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因为是你

（1）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想都觉得不对。我总觉得我有好多疑惑还没有解开。

我起身，来到了阳台上，对着楼下的路灯发呆。一阵秋风吹过，我打了一个大大的寒战。我转过身，准备回房间拿件衣服，可刚一转身，我就看到了一张妖媚的脸。

是月香紫？她怎么会在这里？

不对，她也是神，有这种突然出现的能力并不奇怪。

“你……”我刚张开嘴，嘴巴就被封住了。

“嗯……”我努力想开口，可是我的嘴唇就像是被黏住了一样，怎么也张不开。

“我有些事情要和你说，但我并不想让雅知道，所以你最好不要惊动他。”月香紫低声说。

她能有什么事和我说啊？我和她加上这次只能算是见过两次面。

虽然不知道她要跟我说什么，但是我知道我肯定无法回避，所以我识相地点了点头。

她伸出手指，对着我的嘴巴一点，我被封住的嘴巴瞬间张开了。

“你要跟我说什么？”我也轻声说。

“我希望你能劝雅回去，他现在可能只会听你的话了。”月香紫低着头，放在身前的双手紧握成拳。

“啊？”我诧异地看着月香紫。

我为什么要劝神川雅离开啊？我并不希望他离开。

我这么想可能对元介一不太公平，可是我心底的愿望就是如此。我不希望神川雅离开，如果有一天他把身体还给了元介一，我希望他依旧能够在这里。

“可是我……我并不希望他离开。”我低声说。

“你喜欢雅吗？”月香紫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有些颤抖。

他们神是不是都不太会聊天啊？明明上一刻我们的话题还是神川雅的去留，结果下一刻就变到了我对神川雅的感觉。

我喜欢神川雅吗？

这个问题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因为她的这个问题解开了我心里面的很多疑惑。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我会因为他亲吻她而生气；明白了为什么我会那么在乎他的心情；明白了为什么我那么不想让他离开；明白了当我看到女生接近他时我不安的心情。

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喜欢他。

因为喜欢他，所以我会因为他的一个小动作而脸红心跳；因为喜欢他，所以我会因为他和别的女生亲近而恼羞成怒；因为喜欢他，所以我会希望他永远都留在这里不要离开。

“我……”虽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情，可是要当着一个陌生人的面承认对神川雅的感情，我还是无法做到。

“如果你喜欢他，就放他走吧。他继续待在这里会死的。”月香紫一把拉住了我，神情激动地说。

神川雅会死？

她在吓唬我吗？

“别，别开玩笑了，他是神，他怎么会死呢？”我虽然这样说，可我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

我对于自己的感情虽然有些迟钝，但我对她的感觉很敏锐。自从第一次见到她，我就能感觉到，她是喜欢神川雅的。

神川雅说他们两个是一起长大的，她……应该喜欢了他很久吧！

“我说的是真的，我们虽然是神，可我们也有我们的生存法则。现在雅正在违背我们的法则生活，所以他……”月香紫突然停住了，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盈满了泪水。

我傻傻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神明是不能擅自占用人类的身体的，因为这样就和那些低级的恶灵没什么区别了。这是绝对不能原谅的。”月香紫说着，眼泪流了下来。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流出，滑过她那白皙的脸颊，留下了一道明显的泪痕。

“那，那现在要怎么办呢？”我有些紧张地说。

“让他离开那个人的身体吧！神界的审判长承诺过，如果雅三日内回去认错，审判长就愿意放他一马。现在已经过去两天，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他明天晚上12点前必须回去。”月香紫不住颤抖着，看起来十分无助。

“那，那如果他不回去呢？”我着急地追问。

“那就只能永远消失。”月香紫轻声说。

我看着月香紫，心里突然空落落的，我觉得好像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突然被打碎了，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变成碎片。

“拜托你！劝劝他吧！”月香紫一边说，一边对着我鞠躬。

“我……”脑海里一片空白，我突然觉得一切都很不真实。

我会不会是在梦里面？眼前的这个女孩不是真的，她说的话不是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当我一觉醒来，神川雅还是那个没心没肺的神川雅，他是不死的神，只要我不帮他完成那些愿望，他就会一直一直待在这里。

可是，我没法自欺欺人。

“好……”我转过身，步伐沉重地回到了房间里。

我坐在床边，用双手捂住了脸。我不断深呼吸，心口隐隐作痛。因为太疼了，我的眼泪流了出来。

泪水顺着脸颊滑到了我的嘴里，又苦又咸。

那家伙……必须要离开了吗？

为什么这么快？

我才明白自己对他的感情，我才知道他对于我来说有多重要，他居然就要离开了？

我要怎么办呢？

在我见不到的地方好好生活，和就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这两种选择的结局似乎都一样，可我希望他能够好好活着，就算我再也见不到他。

我会劝他离开的，可是在这之前，我想为他做最后一件事。

（2）

“喂！快点儿起来啦！”清晨，我来到了沙发旁，用最轻的声音叫着神川雅。

神川雅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趴在沙发上，金色的头发贴在白皙的脸庞上。他的嘴巴微微张开，嘴角还挂着一些透明的液体。

他在沙发上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

“咦？夏依？你是来送早安吻给我的吗？”神川雅一边说，一边伸手将我揽进了他的怀里。

我的脑袋贴在他的胸口，他的心跳声传入了我的耳中。

他的心脏在跳动，真高兴能够听到他的心跳声，真高兴他还活着。

想到这里，我猛地推开他：“你快点儿起来，今天我们去游乐场玩吧！”

神川雅一听到我的话，猛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真的吗？真的吗？我们现在就去吗？”

“嗯，趁着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你快点儿……”我的话还没有说完，神川雅就冲进洗手间洗漱去了。

躺在沙发另一端的元介一也慢慢地爬了起来，他走到我的身边，还没等我开口就先说道：“我今天好累，你们两个去玩吧！”

“啊？”我没想到他竟然会主动提出这样的要求。

这家伙一向不喜欢待在家里，一来是想随时监视自己的身体，二来是害怕我的猫咪夏洛克。今天他这是怎么了？居然主动提出待在家里。

总觉得这家伙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可是看他那别扭的样子，似乎并不打算告诉我。

我现在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去管那么多事，便没有开口追问。

“好了！我们走吧！”神川雅神采奕奕地从卫生间里跳了出来。

“哦，好。”我点头说。

“啰唆鬼不去吗？”神川雅似乎注意到了元介一没有动静。

“那种幼稚的地方，我才不去呢！”元介一别扭地转过头去不看我们。

“咦？啰唆鬼脑子坏掉了吗？”神川雅一把抓起元介一，上下翻看。

元介一嗷嗷大叫，却始终没有给我们一个他行为异常的合理解释。

“他不想去就算了。”我拉住了神川雅，轻声说。

神川雅回头看了看我，愣了愣，然后咧嘴傻笑道：“我们家夏依这么希望和我独处啊！你就那么喜欢我吗？”

神川雅伸长胳膊圈着我的脖子，将我拉近。

我没有挣扎，任由他抱着。

“我很喜欢你。”其实我想这么告诉他的，但是我不知道要如何说出这样的话，只能傻傻地看着他。

“你怎么不挣扎啊？我们家夏依越来越大胆了。”神川雅虽然说着玩笑话，可是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尴尬。

“我们走吧！”为了化解他的尴尬，我主动开口，并且拉着他的手走出了家门。

游乐园距离我家有一段距离，大概有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我和神川雅并肩坐在公交车上，他好像没有睡够，所以一上车就靠着我的肩膀睡着了。

我早已习惯这种肢体接触，我看着靠着我的神川雅，突然觉得有些难过。

这个人，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我身边了吗？我想，以后我再坐公交车，一定会很难过吧。因为每次坐公交车的时候，都会想到他。

我的鼻子有些麻麻的，眼睛有些酸酸的，眼泪充盈了我的眼睛。我不敢眨眼，因为我害怕眼泪流下来。

我不想让神川雅看到我的眼泪，至少现在不希望。

我已经打定了主意，给他留下一个最美好的回忆，然后让他离开。

这个回忆是给他的，也是给我自己的。我希望，在未来的某一天，当我抬头仰望天空的时候会想起今天的种种美好。

我们来到了游乐园，因为不是节假日，所以游人并不多。

“啊！我们去玩过山车吧，好刺激的！”

“走啦！去鬼屋啦！”

“转转杯是不是太不刺激了？”

“来，我们去玩夹娃娃机，我早就想玩那个了！”

进入游乐场后，神川雅瞬间变成了大孩子，只要是能玩的，他全都玩了个遍。

过山车上，他放肆地大叫，完全不顾忌自己的形象。我虽然有些害怕那种刺激的游乐项目，不过还是很配合地和他一起玩。

鬼屋里，他戴上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来的面具，把那些扮鬼的演员吓得哇哇大叫。

转转杯上，他疯狂地转动转盘，让我头晕眼花，下来后连路都走不稳了。

在我们的嬉笑声中，天色暗了下来。

他拿着地图走在游乐园的小路上，一边大步往前走，一边意犹未尽地说：“快乐的时间过得好快，感觉刚刚开始玩，就结束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刺痛。

结束了……是到了结束的时间了。

“虽然觉得没有过瘾，不过今天只能这样了。好了，我们回家吧。”神川雅突然转过身，看着我说。

他一边说一边将右手伸向了我。

“你干吗？”我有些不知所措。

“当然是手牵手回家啊！”他的眼睛眯成了线，白皙的脸庞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我低头看了看他向我伸出的手，又抬头看了看他脸上的笑容。

突然间，我很想抱住他。

我的身体总是很忠于我的想法，因此，我伸出手，一把抱住了面前的神川雅。

神川雅似乎没有想到我会抱住他，他的身体明显一僵，紧接着他挥舞着双臂大声说：“喂……喂……夏依！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胆了啊？”

我并没有因为他乱动而松开他，而是继续紧紧地抱着他。

我将脸埋在他的胸前，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同时也不希望他看到我的表情。

“你还是……回去吧！”我紧紧地抱着他，咬牙说出了这样的话。

他现在一定不知道，我说出这样的话需要多大的勇气。天知道我有多么舍不得他，可是我不得不说出这样的话。

听到我的话，神川雅突然停止了动作，他静静地站着，也没有说话。

“求你，回到你以前的地方吧！”我咬着牙说出这么几个字。

“夏依……”神川雅轻唤我的名字。

我慢慢地松开了他，然后抬起头看向他。

他看着我，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我：“夏依，你……讨厌我了吗？”他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乎听不到了。

他似乎并不明白我为什么会突然让他离开。

看着他略微惊慌的表情，我好想开口安慰他。

“我……我并不讨厌你……”

我非但不讨厌你，我还很喜欢你。

我本来想要告诉他我的心情，可是此时此刻我真的没有办法说出口。我们是注定不能在一起的，我又何必给他添加烦恼呢？

“那你为什么要我离开？”神川雅眨了眨眼睛，微微皱起眉头，清澈的眼睛里闪着晶莹的泪光。

他的表情委屈极了，看起来就像是受了伤的小动物一样。

我深深吸气，等自己平静了一些后才慢慢开口：“我都听说了，如果你不回去，是会死的……”

“你……你怎么……”神川雅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变成了一个解不开的疙瘩。

“如果留在这里你会死掉，那你就回去吧。回去认错，这样你才能继续活下去不是吗？”我有些哽咽地说。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我抓着他的衣服，有些无力地说：“我讨厌你就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我就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夏依……”神川雅的手轻轻地放在我的肩膀上，稍稍用力，将我拉进了他的怀里。

我的额头靠他的胸口，眼睛里无声地流着眼泪。

“对不起，我……不会走的。”神川雅轻声说。

我猛地抬起头。

神川雅定定地看着我。

透过他那栗色的双眸，我看到的是悲伤的神色。

“我一直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神川雅看着我，声音沙哑地说，“看到你们的世界有哭有笑，感觉很不可思议，我好羡慕。”

他站在我面前，一阵风吹过，将他的头发吹得有些凌乱。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眼神中有着我读不懂的悲伤。

“回到神界，不好吗？”我抬起头，看着繁星密布的天空，轻声说。

神界距离这里有多远呢？也许它就在我的头顶，我却无法触及。

“人类称之为神界的地方，虽然是很恬静的场所，但对我而言，却好像没有出口的监狱一样。”他也抬起头，看着天空。

我虽然没有去过他所说的那个地方，不过看到这样的他，我大概能够想象得到那是怎样的一个地方。

“我并不害怕死去。回到那个世界，然后继续在那里待上几千年、几万年，才让我觉得害怕。”他说着拉住了我的手，“与其要那种永恒，我宁愿和你在这里度过，就算只有一瞬间也好。”

他说着说着，笑了起来，那笑容是那样平和，看不出任何恐惧与悲伤。比起坚强的他，我显得脆弱得多，我不想让他死掉。眼睁睁看着他死去，我不知道我的生活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是，如果你死了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喜欢你。”我颤抖地说。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在这种情况下告白，没有浪漫的背景，没有动听的音乐，没有漂亮的花朵，有的只是那个让我心动又心痛的人。

神川雅一愣，然后拉住了我的手，轻轻地将我拉进了他的怀里，轻轻地抱住我说：“傻瓜！我还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说出来呢！”他的下巴压在我的头顶，说话时呼出的气体轻抚我的头发。

他，他知道我喜欢他？那么他呢？

虽然听到了我的告白，可他并没有说他对我的感觉。

他喜欢我吗？

我突然发现，原来比起告白，更难的是追问答案。

他是喜欢我的吗？虽然他总是说我是他的女朋友，可那些话总是不管怎么听都像是在开玩笑。

他究竟喜不喜欢我？

他为什么喜欢我？

这些问题始终萦绕着我。

我真的不够好，他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虽然我知道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可是如果有些事情没弄清楚，我或许会抱憾终身。

“我也喜欢你。”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神川雅突然用极其轻柔的声音在我耳边说。

他的话就像是一根轻柔的羽毛，轻轻地拂过我的心头。当这根羽毛飘过之后，我感觉我的心突然变得沉重起来，沉重到让我觉得呼吸困难。

我喜欢上了一个人，而这个人恰巧也喜欢我，这本该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可是这个人……就要离我而去了。

我的眼泪涌出眼眶，落在他的白衬衣上。

他紧紧地抱着我。

就在这一瞬间，我觉得全世界好像只剩下了我和他。

“回去吧！就算是孤单，也回去吧！”我把额头抵在他的胸口，轻声地说。

如果一定要我在离开和死去中选择一个，那我宁愿选择让他离开。

“既然回去和就此消失，都不能陪在你的身边，我为什么要回去呢？如果在未来长久的日子里，我要一直想着你，却不能见你，那我不如死掉。”他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着。

他的话让我的心跳不停加速，我从来都不知道，我在这家伙的心目中竟然占据了如此重要的位置。

从小我就是一个人，我没有朋友，更别提男朋友了。这个家伙，在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跟我说喜欢我，我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很高兴。他虽然总是在说喜欢我，说我是他的女朋友，可是我从来没有真正在意过，就连在知道自己是喜欢他的那一瞬间，我都没有想过他说的那些话是真的。

“可是，如果你就此消失，我该怎么办？与其让我因为你的消失而难过，不如让我有所怀念。每当想你的时候，我就抬头仰望天空，这样不是很好吗？”我无力地说。

我以前一直以为最伤心的事情就是孤立无援，可现在我突然明白了，最伤心的事情其实是当你已经习惯了身边有那么一个人的时候，他却要离开了。

“夏依……”神川雅推开了我，用两只手紧紧地抓着我的肩膀。

“回去吧！求你！”我的眼泪不争气地一直往下掉。

现在的我其实很混乱。我真的很想抓住他，可我知道那样做只会让他更快地消失。

“夏依……”他叫着我的名字。

“回去吧！只要你还活着，那么我们说不定还有机会见面，我们还有努力的方向。可如果你死掉了，我能做的就只有怀念了。不要让我每次想到你，就只剩悲伤。”我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留下一条条晶莹的泪痕。秋风吹过，那些泪痕变得越发冰凉。

“夏依，夏依，夏依……”他不停地叫着我的名字。

我没有回应，只是低着头。

“为了我，回去好吗？”决堤的泪水将我淹没。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如此痛苦的事情，可我依旧很庆幸自己遇见了他。

“好……”不知道过了多久，神川雅清冷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猛地抬头看着他，那张总是微笑着的脸不知何时也挂满了泪水。

他要回去了，在他说出“好”的那一瞬间，我的心突然有些刺痛。

他伸出手拉起我的手，轻声说：“现在距离最后期限还有一个小时，我会按照你的希望离开这里。但在我离开之前，你能不能也满足我一个愿望？”

我抬头看着他，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我胡乱地点着头，说：“好！”

我没有问是什么愿望，只觉得此刻只要和他在一起，不管做什么我都愿意。

他也没有多说什么，拉着我的手往前走去。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牵手了吧？

如果早知道他有一天会离开，那我一定会更加珍惜我们的每一次牵手，也会更加珍惜我们的每一次相处。

（3）

他带着我来到了巨大的摩天轮下。

他看着高高的摩天轮，说：“我们去坐这个吧！”

高大的摩天轮直冲天际。因为是晚上，摩天轮旋转架上的照明设备被开启，此刻的摩天轮就像是一朵巨大的花朵。

“为什么要坐这个？”我还没有从悲伤的情绪中缓过来，眼泪还是不住地流下来。

他伸出手，用拇指擦掉了我眼角的泪水，然后轻声说：“我想让你看一样东西。”

我没有追问，只是点了点头。

摩天轮前的队伍很长，我们站在队尾，谁也没有说话。他紧紧地拉着我的手，自他手心传来的温暖让我不自觉地心跳加速。

我时不时地抬手看表，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过去一分钟，就代表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少了一分钟。

以前我从来不觉得等待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可是今天，它变得让人如此难以忍受，长长的队伍像是没有尽头一般。

好像过了一光年那么久，我们终于来到了摩天轮下。服务人员在检查完票之后为我们拉开了座舱门。神川雅拉着我弯腰进了小小的座舱。

我们面对面坐着，他的膝盖抵着我的膝盖，他拉着我的那只手始终没有放开。

摩天轮缓缓地转动。

他很勉强地挤出了一个笑容：“这个摩天轮转动的时间是20分钟，现在是晚上11点50分，等到12点的时候我就会离开。在离开之前，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只剩下10分钟了吗？

我慌忙抬手，想要看表，他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阻止了我。

我看着他脸上略显苍白的笑容，心痛不已，别扭的转过头去。

摩天轮一点点转动，我们的座舱在慢慢升高。

小小的空间里，我们两个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你可能不知道，我也从来没有说过，我在很早很早以前就见过你。”他轻叹了一口气，然后轻声说。

我们见过吗？

我不太懂他在说什么。

“那一次，你和同学们来这里春游，你们排队坐摩天轮，当时没有人愿意陪你一起坐，你只能一个人坐。”他说着看向窗外。

一个人坐摩天轮？

他的话让我想起很久以前确实有过这样的事情。

那个时候，我真的好难过。看着身边的同学们成群结队地玩耍，我真的好难过。他们都说我是怪人，都不愿意和我一起坐摩天轮，他们说我有可能突然扑向他们，说不定有暴力倾向。没有人愿意和我在一起，所以我只能一个人……

“那个时候我站在云上，看到默默擦着眼泪的你，突然好想安慰你。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我偶尔会偷偷跟着你，我看着你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书，一个人走路……看着那么孤单的你，我突然很想陪伴你。进入元介一的身体并非偶然，其实……我是为你而来的。”

他没有看我，而是一直看着窗外。

他的话如同一把利剑，直接刺进了我的心里。

我本以为是偶然的一切，竟然是他刻意安排的。

我曾经无数次抱怨为何是我，可现在我突然好庆幸，庆幸是我。

“我原本只是看着你，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看到你吹风，我就想和你一起吹风；看到你淋雨，我就想和你一起淋雨。就是我的这种私心，让我任性地借用了元介一的身体。”他的声音很低沉，白皙脸庞上的表情有些怪异，说不上是羞涩还是难过。

“这些话，你以前为什么不说？”如果他早告诉我，说不定我们会……

“这座摩天轮就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地方，这一次我们也在这里说再见吧！”他沉声说。

当“再见”这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的一瞬间，我的眼泪再次决堤。

我以前一直以为，这两个字不过是告别时候的礼貌用语，可现在才知道，原来它还代表了分离。

此刻我们之间的再见，或许就是再也不见了吧？

这一切都显得如此没有真实感，一个这段时间无时无刻不陪在我身边的家伙竟然就要消失在我的生活里了。

摩天轮缓缓上升，在摩天轮即将到达最高点的时候，神川雅突然贴近我。我措手不及，只能傻傻地坐在那里。

我闭上了眼睛，眼泪滑了下来。

“忘了我吧！对不起！”

这个声音响起来的时候，我睁开了眼睛。

坐在我对面的神川雅已经消失了，座舱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再见……”我轻声说出了这两个字。

多么希望可以再见面……

我把手放在胸口，心里剧烈的疼痛让我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我抬起头，透过透明的窗子看向天空。恍惚间，我好像看到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向我挥手。

我也举起手来，对着那个模糊的身影挥手。

“再见……谢谢你。”

谢谢你给我留下了这么多美好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