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恨你们！恨！恨！恨！

鲜红的字迹如魔咒般在耳边叫嚣，

毫无生息的身体诉说着所有的爱恋和仇恨，

用死亡证明着，曾经活过。

01

究竟，是谁伤害了谁。当我们一味站在自己的世界里，充当自己的上帝时，那么当我们悲惨时，是否该埋怨的，就只有自己。这一场无法停止的悲伤与恨，是否就是我们在时间不停留时，亲自指导的一场闹剧。

我停止奔跑，冲进寝室时，心像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无法喘息。突然好想见到苏梓希，想要扑在她身上痛哭一场。当我推开寝室的门时，裴娜已经回来了。她正坐在椅子上，修着指甲哼着歌，得意无比。

一看到我进门，她就笑了起来，大声说：“顾乔恩，你应该谢谢我。今天我可是好好帮你报了仇，你想不想看一看我的成果呀？”

“去死吧你！”我终于忍无可忍地冲了过去，一把抓起她的手发，狠狠地朝她的肩膀咬下去。

为什么要这样对纪夏晴，为什么要做这些残忍的事情？为什么一个人会可怕到这个地步，为什么，为什么？！

裴娜一边骂我疯了，说我不识好人心，一边反击。她推开我，然后扑了上来，掐住我的脖子。

我打她的脸，抓她的头发，在看到苏梓希要冲上来时，我像疯了一样朝她喊：“不要过来，你不要管，不要——”

苏梓希停在那里，看着我的样子最终没有上前，只是警告裴娜，如果她敢下死手的话，她就让裴娜死！

我和裴娜相互撕打着，我扯破她的衣服，她抓破我的脖子，我扑了过去，朝着刚才咬她的地方又狠狠地咬了下去，血腥味充斥着我的口腔，她一边尖叫，一边拼命地推我。直到寝室的门，再一次被推开，我和她才停止了动作，抬起头看着一脸麻木的纪夏晴，走了进来。

我忽然有些慌乱，不敢直视她的眼神，急急地推开裴娜，关切地看着她一路走向我。

“哟，我们的女主角回来了！”裴娜站稳了身体，不顾刚才被我咬破的伤口正在流血，嘲笑道，“怎么样？第一次当女主角的感觉一定很爽吧？”

“你住嘴！”我再一次冲过去，朝着她的嘴一巴掌就盖了下去。

裴娜反抗，她抓住我的头发问我：“你现在装什么好人？难道当初她害你的时候，你不恨她吗？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还真以为你们还是好朋友？你们只不过都是外表披着善良内心却比谁都要无耻、阴暗！”

“住手！”纪夏晴突然咆哮，盯着我举起的手，恨恨地说：“滚，你给我滚！”

我怔在原地，她从我身边经过时，露出一个魅惑妖冶的笑容，然后伏在我耳边，轻轻地吐出了三个字：“我恨你！”

说完，她便优雅地起身，走到了自己的床边。

我恨你！

我恨你！

这三个字在我耳边不停地回响，就像是无法解开的魔咒，死死扼住我的命门，让我无法解脱。

“哈哈，还真是精彩啊。看来，这好戏果然是要一场接着一场来！”裴娜看到纪夏晴凶我，不可开支地乐了起来。

我没有瞪她，也没有再冲过去打她，这一切似乎都没有意义了。

02

苏梓希扶着我，关切地问我有没有事。我摇头，然后和她一起到了天台，我告诉她今天在通往天台的楼梯间发生的一切，我告诉她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纪夏晴受辱，我竟然没有冲出去。

什么时候开始，我也变得这样冷漠起来，就连曾经最好的朋友，就连曾经说着可以为我去死的朋友，在她生不如死的时候，我居然没有伸出援手。

我对苏梓希说，人性真的好可怕。只是一个保送名额，就让纪夏晴背叛了我们的友谊，也让她放弃了反抗的机会。

苏梓希没有说什么，只是不停地拍着我的背，让我放松。她说，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这一切都不关我的事，早就已经提醒过纪夏晴，要小心裴娜，是她自己太大意了。

一切都不关我的事？真的，不关我的事吗？

那么，这一切到底应该怪谁？没有人教会我们要怎么去面对这些让人措手不及的事情，在我们还没有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时，就像小鱼一样落进了鲨鱼的口中。

真的有那么恨吗？恨到一定要用这种极端的方式让另外一个人陷入地狱吗？这样，真的就能让自己快乐吗？

苏梓希说，这一切只是因为他们延续了前辈们的做法，江川中学一直就以这样的方式私下进行报复，所以他们以为这样是快乐的。如果有一天，他们真的懂了什么是快乐，一定会觉得现在的自己丑恶得让自己害怕。

一切都会过去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生命中不停地出现这句话，从爸爸第一次出手打了妈妈，从小喵在我怀中断气，从我和纪夏晴第一次被林凌欺辱，还是从我被高驰猥亵，又或者是许嘉言的手被打断……

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到底要什么时候才会过去？那丝我在梦中不断追寻的阳光，什么时候才会真正出现在我们的生活当中？

也许，是明天，也许，是明天的明天……

那一夜我们几个都没有睡得安稳。纪夏晴在卫生间里待了很久，我看到她出来时，皮肤发红。就像当初我想洗掉高驰触摸在我身上时的感觉一样。

熄了灯之后，大家各怀心事地辗转反侧，我祈祷，就在明天，一切就真的会过去。让我们恢复到正常的生活，哪怕从此以后真的老死不相往来，也希望纪夏晴得到这个保送的名额后可以过上全新的生活，而我，还会为了妈妈继续努力。

梦里，我突然看到纪夏晴的脸在我面前渐渐破碎，满面无数的血丝，她张嘴冲着我笑，笑着笑着便扭曲起来，最后破碎了。就像玻璃摔在地上那样，四分五裂。我一下坐了起来，喘着粗气，一身冷汗。

转过头，看着纪夏晴还安然地躺在床上，才松了口气。我擦掉额头的冷汗，看着天慢慢亮起来。起床去刷牙洗脸，往脸上浇了冷水后，精神才缓了过来。苏梓希在外面敲门，问我有没有事，我打开门，把梦境告诉她，她让我不要想太多，一定是昨天被纪夏晴的表情刺激到了，才会胡思乱想。

我也希望是这样。

可是，事实告诉我，我那仅仅只是希望。

03

当我和苏梓希走出寝室的时候，惊异地发现走廊上贴满了纪夏晴昨天被迫拍下的照片。那些照片上的她衣衫不整，脸上是诱惑的笑，完全看不出被强迫的样子。

我被吓到了。

这是在做梦吗？我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脸顿时热辣地痛起来，这鲜明的痛感提醒我这一切都不是梦。

我疯了一般冲进寝室，我不知道要做什么，只知道我要找到裴娜，我要杀死她！

可是我冲进寝室时，只看到刚刚起床的纪夏晴。

裴娜的床铺上空空如也。

纪夏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完全无视我的疯狂和慌乱，面无表情地走进了厕所。

不能让纪夏晴看到那些照片！我的脑海里只剩下这样一个念头。

我又疯狂地冲出寝室，拉着苏梓希，让她帮我撕掉贴满了整条走廊的照片。我一边撕一边哭着对苏梓希说：“梓希，快点撕掉，不要让夏晴看见了，快点撕啊！我求你了！”

我的举动引来了很多人的围观，那些原本围观照片的人被我的疯狂举动吸引过来。我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只想快点把那些照片撕掉，统统撕掉。

我不敢想像要是纪夏晴看到这些照片流出来会发生什么事，我只是一想起昨晚的那个梦，我的心就止不住颤抖起来。

然而我的努力只是杯水车薪，裴娜把纪夏晴的不雅照不仅贴满了女生宿舍，还贴满了整个校园，这个清晨，只要走进江川中学，就可以看到纪夏晴的不雅照。

纪夏晴的事情比之前我们任何人的事情都要轰动，学校领导大发雷霆，马上就取消了纪夏晴的保送资格，并且要她父母来学校讨论对纪夏晴的处分。纪夏晴的父母还没来学校之前，她就已经被请进校领导的办公室，办公室外挤满了看热闹的学生。

我捏着一堆刚刚撕下来的不雅照站在最靠窗的位置，看到纪夏晴直直地站在办公室的中间面无表情的样子，心脏痛得起了褶子。

校领导很生气，质问纪夏晴为什么要做出这么伤风败俗的事情来。我想要冲进去说出真相，然而苏梓希拉住了我，说，如果你不想成为第二个纪夏晴就不要这样做。

我说我管不了这么多了，执意冲了进去，对校领导说纪夏晴是被迫的。可是，校领导根本不听我的解释，说那些照片没有一张能够看出纪夏晴是被迫的，如果是被迫的，照片上的纪夏晴能笑得那么欢吗？

我无力地抗争着，但是作为当事人的纪夏晴却不发一言，她就像一个局外人一般面无表情地站着，眼神投向我无法触及的地方。

纪夏晴的继父到学校的时候，我被校领导从办公室赶了出来。

校领导把那些照片给她继父看，并且把学校做的决定告诉他，说学校决定取消纪夏晴的保送资格并且准备开除她。

纪夏晴的继父看了照片后非常生气，把照片摔在纪夏晴的脸上，骂道：“你这个不要脸的家伙！当初你拼了命求我让你上学，我还以为你是真的想要来念书，将来你毕业了，找个好工作也可以把钱还给我，现在看来我当初还不如把钱扔进水里。做出这种下流的事，难怪连你亲爸都说不要管你，我是瞎了眼才会帮你，你这个不要脸的死丫头！”

不论继父怎么打她、骂她、羞辱她，纪夏晴都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她的眼睛里早已经流不出泪水了。眼神空洞地投向远方，任由她的继父一巴掌一巴掌地甩在她脸上。最后，校领导看不下去了，让纪夏晴回去收拾东西，由她的继父带走。

04

我和苏梓希先回了寝室，纪夏晴进来时，我走了过去，张了张嘴却吐不出一个字。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又收回目光，默默地收拾东西。过了会儿，她走到桌子前，拿起梳子把散乱的头发扎好，拿出唇彩和眉笔走进了卫生间。

我看着她的样子，心就揪在一起。也许，离开江川中学对她来说，是一个全新的开始。哪怕不能上重点大学，至少她可以开始重新选择自己的人生。就像苏梓希说的那样，有多少人初中还没有毕业，还不是一样自力更生。

我靠在墙上等着纪夏晴出来，想去送一送她。我心里的内疚也许她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或许她知道也根本不想要原谅我，但是我还是想去送送她，毕竟在我的心里，她还是我的好朋友。

我和苏梓希在外面等了半天，也没有看到纪夏晴出来。慢慢地，我觉得不对劲，看了一眼苏梓希，她也警觉起来，和我一起冲到厕所门口，大力地拍着门。

我不停喊她的名字，可是里面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不顾一切地用力踢着门，梦中纪夏晴破碎的脸不停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我喊着喊着，却怎么也踢不开门。

最后苏梓希往后退了几步，一下把门踢开了，眼前的情形让我们吓呆了。

纪夏晴把毛巾系在水管上，自缢了……

她整个人悬在半空中，脑袋没有生气地耷拉着，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看不到她的表情。

在她悬挂着的身体旁边的镜子上，她用血红的唇膏写着两句话——

我恨你们。

恨、恨、恨！

啊——

我终于回过神来，惊声尖叫着冲进厕所，苏梓希也跟着我冲进厕所，抢在我前面爬上洗手池，把套住纪夏晴脖子的毛巾解开，然后和我一起把纪夏晴的身体放平，接着，我哆嗦着拨打了120和110。

当我打完电话去看纪夏晴时，被吓得把手机扔在地上，砸成几块。

纪夏晴眼睛和嘴巴紧紧地闭着，不像一般自缢的人那般微张着。只是，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她的神情竟然带着一丝心满意足的笑意。

苏梓希用她在网上学会的急救措施，对纪夏晴进行了急救，但是却无济于事。

苏梓希也有些被吓到了，喃喃地说，估计救不活了……

我从墙上滑坐到地上，久久无法动弹。想着那句“一切都会过去的”，果然，一切都过去了。

纪夏晴就这样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在120赶到后，纪夏晴的妈妈也赶来了，在听到医生宣布死亡的那一刻马上昏了过去。醒来后，哭昏了一次又一次，她拉着纪夏晴的尸体怎么也不放手，不停地喊，是妈妈对不起你，是妈妈对不起你。

而她的继父，在一旁冷漠地看着这一切，面无表情。也许，他还在想，送纪夏晴来江川中学的钱，打水漂了。

这个世界，真是冷漠得可笑呢！

“顾乔恩……”苏梓希叫我，她想拉我起来，可是我全身没有一点力气，怎么也站不起来。最后，她就随我坐在天台的护栏边，陪着我。

“你好，我叫纪夏晴，我也是转校生。”

“我们同一个宿舍！太好了，以后我们就可以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了！”

“因为你是我朋友，所以就算为了朋友被打死，我也甘愿！”

“顾乔恩，你太自私了，要不是你，许嘉言不会受伤。”

“朋友？我们早就不是朋友了……”

“我恨你！”

天空突然下起大雨，雷一声声炸起，我靠在护栏上一动不动，任由雨水打在我的脸上。如果，当初我上前去阻止那一切发生，纪夏晴是不是就不会走？如果，最初我没有让她去照顾许嘉言，她就不会爱上许嘉言。没有爱上许嘉言，她就不会因为他，而选择和张翔在一起。如果没有在一起，裴娜就不会要报复她……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错。

纪夏晴，你说得对，我果然很自私。我以为是你先背叛了我们的友谊，可是我却从来没有想过，我一直在伤害你。

纪夏晴，如果你现在醒过来，我会在最初的时候就开始好好保护你。我不会让你受到许嘉言的伤害、我会把保送的名额让给你，我会在他们要羞辱你的时候，用自己的生命去保护你。

纪夏晴，你可不可以醒来，哪怕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就算和我生气说不要我这个朋友也好，不论你要怎么样，都好。

只要你醒过来。

只要你不要用这种方式，划下生命的句号。

那么，要我去死，也可以。

风狂啸不止，雷电交加。整个世界死一般寂静，对，死一般寂静。

05

我们的校园，没有栀子花。我们校园的天空，不是蓝色的。没有乌云、没有白云，灰蒙蒙的一片，就像我们的心。

我游走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曾经在这些地方，我和纪夏晴都留下过足迹。最初的天堂，如今的地狱。

苏梓希一直陪着我，不论我走到哪里，都陪着我。一直到我累了，再也迈不动双脚，她就扶着我回寝室。她告诉我，人有时候总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当纪夏晴选择用这种方式离开时，她的代价就是死亡。

用死亡证明，她曾经活过。

刚到寝室门口，就被裴娜的一声尖叫挑醒了神经。我们推开门，裴娜匆匆地从卫生间里退出来，脸色苍白。

“镜子上……镜子上是……是什么东西？”她结结巴巴地指着卫生间里面，恐惧地问我们。

苏梓希冲了进去，我慢慢地靠近裴娜，在她耳边轻声说：“是血。纪夏晴的血！”

“啊——”裴娜扔掉手中的毛巾，整个人蹿到一边，离我远远的，像看怪物一样盯着我。

我盯着脚边的毛巾，笑了起来，拿起毛巾走到她身边说：“知道纪夏晴是怎么去的吗？就是用毛巾，像这样，呃！”我做出了纪夏晴走时的动作。

裴娜一声连着一声尖叫起来，最后逃出门去。我无力地坐回到床上，苏梓希走了出来，看着我，又看了看打开的门。

“裴娜怎么了？”苏梓希问我。

我惨然地笑了一下，咬牙切齿地说：“去死了。”

苏梓希摇摇头，对我说：“你快点收拾一下东西吧，宿管阿姨说这里今晚我们不能住了，警方还要过来调查取证的。”

我随便拿了一套睡衣就随苏梓希走出了寝室，关上寝室的门之前，我看了一眼卫生间。

当今天纪夏晴一个人面无表情地走进卫生间时，我就应该有所警觉。我一辈子都无法忘记，当我冲进去，看到她悬在半空、脑袋毫无生气地耷拉着的样子，我当时不敢去试她还有没有气息，我只想解开她脖子上的毛巾，那么深的勒痕，一定很痛吧？她却连挣扎也没有挣扎一下。

当我们解开毛巾把她平放在地上的时候，她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我多希望她真的只是睡着了，醒了之后又会对着我说，我叫纪夏晴，我也是转校生……

原来生命这么脆弱，经不起一点点折腾。在我们那么努力地挥霍我们的青春时，却不知道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苏梓希，我好难过……”站在宿舍门外，我终于哭出声来，我始终不能接受纪夏晴已经离开的事实。直到回到宿舍，重新看到那些腥红的“恨”，我才愿承认，纪夏晴真的走了，她不会再回来了。她的生命已经结束了，永远结束了……

苏梓希轻拥着我，说：“结束了，想哭就哭吧。很多事情没有办法再来一次。活着，更没有办法再来一次。”

是啊，没有办法再来一次。

我们回不到过去，时间这条奔流的小河，从来不会为谁停一停。没有谁离开了，这个世界就会忘记转动。

就像纪夏晴离开了，悲伤过后，就会遗忘。谁也不会记得，曾经有那么一个人，努力地为自己的将来奋斗着。

06

纪夏晴的事给学校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事后学校彻底地追查了这件事情，在反复求证之后，发现当时纪夏晴确实是被逼迫的。于是把那些参与胁迫纪夏晴拍裸照的人都移送了公安机关。

当我看到那些人被警察带走时，却怎么也笑不起来。这个公道，来得太迟了。一定要等一切都不可挽回的时候，才会去查明所谓的真相吗？

裴娜在被警察带走之前就被开除了。

那天中午我看到裴娜死死地拖住张翔让他帮自己去求求情时，张翔一脚踢开了她。

他转过头看到了我，眼神有些闪躲，让裴娜不要再去烦他之后，他就匆匆离开了。我蹲在地上，看着裴娜，想要嘲笑她，却嘲笑不起来，于是伸出手想要拉她一把，她瞪着我，一动不动。

“现在看到我的笑话，你很开心吧？我知道，从一开始你们就恨我！为什么纪夏晴为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就可以去做那些放弃原则的事。而我，只是为了让自己更好过一点，有错吗？”裴娜半跪在地上问我，她的眼中，终于也有泪了。

“不要用你的嘴，叫纪夏晴的名字。”我冷冷地说，“我从来不恨你，用当初我对高驰说过的话，我连讨厌的情绪，都懒得施舍给你。我不是来看你的笑话，也不是来可怜你，我只是想告诉你，至少纪夏晴从来没有存心要去害你，她从来没有！”

裴娜愣在那里，张着嘴半天也没有说话。

“你们都以为，张翔会给你们带去什么。可是现实上，你们比谁都清楚，他对你们没有用真心，却还傻傻的骗自己他会帮你们的。可是他到底给你们带去了什么？让你学会了恨、让你差点丢了性命，让你在恨得去报复时，纪夏晴真的丢了性命。你不会难过吗？你的心不会有一点点痛的感觉吗？”

我看着她接近崩溃的脸，再一次伸手拉她起来。

谁不会错呢？我们一直都在犯错。因为我们都在经历着人生许多的第一次，许多的措手不及。可是，我们错了，还可以改。

而那张用相框框起的笑脸，永远只能在墙上，那样凄凉地笑着，一切都无法改变。

还好，至少那张灿烂的笑脸，是永存的。

原本四个人的寝室，现在只有我和苏梓希。每当我回到寝室里坐着发呆的时候，就会想起第一次进入寝室时的样子，苏梓希冷漠地玩着游戏、裴娜和我们破口大骂，那时候虽然我们无法和平共处，但是现在回头去看看，至少当时的我们充满了活力与希望。

学校里开始流传各种版本的鬼故事，发生的地点都是在我们寝室。有时候会有同学过来问我们，真的不害怕吗？我和苏梓希都没有理会。

从来没有害怕。因为那是我的朋友，只有很深很深的痛感包围了我，在痛都还来不及用完的时候，怎么会有多余的情绪去害怕呢？

只是我开始害怕睡觉了。每当我闭上眼睛，就会看到纪夏晴死亡时嘴角的那抹笑，我想抓住她，可是根本抓不住。她就这样越飘越远，醒来时，一身冷汗。

有时候会梦见她和我说话，她说她恨，恨她的亲生爸爸、恨这个学校里所有的一切。可是，在梦里，她告诉我，她不恨我……

每当我在梦里听她对我说，她不恨我，我醒来时就泪湿了枕巾。

我的精神状态越来越不好，苏梓希让我不要再这样下去，不是没日没夜的学习，就是一入眠便哭着醒来。

最后，在一次体育课我差点晕倒时，便请假回去休息了。

07

回到家的日子并不好过，每天面对着爸妈无休止的争吵。每次面对爸爸，我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恨意，如果不是他的话，我怎么会选择逃离原本的学校，跑到江川中学？如果我没有去江川中学的话，这所有的一切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

苏梓希常给我打电话，说着学校里的事情，她告诉我学校现在很平静，经过纪夏晴的事情之后，大家都安分了很多。她让我安心在家里休息，不要想太多。

也许，是因为那是我第一次这么直面死亡，所以总是无法从那个阴影中走出来。我一直觉得，纪夏晴的死，都是我造成的。可是，我却没有办法改变什么了……

这天，我问妈妈要了一些钱，到花店买了花之后，去拜祭纪夏晴。她葬礼的当天，我没有去，但是听说那是一个非常简单的葬礼，火化之后直接就下葬了，就连葬的地方，也很随便。

我打听到了纪夏晴家，开门的是她的妈妈，这么多天过去了，她的眼睛还是肿着的。我说明了来意，她让我进了屋。

纪夏晴的家，并不富裕。我们家虽然因为爸爸这些年赌得有些败落了，比起他们家却要好得很多。屋子有些黑，有些地方因为长年潮湿所以寒气很重。墙上没有纪夏晴的照片，也没有关于她的东西。左面有一个房间上着锁，我朝里面看了看，纪夏晴妈妈告诉我，那就是纪夏晴的房间，她走了之后就锁上了。

简陋的客厅，连着厨房，能坐的只有餐桌边上的椅子，我坐了下来。

“你是唯一一个来看纪夏晴的同学，你们的关系一定很好吧？”纪夏晴妈妈问我，看着我手中的花，又说，“这花一定很贵吧？”

“我和纪夏晴同一个寝室，我们是差不多时间转到江川中学的。阿姨，您不要太难过了，纪夏晴去了，您还要继续生活。”我安慰她，我现在能做的，也就是替纪夏晴来看看她妈妈，一直以来虽然很少听她提起，可是我知道对妈妈，她心中还是感激的。

提起纪夏晴，她忍不住又红了眼睛，摇着头说：“如果知道她会去得那么早，我就应该对她更好一点。这孩子，从小就很懂事，从来不让我担心。可是我没有想到她竟然在那个学校里会发生这么多事。早知道是这样，当初不管她怎么求，我也应该阻止她去……”

“阿姨……”我起身拍着她的背，心里有说不出来的酸楚。看着这个家，我终于知道纪夏晴为什么要这么努力，她只是想改变自己的人生。

阿姨摆摆手，示意我她没事。看了看那个锁着的房间门，又说：“以前她在的时候，每天都会学习到很晚。我们没有用，生下她却又照顾不好她。她的亲爸爸不要她了，因为嫌她是个女孩，培养她上了大学，将来也是别人的人。纪夏晴为这个不知道争了多少次，说我们老观念、没文化。我倒是想让她上好的学校，可是我没有钱……我们离婚之后，她就开始自己去打一些零工，很少问家里拿生活费，现在想来，我们真是对不起她……”

“阿姨，我想去看看纪夏晴，能告诉我在哪吗？”在这个家里，已经找不到纪夏晴存在的痕迹了。除了那个锁起来的门，我没有勇气走进去，我知道里面每一件东西，都能让我心痛。

阿姨告诉了我地址，她还说，纪夏晴生前就没有什么朋友，谢谢我肯来看她。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她几句之后就离开了。

我拦了车到了纪夏晴的坟地，一个简单的墓碑，和旁边的墓相比，确实简陋了很多。这里就是她从此以后的家了。我把花放上去，上面纪夏晴的笑脸还那么清晰，我坐了下来，看着她，哭不出来。

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要和她说，就像在她回宿舍收拾东西的时候一样，我站在她身边看着她收拾东西，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失去了生命的木偶。我想跟她说对不起，可是这时候，对不起还有什么意义。

当伤痛已经造成，说对不起只是更加自私的表现。

08

我在纪夏晴的坟前坐了很久才离开，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妈妈做好了饭等我，见我回家急忙站了起来问我上哪去了，怎么这么迟才回来。我有些虚脱地看着她，然后冲上前去抱着她哭了起来。妈妈就不停拍着我的背，说，不哭，孩子，妈妈在呢。

我抬起头，看着妈妈说：“妈，我去看纪夏晴了，心里好难受。”

“好孩子，不哭了。事情都过去了，妈妈从来都不问你在学校里出了什么事，是妈妈知道我们的顾乔恩，是一个善良而且坚强的孩子，一定能够处理好自己所面对的问题，对吗？”妈妈轻拍着我的背，一下一下地抚慰着我的情绪。

“妈，我好恨爸爸。如果不是他，我就不会选择转校。在那里，发生太多事了，我真的觉得好累……”是真的觉得累了，我身边的朋友一个一个离我远去，我不知道下一个会是谁，或许下一个，就是我自己。

妈妈点点头，说她都知道，只是我既然已经选择了，就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要走到底。

这时候，爸爸回来了，看着我和妈妈抱头痛哭，莫名地就发起火来。

他进门后，把包往桌子上一摔，然后指着我的鼻子说：“你还有脸哭？你在学校里干了什么事，好不容易得到的保送名额，就因为你做的那些个丢脸的事，给弄没了，你现在哭有个屁用啊？”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要不是你的话，我根本就不用跑到那个鬼学校去。我做了什么？我在那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你真的有管过吗？”我吼了起来，推开妈妈的手，迎着爸爸的怒气吼了回去。

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内疚和后悔，这一刻都喷涌出来。

“自己不争气，就不要怪到我头上来。在哪个学校有什么区别？如果自己不想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学坏，在再烂的学校里也一样能考上好的大学。可是你呢？跟人家出去过夜、跟人家出去喝酒，你是一个女孩子，你怎么能干出这些不要脸的事情来？什么是自重，你妈没有教你吗？”

“别赖我妈身上去！我是你们两个一起生的，你没教我什么是自重，凭什么让我妈来教我什么是自重？我在你身上没有看到一点自重的样子，我再堕落、再不要脸，也是一点一滴跟着你学来的！”

“你这个小畜生，你……你……”

爸爸第一次说不过我，气得整个人发抖起来。妈妈怕他打我，急忙过来劝架，我把眼泪擦干了，恨恨地瞪着他。因为承受不了心中的内疚，于是把更多的过错往爸爸的身上推，这样，我似乎就能够好过一点。

当天晚上，在妈妈的劝解下，我们没有再吵下去，闷闷地吃过晚饭之后，就各自回了房间。我早早就睡了，跑了一天加上回来的时候和爸爸大吵了一架，整个人累得快要趴下来，倒头就睡。

这是纪夏晴走后，第一次，我没有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