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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冷宫自戕

第五章 冷宫自戕

书名:剜初心作者名:唐家小主本章字数:9466更新时间:2024-12-27 18:06:26

1 夜探

夙冷宫地处偏僻,又多时无人居住,还未到十月便已经很冷,霍青桑抱着手炉坐在大殿里的太师椅上,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把院子里的几株茶花都浇败了。

用过了晚膳,该来演戏的人没来,霍青桑便显得有些意兴阑珊。也不知道是不是燕山一役真的伤了根本,这身体倒是越发的不利索了。

她恍惚地看着自己扭曲的右手,肌肉组织已经开始有萎缩的迹象,饶是用了再好的断续膏也无济于事。

瞧着瞧着,便觉得一阵睡意袭来,浑浑噩噩地就睡着了,梦中亦不知梦见了什么,只觉得胸口窒闷,想醒却又醒不来,挣扎在那无尽的黑暗中,看不见一丝光亮。

有什么轻轻地贴着她的唇,带着一股薄凉的熟悉触感。

“吴越?”

她恍然地呓语一声,随后是茶杯落地的声音,她猛地惊醒,睁开眼,南宫曜沉着一张俊脸站在她身前,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抖,像似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怒火才没将她一把掐死。

她不以为意地眨眨眼,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您还真是闲,大半夜跑冷宫来遛弯消食。”

“霍青桑!”南宫曜一股怒气堵在胸口,一想到她刚刚竟然在他亲吻她的时候喊着其他男人的名字,心里便仿佛被一百只猫抓挠一样,恨不能把面前的女人生吞活剥了。

“听见了。”霍青桑侧头避开他杀人般的目光,“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干什么?

南宫曜一愣,他若是知道就好了,处理完吏部送来的卷宗,本来是翻了淑妃的牌子,人却不知不觉来到了夙冷宫。直到站在这荒僻的宫殿前,他才猛地惊醒,自己竟然已经快两个月没见霍青桑了。

夙冷宫是什么地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宫里捧高踩底,皇后失势,如今又被囚禁冷宫,内务府那帮子阉人必然是极尽苛责之能事。

心头莫名地不甚舒服,似有些后悔把她丢进这里。

从燕山回来后,她身子本就孱弱,右手被废,又失了记忆,这夙冷宫怕是待不住的。越想心里便越发不舒坦,脚下的步子亦是急促地往内殿走。

越靠近内殿,越有一种情怯的感觉,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掀开有些破败的帘子,一进门,便见霍青桑脸色有些苍白地躺在软榻上,单薄的身子蜷缩成一团,右手臂微微下垂,本来白皙如玉的手略微发黄,整个人萎靡了些许,看着让人心口发疼。

他从来没见过她如此孱弱的模样,就好像一只脆弱的蝴蝶,怕是轻轻一碰就折了羽翼。他情不自禁地伸手轻触她微敛的眼睑,卷翘浓密的睫毛轻轻刷过他的掌心,一股说不清的暖意溢满胸间,那一刻,他甚至恍然地想,若是时间静止在这一刻该多好?

人说心生痴念则贪妄,他突然有些顿悟,看着她的眼神情不自禁地柔和下来。

“你发什么呆?”霍青桑出声打断他的思绪,防备地退后一步,不解地望着他。

心里有些失望,他一下子沉了脸色,猛地伸手将她拉进怀里:“说,你跟那吴越到底什么关系?霍青桑,你是朕的女人!”

霍青桑脸一黑,奈何怎么也无法从他怀里挣脱,便张口对着他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下去。

“嗯。”南宫曜闷哼一声,一把将她推开,“呵呵,失忆了也还是这么蛮横?”

霍青桑懒得理他:“你来到底要干什么?看我死没死?若真如此,恐怕你要失望了,我还活得好好的,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你非要如此顶撞朕吗?”

霍青桑脖子一歪:“难道不是你把我抓进来的?听说这里死了许多人,说不定哪天我也死了,变成鬼魂再去找你叙旧呢。”她侧目不去看他的眼,心里莫名地抽疼,于是烦躁地挥挥手,“走吧,若真是给我收尸,再等几天。”说着,她伸手把他往外推。

“霍青桑,你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哪里还有一个皇后的仪态。”南宫曜抓住门框,不悦地瞪着她。

“谁是皇后?我不记得了,失忆了,你若是看不惯,后宫里稀罕这个位置的人可不少,你随便抓一个提上来啊!”

南宫曜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思,一把抓住她的手:“霍青桑,你就那么不在意吗?若真如此,当初为何逼我娶你?若真如此,当初为何逼我送苏皖离开?若真如此,这些年的纠缠又算什么?”

他越说越怒,这么些年她给了他多少恨,他几乎要倚着这恨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如今,凭什么她一句失忆就可以把前尘旧事全部抛却,那他这些年做的事又有什么意义?

他想看着她求他,他想看着她后悔,可当那日真的看见她跪在御书房卑躬屈膝地求他的时候,他为何高兴不起来?他甚至是恨的,恨她为了霍云和霍庭东屈膝,她的傲气呢?

霍青桑不懂他百转千回的心思,她茫然地看着他,只轻轻叹了口气:“我只是都忘了。”

忘了,不思不想不念便不会痛,如此,甚好。

南宫曜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宫人尖锐的声音划破静谧的夜,在这空荡荡的宫殿里回荡着。

“德妃娘娘到。”

南宫曜的剑眉一挑,未及反应,身后的门被人用力推开。

“皇上?”

“皖儿?”

“皇上吉祥!”

一时间乱成一团,苏皖万万没想到这个时候南宫曜会出现在这里。

“你有了身子不好好在雅芳殿养着,大半夜来夙冷宫做什么?这里阴气重。”他伸手从宫人手中接过苏皖,小心翼翼地搀着她坐在霍青桑刚刚坐的软榻上。

霍青桑冷眼看着恩爱有加的二人,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杨嬷嬷在这宫里那么多年什么没见过,这后宫里最忌讳妃嫔使用巫术,一旦发现,轻者打入冷宫,重者祸及家族。苏皖啊!真是好手段呢。

霍青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等着她演下去。

苏皖没想到南宫曜会在这里,心里“咯噔”一下,缩着身子往他怀里蹭了蹭,心里却把霍青桑恨了个彻头彻尾。

她还是轻敌了,亦轻忽了霍青桑在皇上心里的地位。

此时,她有些暗恨自己的莽撞,却又骑虎难下,若是不说出个是非曲直,自己就真的完了。

思及此,她眨了眨凤眸,楚楚可怜地说:“臣妾做了个噩梦。”

南宫曜一笑:“说来听听。”目光却扫了霍青桑一眼。

霍青桑等着看她如何唱下去,倒也不说话,反正有人喜欢演戏,她看看又何妨?

苏皖脸色青白,使劲往南宫曜怀里缩了缩,讷讷道:“臣妾梦见自己被一尾毒蛇追赶,那毒蛇要吃臣妾和臣妾肚子里的孩子,臣妾绝不容许有人加害臣妾和皇上的孩子,臣妾……臣妾便拿出匕首斩杀了那毒蛇,然后,然后……”

“然后如何?”

“然后臣妾就醒了,夙冷宫的一个洒扫宫女跑来说,皇后娘娘在冷宫用巫术诅咒皇上。”苏皖假装一脸惶恐地问道,“皇上,您说,皖儿杀那毒蛇对还是不对?”

南宫曜抬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眸中闪过一丝冷冽:“就你心眼多。”

一旁的杨嬷嬷却是吓得惨白了脸色。

宫里谁人不知皇后是属蛇的,德妃娘娘当年又与皇后结怨甚深,如今回宫两人必然是形同水火,刚刚那话的意思倒是明明白白地告诉皇上了。

这番话明显有几分赌的成分,连一旁的霍青桑都不得不说她大胆,不禁为她捏了把冷汗,心中苦笑,这是连遮掩也懒得做了吗?

“哈哈!好一条毒蛇。”霍青桑冷笑两声,转身走到屏风后,一伸手把那五花大绑的小宫女拎出来往苏皖面前一摔,“只是你这把匕首还不够锋利,无法帮你达到目的,回去好好磨利了再来吧!”

“多谢姐姐提醒。”

苏皖秀眉微挑,扭头看南宫曜:“皇上,臣妾有些累了。”

南宫曜朗笑两声,弯身将她抱起,临走时扭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小宫女,冷冷地道:“杖责五十,赶出宫外。”

“恭送皇上!”

看着浩浩荡荡的一行人离去,杨嬷嬷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扭头看着霍青桑,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娘娘,皇上这是包庇过去了啊!”

霍青桑不甚在意地一笑:“嬷嬷,我饿了。”说着接过她手里的托盘,上面是一盘冷掉的茶糕。

“小姐,我们还是该和大少爷联系上。”杨嬷嬷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霍青桑摇了摇头,拿起一块茶糕放入口中,茶香弥漫,带着淡淡的苦涩,如同她此时的心情:“嬷嬷,我累了。你下去睡吧!”说完迅速转身,温热的液体落在冰凉的茶糕上,没有人看见。

2 冬至未至

转眼已经入了冬,大燕的雪较边关总是来得迟一些。

杨嬷嬷沉着脸从内务府回来,霍青桑忍不住挑眉,想来又是受了内务府的刁难。从那日南宫曜和苏皖双双离开后,内务府那帮子阉人便越发嚣张了,夙冷宫的炭火本来就紧俏,杨嬷嬷去领,却总是拿不到一半份额。

霍青桑从燕山回来之后身子大不如以前,极为惧寒,刚入冬已经生了两场病,人消瘦了不少。

“是老奴无能。”杨嬷嬷一边抹眼泪,一边用铁钳子翻火盆里的炭火,今日的光景倒是连地龙都生不起了。

霍青桑不以为意,左手拿着蛇皮鞭摇了摇,还是不甚趁手。

右手废了之后,大部分事要倚仗左手,做些简单的动作还行,只是鞭子使得不够灵巧,也就只能唬唬那帮子妃嫔,若真遇上大敌,死都不知道如何死的。

杨嬷嬷见她眼神黯然,心里不由有些揪疼。

想当年小姐是何等的风姿啊,如今却要委顿在这偏殿一隅,想着心里越发难受,偷偷抹了眼泪,讷讷地道:“娘娘,倒是有件好事。”

“什么好事?”

“昨日遇见浣衣局的一个新晋小宫女,说是大公子安插进来的。”

“什么?”霍青桑高兴地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抓住她问道,“可是真的?”

杨嬷嬷笑着点头:“真的。”

“可是有外面的消息了?你得递个消息出去,我要出宫,这里再不能待着了。还有,爹爹救出来了吗?吴越可还好?我记得我进宫时他不是说要回西凉运一批货吗?”说着说着,眼眶发热,“这一进宫就好几个月音信全无,也不知以前是如何过来的。”末了,一脸的落寞。

杨嬷嬷晓得她丧失了记忆,便安慰道:“娘娘爱着皇上,便不觉得苦了。”

这话说得霍青桑一愣,心里莫名地抽疼了一下,勉强笑道:“也是,我现在忘了他,连同那可怜兮兮的爱恋都给忘了,倒真是多待一天都是受罪。”说着,把蛇皮鞭往腰间一插,笑道,“我去后院的梅园看看梅。你想办法把消息送出去。”

“是,娘娘。”

阴冷的风从头顶的通风口吹进来,昏暗的地牢里,铁链互相撞击发出“稀里哗啦”的声响,那人背对着大门端坐在角落的木头小椅上。

“霍将军,皇上来了。”刘全指使守卫打开牢门,南宫曜弯身钻进牢房。

“南宫曜!”那人猛地转身,阴沉的脸上血迹斑斑,却依稀可以看清五官,不是霍庭东是谁?他猛地向前扑去,脚下的铁链却让他只能走出三步的距离。

南宫曜剑眉轻挑,抿唇冷笑:“霍庭东,朕要杀了你实在是不费吹灰之力。”

“哈哈哈哈!”霍庭东仰天长啸,眼眶发红,喉咙一紧,呕出一口血,“放了青桑,送她出宫,我自然交出兵符。你知道我不是傻子,霍家军镇守边关二十余年,我离京前早有打算,虎符留在边关,除非青桑去取,别人谁也休想拿到。哈哈哈哈。你不是要虎符吗?我告诉你,我若再不回边关,边关必乱。”

从燕山归来的第一天他就知道,南宫曜不会放过自己,亦不会放过霍家,只是他没想到南宫曜会如此卑鄙,不仅利用霍云威胁他把青桑送回宫,更是厚颜无耻地鼓动言官在青桑进宫后频频上折弹劾他私自带兵入京,而后又借霍云之事将他下狱。

“霍庭东!”南宫曜脸色一沉,忍不住冷笑,“霍庭东啊霍庭东,朕是该说你傻呢,还是死心眼呢?你并非霍云之子,你我心知肚明,你又何苦替霍家死守?饶是你再喜欢青桑又如何?她不爱你。”

是啊,青桑不爱他。

可那又如何呢?他这辈子只愿守着青桑,哪怕只是卑微地低到尘埃,哪怕她一辈子看不见。

南宫曜最恨看见他露出这种表情,那让他有一种自己所有物被他人窥视的感觉。他讨厌霍庭东,从第一次见面就不喜欢,也许别人不知道,可他如何能不知?

霍庭东看霍青桑的眼神包含了太多东西,多到随时都有溢出的可能。而他厌恶、讨厌,无法允许这样的人留在霍青桑身边。

“刘全。”他扭身看了眼刘全。

刘全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不多时,一个穿着宝蓝色短褂子的中年男子随着刘全走进地牢。

那人看到霍庭东的瞬间微微愣了片刻,而后突然冲到霍庭东前面,咕咚一声跪倒在地:“二皇子?是你,真的是你?”男人突然扑到他身前,一把抱住他的腿。

霍庭东身体猛地一僵,侧目看着南宫曜:“你什么意思?”

南宫曜挑眉一笑:“霍庭东,你就从来没怀疑过你的身世?你以为你真的就如霍云所说,是他手下已故副将的孩子?呵呵,可笑,霍云亦不过是个虚伪的小人罢了。”

“你究竟什么意思?”

“哈哈哈!”南宫曜朗声讥讽地大笑,“胡尔将军,还是你告诉他吧!”说完,他转身大步出了天牢。

出了天牢,冷风瞬间灌进领口,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肩,目光幽幽地看着夙冷宫的方向,眸光里闪过 一丝莫名的情愫。

“皇上!”刘全掌着宫灯从暗处走来。

“朕想一个人走走。”接过他手里的灯,身后的天牢里突兀地传来一声大叫,给这静谧而幽深的夜增添了几分阴森,“去吧,把胡尔的尸体收了吧!”

“皇上。”

刘全还想说些什么,南宫曜及时打断他的话:“朕早料到他会杀了胡尔的,他放不下那个人,便也不可能让自己站在那个人对立的位置。”对于霍庭东,这一刻,他甚至是嫉妒的,换成他,他绝对做不到。

“可是皇上不是要离间他和皇后吗?”刘全不解地问。

当年西域和大燕交战,战争前后持续了八年,霍云在最后一次战役中手刃了当时作为大将军出征的西域太子摩尔,当时太子在云州与一名女子生下一个孩子,云州城破,霍云在摩尔当时的住所找到了一个七岁的男孩和一名已经自缢的女子。那男孩便是后来的霍庭东,而胡尔正是当时太子府的护卫,云州破城后便逃走了,皇上可是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找到他。霍庭东当时年少,但他的五官却有几分像摩尔,这么些年世人都看出霍庭东的五官越发有几分西域人的深邃,却无人刻意去探究他的身世,没人愿意去惹如日中天的霍家。

“不。”南宫曜的脚步微微一顿,背对着刘全,“朕只是让他知道,他配不上皇后,连默默守护她的资格都没有。”紧抿的薄唇勾出一抹清浅的笑,一阵冷风吹过,便仿佛把这清浅的笑容冻结在脸上。

刘全看着他渐渐离去的背影,心中总觉得有什么呼之欲出,却又想不明白,忽然,脑中仿佛有什么一闪而过。

难道,皇上这是在吃醋?

夙冷宫里。

一灯如豆,内室的炭火盆子里,因劣质炭火的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火光忽明忽暗。床上的霍青桑睡得并不安稳,她抱着不算厚实的棉被缩成一团。

虚掩的窗被轻轻推开,昏暗中,一道紫色的身影悄悄地来到床前。

素白修长的手从宽大的袍袖里伸出来,轻轻覆上她略有些冰凉的脸,微敛的眸子中带着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

“你可是真的不记得我了?”南宫曜呢喃,语气中却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寂寥。床上的人自然不能给予他任何回答,而他亦不需要,他只是不想她离开,即便他知道她要什么,而他从来给不起。

“嗯!”许是太冷了,她缩着身子越发往墙角里缩。

晦暗的眸子微敛,静默的空气里传来她清浅的呼吸声。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轻轻掀开被子,钻入锦被之中,伸手从她背后轻轻将她揽进怀里。

寒夜里突然的温暖总是那么让人眷恋,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往炙热的源泉贴过去。

火盆里依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屋子里充斥着一股淡淡的劣质碳燃烧后散发的呛人味道。南宫曜不自觉地挑了挑眉,想着是不是该整顿整顿内务府,让那帮阉人不至于这么明显地踩低捧高,她毕竟还是皇后。

“嗯。”察觉到怀里的人儿再次梦呓了一声,他低头看了看她,薄唇情不自禁地轻轻印在她白皙的额头上。

“渴,杨嬷嬷,水。”她似乎并没有醒来,只是浑浑噩噩地喊了一声。

南宫曜忽而一笑,也不知自己何处来的闲情逸致,竟然小心翼翼地翻身下床,去床边的桌上倒了一杯茶。

茶水被从窗口缝隙灌进的冷风吹得冰凉,剑眉挑了挑,他低头看了眼床上蜷缩成一团的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将茶含入口中让它变暖了,再俯身渡进她微启的口中。舌尖轻轻刷过她柔软的唇瓣,触感柔软而甘甜。他诧异地看着她,心脏传来一阵莫名的悸动。她从来都是骄傲的、冷漠的、嚣张的,他从未想过她也有如此孱弱的时候,单薄娇小得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了。

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她轻轻搭在被子上的右手腕,心又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捏住了,很疼。

他轻轻喘息着,右手紧紧捂住胸口,那种痛让他无所适从。

3 产子

夙冷宫的梅花落了,积压了一整个冬天的厚雪融了,便是角落里那株茶花也未能熬过这个冬天。

霍青桑把枯萎的茶花抱出大殿,暖洋洋的阳光从枝头树梢洒下斑斑点点的痕迹,在青石板上装点了些许春趣。

“杨嬷嬷。”她轻唤了一声,未能得到回应,心中忽而升起一丝不安。

“杨嬷嬷?”她又唤了一声,月亮门处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一名十二三岁的小宫女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她认得这是负责夙冷宫洒扫的新晋小丫鬟流白,平素跟杨嬷嬷关系挺好,杨嬷嬷也颇为照顾她。

“娘娘,娘娘不好了,杨嬷嬷,杨嬷嬷她出事了。”流白苍白着脸扑到霍青桑脚下。

“慢点说,怎么回事?”

“杨嬷嬷今早去内务府领做春裳的料子,结果冲撞了雅芳殿的大宫女,打翻了德妃娘娘的参汤,这时候德妃娘娘正要临产呢,那大宫女说,杨嬷嬷是为皇后抱不平,故意打翻德妃娘娘顺气的参汤,要谋害皇嗣,现在被抓到雅芳殿跪……”

“跪什么?”

流白“哇”的一声吓哭了:“跪火炭,娘娘再不去,嬷嬷,嬷嬷恐怕……”话音未落,霍青桑脸色一白,提着裙摆冲了出去,未来得及看见流白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

雅芳殿外。

杨嬷嬷被人按在大殿外的长凳上,两个内务府的宫人正轮流打板子,也不知打了多少下,杀威棍上都染了一层血,杨嬷嬷气若游丝地趴在凳上,听见霍青桑的声音才缓缓睁开眼:“娘娘,您快回去,回……回去,没圣旨……不可出夙冷宫啊!”

霍青桑脸色青白地冲过去一脚踹开行刑的宫人,夺过他手里的杀威棍狠狠地朝另一个宫人身上打:“滚!谁准你们打夙冷宫的人的?谁准的?”她红着眼睛把杨嬷嬷从长凳上扶下来。

这时,雅芳殿里传来一阵阵女人的尖叫和嘶喊声,血水跟着一盆一盆往外端。

“这都过去两个时辰了,也不见孩子生下来,可怎么办啊!”两个太医局的医女从殿内出来,一边走一边担忧地说着。

“皇上说了,若是娘娘有什么闪失,太医院的人都别想好过。”说完,两人匆匆离去。

霍青桑身子一僵,只觉得排山倒海的疼瞬间蔓延全身。

“娘娘,娘娘,咱们快回去吧!”杨嬷嬷虚弱地唤了唤失神的霍青桑。

是啊,总该要回去的啊!

“等等。”刘全气喘吁吁地从雅芳殿内跑出来,见到霍青桑的时候显然微微一愣,然后连忙冲过去,“娘娘,正好您来了,德妃娘娘要见您呢,您快跟奴才去吧!”

“呵!”霍青桑冷笑一声,“你们娘娘生孩子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稳婆,看到我就能生了?”

刘全愣了一下:“哎哟,我的娘娘啊,皇上下了旨,请您去看看吧!”说着,使了个眼色给身后的两个宫女,两个宫女连忙上前拽着霍青桑就往雅芳殿跑。

霍青桑微敛着眉,只得随着两个宫女进了雅芳殿。一进大门,一股子扑鼻而来的血腥味让她连连皱眉。南宫曜沉着脸坐在外室,见她进来忙站起身:“皖儿要见你,你去看看吧!”

“呵!我凭什么要见她?不会又是梦见毒蛇了,还想再次陷害我不成?”她侧目躲开他的视线,心脏跳得好快好快,那股子疼快要控制不住了。她紧紧地咬着牙,看着内室紧闭的大门,里面女人的嘶喊声断断续续,撕心裂肺。

“霍青桑!”

“怎么?要杀我?还是也打我一顿板子?”霍青桑咯咯直笑,目光挑衅地看着对面的南宫曜,“里面躺着的是你的女人,生的是你的孩子,本宫心情不爽,不想去见她。”说完转身就走。

“霍青桑,你别忘了,你在天牢里还有个爹。”

“南宫曜!你威胁我?”

“那又如何?”南宫曜猛地站起来,一把掐住她尖尖的下巴,“霍青桑,不是只有你姓霍的会威胁人,别人也会。”

霍青桑倔强地看着他,坚毅的眸子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南宫曜直直看着她,心脏“怦怦”狂跳着。

又是这种感觉,心脏完全不受控制地跳动,目光更是无法从她脸上移开,他好似看到好几年前的她,那时的她还没进宫,那时的她总是用这种傲气的眼神看着他,而他总是狼狈地逃开,那时的他还太软弱,还撑不起整个江山,在这吃人的皇宫里苟延残喘,他连站在她身边都会有一种极其不自在的感觉。

她总是用那种高高在上甚至是怜悯的眼神看着他,在他终于登基为帝后,他想要向她证明,他才是这世间的王者,他可以主宰一切,甚至是她。

然而他忘记了,他再强悍又如何?他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他要折了霍家的翼,他要断了霍庭东的念,是因为他怕,他怕霍家给予他的一切终有一日会被夺走,怕霍庭东将她抢走。

他不能容忍那种可能,他不知道自己爱不爱她,他只是不能容忍,不能容忍她投入别人的怀抱,她那么千辛万苦地得到他,不应该把全副心思都放在他身上吗?

他开始觉得愤怒,并本能地想要抓住她,哪怕折了她的羽翼。

霍青桑从没见过这样的南宫曜,他的眼神里藏了太多东西,仿佛有什么呼之欲出。她突然有些不安,猛地从他手下挣扎出来,狼狈地往内室跑:“我进去看她。”

一进门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巨大的黄花梨大床上拉着帷帐,不时有女人断断续续的嘶喊声从里面传来。

“她来了吗?她来了吗?本宫要见她,见不到她本宫不生。啊啊啊啊!”苏皖歇斯底里的嘶吼从帷帐后传来,霍青桑微微挑了挑眉。

“皇后娘娘。”接生的老嬷嬷见霍青桑进来,连忙拉开帷帐朝里面喊,“德妃娘娘,皇后娘娘来了。”

苏皖此时的神志已经不甚清醒,双腿被医女和嬷嬷架得高高的,可孩子的头始终没露出来。

霍青桑缓缓走过去,低头看着这个一脚迈进鬼门关的女人。

感觉到有人挡住了光线,苏皖恍惚地睁开眼,看见霍青桑的瞬间突然大声疯狂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霍青桑,啊啊……好疼。你……你来了。”

“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霍青桑狐疑地看着面前这个女人,心里突然生出一种陌生而慌乱的感觉,她甚至有种想要转身就逃的冲动。

“不要,不要走。”苏皖咬着牙用尽所有的力气抓住霍青桑那只废掉的右手,“啊,啊啊啊,我……我有话……说。你……你过来。”

霍青桑低头看了眼已经快要神志不清的苏皖,有那么一瞬她甚至想,这种时候只要自己稍稍动一下手脚,这个女人就活不了了,可她终究没有,她静静地看着苏皖高高隆起的腹部,缓缓地低下头。

苏皖苍白的唇微微勾出一抹笑,在她凑过去的瞬间轻轻开口:“霍青桑,你……你真傻,你以为皇上会……会放过你们,不……啊啊,好疼,哈哈,你想……想得美。你以为你爹还活着?哈哈……啊啊啊……好疼。”

霍青桑的身子一僵,脑中仿佛有什么一闪而过,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疯狂地大笑又大哭的苏皖。

“你爹……早……早死了,霍庭……东也早就被……关在大牢里了……啊啊啊啊!哈哈哈……”说完这最后一句话,苏皖仿佛完成了她所有的任务,身体猛地一僵,同时感觉到下身一空。

“哇哇哇哇!”

“啊,恭喜皇上,是个小皇子!”

“是个小皇子!”

……

南宫曜冲进来的时候,便看见霍青桑苍白着一张脸站在大床旁边,苏皖已经昏睡过去,孱弱的孩子用襁褓包裹着,被一个老嬷嬷抱在怀里。

“恭喜皇上,是个……”

老嬷嬷的话被霍青桑的尖叫声打断,然后便是歇斯底里的尖锐的笑声。

她爹死了?

她爹死了?

不,不!

“南宫曜,南宫曜!”霍青桑觉得这一瞬间,支撑她活下去的天都塌了,从来没有哪一刻,她如此地痛恨自己,痛恨自己这么些年那卑微的感情。

南宫曜神情一暗,一把抱住神志有些恍惚的霍青桑:“青桑,你听朕说,你爹他……”

“是你,是你对不对?”她猛地将他推开,目眦欲裂地看着他,“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过他们?南宫曜啊南宫曜,你要恨就恨我一个人好了,当年是我逼你把苏皖送去西域的,是我是我!是我傻!是我痴心妄想!你的心根本就是冰的,焐不热的。你根本不是人!”

她疯了,她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了,心里的那种绝望比烨儿死的时候更甚。这到底是一场笑话,她不该爱上这个人的,不该的啊!

南宫曜担心地望着她,许久许久,直到胸腔里的那颗心已经冷得不能再冷,他才艰难地开口:“青桑,你没有失忆,你没有失忆对不对?”他痛苦地看着对面的女人,“看着我像个傻子似的被你耍得团团转,你很开心吗?霍青桑,你说啊?”

“你要我说什么?你要我说什么?”眼泪决堤,心如死海,她还能说什么?

“我错了,我错了,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错,哈哈哈,我的错。”她突然疯了一样冲到桌案前,一把抓起剪刀便朝他冲过去。

“皇上!”

“救驾!”

“噗!”利刃没入肉体发出的声音闷闷的,短暂得让人以为那只是幻觉。

是幻觉吗?是吗?

南宫曜愣愣地看着面前的霍青桑,殷红的血染了他身上的长袍,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落在冰凉的石板上。

“不!青桑!宣太医,宣太医!”

不要,不要死,青桑,不要。

他疯了似的轻轻推开霍青桑,她根本不是要杀他,她是要在他面前杀她自己,她要杀死她自己!

“霍青桑,朕不许你死,不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