“不用……”我想了想，又飞快地补充了一句，“不过我要冰镇可乐，很冰很冰的那一种。”

要很冰很冰的那一种，最好可以冻进胃里，冷至心脏，使得躯壳内的一切都处于麻木状态。

他点了点头，转身出去。

真奇怪，他离开的那一刻，我居然那么想要拉住他的衣角，乞求他不要走，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我什么时候如此依赖别人了？

裴凛蓝还没有回来，蓝色调的房间里显得有些寂寞。我实在耐不住性子了，在房子里四处转了转，才发现房间的窗台连接着一块偌大的空旷平地。我毫不犹豫地从窗中跳出去，落在平台上。

而后，伸开双手，走在旷地的边缘，像一个摇摇欲坠的木偶人。

这里是这栋楼的第二层，我知道。

但我并不害怕自己会像一只失去平衡的鸟，在半空划一道无比短暂的弧线，然后哀鸣着直直地坠落到地面——这样的危险实在是不值一提。

况且，若这样就感到恐惧，那我便不是向葵。

我独自一人移动着步伐，然后在天台的边缘盘腿而坐。

薄云中的月亮恍如被宝玉镶了一圈儿边，轮廓优美，莹洁而圆润，在夜雾中隐隐若现，更增添了几分神秘之姿。晚风吹动天边的云层，月亮的光芒从云彩的遮蔽中挣脱出来，愈显明媚，此刻正用极其柔和的姿态流泻下来。

我不由自主地唱了起来：“圆圆的圆圆的月亮的脸，扁扁的扁扁的岁月的书签，甜甜的甜甜的你的笑颜，是不是到了分手的时间？长长的长长的寂寞海岸线，高高的高高的蔚蓝的天，是不是到了离别的秋天？我们已走得太远，已没有话题……”

“找了你半天，原来在这儿。”裴凛蓝走到我身边，和我一样在边缘处坐下，递给我一罐可乐，“你的声音很好听。”

“谢谢，说这种话的，你是第一个。”我一边说，一边打开可乐，狠狠地灌了一大口。

可乐是冰镇的没错，只可惜没有达到我想要的冻进胃里、冷至心脏这般效果。我有点失望，但继续狠狠地喝了一口。

“坐在这里，不怕吗？”我侧头问裴凛蓝。

他摇了摇头，也灌了一口可乐：“怕的话，就不是裴凛蓝了。”

这句话倒和我说得十分相像。

“Cheers！”我说，随即，我们的可乐罐碰在一起，在月色中发出一声闷响。

“喂，我说真的，你的嗓子很好，而且你的声音——听了让人有莫名的触动，很棒哦。”他说。

“谢谢夸奖。”

“或许可以去酒吧。”

“只要有人要。”

他又抿嘴笑了。

“对了，既然你离开夏家我也有责任，那为了补偿，以后就住在我家吧。”

我正要开口，他便急急地、下命令般地说道：“啊，不用道谢了，就这样定啦。”

我哑然失笑，点了点头，心中却不由洋溢起浅浅的温暖。

裴凛蓝，真的很谢谢你，在我狼狈的时候，给予我最安心的拥抱，极力维护着我最后的尊严。

（7）

星期一又开始上学。

我懒洋洋地去了学校，飞奔来迎接我的菲菲居然显得格外美丽动人，脸上红扑扑的，头发精心地打理过。

“哇。你去相亲啊？”我饶有兴趣地问。

“你健忘症啊！本周是‘醒江文化艺术周’哦！等一下就轮到我们的歌唱秀了！”她说。

我差点大叫：“什么？这么快！”

也难怪，最近被乱七八糟的事缠得紧紧的，哪里记得起艺术周。

凉初菲跺着脚笑容灿烂，可秀气的眉毛又微微锁起：“嗯，我们走吧，快轮到我们了……啊，可以大秀歌喉了，但是好紧张啊！”

我不是要出糗了？不要啊！我在心里长叹一声。

“你怎么一脸‘完蛋了’的表情？”菲菲的眼睛越睁越大，“不要告诉我你没有准备……”

我沉痛地点了点头。

“啊——那就是连伴奏带也没有交上去吗？”

我又沉痛地点了点头。

“那你不是要清唱了吗？”

我再次沉痛地点了点……

“什么！清唱？”我睁大眼睛终于叫了出来。

“看来你只能清唱了，快走吧，等下没时间了。”菲菲叹息着摸摸我的脑袋，牵着我飞奔而去。

此次所有的比赛都安排在学校的礼堂内。彩绘的玻璃窗折射出深浅不一的光亮，头顶的瓷塑小天使们宛若被赋予生命，开始在礼堂顶部嬉笑追逐，不经意间洒下银铃般的笑声。

校长用来发表长篇大论的讲台此刻被改装成了舞台，周围放满了鲜艳的香水百合，还有临时装上去的深红色帷幕在上面沉重地晃动。

醒江学校几千名学生已经聚在礼堂，因为礼堂十分宽敞，倒也不拥挤，只是大家都一个劲儿往舞台前靠，就显得熙熙攘攘起来。

菲菲激动地拉着我往人群里钻。就在这时，我不小心撞到了人。

我狼狈地揉了揉撞痛的手肘，低低地说：“同学，对不起。”

那名同学没有说话，一片淡黑色的阴影无声无息地从上方笼罩下来，有些莫名的熟悉感。

清冷的香味缓慢地四溢开来。我的心“咯噔”一下，受到了感召般抬起头——

他漆黑的眼眸里没有一丝神色，仿若瞳中镶嵌着温润的黑曜石，闪烁着扑朔迷离的冷光，毫无杂质，冷漠而绝美得看不出纹理。

那么美、那么骄傲的夏已爵啊，有一刻我甚至想狠狠扑进他怀里请求他的原谅。

但当看到他怀里小鸟依人的女生时，我刚要浮上嘴角的尴尬笑容立刻僵在了原处。

裴牧牧纤细的手腕上居然纹上了龙飞凤舞的银色英文字母——“XYJ”。

夏已爵名字的首字母缩写。

我冷冷地“哧”了一声，掉头就走。

就在这时，缓过神的菲菲“哇哇哇”地大叫起来：“喂，夏已爵，你不是葵葵的男朋友吗？你你你——你怎么可以抱着其他的女生？”

我拉了拉菲菲，她更用力地吼了：“你凭什么欺负向葵？我告诉你，欺负我朋友，你死定了！”

我望着菲菲亮晶晶喷火的眼睛和握得紧紧的小拳头，一阵无比强大的暖流冲破了闸门涌进体内，眼泪差一点儿夺眶而出——不是因为夏已爵，而是因为菲菲，我那可爱的、勇敢的、纯真的好朋友，她怎么可以对我这么好……

夏已爵冷冷地看了我们一眼，抱紧裴牧牧向前走去，声音轻轻飘入我的耳里：“管好你的朋友，像只狗一样汪汪乱叫很丢人献眼。”

怔，怔住。

随之而来的是令人头晕目眩的巨大愤怒！

我握紧了拳头，指甲狠狠地掐进肉里。我浑身颤抖着，眼前突然迸射出强烈的深蓝色火星！

如被电击的皮肤毫无征兆地发麻，我咬着嘴唇，死死地盯着他，一股巨大的震惊和仇恨油然而生！

他，居然变成这样。

“你没有资格自以为是！”我用尽全身力气朝他早已消失的背影吼道，几个同学诧异地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依旧愤怒地站在原地浑身颤抖，就在这时，菲菲握住了我的手，一股暖暖的、无比明媚的光亮又呼啦啦涌遍了我的全身。

“亲爱的，还有我呢！”菲菲瞪大眼睛紧握着我的手，如同宣誓一般说道。

我强忍住屈辱的泪水，展颜对她微微一笑。

朋友，亲爱的朋友，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就在这时，礼堂顶部的水晶吊灯刷地暗了下去，七彩的暗光开始在舞台中央水波般浮荡。

“下面有请高一B班的向葵同学演唱。”

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怎么会是我打头炮？”

“呃，好像是电脑随机排序的……”菲菲急得在我身边乱蹦乱跳，“还有，那个，你什么都没准备……该怎么办？”

我反而沉静了下来：“那么你是说，既然我没有配乐，也没有报上我要唱什么歌，那么我可以随心所欲唱了咯？”

“嗯……怎么，你要唱字母歌？”菲菲大叫。

“不会的啦。”我对她挥了挥手，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朝舞台走去。

深红色的帷幕轻轻地拉开……

柔软的洁白羽毛从顶端缓慢抖落下来，在半空中优雅地划出轻弧，伴随着羽毛翩跹的还有从舞台底下涌上来的水晶泡泡。

我穿着校服，脖颈上还挂着菲菲匆忙从自己身上拽下来给我的深紫色水晶项链，慢慢地走到舞台中央。斑驳流离的暖光在我身边缓缓流淌。

“需要阳光的宝贝，我的向日葵，只在阳光下灿烂，善于激情中优美……”

一唱出声我就愣了，这不是夏已爵给我听的歌吗？我怎么会如此娴熟和自然地唱出来？

舞台上很安静，斑驳的暖光从我身上不断游移过去，我感觉眼前被雾色氤氲得流光溢彩，一片朦胧。于是我硬着头皮无措而混沌地唱下去：“我说阳光会不见，你说你不后悔。阳光像往常一样消失，你像我想象般中憔悴。我错了，希望月亮带给你安慰。你说你要的不是这种光辉……”

真奇怪，虽然只听过一遍，我居然记得这样牢，是因为这首歌里的每一个字都嵌入了我对夏已爵的回忆吗？不……这一切都过去了，我不过是做了一场梦而已，一场梦而已。我一边试图自我催眠，一边用淡淡的声音浅唱着。

歌毕，安静聆听了许久的同学们开始大声地鼓掌叫好。

“啊啊，好棒啊！”

“好好听……我快哭了……”

“清唱也唱得好动人哦！她就是向葵吗？哇，她是我的偶像！”

“大美女……”诸如此类的声音顿时交织成一片。

看见观众热烈的反应，我顿感欣慰，微微鞠了一躬，带起甜甜的笑意，转身退下舞台。

可是才下舞台，我就支持不住般靠在角落里轻轻地喘着气。

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任何表演经验，更别提是在舞台上表演。

忍不住摊开手掌，才发现手心湿了一大片，刚才的平静早已被心脏飞快的跳动所赶跑。

“向葵！”裴凛蓝朝我走了过来，扯开眉角莞尔一笑，“怎么这么快就下来了？我刚准备上台送花给你呢，真是的。”他将一大束娇嫩欲滴的淡粉色玫瑰送到我手中。

玫瑰温润而浅淡的香气冲刷了一些害怕。

我一手抱住玫瑰，同时摊开另一个手掌伸到他眼前：“你看，我超紧张的。”

裴凛蓝微微一笑，抽出湿巾纸温柔地擦拭我的手掌，动作轻盈而缓慢，带来一阵一阵微弱的电流。

我有些心慌意乱。

“出了很多汗，看来是很紧张啊，不过刚刚你表现得真的很棒哦！”他把DV机放到我眼前。

深红色的帷幕拉开，红色的校裙微微飘荡，女生轻轻地走到舞台中央，拿起麦克风，卡其色的眼眸中流露出迷惘寂寞的神色。她开始歌唱，声音柔软中带着倔强，还附上了一些淡淡的冰冷。她的眼神变化多端，时而脆弱，时而无助，时而随意，时而云淡风轻……最后所有的神情都转化为卡其色的光亮，充盈在她眸里，微弱地闪着光。

有一种震撼人心的慵懒与忧郁。

我皱了皱眉：“啊，删掉吧。其实我很讨厌这首歌。”

“为什么？你唱得很好啊。”

“唱得好不一定代表喜欢嘛。”

“不，我看得出来你喜欢这首歌。”

“我……”我哑然，随即撅起了嘴，“不和你吵了，你不删掉它，我就不和你做朋友了。”

裴凛蓝突然变身为超级无敌小色猫，坏笑着揽住我的脖子，将瓷玉般的面颊贴近我的面颊：“嗯，不做朋友了，做情侣。”

“才不要！”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扬起玫瑰花打他的脑袋，他无辜地吐了吐舌头。

“下面有请高一B班的凉初菲同学演唱《夏天的风》。”舞台上传来主持人的声音。

菲菲穿着特意准备的演出服，鹅黄色的蛋糕裙在道具的作用下微微地飘起，孩子气的脸庞显得纯真而又虔诚，更增添了她的可人。

无比舒服的前奏过后，菲菲拿起麦克风唱了起来：“七月的风懒懒的，连云都变热热的，不久后天闷闷的，一阵午后雨下过，气温爬升到无法再忍受，索性闭上了双眼，让想象任意改变，场景两个人一起散着步，我的脸也轻轻贴着你胸口，听到心跳……”

她的声音很纯净，在麦克风的作用下变得甜美而婉转，畅如流云，澈如莺鸣——我这才想起她也是个不大不小的音乐课代表。

“在乎我和天气一样的温度，夏天的风我永远记得，清清楚楚地说你爱我，我看见你酷酷的笑容，也有腼腆的时候。夏天的风正暖暖吹过，穿过头发穿过耳朵。你和我的夏天，风轻轻说着……”她依旧沉醉在音乐中，嘴角溢出一抹甜甜的笑容。

“你听，这才是真正的好声音呢！”我禁不住对裴凛蓝说。

“难道你察觉不到自己的优秀？为什么总是要恭维别人？”良久，他缓慢地说。

“我？我有什么优秀的。这不叫恭维，我的心里话而已。”我侧身认真地回答道。

“你不优秀吗？你有很多优点。”

“哦？”我发出一个单音，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比如小迷糊、小可爱、粗神经、脆弱、敏感、假装坚强、不计仇。”

“这些似乎并不是优点！”我扬起拳头瞪他。

“优雅、高贵、纯净、知书达理、热情、学习好、善良、无私、慷慨……”我掰着指头说，“这才叫优点，而我……似乎一样都没做到。”

他注视着我，一双苍穹蓝的眼眸里波光浮漾，映着嘴边水果般甜软的笑容，无比漂亮的样子。

“你总是这样……”他突然暧昧地靠近了我的左耳，又有一阵三色堇的暖香顺势涌进我的鼻腔，“知不知道，你最大的优点就是……”

他的尾音还没落下，舞台上便传来了少女高分贝的欢呼——“Summer！”

我吃了一惊，不可思议地望着台上笑靥如花的菲菲。她的脸红彤彤的，鲜艳可人得犹如剔透的盛夏果实，唇粉嘟嘟的，再一次飘出羞涩的淡粉色音节：“Summer，我好爱好爱好爱你！”

这时我才想起来，她唱的是《夏天的风》，夏天，Summer的中文意思。这首歌应该是专门为Summer唱的。借着歌唱秀顺势表达自己的心意，我的傻姑娘什么时候这么勇敢了？曾经那个见到Summer就脸红、因为他一句话而兴奋得会晕倒的、打他无数次电话都是在接通的刹那掐掉的胆小女生……怎么会那么勇敢呢？

她真的有那么爱Summer吗？我的心头突然掠过一丝不好的预感，菲菲，如果你知道Summer喜欢我，你会离开我吗？你会恨我吗？你会……变得像苏一样吗？

方才的好兴致一扫而光，我站在原地，目光定格在少女孩子气的容颜上，眼里突然涌起大片大片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