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最难揣测帝王心
书名:剜初心作者名:唐家小主本章字数:9502更新时间:2024-12-27 18:06:26
1 离心忘川
人死了是不是真的要过忘川水,喝那孟婆汤?如果是,那她是不是就能忘了那些疼?那些爱而不得?那些负与不负?
“青桑!青桑!”
谁?谁在叫她?那么熟悉,那么急切。
呵呵,可是她都死了,都死了还叫她做什么?喝了孟婆汤,过了忘川水,一切的一切便都无所谓了,包括那个人。
“青桑,朕不准你死,你若是死了,朕要霍庭东陪葬,千刀万剐,五马分尸。你若连他也舍得,你便去吧!”
不!不要!
“青桑,朕从来不说妄语,你知道的,朕说不准你死,你便不准死!你佯装失忆把朕玩弄于股掌之间,朕怎会让你轻易死去?霍青桑,你醒来,你给朕醒来!”
何苦呢?为什么还不放过她?为什么?为什么?她不明白。可她在这人世最为放不下的人便是哥哥,她欠了他太多,多到这条命都未必能还得上。若不是她,他又如何会贸然回京?如果不是她,他又岂会被南宫曜借故囚禁?
本已飘零的身体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拉扯着,入骨的疼,排山倒海般汹涌而来。
“青桑!青桑!”南宫曜一把拉住她略显冰凉的手,“你醒了?”
霍青桑冷冷地看着他,张了张唇,却什么都未能说出口。不是不想说,是无话可说,如今走到这般地步,他们二人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头了。
“为什么不说话?”他忍不住苦笑,“真的已经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吗?”他整整守了她三天三夜未曾合眼,他无数次想过她醒来时的情形,他想过要解释,想过要好好对她,想过哪怕她砍他一刀他也无怨,毕竟他确实伤了她,可他从未想过,会是彼此相对无言的局面。
是呀,那么多他自以为是的伤,如何能当它们不存在呢?
或许从很久以前,他们彼此便已经越离越远了,而他不过是强留她在身边而已。她是他心里的一根刺,已经扎在心里那么多年,跟心都长在一起了,拔不出,也化不掉,只能任由她在他心里不断地生根发芽,不断地刺痛他,让他没日没夜日地忍受那种钝钝的疼。
“因为无话可说?因为恨我?”他忽而一阵冷笑,笑得眼眶都湿润了,“霍青桑,你可是尝到了我当年的滋味?”分明是报了仇,却为何心口这般疼?看着她苍白的脸,想到她倒在他怀里的那一刻,恍惚间才觉得胸腔里的那颗心一下子坠入冰窖,亦才知道什么才是真的恐惧。
惊惶,恐惧,悔恨,更多的是无能为力,他以为看见她痛苦他才能开心,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折磨她的同时更是在折磨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习惯她的存在,再无法想象没有她的日子会是怎样?
他就像是一头困兽,被困在自己编织的牢笼里,总是在不断挣扎,不断伤害,却又无法停下脚步。
“说话!为什么不说话?”他疯狂地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舒缓心里的痛,才能让她听见。
他知道这世上没什么是她所留恋的了,自己已不能,可是霍庭东能!直到此刻他不得不承认,他不敢杀霍庭东,他不敢,他是怕她恨他,真真正正的恨。
他没想到霍云会死在牢中,他不敢告诉她,他傻傻地以为假冒霍庭东给她送消息便能瞒住她,可这天下又哪里有不透风的墙呢?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到是苏皖在生产那一刻告诉她的,可他又能如何?他欠苏皖太多了,如今她又有了自己的子嗣,他能怎么办?
霍青桑冷冷地看着他露出懊悔的表情,心底却再也不能升起一丝波澜。她扭头不愿再看他一眼,这个男人,她爱了那么多年,爱到几乎低到了尘埃里,现在,她已经再也不能爱他了,这份爱太过于沉重,她无力再承受了。
“好,好,好你个霍青桑。我倒是要看你能硬到什么时候?”他愤愤地离开,脚下的每一步都重如千斤。
入了早春,舒兰殿院子里的雪已经融了。今日宫里出了那么多的事,就在众人以为皇后娘娘已经彻底失宠的时候,德妃娘娘产子那日皇后娘娘大闹雅芳殿,没想到竟然莫名其妙复宠了。
南宫曜一下早朝就直奔舒兰殿,素衣一推开门,便见他沉着脸冲进来直奔内室:“吃了吗?”
“回皇上,娘娘不肯吃。”素衣担忧地看着床上的霍青桑,心底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明明是两个互相在意的人,却为何要不停地互相折磨呢?
“给我。”接过素衣手里的粥,南宫曜撩开珍珠帘进了内室。
桌上的熏笼里燃着淡淡的香,霍青桑就那么了无生趣地躺在那张过于宽大的床上,整个人埋在被里,没有一丝生气。
他恼怒地看着她:“为什么不吃东西?”
她微微侧目,不发一语。
“青桑,你信不信,你一日不吃东西,我便一日不给霍庭东吃,你若死了,我便将他千刀万剐,霍家军也一样!”他微敛着眉说得云淡风轻,温热的大手却温柔地轻轻抚摸她苍白的脸颊。
她瘦了,这样的霍青桑几乎看不出当年的样子,他心疼,却也知道,两个人之间到底是无法回到从前了。这几日他夜里总是梦魇,梦见她真的抛下他离开,这皇宫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了。以前还有个他,现在,她怕是只能更恨他而已。可他不想放手,也不能放手。
他静静地望着她,把汤匙递到她嘴边:“吃吧!”
她望着他,却仿佛在看着一个陌生人:“我想见他。”
举着汤匙的手一僵,他道:“霍青桑,我只答应你不杀他。”
“我要见他。”她已经不能信任他了,除非看见一个活生生的霍庭东,否则她谁也不信。
“啪!”青花瓷的粥碗摔在地上,碎裂的瓷片飞溅,在他的指尖划破一道血痕。
“青桑,不要得寸进尺!”他冷冷地看着她,身侧的手紧了又紧,“素衣,去御膳房再拿一碗粥,若是皇后再不进食,舒兰殿的奴才自己去内务府领二十板子。”说完转身拂袖而去。
他不能留,留在这里他怕控制不住自己去伤害她。他嫉妒霍庭东,妒恨她把霍庭东放在心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这嫉妒从何而来。
看着他消失的背影,霍青桑缓缓从床上坐起来。
“娘娘。”素衣连忙把靠枕送到她身后,担忧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去吧,我饿了,我不会死的。”
她低敛着眉,素衣看不见她此时的表情,或者说,看不透她的心。
“是,娘娘。”素衣转身离开。
空荡荡的内殿里又恢复安静,熏笼里的香袅袅升起,模糊了她的视线,恍惚中,她好似又回到了苏皖生产的那日。
天知道那一刻她该把剪刀刺进他胸口的,可是她不能啊!她连杀他的勇气都没有。这天下,霍家可以死,霍青桑可以亡,却唯独国不可无君。想来可笑,即便是那种时候,她还记得忧国忧民——忧他的国、忧他的民。
一个人爱另一个人可以有多爱?或许便是她这样吧!忍不住自嘲地冷笑,不知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如果可以,她宁愿此生不识南宫曜,她宁愿一生留在边关,哪怕马革裹尸。
这一夜,乾清宫里的宫人谁也没有入睡,皇上从舒兰殿回来后砸了乾清宫里所有能砸的东西,刘全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南宫曜,就像一只受伤的困兽,只能不停地挣扎,毁灭周遭的一切。
“刘公公。”雅芳殿的宫女进了乾清宫,脸色有些不好。
“怎么了?是雅芳殿那边有事?”刘全小心翼翼地问,望了眼内殿的方向,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宫女点了点头,从袖口掏出一只荷包塞进他手里:“小皇子昨日染了些风寒,娘娘害怕,差小人来请皇上。”
刘全一愣,心想这德妃娘娘终于也坐不住了,自从那日生产后,皇上这几天来一直在舒兰殿守着皇后,连刚出生的小皇子都未去见上一面,更遑论赐个小名。恐怕风寒是假,邀宠才是真。
刘全小心翼翼地进去禀了德妃的意思,南宫曜挑眉望了眼窗外黑沉沉的夜色:“摆驾雅芳殿吧!还有,明日你去刑部传旨,让苏牧把霍庭东放了,安排他见皇后。”
刘全一愣,暗道,这真是要放过霍家吗?可是……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脚边落在地上的一本折子,上面赫然写着“西南闽州楚郡王叛乱造反”,心下一惊,突然明白皇上为何要放了霍庭东了。
楚郡王是几个藩王中实力最强的一个,又是文武全才,领兵打仗自有一番本事,朝中虽有不少武将,可是能与楚郡王抗衡的,唯霍庭东莫属。皇上这么做,一来给了皇后面子,二来也解了燃眉之急,这帝王的心思,果然是百转千回的。
舒兰殿。
霍青桑已经用了三碗粥,一旁的素衣担忧地看着她:“娘娘!您……”她只觉得娘娘这个样子比不吃饭更让人担心。
霍青桑凝眉看了她一眼,放下手里的碗:“素衣,我从没想过死的。”
“啊?”素衣诧异地看着她。
霍青桑抿唇冷笑:“我没想过死,也不会就这么死的。”她爹死因不明,霍庭东生死不明,她怎么会死?怎么能死?可那种时候她若是不那么做,便没有任何把握能见到霍庭东,她在赌,赌南宫曜会让她见霍庭东一面。
素衣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忧心忡忡地看着她:“那娘娘现在要怎么做?听乾清宫那边来的消息,今晚皇上似发了大火,把乾清宫砸得一片狼藉,现在人被德妃娘娘请走了,说是新生的小皇子染了风寒。”
染了风寒就将他叫了过去,那时她的烨儿早夭,他又在哪里呢?一想到那个冰冷的小人儿就那么青白着一张脸毫无生气地躺在自己怀里,她的心便仿佛被生生剜去一块那么疼。
烨儿,我的烨儿,你爹他此时可还记得你?怕是不记得了吧!这皇家又岂会缺一个孩子呢?
烨儿,我的烨儿!她静静地看着舒兰殿外灰蒙蒙的天,时光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年夏天……
2 烨儿之死
“母后,母后?”烨儿推了推还在发呆的霍青桑,偷偷把一块桂花糕放进她面前的盘子里。
霍青桑回过神,低头看了眼作怪的小东西,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烨儿,你把什么放在母后碟子里了?”
小家伙咯咯笑,软绵绵的身子在她身上蹭了蹭,伸出小胳膊搂着她的脖子,口齿不太清晰地撒娇:“母后,烨儿要去御花园看烟火,你带我去看好不好?”
今儿是西域使臣来访的日子,南宫曜在宫中设宴,晚上在御花园还有盛大的烟火晚会。烨儿虽然只有两岁半,但从小聪慧,两岁的时候已经能像模像样地跟着霍青桑背诵《三字经》,《弟子规》,有时说话做事俨然像个小大人一样了。
宴席还没有结束,霍青桑自然不能这么早擅自离席,便笑了笑,吩咐身后的奶娘带着烨儿去御花园看烟火。
十五年前,镇国将军霍云大败西域并斩落西域太子的首级后,西域与大燕议和,两国结永久盟邦之交,此后每隔三年,大燕和西域都会互相派送公主或是贵女往来和亲。
三年多前,霍青桑逼迫南宫曜将苏皖送到西域,三年后的今天,霍青桑亲自选了朝中一名贵女赐封郡主,打算嫁到西域和亲,今晚的重头戏便是为那名贵女赐封。
过了三更,御花园上空开始有烟花绽放,宴席已经结束,众人纷纷离席前往御花园。
霍青桑走在南宫曜身后,后面便是西域的使臣。行至御书房回廊间,刘全上前说靖州府尹来报,淮南发洪汛,汛情凶猛,请皇上移驾御书房商讨对策。南宫曜吩咐陪同的几位大臣好好招待西域使臣,就随着刘全匆匆离去。
御花园的上空被绚丽的烟火点亮,整个夜幕亮如白昼,霍青桑心里却忽然涌上一丝不安,她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烨儿和奶娘,却始终没有发现两人。
“素衣,你去找找,看看奶娘和烨儿在哪里?不知为何,心里总感觉有些不舒坦。”她当时已有了预兆,只是没想到事情发生得那么突然,直到很多年后她才知道,命运生死之事,从来是由不得自己。
素衣转身去寻,很快消失在拥挤的人潮中。
姹紫嫣红在头顶绽放,映衬得整个御花园仿佛变成了幻境,美得那么不真实。她踩在松软的草地上,感受着夏夜里吹来的一阵阵沁凉的风,心思飘得老远……
“不好了,有人落水了!不好了,小皇子落水了!”宫人尖锐的嗓音划破夜空,霍青桑连想也没想,循着那宫人的声音跌跌撞撞地往湖边跑。
烨儿,烨儿!你千万不要有事!
她不知道老天有没有听见她的声音,或许没有吧!
当看到烨儿双目紧闭、脸色青紫地躺在松软的草地上时,她几乎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
“烨儿,烨儿!我的烨儿!”她疯了一样撞开人群,冲过去抱住还那么小的孩子。刚刚,就在刚刚他还那么调皮地把不爱吃的桂花糕放进她的碟子里,就在刚刚他还在撒娇地叫着她母后,就在刚刚,刚刚都还好好的。
“不,烨儿,烨儿你醒醒!”她一遍一遍地挤压他小小的胸口,一遍一遍地对着他的嘴吹气,可他为什么还是这么冰冷?为什么?
“我的烨儿,烨儿!”
太医挤过人群,南宫曜立即赤红着眼睛朝太医大吼:“我要烨儿平安无事!”
“娘娘,把小皇子给老臣吧!”老太医伸手抱过烨儿,可他知道,这孩子是真的救不活了,脉搏没有了,浑身已经发凉。
御花园里乱成一团,几个太医把烨儿抱进舒兰殿的时候,尸体已经冰凉了,没有一丝温度。
“请皇上、皇后娘娘节哀,臣等已经尽力了。”
“不!”霍青桑冲过去一把推开太医,伸手将小小的人儿抱在怀里,“我不信,我不信!他不会死,不会死!他还那么小,他那么聪明,他不会死,不会死的!”她一遍一遍地说,感到一种深深的绝望,仿佛有人生生把她的心用力扯下一块。
她紧紧地抱着她的烨儿,失神得完全感知不到周围的一切,她不敢松手,怕松手了,烨儿就真的走了。
“烨儿,你没事的,对吗?烨儿,你醒醒,母后给你做最爱吃的马蹄饼。你不是说你长大了要像外公和舅舅一样做保家卫国的大将军吗?你不是要为你父皇保护大燕国土吗?你不是还有好多好多的事儿没做吗?烨儿,你醒醒好不好?”
“青桑,你别这样,烨儿他……”南宫曜心疼地看着她和她怀里的孩子,心仿佛被人狠狠地捏住,疼得快要不能呼吸。
从烨儿出生起他就不喜欢这孩子,烨儿的存在只能一再地提醒他,霍家不除,他永日不得安宁。可即便是不喜欢,他也从没想过,那个小小的孩子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没了。
他愣愣地看着霍青桑抱着烨儿,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竟然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只是眼眶发涩发红,垂在身侧的手重重地打在床头小几上的铜镜上。
“给朕去查,烨儿到底是如何落水的!”他的目光未曾从她身上移开过……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素衣焦急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回过神才发现手中的青花瓷碗被生生捏碎,碎裂的瓷片刺进肉里,张开手,血肉模糊,却又感觉不到疼。
是的,肉体的疼如何抵得过心底那惊涛骇浪般永不止息的绝望和痛苦?
素衣一边拿帕子按住她的手,一边差人去太医院寻太医。
“娘娘是想起小皇子了?”素衣担心地问。皇后娘娘有些反常,可她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是啊。”她抿唇苦笑,“走了也好,若是不走,这诡谲莫测的宫闱是何等的凶险,他父皇如此容不下霍家,他在这宫中也必是活得如履薄冰。”这是他的命数,亦是他们的命数。
“素衣,你可还记得当年烨儿是如何落水的?”她突然出声问道。这几天她总是做梦梦见烨儿,梦见那个可怜的孩子浸泡在冰冷的湖水里,他是那么渴望活下去,可是为什么没有人救他?为什么?
素衣想了想:“奴婢也记得不清楚了,只是后来皇上查了,当时湖边亭子里有几个太监值夜,说是隐约听见奶娘的求救声,但是都没看见小皇子是如何落水的,等人赶到出事地点,小皇子和奶娘都已经沉下去了。后来当晚那几个太监都被皇上处死了。”
“是吗?后来刑部断定是失足落水的吧!”她略一皱眉,似乎发现了蛛丝马迹,“你可还记得,当晚贤妃娘娘似乎并没有出席晚宴。”
“奴婢记得,好像是得了风寒便没有去。”素衣道。
“那风寒倒是来得巧。对了,可还记得贤妃是什么时候死的?”她忽然想起什么,却不敢深思。当年贤妃父亲是京津卫的统领将军,与霍云算得上是夙敌,两个人不仅在朝堂上斗来斗去,在后宫,贤妃一直兴风作浪,不仅害了几个怀了龙子的妃子,与她也多番算计,当时她便怀疑是贤妃做的,却苦无证据,只得把那份悲痛生生咽进腹中。
“奴婢记得,好像是……好像是第二年。等等!娘娘,好像正是小皇子周年的那天。奴婢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一场雨,贤妃突然就去了。然后不出半个月,贤妃父亲也被弹劾有谋反之意被皇上革职了。不出三个月,当时很是嚣张的贤妃一族就完全败落了。”
是啊,败落得那么快,快得让人有些不敢相信。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又问道:“我记得,贤妃娘娘自烨儿去了那天之后,身上的风寒便一直不见好转,直到故去都没离开过她的兰花殿一步吧!”
素衣点点头:“好像是这么回事。”说完,狐疑地看着霍青桑,“娘娘,您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怀疑是贤妃娘娘害了小皇子?”
霍青桑凤眸微眯,好长时间没再说话。
3 等我
转眼便到了小皇子的百日宴,霍青桑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南宫曜这段时间很少涉足后宫,即便是来了,也甚少来看霍青桑,想必是上次被气得不轻。
雅芳殿今晚给小皇子设百日宴,南宫曜为小皇子赐名南宫乾。
霍青桑听了素衣回来的禀报,心中冷笑:“好一个南宫乾,乾坤在手,看来他有意立这个孩子为太子啊!”说完,一口鲜血呕了出来,把素衣吓得连忙冲过去扶住她颤抖的身子:“娘娘。”
“我没事。”她闭了下眼,我可怜的烨儿,这个时候,你那父皇是否还会想到你呢?怕是不能吧!
偌大的宫殿里静谧得没有一丝声息,她失神地望着窗外。枝头的桃花已经开了,满目的水粉,在薄雾中显得格外娇嫩。她伸出手,才猛地发现,右手已经萎缩得不成样子,薄薄的皮肤包裹着扭曲的骨头。她想起那日在燕山为救苏皖挡的那一刀,心口遽然生疼。
“启禀皇后娘娘,刘公公来了,在殿外候着呢。”殿前的大宫女进来通报。
霍青桑一愣:“这时候他不在雅芳殿伺候皇上,跑来舒兰殿干什么?宣进来吧!”
大宫女退出不多时,刘全单手托着拂尘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太监打扮的高大男子。
“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金安。”刘全请完安,扭身看了眼身后的人,附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便径自出了舒兰殿。
素衣狐疑地看着刘全离开,刚想说点什么,霍青桑挥了挥手:“你带着宫人都下去吧!”
素衣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带着宫人悄悄退出了舒兰殿。
偌大的宫殿一下子就静谧下来,霍青桑眼眶突地一红:“哥!”
“青桑!”霍庭东猛地抬起头,消瘦的脸上颧骨凸起,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眼眶微红,几乎用了所有力气克制住自己才没冲过去将她紧紧地抱进怀里。
时间仿佛凝滞在了这一刻,她定定地看着对面饱经风霜的男人,不敢去想象南宫曜对他做了什么,只知他还安好,还活着便已是万幸。
“爹爹他……”她未能说出口,那疼太过于沉重,她竟然说不出口,只能悲切地看着他,内心里希望他能告诉她,爹爹还好好的,还活着。
霍庭东沉默不语,身侧的手紧了又紧,殷红的血瞬间从指缝间溢出。
“是真的,对不对?”她颓然跌坐在地,再也抑制不住地放声大哭起来。
“青桑。”他心疼地看着她,走过去想将她抱在怀里,伸出去的手却终究没能碰到她颤抖的肩。她在宫中的处境已是如此艰难,在他还不能平安地将她从这泥潭中救出的时候,他还能做什么?
南宫曜既然敢放他来见青桑,暗中必然有人监视,他不能不顾她的处境,与她过于亲近。
“爹爹去了,皇上将他安葬在霍家的宗祠。”
“爹爹他,他是如何去的?”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猛地抬眼,眼中带着一抹恨。
霍庭东心尖一抖:“说是染了极其严重的风寒,旧疾复发。”
“风寒?”霍青桑一阵冷笑,“爹爹身体一向健朗,怎么可能说死就死?是他动手的是不是?”
霍庭东沉默地摇了摇头,好一会儿才道:“不是。”
“不可能!”
“青桑。”霍庭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想要的是霍家的兵权,虎符他还没有得到,霍家军只认虎符不认人,他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杀爹爹。”
是啊,如果是那个人要杀爹爹,何必在牢里暗中杀掉,大可以明目张胆以通敌罪名处死,他要的,从来就是军权。
“青桑。”霍庭东缓缓蹲下身,目光与她平视,声音里带了一丝说不出道不明的情愫。
霍青桑心里一惊,这么些年她不是不知道他对自己的情谊,可她从来只把他当哥哥对待。他的情太深刻,太奢侈,她不能要。
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她突然觉得惊慌,怕他一出口便打破她心里的平静。
“哥!”她重重地喊了一声,“别说。”
霍庭东脸色一白,胸口仿佛被人狠狠地锤了一锤子,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原来,原来她从来都知道自己的心意,只是她不能回应,便一直装作不知道。
霍青桑看着他失神绝望的表情,心里亦如同在油锅里滚过一遍般难受。她都是为了他好,她与南宫曜纠缠了这么多年,实在不能再把他卷进来了,他配得上更好的女子。
“青桑。”霍庭东痛苦地看着对面消瘦了许多的女子,突然间觉得有什么正一点点从生命中抽离,再也无法圆满。
沉默,好长时间的沉默,他终究无奈地苦笑出声,突然倾身抱住她孱弱的身子,薄凉的唇印在她额间,用温柔得几乎能滴出水的声音轻声在她耳边道:“等我。”
说完,他猛地从地上站起来,朝殿外的刘全喊了一嗓子:“刘公公,带我去见皇上吧!”
刘全沉着脸进来,见到满脸泪痕跌坐在地上的霍青桑,心中一凉,暗说,难道霍庭东真的喜欢皇后娘娘不成?不然怎么两人一见面便这般生离死别的模样?
“走吧!”霍庭东率先走出舒兰殿。
霍青桑依旧失神地坐在冰冷的青石板地面上,左手握得死紧,掌心捏着一颗蜡丸。
直到过了一盏茶的工夫,确定隐在暗处的暗卫都已经离去,她才小心翼翼地打开蜡丸,从里面取出一张素笺。
素笺上只简短地写了几个字,却足已让霍青桑心惊。
吴越竟然是已故西凉国主的私生子,难怪他身上有那么多谜团,难怪他会那么巧合地出现在燕山。西凉国主子嗣稀薄,除了废太子外只有一个不成器的儿子,且从小就是个痴儿,当时太子被废,天下人无不暗暗猜测,这西凉国主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真要立那个傻子当国主?如今想来,怕是早就有意栽培这个私生子,而当时的太子洞悉了国主的意思,才贸然想要杀父谋反,没想到被西凉国主借此事废了太子之位。看来用不了多长时间,西凉国主必然会让吴越认祖归宗了。
西凉国的准太子出现在燕山,又有意结识自己和霍庭东,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想起自己遇见吴越身边小厮的那晚,越来越肯定,那家药铺也许就是他用来打探消息的一个秘密据点。
思及此,霍青桑心底不免一阵阵恶寒,那个一直压在心底的秘密和心结,此时仿佛被无限地放大,心底隐隐不安。
这朝堂的天是要变了,而她此时却从未有过的疲惫,这么多年她守着他,守着这份决绝的爱,已经谈不上对错了,而今,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坚持下去……
这些天,忠义侯府嫡长女段林怡与霍庭东的婚讯几乎传得满城风雨,霍青桑原本以为当时南宫曜只是一时玩笑,没想到他是真的存了要毁了霍庭东的心思。
段林怡虽是忠义侯的嫡长女,却自幼丧母,后被忠义侯寄养在三姨娘身下。三姨娘本是一风尘女子,当年忠义侯贪其美色不顾嫡妻劝阻执意娶进门来,后生下一子,却是个娇纵的纨绔子弟。
若她没记错,段林怡今年芳龄十八,早先曾许过一门亲事,未婚夫却在成亲前三天暴毙,后有人传闻,段林怡克夫克子,上门保媒的人便渐渐少了。最近几年,忠义侯府日渐落寞,忠义侯原是打算要把段林怡交给中书省王大人家的公子做妾室的,没想到段林怡却突然传出与家中的教习先生有了私情,两人先后私奔未果,最后忠义侯派人把那教习先生活活打死,段林怡寻死未果,便再也不肯出闺阁一步。
且不说段林怡品行如何,单是一个心有所属的人,强行将她与霍庭东绑在一起,又何来幸福可言?
霍青桑气得当场砸了乾清宫刚刚送来的一只玉如意,踹开刘全就往乾清宫跑。一路上,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被烧着了一样。他到底要如何才肯罢休?
御书房里,南宫曜轻轻合上手里的折子,目光微敛地看着下面站着的追云,好一会儿才道:“楚郡王那里可有什么动向?”
“楚郡王暗中勾结了湘南王一同谋反,并纠集了十万乌合之众于淮河以北称王。”追云一一回报,偷眼看着上首的帝王。
“霍庭东那里呢?”
“已经点兵了,边关现在战事稳定,调遣部分军队开往淮河不是问题,京中亦可抽调部分军队分两路赶往淮河。”
南宫曜沉吟了一声:“现在情况紧急,赐婚的事,只能延后再说了。”然后他看了一眼追云,“你怎么看霍庭东?”
追云一愣:“皇上什么意思?”
“你觉得他会不会勾结楚郡王和湘南王,倒戈相向?”南宫曜抿唇冷笑,“当年东吴的赫连将军不就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彻底反了东吴吗?”话音刚落,握在手里的朱漆笔“啪”的一声断为两截。
追云心中一寒,连忙说道:“不会。”
“为何?”
“因为他在意娘娘。只要娘娘还安好地待在后宫,他就不敢妄动。”说实在的,他也有些看不惯皇上如此手段,竟然三番五次利用皇后娘娘牵制霍庭东。
“哈哈哈!”南宫曜大笑两声,目光猛然变冷,“是的,他不敢!”说完随手拿起一旁的折子翻看两页,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霍云的事,你可查出了些眉目?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得了风寒死了?”
追云剑眉挑了挑,好一会儿才道:“臣查到,霍云是中毒而亡。”
“中毒?”
“是的,当时的验尸官记录上确实记载着风寒恶化亡故,臣后来暗中调查,又要人偷偷开棺验尸,确实是中毒。”追云如实禀告,至于是何人下毒,恐怕皇上心里有数。
南宫曜沉吟片刻,朝他挥挥手:“你先下去吧!这事不要泄露出去,朕自有打算。”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