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变奏

01

那件事情之后，我和叶初曼进入了漫长的冷战期，这么长时间的冷战在我们交往的十多年中是从来没有过的。

叶初曼来找过我很多次，每次都是要解释那天的事情，每次都会说她是相信我的，可是每次迎上我的目光她都在躲闪。

我不愿意和叶初曼说话，因为看到她我就会想到她心里那个卑鄙的自己，我终究还是无法释怀她对我的怀疑。

我甚至后悔在当初李飞扬调戏我的时候没有告诉叶初曼，如果那时我就告诉她，她可能不会陷得这么深。可是任何事情都没有如果，我们能承担的只有事情发生后的后果，我要承受被叶初曼怀疑的伤心，而叶初曼也要面对我的冷落。

也许是因为我们两人心情都不好，吴蕾蕾在劝说无果之后就远离了我的生活，等我意识到这些去找吴蕾蕾的时候，正好见到她失落地回到宿舍。

“怎么了？我还以为你去和男朋友约会了呢。”我直觉地以为吴蕾蕾不找我们，肯定是找她那优秀的男朋友去了。

“我们分了。”吴蕾蕾说话的语气很是平淡，但是说出的话却让我震惊。我看着吴蕾蕾，许久都没回过神来。

和男朋友分手这样的事情，她连和我们商量都没有就做了决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

担忧瞬间就浮上心头，我看向吴蕾蕾，她依然神色淡淡的。

“蕾蕾，怎么了？是不是他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了？我去收拾他！”我本能地以为是那个看似老实本分的男孩子辜负了吴蕾蕾。

见我站起来，吴蕾蕾也有些紧张，她拉住我的手，说是分手是她自己的原因。

“为什么？那个男孩子真的很不错。”我不解地看着吴蕾蕾，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分手。他们两个人，一个努力上进，一个老实本分，在一起说不出的和谐，我以为他们会永远在一起，我以为那个男孩子能给吴蕾蕾最想要的幸福，可是吴蕾蕾却和他分手了。

我没有办法形容那个男孩子的优秀，这么多日子的相处，他对吴蕾蕾的喜欢不是假的，他的真诚和善良也不是假的，我不愿意吴蕾蕾错过这么优秀的男孩子。

“雁子，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吴蕾蕾终于还是哀怨地叹了口气，低头坐在那里。

不等我再次开口，吴蕾蕾就把头枕在我的肩膀上，轻声说了句：“我们俩不合适。”

不合适？这还是吴蕾蕾第一次和我说这三个字，我以为他们两人在一起要比我和陈佳宇合适。

也就在吴蕾蕾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我才有了猜测，也许吴蕾蕾的纠结和我一样，那个男孩子和陈佳宇都是很好的男生，对我们很好，无微不至，可是越是这样，我们就越内疚，越觉得对不起他们，越承受不了他们这样真诚的感情。

因为，我们不爱他们。

“你还爱着吴征？”虽然是问话，但是我的心却明镜一样，如果不是因为吴征，吴蕾蕾怎么会和那个男孩子分手。

吴蕾蕾没有回答，又低声叹了口气，然后枕在我的肩膀上继续想自己的事情。我也没再说话，其实我和吴蕾蕾是一样的状况，只是吴蕾蕾比我要更理性一些，所以她才舍得放手，让那个优秀的男孩子去找自己的幸福，而我，却连怎么和陈佳宇说都不知道。

知道吴蕾蕾分手的那天下午，我又见到了聚会那天和李飞扬纠缠在一起的女孩。她今天换了身打扮，却依然是浓妆艳抹，连走路的姿势都带着霸气。

她走到我面前，不等我说话，就问我：“你是不是叶初曼的朋友？”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是或者不是，都可以的。只是我们之间的关系，我觉得没有必要告诉她。

“前段时间她在食堂帮你出气，我见过。我叫安冉。”安冉一面说话，一面观察我。我却转过头不想看她一眼。

我不喜欢她骄横的样子，她再骄横，也不过是个勾引别人男朋友的坏女人罢了。

“你找我有事吗？我很忙。”我懒得理这样的女人，即使她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她听了我的话，竟然笑了起来。等笑完她才说了一句：“你回去告诉叶初曼，李飞扬是我看上的男人，让她识趣点快点离开他。”

“你这么大本事怎么不自己去说呀，或者，你可以让李飞扬和她说，你不是说李飞扬是你看上的男人吗？”我实在不明白她话语中的骄横是从哪里来的，虽然我看不上李飞扬，但是她现在是叶初曼的男朋友，她又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地说李飞扬是她看上的男人。

“沈安雁，我只告诉你一点，如果叶初曼不离开李飞扬，我会让她后悔的。”安冉见我一脸怒气，脸上的笑意更重。她好像很喜欢看我被她激怒的样子，我越气，她说话的语气越平和。

“如果你真的喜欢李飞扬，尽管看好他，别让那条疯狗四处乱咬人。”我尽量遏制心底的怒气，可是想到四处惹事的李飞扬，我能找到的最好的形容词也就是条疯狗了。

“不许你这么说他，你滚，不然你也会后悔！”安冉听我说李飞扬是条狗，脸上也不淡定了，她高声地冲我喊完，就气冲冲地离开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心底更是堵得难受，明明都和叶初曼不再联系，不想管她的事了，可是关于她的事情还是不停地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将我平静的日子搅乱。

如果是平时，我可能会在我们仨在一起的时候对这个安冉口诛笔伐，然后再让吴蕾蕾学一下她蛮横霸道的样子，可是现在我和叶初曼已经好久没说话了。

我犹豫了好久，终究还是没有将安冉让我带的话传给叶初曼，我还是不知道要怎样面对她，就如同我不知道怎样消除我们之间的隔阂。

02

我的生活已经彻底地变了样子，不仅仅是我和叶初曼之间，还有我和陈佳宇之间。

我和陈佳宇，像普通的恋人一样，一起吃饭，一起上自习。陈佳宇会在早上买好饭让同学给我捎上来，这样我就可以赖床。晚上他也会把热水打好送到我宿舍的楼下，周末的时候会陪我逛街，带我吃好吃的东西。我周围的同学都说陈佳宇是非常合格的男朋友。陈佳宇对我的喜欢，我很清楚。

我也想对他好，可是我能为他做的事情非常有限，确切说，我不知道怎么去做一个称职的女朋友。我能做的也就是在他努力说出一个笑话的时候勉强笑一下，陪着他看书，跟着他去参加朋友的聚会。

我很明白在这段感情中，我们两人的付出是完全不对等的。也因为不对等，对于陈佳宇，我心底的感激要远远多于喜欢，确切说，我还是没有办法爱上他，我心底的那个男子依然是白月光一样的白彦俊，所以我觉得我快要疯了。

可是我贪恋上了陈佳宇对我的好，我不愿意割舍，不愿意把我心底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来。我怕伤害陈佳宇，我已经舍不得伤害他了，可是这样继续下去，我能给他的又寥寥无几。

我不喜欢这样自私冷酷的自己，却又不得不继续将这样的日子过下去。

直到冬去春来，春暖花开，我的纠结都是一个死结，连我自己都解不开。

和陈佳宇的小心翼翼、细心呵护不同，和我的自责为难不同，我们这些人中，最幸福的就是白彦俊了。从我对陈佳宇表白之后，他就一直觉得周围环绕的都是幸福，他的好朋友和他都有情人终成眷属，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

好像就是为了向周围的朋友炫耀他的幸福，他今年特别在乎自己的生日聚会，连娱乐的地方都选在了这个城市最大的歌厅包间中。

参加生日聚会的都是当年我们共同的同学，还有几个我也比较熟悉的朋友。他们见我身边站着陈佳宇，他怀里搂着夏薇，都齐声恭喜。当然也有更熟悉的会在看到我们两对之后，很是怪异地打量我或者他，只是这些小细节白彦俊不会注意到。

因为今天他是主角，所以唱歌的时候，一群人起哄，要白彦俊和夏薇合唱一首《夫妻双双把家还》。因为他们的要求，白彦俊和夏薇都红了脸，但最后还是拗不过大家的要求，红着脸唱了起来，只是尴尬紧张的两人将一段曲子唱得曲不成曲，调不成调。

我坐在陈佳宇的身边，任由陈佳宇用胳膊揽着。看着被簇拥在一起的白彦俊和夏薇，我脸上带着笑，眼睛却干涩得厉害，心中总有怪怪的感觉，不知道要怎样纾解。

当两人终于红着脸唱完众人点的情歌，他们就哄笑在一起，大声喊着“亲一个，亲一个”。

本来就尴尬的两个人更显尴尬，两人都低着头站在那里，身体却被身后的人推着越靠越近。

我坐在不远处看着眼前的一幕，心却莫名地揪起。我甚至控制不住握紧了陈佳宇的手，呆愣着看向不远处的两人。

两人终于退无可退地站在了一起，面对面，之间没有一丝的空隙。

“亲一个，亲一个！”周围起哄的声音此起彼伏，白彦俊红着脸看夏薇，而夏薇也一脸娇羞，只是在不经意间转头的时候看向了我们的方向。

我的心蓦地一疼，然后整个人都陷入了无意识中，好像身体里的血液已经停止了流动。

我看着白彦俊，那温柔如明月的白彦俊缓缓地低头，吻上了夏薇洁白的脸，灯光下我能看得到夏薇脸上的淡淡粉红，带着几分羞涩，愈加惹人怜爱。

我的呼吸都停止了，只是没想到，也有一抹温热落到了我的脸颊上，耳边是陈佳宇熟悉的呼吸声。我猛地转头看向陈佳宇，他的眼睛明亮得好像天边的月亮，深情地看着我，淡淡笑着。我静静地看着他，心底思绪翻转。

我终于转过头去看向白彦俊的时候，正好迎上夏薇怨毒的眼神，原来刚才的一幕都被她看在了眼中。

我看着她转过头去，迎上白彦俊温柔的目光，然后吻上了他的唇。

我只觉得好像有针扎进了眼中，疼得我不敢睁眼，但即使闭着眼睛，黑暗中也全都是夏薇和白彦俊吻在一起的样子。

等我终于鼓足勇气睁开眼睛的时候，夏薇正在白彦俊的怀中笑得欢快，只是眼神时不时看向我和陈佳宇的方向，有几次她也看向我，带着挑衅。我回应她的则是冷笑。

我比谁都清楚，夏薇是做给我看的，就是为了让我伤心，她依然对刺激我这件事情乐此不疲，只是我却没有刺激她的心情。

“初曼的电话。”就在我神游天外的时候，陈佳宇温和的声音响起。

我接过陈佳宇手中电话的时候，电话已经挂了。

我忍不住拿了电话就往外走，在这个时候，我需要有人倾诉，而叶初曼是个很好的选择。

可是我再拨打过去，叶初曼的电话就处在无人接听的状态，拨打了很多次，都是无人接听。

我察觉出很不对劲，初曼从不会故意不接我的电话，尤其是在她做错事要向我解释的时候。惶恐瞬间就袭遍了我的全身。电光石火间我的脑中闪过很多念头，握住电话的手不由得颤抖起来，担心害怕汇聚在心间，让我连呼吸都觉得艰难。

我跌跌撞撞地走回包间，拿着包就要走，陈佳宇追出来问我怎么了。

“初曼可能出事了。”说话的时候我才感觉到我的声音在发抖。

“出什么事了？”陈佳宇吓一跳，急忙问。

“我只是感觉，感觉她出事了。”虽然是感觉，但是话说出口，我就哭了，不知道为什么，眼泪止不住往下流。

陈佳宇抱住了我摇摇欲坠的身体，在我耳边轻声说：“不怕，不怕，有我呢，我陪你去。”

陈佳宇回去和白彦俊说了几句话，就带着我离开了歌厅。我们先去的是叶初曼的家，开门的是保姆。

“初曼呢？初曼在哪里？”我问开门的保姆。保姆一脸茫然，转头就看向在客厅里正看电视的叶初曼的爷爷奶奶。

“奶奶，初曼在哪里？”见不到叶初曼，我心底的惶恐更重。我焦急地看着她的爷爷奶奶，希望这两个慈祥的老人告诉我，叶初曼就在家里，她好好的。

可是他们的答案终究是让我失望了，因为叶爷爷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她不是和你们在一起吗？晚上的时候，她说和你还有蕾蕾去复习功课。”

和我们在一起，这是叶初曼一直用来糊弄爷爷奶奶的借口，只是我们每次都会帮她打掩护，这次，我却连解释的话都说不出来。

不等两位老人再说话，我就抓着陈佳宇的手跑了出来。我不知道要怎么向两位老人解释，更不放心叶初曼，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快找到她，只要她没事，她肯定能找到好的借口和家人解释。

我和陈佳宇的下一站就是李飞扬的酒吧。酒吧里灯光迷离，人声鼎沸，我终于在一群拼酒的人中找到了李飞扬，我夺过他手中的酒瓶，问他：“初曼在哪里？”

“你来了呀，怎么，又来勾引我？”李飞扬依然一脸的不正经，显然他已经知道我和叶初曼因为他闹掰了，现在还在因此自鸣得意。

我强忍住心头对这个男人的恶心，揪住了他的衣领，高声问他：“初曼在哪里，你到底知道不知道？”

陈佳宇显然是被我恶狠狠的样子给吓到了，他见我瞪着李飞扬，赶紧说：“叶初曼给雁子打电话，没说话，再打过去一直无人接听，她可能真的出事了。”

陈佳宇没有我的慌乱，他的话说完之后，李飞扬刚才不正经的神色已经消失了。他愣在那里，好像想起了什么，只是片刻的时间，我就看到他的脸色变了，他看着我欲言又止。

“你如果不说，如果叶初曼有个万一，我绝对饶不了你！”我攥紧了他的衣领，继续威胁。我知道自己力气不如他，如果真的打架我也打不过他，可是我现在必须得从他这里得知叶初曼的下落，我得先保证叶初曼是安全的。

“安冉今天上午的时候和我说过要找小曼的事。”李飞扬有些无奈地说道。

在听到安冉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的心顿时再次提了上来，我看着李飞扬，正要开口追问安冉的下落，他就已经开口说：“你放心就行，安冉不是没分寸的人。”

安冉不是没分寸的人？我几乎就要对李飞扬破口大骂，那么有分寸的人都找到我头上警告了。

“安冉在哪里，你快说！”我再也忍不住心头的怒火，高声喊道。

李飞扬见我发火，也不再多说，犹豫着说出一个地址，说那是个旧工厂，安冉曾经带他去过。

我放开揪住李飞扬衣服的手，转身就走。陈佳宇一直安静地跟在我身后。

我们打车去了李飞扬说的那个旧工厂，工厂因为太破旧已经被封掉，门口都是铁栅栏。我看着远处空洞的厂子，心底的着急和慌乱泉水一样涌了出来。

陈佳宇赶紧从地上捡起一个铁棍子，开始撬铁栅栏边的铁网。不久撬出了一个大洞，我和陈佳宇钻了进去，里面和厂子外面一样，是冰冷的黑暗。

工厂的房子已经很破旧，只有几栋小楼在黑暗中多出几分诡异和荒凉。我喊着叶初曼的名字，喊到嗓子都沙哑了都没有回应。

陈佳宇领着我，走过几栋小楼的每一个房间，可是走遍了都没有找到叶初曼的影子。

“雁子，没有人，应该会没事的，你放心吧。”陈佳宇揽着已经浑身无力的我，低声地劝。

可是他的话语无法让我安下心来，我隐约觉得叶初曼就在我身边。

“初曼，你在哪里？叶初曼！”我高声喊，沙哑的声音在暗夜中多出几分凄楚。

“雁子，打电话，叶初曼肯定带着手机。”陈佳宇突然想到什么，猛地抓紧了我的胳膊。

我哆嗦着拿出手机，按出叶初曼的号码，工厂中依旧一片安静。

“雁子，应该不在这里。我没听到声音。”陈佳宇沉默了许久之后，终于开口和我说话。

我恍然点头，叶初曼不在这里，这是最好的消息，可是她又在哪里？

我跟着陈佳宇向着厂房门口走去，可是刚走了几步，我就隐约听到有声音响起，就在不远处。

我猛地回头，见不远处空荡的黑暗中，有零星的光。

我转身向着光亮的方向奔去，几次险些绊倒，却终究坚持着走到了楼房后面的草坪处，借着手机微弱的光，我看到叶初曼躺在草坪里，安静得好像睡着了一样。

我赶紧跑过去，等走近了，才看清楚叶初曼一脸的血。我哆嗦着摸上叶初曼的脸，手上竟然沾满了湿热的血。

“啊！”我忍不住哭喊出声来。

我抱着叶初曼的身体，不住喊着她的名字，可是她听不到的我呼唤，只是安静地睡在我的怀里。

即使是在暗夜之中，我都能看出跟在我身后的陈佳宇已经一脸苍白，赶紧拨出了报警电话。

我抱住叶初曼，不敢动弹，怕稍微一动就会让她身上的血流得更多。我看着她那张曾经美艳如花的脸，现在上面全是血，不知道她醒来的时候，这张脸会变成什么样子，不知道她醒来的时候还会不会对着我一笑，说，雁子，别生我的气了，我错了。

如果早知道会有今天这样的事情，我肯定会选择原谅她，肯定会在安冉找我之后就告诉她要她小心点，要她注意安全。

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卖后悔药的，不管我怎样后悔，现在的叶初曼都已经安静地躺在了我的怀里，感知不到我的愧疚和心疼。

在见到叶初曼之后，我的世界就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我不知道要做什么，更不知道能做什么。我只是抱着叶初曼，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温暖她的身体，只有这样才能弥补我心底的愧疚。

直到护士掰开我的手，说要让她平躺着对身体好，我才麻木地将手松开，只是看着她一脸的血，我的心又忍不住颤抖，几次俯下身，想将她抱在怀中。

“通知病人家属了吗？”护士见我六神无主，忍不住问我。

我看着护士，然后拿出手机，颤抖着手打电话，可是拨通了电话，听到电话那端叶爷爷的声音，我的声音就哽在了喉头，怎么都说不出来，只有泪水簌簌落下。

还好有陈佳宇，他接过我手中的电话，简明扼要地把叶初曼的情况说了，我听到电话那端传来着急的颤音……

等到医院的时候，叶初曼的爷爷奶奶已经等在医院门口了。见了叶初曼的样子，她的奶奶喊了一声“作孽”，整个人就昏了过去。她的爷爷也只是颤抖着手，想摸叶初曼的脸，最终却也只是老泪纵横，连看都不敢再看一眼。

有了灯光，我能更清楚地看到叶初曼的脸，血肉纵横，狰狞恐怖。

叶初曼很快被送进了急诊室，急诊室的走廊上只剩下叶初曼的爷爷奶奶，还有我和陈佳宇。

她的奶奶现在已经稳定了情绪，蹒跚地走到我的身边，颤着声音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抬头，看着她苍老的眸子里蓄满哀伤，心再次痛起来。我抓紧了叶初曼奶奶冰凉的手，却只是哭着摇头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知道为什么叶初曼会变成这个样子，我只是接到了她的电话，然后千方百计地去找她，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可是这一切，我要怎么和老人家说……

叶初曼的爷爷站起身，走到了她奶奶的身边，轻声安慰着。我坐在椅子上，等着急诊室的结果。

这是我一生中经历的最漫长的夜，恐惧、后怕纠缠着我，对急诊室中叶初曼的担忧更是如影随形。

我安静地坐着，陈佳宇就陪在我的身边。他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肩膀，让我的心渐渐安定。

不知过了多久，大夫终于从急诊室中走了出来，我赶紧起身，却发现我的腿是软的，我甚至都没有勇气走到大夫的身边，问叶初曼的情况。

陈佳宇伸手扶住了我，我有些踉跄地走到大夫身边。大夫看看叶初曼的爷爷奶奶，又看看我，才缓声说道：“手术很成功，病人已经没有生命危险。”

我的心底瞬间有朵朵烟花绽放，担忧、恐惧都因为大夫的一句话化为了泡影。

我握住了大夫温热的手，一声声说着谢谢，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等我说完话之后已经是泪流满面。

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最动听的话语，竟然是手术很成功，病人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只是我忘了，上苍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开命运的玩笑，来捉弄这芸芸众生。

就在我喜极而泣，叶初曼的爷爷奶奶也都兴奋异常的时候，大夫又轻声说了一句：“只是没有生命危险，她的脸已经毁了，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晴天霹雳，再次响彻在我的耳边，我呆呆地看着大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娇媚如花的叶初曼脸已经毁了，开玩笑吗？

明明手术很成功，为什么还要说脸已经毁了的话？

我猛地松开大夫的手，想问些什么，想搞清楚大夫是不是搞错了，可是还没等我说话，大夫就匆匆离开了，一起离开的还有他身后的两个护士。手术室外又剩下了我们四个人。

叶初曼的爷爷奶奶已经在抹眼泪了，我更是哭得没了力气，只有陈佳宇在我身边给我支撑。

后来的一切，仿若一场梦，梦里各色人等穿插，但是我记住的只有大夫的那句话，还有叶初曼爷爷奶奶的眼泪。

有警察来录口供，他们一遍遍地问，我一遍遍地描述见到叶初曼的场景，那个躺在草坪中的美丽女孩子，血肉模糊。录口供到最后，我几乎崩溃，不管面前的人是谁，就呜呜地哭。这个时候，好像只有泪水才能让将我心底的悔意冲刷，这个时候，只有痛苦才可以让我感觉到叶初曼生命依旧鲜活。

再后来，叶初曼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我在重症监护室外看她的样子，她的脸被绷带包裹着，一点都看不出往日的美艳。她安静地睡着了，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这样也好，能睡着，就不用为自己的脸担心，就不用感受身体的痛楚。

“雁子，咱们先回去吧，天都亮了。”陈佳宇就站在我的身后，见我情绪渐渐平稳，温和地说。

我转头看向陈佳宇，眼中的泪水再次涌出。哽咽了许久，我才一遍遍地说：“让我陪陪她，让我陪陪她……”

天亮了就会有更多的事情发生，我不知道迎接叶初曼的是什么，但是这一次我决定了，我要陪着她，我要等着她醒来，陪着她一起迎接未知的明天。

“雁子，你休息下再来也是一样的。”陈佳宇的话语中全是心疼，可是我哪里还顾得了他的心思，我只是坚持，我要陪着叶初曼。

陈佳宇终于不再劝我，他选择了陪着我。

“初曼，你醒来之后，咱们就再也不分开了，我再也不说咱们分开的混账话，我要保护你，就像你平常保护我一样。”我坐在监护室外的椅子上喃喃自语，好像这些话叶初曼都能听到。

或者说，我心底非常清楚，我此刻任何的一句话，叶初曼都能感觉到，因为她是叶初曼，是和我一起走过十年的好友。

吴蕾蕾接到消息赶来的时候，叶初曼已经转进了普通病房。她已经醒来了，只是意识还是迷糊的，好像半梦半醒一样，但是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间，她的眼睛亮了，然后我听她嘶哑的喉咙里喊出了“雁子”。

我以为早就流干的泪水这一刻又汹涌而至，我想抱抱她，可是看着她身上缠着的一圈又一圈的绷带，终究还是没敢上前，我怕碰疼了她。我对着她笑，对着她点头，她看向我，然后闭上眼，再次昏昏沉沉地睡去。

就在我为叶初曼的那声“雁子”感慨不已的时候，吴蕾蕾来了，见到我的时候就一直责怪我为什么不早告诉她，说如果她早知道她一定也会陪着我去找初曼，如果早知道她就会去找安冉算账，如果早知道，她就……

可是不等她喋喋不休地说完，她就再也控制不住，脸上的泪水簌簌落下。

我们俩含着泪相互看着彼此，最后抱头痛哭。

我们不知道除了眼泪还有什么能庆祝我们此刻的心情，我们差点丢失了最好的朋友，好在，上苍仁慈，还是将叶初曼留给了我们。

“以后再也不许说分开的话，我们不分开。”我被吴蕾蕾抱着，说出的话都不很清晰，但是以后都不分开，这是我一夜煎熬后下定的决心。以后，不管叶初曼怎么怀疑我，怎么说我，我都不要再说分开的话，因为很多话，说了就再也没有机会收回。谁都不能确定最后说出的绝情的话语会不会是此生和对方的诀别。

吴蕾蕾只是哭着点头，说等叶初曼好了，我们还是三剑客，以后谁敢欺负我们，我们就一起揍他。

我带吴蕾蕾到了叶初曼的病房，虽然已经知道了最后的结果，但是看着脸上缠满了绷带还在昏睡着的叶初曼，吴蕾蕾还是忍不住泪水直往下落。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我们一点心理准备都不曾有过。

为了不影响叶初曼的休息，我和吴蕾蕾去了病房外，相顾无言，唯有眼泪在流淌。

陈佳宇的电话就在这样悲伤的气氛中打来，他说安冉在学校里被警察给带走了，走的时候还是趾高气昂的。

我没有说话，泪水却再次不争气地落了下来。安冉被带走又能怎样，即使安冉被判死刑，叶初曼的伤痛都改变不了了，叶初曼的脸都回不来了。

我低声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吴蕾蕾，吴蕾蕾眼中含泪，问我为什么安冉会和叶初曼有这样大的仇恨。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吴蕾蕾，因为在我的心底，一个李飞扬不值得安冉这样狠毒。

吴蕾蕾盯着我看，不等我开口，就问道：“是李飞扬对不对？”

说到李飞扬，吴蕾蕾的脸上就全是愤怒。见我不回答，她更是确定了自己的答案。

“他没来看看叶初曼？都是他把她害成了这个样子，他怎么能……”我一直没有说话，吴蕾蕾的话语却更加愤慨。

我不知道怎么劝吴蕾蕾平息怒火，就如此刻我的心里对李飞扬也全是怨恨。

先不说李飞扬为叶初曼带来的这场无妄之灾，现在是叶初曼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候，而她拼尽一切爱着的那个人却连面都没有露一下，我不愿意承认叶初曼一腔热情的付出换来的是竹篮打水，可是我却忍不住为她再次泪流满面。

“等叶初曼醒了，我们一定要让她和李飞扬分手！”和我的心生酸楚不同，吴蕾蕾在失落了一会儿之后，坚定地对我说。

“好，到时候一定要让他们分手。”我的态度也是坚决的。

“以后叶初曼还是要恋爱的，可是她的脸……”说到叶初曼的脸，吴蕾蕾的神色又恢复了刚才的悲伤，我也再也忍不住叹息。

虽然我们期待着叶初曼醒来，可是我们却不知道要怎样让叶初曼面对自己毁容的事实。

“雁子别担心了，她爸妈肯定会想到办法的。”吴蕾蕾见我对着叶初曼的病房发愣，她明白自己的话又让我伤心了，忍不住劝道。

现在的医疗条件越来越先进，叶初曼家又不缺钱，相信她的爸妈一定会为了她的脸全力以赴的。

其实我和吴蕾蕾都清楚，这是我们的自我安慰，虽然历经磨难，但是我们总期望结局是好的，因为躺在病床上的那个女孩子是我们最好的朋友。

03

叶初曼再次醒来是下午，知道自己的情况后闹腾了一场，护士怕她情绪太激动碰到伤口，就给她打了镇静剂。等我们下课后赶到医院，负责照顾她的护士不停叮嘱我们，千万不要刺激她。

我们走进病房的时候镇静剂已经发挥了效用，她安静地躺在那里，绷带缠绕的眼睛紧紧地闭着，眼角还带着泪水。

叶初曼永远都是张牙舞爪，牙尖嘴利的，哪里这样安静过。看着她的样子，吴蕾蕾就已经哭得泣不成声，我努力忍着才没让泪水落下来。

见吴蕾蕾的眼泪再也收不住，我终于忍不住拽着她出了病房，我怕我们俩的哭声会吵醒她，会让她情绪更加激动。

吴蕾蕾显然知道我的用心，她很顺从地出了病房，只是在走廊里抱着我再次号啕大哭，这一次，我的泪水也控制不住了。

等我们哭累了就手牵手地离开，我们没有勇气再去看叶初曼的样子，也不忍心打扰她少有的安静，只是我和吴蕾蕾都没想到，在我们下楼的时候，会看到李飞扬。

李飞扬显然已经来医院好久了，他在楼梯的拐角处徘徊，脸色并不好看。

看到我们他明显一愣，然后就低下头去，这是第一次我见他愧疚的样子。

不等我说话，吴蕾蕾已经上前一步，对着李飞扬就是一巴掌。她看着李飞扬，高声地质问：“你还有脸来？”

“早干什么去了，你现在才来，不觉得晚了吗？”吴蕾蕾的话音未落，又一巴掌落到了李飞扬英俊的脸上。

“李飞扬，叶初曼都是被你害的，你这头猪，你现在满意了？得意了？你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以后我见你一次揍你一次！”吴蕾蕾越说越气，已经手脚并用地往李飞扬身上招呼。

李飞扬没有还手，只是看向吴蕾蕾的时候神色多了几分阴郁。

我正想拉住出离愤怒的吴蕾蕾，却不想听到动静的护士出来了，让我们保持安静，别影响病人的休息。

因为担心影响到叶初曼，吴蕾蕾的怒火在听到护士话的那一瞬间就熄了。她恨恨地盯着李飞扬，气喘吁吁。

“李飞扬，初曼不会再见你了，你滚吧。”我扶着吴蕾蕾，很认真地对李飞扬说。

李飞扬听了我的话一愣，他看向我，又看向吴蕾蕾。

“滚！”吴蕾蕾虽然竭力克制自己心头的怒火，却还是高声喊了出来。

李飞扬叹了口气，转身就走。

看着李飞扬的背影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吴蕾蕾眼中突然又有了泪水，她只问了我一句：“雁子，你说初曼喜欢这人渣什么呀？”

我没有回答，因为现在的李飞扬，实在是没有让叶初曼喜欢上的理由。

那天李飞扬离开医院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他好像一个过客一样消失在了叶初曼的生命中。

经过这件事，叶初曼也变了很多，她好像已经接受了毁容的事实，很平静地和我们说话，只是绝口不提李飞扬。

见叶初曼终于好起来，我和吴蕾蕾都非常高兴，我们盼着叶初曼尽快出院，也盼着害了叶初曼的安冉能遭到法律的制裁。

只是我们谁都没有想到，安冉很快被放了出来，理由很简单，据说是因为她上学早，现在刚好差一个月才成年。

这好像是个天大的笑话，用吴蕾蕾的话说，就算看安冉眼角的鱼尾纹她也不该是未成年！

我们都对此愤懑不已，校方却警告我们不许讨论此事，也不准接受任何媒体采访。而校园里有知情人流出消息说，安家这次大出血，不仅请了知名律师、给校方捐了一大笔钱，还欠了很多本市媒体界、司法界的人情，这才换得安冉的平安无事。

我和吴蕾蕾听了更加不忿，本想去找安冉质问她良心可安，但却没有机会了，因为她出来之后就没来过学校，听说是转校了。

我和吴蕾蕾于是去了叶初曼家，我们不相信两位疼爱叶初曼的老人会选择隐忍。

只是我们得到的答案却是安家已经给了他们一大笔钱，还承诺会负担叶初曼以后所有的医疗费用。

“那初曼就白白地被人给欺负了？”吴蕾蕾很是不忿地看着两个垂头丧气的老人，她不理解为什么他们会在安家面前选择屈服。

他们是最爱叶初曼的人，他们也不缺钱，可是他们为什么会在这件事情上选择忍气吞声？

“孩子，你还小，很多事情，你不懂。”叶初曼爷爷的话说得意味深长，而坐在旁边的叶奶奶用泪水回应着我们的质疑。他们也不愿意就这样罢休，可是不罢休又有什么办法？

“孩子，大人有大人的无奈。你们如果真的心疼初曼，就多陪陪她，我看她最喜欢的就是你们去医院看她。”最后，叶爷爷请求我们。面对老人的愧疚和无奈，我们能选择的也就是答应。

我们决定不了整件事情的走向，也决定不了大人们的决定，即使我们理解不了大人们的无奈。

我们能做的也就是陪着叶初曼，和她聊天，讲她喜欢听的校园趣事。每次叶初曼都兴味盎然，她很多次提起过安冉，问安冉现在怎样了。我们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看向叶初曼的爷爷奶奶，他们只是含糊地搪塞。

几次之后，叶初曼终于有了怀疑。她找借口让爷爷奶奶离开，然后很认真地问我们两个，安冉怎么了，为什么我们都不告诉她。

我看着一脸焦急的叶初曼，想开口，可是真相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倒是吴蕾蕾被叶初曼盯得没了主意，最后一闭眼，说安冉已经转学了。

“她不是被抓了？”听了吴蕾蕾的话，叶初曼有些反应不过来。

“说是未成年人，没办法追究刑事责任的，而且他们赔了好多钱，足够治好你的脸，让你还和以前一样美美的。”吴蕾蕾赶紧劝说，我也帮着劝慰说话。

叶初曼的眼神阴晴不定。

“初曼呀，你知道吗，你们班那个大长腿和吴蕾蕾班上的刀疤脸在一起了。”我努力找话题转移叶初曼的注意力。

吴蕾蕾听了我的话也明白过来，故意将他们班刀疤脸和大长腿的事说得绘声绘色。

叶初曼只是听着，因为脸上缠着绷带，我没法看出她是不是高兴，但是眼神却是淡淡的，完全不是以往对待班里同学八卦的样子。

从医院回来之后，我就回了家。我已经很久没回家了，一直和吴蕾蕾或叶初曼待在一起，但不知为什么，我今天特别想回家。

然而我没想到的是还没进家门，我就听到了客厅里传来的笑声，是我妈的声音。而这样爽朗的笑，我已经好多年都没听过了。

上次妈妈这么笑，还是我很小的时候，那时候我爸爸还在，我们的小家里承载的全是幸福。

本来要敲门的手停住了，我不敢敲，怕耳中的一切只是一场虚幻的梦，我怕梦醒了之后，见到的又是妈妈的泪水。

我都忘记在门口待了多久，我听到房间里的谈话声，是妈妈在和一个男人谈话，谈话的过程中我能不时听到妈妈的笑声。

我终于还是推开了门，在他们的谈话声停止不久后。

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看起来很老实的中年男人，我妈就坐在他的身边。在我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她的脸上还挂着笑意，但是在看到我的时候，她的笑收住了，然后有些尴尬地站起来，对我笑笑。

我也对着我妈笑笑，然后看向那个中年男人，那个男人正和善地对我笑。

“小雁，这是吴叔叔。”

“老吴，这是我和你说过的，我的女儿，沈安雁。”

妈妈为我们两人做了介绍，我向那个中年男人打了招呼，然后就回我自己的房间。

我听到身后那中年男人带着拘谨地说我是个乖巧的孩子。

等我收拾完东西出来的时候，那个中年男人已经走了，我妈却还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

“妈妈，吴叔叔走了？”我的话让我妈猛地抬起头。

她看向我，然后又猛地低下头，只是在低头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了她耳畔的一抹红晕。

“安雁，如果我们以后和吴叔叔生活在一起，你觉得怎样？”妈妈试探地说话，我看得出她的紧张，也听得出她话语中的战战兢兢。

“您觉得怎样？是您要和他生活在一起呢。”

妈妈看着我，很久都没说话，就在我要起身离开的时候，她突然张口，说：“我觉得如果我们生活在一起的话，肯定会很幸福的，你吴叔叔这个人很好，他……”

我没有等妈妈把话说完就离开了，我不愿意再看她的脸，失望或喜悦，都与我无关。

就如同她已经确立了和那个陌生男人的关系，已经想好了和他结婚才告诉我一样，我已经改变不了。

我心里很难过，却不知道要对谁倾诉，和我相依为命十几年的妈妈终于还是要抛下我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以后我连个家都没有了。

我觉得，我是被整个世界抛弃了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