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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惊天噩耗

第八章 惊天噩耗

书名:剜初心作者名:唐家小主本章字数:11208更新时间:2024-12-27 18:06:26

1 恩宠无疆

霍青桑无动于衷地看着内务府来的宫人把舒兰殿里的玄木大床换成金丝楠木的雕凤大床,心里说不出是喜是怒。他是什么意思?霍家败了,她可以有他的孩子了?真是讽刺得很啊。

“娘娘,皇上又翻了舒兰殿的牌子。”素衣喜笑颜开地把鸾鸟朝凤的头面插在她头上,满意地看着铜镜里映出的俏丽五官,“娘娘真美。”

霍青桑佯装不悦地瞪了她一眼:“小丫头什么时候嘴巴这么甜了?”

素衣笑而不语,在她看来,只要皇上没有忘了娘娘,只要娘娘还能得到皇上的宠爱,霍家便也不算是彻底落败。这几日皇上频频翻舒兰殿的牌子,这般的荣宠下,娘娘如果再怀上一个孩子,霍家也不愁没有出头之日。

霍青桑笑而不语,微敛眉眼看着窗外微凉的晨光,恍惚中想到南宫曜的脸,原来彼此之间已经相隔那么远,原来她已经疲惫得不想再去追逐。

妃嫔们照例来舒兰殿请安,苏皖抱着小皇子姗姗来迟,一脸的容光。这大概是两个人第一次如此正式地见面,且视线相交的瞬间便火花四溅。苏皖安静地走到她旁边的位置落座,不消片刻,皇上册封苏皖为皇贵妃的圣旨便到了。

刘全宣读完圣旨,偷偷看着霍青桑,发现她眼中并无不悦,遂又道:“皇上说了,皇贵妃刚出月子不宜操劳,应一心照顾小皇子,后宫的公务就交还给皇后处理。”

苏皖脸上的表情一僵,怀抱襁褓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哇哇哇哇!”襁褓里的婴孩感受到母亲身上的怒意,不安地扬声啼哭起来。

一众妃嫔的脸色亦不太好看,前段时间霍青桑被困冷宫,后宫诸事多是由苏皖暂代,如今皇上下令还权皇后,那是不是意味着霍家要翻身了?那曾经几次三番弹劾霍云和霍青桑的几个妃嫔的爹爹,是不是也将受到牵连?

朝堂之事往往会影响后宫,这些妃嫔都不是泛泛之辈,她们背后往往是一个个世家大族,一举一动也关乎朝堂,如果霍青桑真的复宠了,谁又能说她不会伙同霍庭东对付谁的娘家呢?

就在众人纷纷暗中猜测的时候,坐在苏皖身边的淑妃突然站起身,笑容满面地看着她怀里的小皇子说:“呦,瞧这孩子长得可真是好,跟万岁爷倒是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可不是吗?这可是万岁爷的第一个小皇子呢。”人群中也不知谁这么冒失地说了一句,大殿里顿时鸦雀无声。

淑妃挑衅地看着脸色瞬间惨白的霍青桑,佯装大怒道:“这话是怎么说的?都忘了还有个大皇子烨儿?”

此话一出,刚刚帮腔的妃嫔已是吓得一身的冷汗,霍青桑猛地一拍桌案:“本宫累了,都下去吧!”

这时,宫外的宫人唱喜儿,南宫曜穿着明黄色的龙袍走进来,脸上带着喜色。

“参见皇上!”

“参见皇上!”

众人纷纷施礼,只是脸色越发的难看。

皇上刚刚下令还权皇后,这一下朝又急急地跑来舒兰殿,其中荣宠可见一斑。

“都起来吧!皖儿,让朕看看乾儿。”南宫曜一边逗弄南宫乾,一边抬头看了一眼脸色青白的霍青桑,剑眉挑了挑,“皇后这是怎么了?谁又惹你了?”

一旁的淑妃阴阳怪气地答道:“皇后估计是想大皇子了。”

“啪!”

霍青桑将手里的茶杯狠狠地掷了出去,刚好砸在淑妃的脚边:“滚!”

“皇上。”淑妃吓得脸色一白,连忙躲到南宫曜身后,“皇上,臣妾失言。”语毕,目光却不甘地看着霍青桑。

南宫曜脸色一沉,把南宫乾塞回苏皖怀里,扭身不悦地看了淑妃一眼,长叹一声道:“下去吧,以后不该说的话不要再提。”

“是,臣妾知道了。”

打发走众人,南宫曜扬眉看着上首的霍青桑。她瘦了,似乎从燕山回来后整个人都显得越发的孱弱单薄。

“刘全,把朕私库里那株千年血参拿来给皇后,还有,明日叫太医院的刘院士来给皇后瞧瞧,看看能不能开两副料理身子的药。”

霍青桑凝眉看着他:“南宫曜,你到底什么意思?”现在摆出一副恩爱非凡的态度是何用意?还真以为她是几岁孩子,相信他忽然又爱上她了?还是她身上还有什么是他所图的?

南宫曜心里一疼,故作不知地说道:“什么什么意思?”

“我不想管理你的后宫,也无需进补。”她说得明明白白,略显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讥讽的笑,“你现在是在干什么?扮演一个痴情的情圣?若是如此,你大可以去找苏皖,不必来舒兰殿惺惺作态。”

南宫曜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心里腾地冒上一股火气,冲过去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进怀里,低头狠狠吻住她喋喋不休的唇。他用力地吻着,生怕她再说出伤人的话。

“南宫曜。”霍青桑一把推开他,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我累了。”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进了内室。

南宫曜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四周还弥漫着淡淡的茉莉香,他却突然间生出一种肝肠寸断的感觉,那感觉来得太过凶猛,以至于他还无从抵抗便已经遍体鳞伤。

累了,所以不爱了?连看他一眼都显得多余?

不,他不允许,即便是她累了又如何?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内室的方向,随即拂袖而去。

佛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以前霍青桑不懂,现在她懂了,有些人有些事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强求不得,亦无需强求。

素衣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心中真恨不能撬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怎么就那么倔强呢?

犹豫许久,她还是按捺不住开口了:“娘娘,奴婢有些话憋着难受。”

霍青桑瞥她一眼:“那就憋着。”

素衣一愣:“娘娘。”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她低敛着眉,漫不经心地把玩手里的手捻葫芦,这是十二岁生辰时爹爹送她的礼物,当时她倒是没怎么喜欢,直到进宫以后她才渐渐开始喜欢把玩它,大抵上是因为寂寞得太久了,这些满含着心意的小东西反而比这皇宫里冰冷的金饰玉器更得欢心。

素衣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时杨嬷嬷恰好从外面进来。

“素衣,先下去吧,去御膳房端些零食过来。”她支走素衣,朝杨嬷嬷招了招手,“嬷嬷,可是闽州那里有了消息?”

杨嬷嬷点了点头:“刚刚大少爷送来的捷报到了,老奴从乾清宫那里打探了些消息,大少爷初战告捷,皇上很是高兴,晚上要在御花园宴请百官。”

霍青桑抿唇一笑,目光幽幽地看着远方,似乎只有想起那个人,浮躁的心才能平定下来。这天下,怕也只有那个人曾一心一意地对待自己,只可惜她终归无法回以他同等的情感。

入夜,御花园里光影重重。

南宫曜坐在首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一杯一杯灌进嘴里,眼前的人影已经变得模糊,可他的心里还是燃着一团火,是的,一团炙热的火,只因那人竟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那般大逆不道的话。

他说,能有皇后娘娘这样的奇女子比肩而立,皇上真是有福气。这话说得有多酸只有南宫曜知道,面前的这个男人是与霍青桑有过交集的,甚至是爱慕霍青桑的,他说过,情愿用三座城池换一个霍青桑。

他敢!

南宫曜捏紧了手中的杯盏,目光阴冷地看着不远处的吴越,不,该是慕容无乐才是,薄唇微微扬起:“这位是……”

一旁的西凉使臣连忙附和:“回陛下,这是我西凉的三皇子,因一些原因这么些年一直流落在外,这次出使大燕回国后,吾皇便会为三皇子正名了。”

南宫曜不经意地冷哼出声,目光落在慕容无乐温润白皙的脸上,脑中却不受控制地想到他曾经极为亲密地和霍青桑在一起那么长时间,他看她时的眼神是爱慕的,那么她看他呢?

心脏忽然紧缩了一下,他不想去探究,一口饮尽杯中酒,却感觉苦涩至极。

初夏的夜里还有些微凉,他走在那条熟悉的回廊里,前面刘全手里的灯被风吹得左右摇晃,晃得他头昏眼花,一个踉跄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

“啊!”他猛地抱住一旁的栏杆吐了。酒臭和酸气让他愤怒,胸臆间的火气怎么也浇不灭,他恼恨地想要站起来,却发现双脚软绵没有一丝力气。

“皇上,您没事吧?”刘全连忙折回来想要扶起他。

“别碰朕!”他一把推开刘全,翻身寻了个干净的栏杆死死地抱住,“青桑呢?青桑,我要见她!你滚开!”他已经醉意朦胧,脑袋里只剩下霍青桑那张鲜明的小脸,一边傻笑着抱着栏杆摩擦一边嚷嚷着。

刘全吓得差点丢掉了手里的灯,琢磨着皇上这又是演的哪一出啊?平日里跟皇后娘娘闹得不亦乐乎,如今怎么就借酒装疯耍起无赖来了?

“青桑,你不是青桑,朕要青桑。”南宫曜哼哼唧唧地抱着栏杆不撒手。

刘全朝不远处的暗处看了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朝暗处说道:“杂家去请皇后娘娘,各位大人莫要让皇上受了寒。”说着,提着宫灯就往舒兰殿跑。

舒兰殿里,霍青桑正睡得安稳,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谁?”

素衣慌慌张张地披着外衣冲出去,回来时脸色有些发白:“娘娘,是乾清宫的刘公公,说是皇上喝多了,人正在通往乾清宫的回廊那儿等着娘娘呢。”

霍青桑一撇嘴:“那不去找太医,来舒兰殿干什么?”

殿外的刘全本来就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听了她的话,忙尖着嗓子喊道:“娘娘,皇上找您呢,抱着回廊的栏杆不撒手,您要是不去,皇上落了风寒可不好了,还请娘娘移驾。”

霍青桑忍不住一阵苦笑,实在是有些看不懂南宫曜了。

她瞟了眼窗外漆黑的夜色,忍不住叹了口气:“走吧!”

2 树缠藤

南宫曜觉得自己连胆汁都快要呕出来了,嘴巴里全是酸腐的酒味,他想借着栏杆站起来,可是折腾了半天还是跌坐在地板上。

他知道暗卫就在附近,只需喊一声,他就能平安地回到乾清宫。可是这一刻他极其不想让别人看见他的狼狈,他的脑海里在不断地回放着慕容无乐的话,恼恨得一拳捶在栏杆上,红木栏杆应声而断,木头的碎屑刺进拳头,血很快涌出伤口,顺着指缝往下流。

有时候肉体的疼痛可以短暂地缓解心里的痛楚,他茫然地看着血肉模糊的拳头,眼眶有些发热,直到一双藕粉色的绣鞋映入眼帘,淡淡的茉莉香驱散了空气中的酒气。

他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声,猛地抬起头,霍青桑提着素白的宫灯站在身前,柔和的灯光映着她脸上冷硬的表情,仿佛是在笑,又仿佛什么也没有。

他醉醺醺地冲她咧嘴一笑,伸出手:“青桑,你来了!”

霍青桑低头看着他,他的衣襟有些凌乱,墨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白皙的脸上少了平日里的霸道狂妄,倒是更像昔年点将台下的少年,没有是非功利,没有被权势浸染,纯净得如一潭清泉。

心悸动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按住胸口,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是那么明显,仿佛这些年从未变过。

“青桑。”南宫曜无赖地攀着她的腿站起来,眼眶有些发红,“青桑,我难受。”

霍青桑猛地将他推开,任由他再次跌坐在地。

不想继续为他沉沦了,这样的爱情她要不起。她苦笑着转身欲走。

“别走。”南宫曜从后面紧紧地抱住她,“别走,青桑,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给朕生个孩子好不好?朕答应你不再为难霍庭东,不再为难霍家。”

他粗重的呼吸喷在她的颈窝,那一刻,她清楚地感觉到内心那种朦胧的悸动越发不受控制地增长。

她该推开他的,可是仿佛受到了蛊惑,或许,在他面前她从来都不是个心冷的人,亦从来都是那个输的人。这么些年了,她输了一次又一次,输到最后连一点可悲的底线都没有了。

眼泪不知不觉涌出眼眶,她猛地转身,双手捧起他的脸狠狠地吻了上去。

南宫曜有一瞬间的愕然,下一瞬便如急风暴雨般回吻过去,弯身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歪歪扭扭地朝舒兰殿走。

刘全红着脸摸了摸鼻尖,小心翼翼地隔着一段距离跟在后面。

霍青桑醒来的时候,南宫曜已经不在了,身旁的被褥一片沁凉,心亦是空落落的,没有一丝温度。

她还是输了,还是控制不了心底的悸动。

“娘娘?皇上差人赏了好些东西。”素衣脸上带着喜色,笑眯眯地对她说。

“素衣。”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去太医院……”

素衣的脸色一白:“娘娘,这可使不得。”

霍青桑苦笑一声:“去吧,照我说的做。”

“可是……”

“没有可是。”就算是心悸又如何?就算还爱着又如何?他们之间确实已经越走越远,这种时候完全没必要再有更多牵扯。

素衣闷闷不乐地出了舒兰殿,一路来到太医院。

太医院的小院士见她闷闷不乐地走进来,打趣地问道:“是谁那么大胆,敢惹我们素衣姑娘?”

素衣不悦地瞪了他一眼:“我找萧医女。”

“哦,萧医女在里面分药呢,你自己去找吧!”

“好。”

萧医女是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她的脸色有些黝黑,人胖胖的,坐在案头后面像一尊弥勒佛,笑起来的时候很是慈眉善目。

萧医女本家姓顾,父亲曾是汴京城有名的大夫。萧医女十六岁时嫁给了霍家的管事萧同,五年前丈夫去世后,她就自请进宫做了医女,这些年虽然一直留在宫中,霍青桑却甚少用她。所以突然见到素衣,她有些发愣,好一会儿才道:“素衣姑娘怎么来了?”

素衣撇撇嘴,俯身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

萧医女的脸色瞬间一白:“娘娘这是何意?”

素衣苦恼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啊,总之您还是给抓一些药吧!”

萧医女叹了一口气,无奈地从身后的药柜里取药。

离开太医院的时候,一名宫女慌慌张张地从宣德门的方向跑过来,正好和素衣撞了个正着。

“啊呀!”小宫女叫了一声,素衣向后仰去,手里的药包“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姐姐,你没事吧?”小宫女吓得脸色惨白,她刚进宫不久,却深知宫里规矩森严,一见素衣跌倒连忙冲过去想要扶起她,却在慌乱间把掉在地上的药包踩破,里面的中药散落一地。

“我的药。”素衣哀号一声,连滚带爬地冲过去捡药。

“咳咳!”一阵轻咳从头顶传来,素衣微微一愣,慌忙抬头,发现对面站着一位一身素白的年轻男子。

素衣有些晃神,等回过神的时候,男人已经帮她把地上的药都收拾好塞进她怀里:“有些脏了,不过应该不影响药效。”

素衣以为他是宣德门的侍卫,红着脸道了谢,又有些可惜地看了眼地上残留的药渣,那些混了泥土,倒是拾不起来了。

“谢谢……我走了。”她羞涩地看了男人一眼,抱着药包转身就跑。

舒兰殿。

素衣担心地看着霍青桑,端着药碗的手一直在微微发抖。她心底是害怕的,这碗药若喝了下去,便就真的是谋杀皇嗣的大罪了,皇上若是知道了未必会把皇后如何,可自己到时候肯定是第一个遭殃的。

她眼睁睁地看着霍青桑把那碗避子汤喝了下去,心瞬时有种被大石重重压住的感觉,连呼吸都显得那么困难。

药苦,却抵不过心苦,霍青桑疲惫地挥挥手:“都下去吧!我累了。”最近身体好似越发经不起折腾了,到底是燕山一战伤了根本,如今想要调理回来又谈何容易?

她黯然地看着干枯而没有一丝血色的右手,张了张五指想抓起床边的金鞭。

“啪!”金鞭落地,她颓然地一脚踹开妆台边的绣蹲,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霍青桑啊!你还奢望什么?如今的你不过就是一个废人而已,或许正因为如此才要沦为一个生孩子的工具。

南宫曜那日的话还言犹在耳,他即便想要她生个孩子,却只能让他做个闲散的王爷而已,可是如果不能给他最好的,最值得骄傲的,她如何忍心让他一出世就面对那么多残忍的权势斗争?

一个没有外戚的皇子注定是个悲剧,正如同当年的南宫曜。

可是又有几个霍青桑能这么不顾一切地爱着一个没有权势的皇子呢?

她不敢赌,不敢赌在未来的二十年还会有一个同自己一样傻的女子爱着她的儿子。

不知不觉就到了掌灯时分,霍青桑推开虚掩的窗棂,看着窗外摇曳的树影,突然间生出一种疑问:“这种深闺寂寞的生活我竟然足足过了六年。”她淡淡地说出口,目光却是对着窗外那一抹素白。

“我早就说过,你不适合待在这里。”慕容无乐从窗外的桂树后面转出来,俊逸的脸上依旧带着温柔的笑,仿佛不经意间便能把人溺死在那一弯清澈的柔情泉水之中。

霍青桑静静地看着他,忽而有那么一瞬间冒出一个念头——如果当年先认识的人是他会如何?

想着想着,便“扑哧”一声笑了。

如果是他,自己恐怕未必会比现在过得更好。

面前的这个男人是一匹狼,而且是极为擅长伪装的饿狼。

“你在骂我是匹狼吗?”他将她眼底的一丝憎恶看得真真切切,却又全然不当一回事,只笑眯眯地看着她,“其实你和我是一样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霍青桑感觉身体里的血液瞬间凝固了,她愣愣地看着他,好长时间才发出一声冷笑:“是啊,我跟你是一样的人。”不然南宫曜何以恨了她这么多年?在他眼中,她可不就是一个工于心计的坏女人吗?

慕容无乐看着她,然后在她猝不及防的时候猛然伸手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拦腰从窗口抱了出来。

“慕容无乐,你疯了,放开我!”

“嘘!”他伸出一根手指轻压她的唇,“你想引来御林军我是不介意,只是不知道大燕的皇帝介不介意他的皇后夜会情郎?”

霍青桑脸一黑:“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让你看看谁才是真正的狼而已。”说着,他拽着她的手隐入了黑暗之中。

3 摊牌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御书房里的灯早已熄灭,内务府的小太监早传了消息,皇贵妃染了风寒,皇上去雅芳殿了。

霍青桑挑眉看着慕容无乐,揣测着他到底是何用意。

慕容无乐寻机避开巡视的御林军,拽着她一路潜进御书房。

空荡荡的书房没有一丝光亮,黑暗中仿佛蛰伏着一只巨大的恶兽,只要你稍不留神就会从黑暗中冲出来将你吞噬。

霍青桑心中莫名地生出一丝不安,她挑眉看着黑暗中的慕容无乐:“你到底要干什么?”

黑暗中传来他清浅的呼吸声,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他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推到一排书柜前,修长的身体紧紧地压着她,仿佛要把她胸腔里的空气都挤压出来。

彼此的气息交融,他温热而细腻的大手轻轻拂过她的脸颊,感觉到她轻微的颤抖。

“放开。”霍青桑原本搁在身侧的左手突然多出一把寸长的匕首,“不要让我说第二次!”一眨眼,泛着寒光的匕首压在了他的脖颈上。

“呵呵呵!”静谧的书房里传出闷闷的笑声,慕容无乐猛地向前倾,薄唇擦过她冰凉的脸颊,按在她身后书柜上的手猛地向下一扣,一阵机簧搅动之声遽然响起,整扇书柜向后反转过去。等惊愕的霍青桑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竟然置身一处密室之中,两边的墙壁上有淡淡的幽蓝光线溢出。

借助朦胧的光线,一座巨大的神台吸引了她的注意,神台上摆着一块漆黑的牌位。

一股突如其来的巨大悲伤瞬间将她击垮,手里的匕首“咣当” 一声落在地上。

“烨儿,是烨儿!”眼泪唰的一下涌出眼眶,她冲过去站在神台前,全身的力气仿佛被一瞬间抽走,软绵绵地瘫在地上泣不成声。

无边的痛楚排山倒海而来,瞬间将她击垮,那些一直以来压抑在胸口的揣测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眼前,让她无从逃避,无从反驳。

疼,好疼。

她紧紧地抓着胸口,眼泪落地成花,一排排,一串串。

不知是什么人说过,人若是到了悲伤的极致之时,每一滴泪都仿佛是身体在滴血。

“烨儿,烨儿!”她一遍一遍地呢喃,仿佛看到那小小的人儿笑眯眯地叫她母后,仿佛看见那小小的人儿在冰冷的湖水中挣扎,仿佛看到……

不,她不敢去想,一想心口就疼,生生地被撕裂一样。

慕容无乐静静地站在她身旁,修长的身体斜倚在石壁上,目光怜悯而疼惜地看着地上泣不成声的女人,心中仿佛有什么在慢慢融化,却又说不清这些情绪究竟代表了什么。

她本该就是他的棋子,一个执棋的人亦绝不可能对棋子动不该有的心思。所以那一瞬间他做出决定,坚定地走过去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右手死死掐住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一字一顿地说:“霍青桑,你那么聪明的人,难道还不明白?”

霍青桑身子一僵,踉跄着退了几步,身子正好撞在神台上,漆黑的牌位掉在地上摔成两半。

不明白吗?

都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呢?只是这么残酷的事实让她如何去接受?

宫中未成年便早夭的孩子是不能立牌位的,可他偏偏在御书房的密室里供了烨儿的牌位。这意味着什么?恐怕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这时,隔壁的石室里突然传来一阵呜咽声。

“看来还有人。”慕容无乐微微挑了挑眉,率先走了过去。

霍青桑小心翼翼地捧起地上摔成两半的牌位,转身跟了上去。

每一步都是那么沉重,仿佛踩在心上,疼得快要不能呼吸。千错万错是她的错,烨儿是何其无辜的啊!

走进昏暗的密室,浓郁的药味掺着血腥的味道扑面而来,前面的慕容无乐猛地停住脚步干呕起来。

“我倒是不知南宫曜还有这样的恶趣味。”慕容无乐忽然转身,温热的手轻轻覆上她的眼睛,“别看。”

霍青桑心底一凉,挥手将他推开。

“呕,呕!”

慕容无乐无奈地将她抱住:“别看了。”

“不。”她却沉静下来,仿佛刚才那个几近崩溃的女子根本不存在一样。她紧紧地把烨儿的牌位抱在怀里,目光坚定而冷酷地绕过他看向那个女人。

不,也许不该说是女人,她只是一个被装进罐子里养着的活死人而已。

她苍白得如同一张白纸的脸上只有两个巨大的黑色窟窿,微张的嘴里漆黑一片,舌头显然也被拔掉了,所以只能偶尔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呜咽声。

“她是什么人?南宫曜为什么要把她关起来?”慕容无乐剑眉挑起,扭头看着突然大笑出声的霍青桑,“你怎么了?”

霍青桑悲痛到极致,却又觉得不可思议,直笑得眼泪直流,整张脸如同雪一般煞白。

慕容无乐静静地看着她,好似一下子看到了这个女人倔强的一生,心中竟然莫名地微微抽痛了一下。

“走吧!”她突然止住笑,紧紧抱着怀里的牌位,转身毫不留恋地大步离开。

“等等。”慕容无乐从后面一把拉住她,“你不好奇她是谁?为什么被关在这里?”

霍青桑挑眉冷冷地看着他拉着自己衣摆的手,忽而一阵冷笑:“你既然带我来,难道会不知道她是谁?”她不是傻子,他能如此神通广大地打探到连她都不知道的事,必然是在南宫曜身边埋了很深的一颗钉子,当年的事,怕是他早已一清二楚。

慕容无乐的脸上闪过一丝讪讪的笑:“有没有人说,女人太聪明总归是不太可爱的。”他松开手,笑容里带着一丝讥讽,“没错,我知道她就是当年的贤妃,你的烨儿死后不久,贤妃就突然病故了,南宫曜又急急忙忙处死了当时所有的相关当事人,刑部也第一时间做出了意外落水的判决,事情处理得极为仓促,甚至没有留下一个活口,难道你就不疑惑?”

“你到底要说什么?”她冷冷地看着她,凤眸里没有一丝温度。

当年的事她如何没有怀疑过,只是她没有证据,更不愿意把事情往南宫曜身上牵扯,即便他那么不喜欢烨儿,可烨儿毕竟是他的孩子,她不相信他真的会出手要了自己孩子的性命。可是今日她却不那么肯定了,如果当时烨儿的死与他没有一丝关系,他何以要在密室里凭吊烨儿,且偷偷把贤妃弄成那副生不如死的模样养在密室呢?

若不是有心要隐瞒什么,他大可以直接调查并治罪贤妃,而不是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手段报复一个曾经睡在他枕畔的女人。

南宫曜啊南宫曜,原来我霍青桑从来没有看清过你,原来这么些年,我不过是活在自己给自己编织的一场梦境之中,如今梦醒了,残酷的现实让我如何去面对呢?

她的心在流血,却不能在面前的男人眼前发作,只能紧紧地抓着烨儿的牌位,仿佛落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当年刑部主审此案的是苏牧。”慕容无乐出声,果真见霍青桑单薄的身子微微一颤,险些栽倒。

“当年刑部侍郎是左大人。”她艰难地开口。

“苏牧是带着密旨主审此案的。”

“你跟苏皖到底是什么关系?”她冲过去一把揪住他的领子。

慕容无乐看着她,好看的薄唇勾出一抹极为清浅的笑:“你当年为何执意要把她送到西域?”他微敛着眉,俯身在她耳边用西凉的语言说了一句话。

霍青桑当场愣住,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难道你是,你就是那个‘主公’?”

当年她之所以一定要南宫曜将苏皖送走,是因她无意中见过苏皖在麻雀胡同的一处小院里密会一名黑衣人,虽然当时离得远,但隐约听出那人说的并非汉话。

当年她随父亲在边关待了好几年,曾经对一些番邦的语言有所研究,凭着只言片语也猜测出那人是西凉国的。

那时夺嫡之争越演越烈,霍家和南宫曜都容不得一点差池,哪怕是一些看起来无足轻重的小细节也很可能导致夺嫡失败,到时候不止是南宫曜,连同霍家也一并会受到牵连。

那么敏感的时候会见西凉人,苏皖的身份已然是一个变数。而她容不得这个变数。

或许人都是自私而盲目的,她只看见了苏皖的变数,却从没顾虑过南宫曜的感情,是以在后来的一系列事情中无意埋下了一枚隐形炸弹。如今时光流逝,那些仇恨并没有跟随时光消逝,反而越积越深,直到两人越走越远,终究无法回头。

慕容无乐带笑望着她,似乎丝毫不担心她会去找南宫曜告发他。

霍青桑扪心自问,她能告诉南宫曜吗?即便是告诉他了,他又会信吗?

她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他不会的,当年不会,现在也不会。

“我已经没了当年的勇气。”她疲惫地叹了一口气,目光环视这昏暗的密室,只觉得浑身都在发冷,怀里的牌位好似在无声地哭泣,好似在怨怼她这个不尽责的母亲。

烨儿,对不起!对不起!

她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牌位,终究没有将它带走,转身的瞬间,眼泪夺眶而出。

这一夜,霍青桑做了很多梦,关于烨儿的,关于南宫曜的,关于霍庭东的,可最后每个人都渐行渐远,只有她独自留在原地。

“烨儿!”猛地从梦中惊醒,昏黄的烛光下,那人修长的身影显得格外萧瑟,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床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晦暗的脸上看不清表情,只是周身散发着一股无法忽视的悲伤。

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碰触她湿漉漉的额头,轻柔得仿佛在碰一尊易碎的玻璃娃娃。

四目相对的瞬间,她仿佛看见了他眼底的泪光。她微微侧过头,不想再看见他,心底的疼已经堆积到不可控制的地步,她已经无力再继续假装下去。这一刻,她是生出了恨的,那么明显,那么清晰,仿佛化成了一把刀,一下一下地割着她的心头肉。

“青桑。”他突然低下头,遂不及防地吻住她冰凉的唇。

瞬时,一股淡淡的馨香沁入鼻端,她用力将他推开:“我现在不想见你。”那股浓烈的香气让她恶心,让她觉得自己在他眼中就是个笑话。他刚刚还在苏皖的床上,现在又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她冷笑着从床上一跃而起,森白的匕首从袖口挥出,直直地朝他的胸口刺去。

两寸,一寸,刀锋没入里衣,殷红的血染红了他明黄的袍子。

“为什么不躲?”她痛苦地闭了闭眼,猛地抽出匕首,“滚!”

“你都知道了。”不是问句,他的话如同一击重锤狠狠地击在她心头,“烨儿的牌位摔坏了。”他径自说着,任凭胸口被血浸染。

她不想听,不想看,转身想离开这个令她窒息的地方。

“别走。”他猛地从后面一把抱住她,湿漉漉的气息喷在她颈间,声音里带着哭腔,“青桑,别走,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啪!”

“青桑。”

“不会有了,再也不会有了!我不会有你的孩子!南宫曜,永远不会!”她疯了似的冷笑,看着他痛苦的表情,心中涌起一阵快意的感觉,那些压抑了的痛似乎只有用彼此的伤害才能抚平。

“青桑。”他惊慌地看着她近乎癫狂的表情,双臂死死地将她揽进怀里。这一刻,他突然生出无限的惊恐,他在害怕,他在颤抖,因为他知道,她已经将他推出心门之外,而他除了这样紧紧地抱着她之外别无他法。

他疯狂地吻她,激烈的,霸道的,甚至是惊慌的,似乎只有这样激烈的纠缠才能让他安心,才能让他真切地感觉到她还在这里。

顾不得胸口的疼,他仿佛一只受伤的困兽,只有借由这惨烈而凶残的占有才能抚平内心的不安。

霍青桑茫然地看着他,心口已经感觉不到疼。她看着他,那么陌生而又熟悉,这一刻,她忽然有些慌乱,好似连当初那种初见时的悸动都记不得了。

“青桑。”他俯身伏在她身上,埋首在她颈间,闷闷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哀伤。他紧紧地抱着她,然而却越发觉得不安,他想说些什么,可又能说什么呢?

好长时间,他们谁也没有说话,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哀伤,谁也跨不过去,哪怕是紧紧依偎,仍旧如隔了万水千山。

“青桑,我这里疼,很疼,很疼。”他猛地抓住她的手按在胸口,目光却仿佛隔着遥远的距离看向回忆里的某个片段,他说,“烨儿说他冷,很冷很冷,我看见那么幼小的他在水里浮浮沉沉,他喊我父皇……”说到这里,他已然泣不成声,整个人就像着了魔障一样,双手死死地掐着她纤细的肩膀,“我该去救他的,我为什么不去救他?如果我去救他而不是等那些侍卫跳下去,他也许不会有事的。”他压抑地嘶喊着,眼前又浮现出那天的情形,他比其他人更早赶到事发现场,看着那小小的人儿在水里挣扎,如果不是他在那一刻生了侥幸的心思,如果不是有那片刻的迟疑……

“我以为侍卫会救起他,我……”他已泣不成声,他没想过要烨儿死,他只是在那一刻想到了霍家,想到了霍青桑,想到了烨儿是霍青桑的孩子,想到了她亲手逼他送走苏皖时的情景,那一刻,他是有过一丝卑劣的念头,如果她也痛失所爱会是什么心情?

可是他忘记了,那亦是他的孩子,饶是他如何地不喜欢,当他看到他小小的身体青白冰冷地躺在那儿的时候,才突然觉得钻心地疼,才觉得自己是多么丧心病狂。

他甚至不敢去明着处置推孩子下水的贤妃,因为他知道,当他站在湖边的那一刻,她也在远处看着他。她说,皇上,难道那一刻你就没有想过让他死?

他无地自容,他觉得他连悲痛的资格都没有,可他心里是那么的痛,那么的悲伤。他一次次地虐待折磨贤妃,却又有谁知道他不是在借此折磨自己呢?

可这些他又能与谁诉说呢?今日他在雅芳殿看着乾儿,心里猛然想起那个早夭的孩子,便再也无法在雅芳殿待下去。他狼狈地逃到御书房,却见到烨儿的牌位被摔成两半。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心都死了,可又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气,她终于知道了是不是?是不是?

霍青桑整个人如同浸入冰冷的池水里一样,不能出声,不能呼吸,眼泪无声地落下,心亦碎成万千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