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黑暗里的真心话
书名:天堂之吻作者名:极光本章字数:9613更新时间:2023-12-27 20:36:49
原本空阔明亮的游泳馆大厅在一瞬间陷入了一片黑暗。
“啊!”我下意识地尖叫了一声,往后退了两步。
本来就显得空寂的大厅因为失去了照明,顿时涌出一股阴森冰冷的寒气。
我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惊恐地瞪大了双眼,想看清周围的一切。然而视觉上从光明到黑暗的陡然转变,让我一时间完全没有办法看清楚任何东西,心底突然生出一阵茫然与无措。
“若纱!别怕,我在这里。你站在那里别动,我马上过来。”还站在窗下的希涵立刻高声对我说。
我乖乖地停下脚步,等待希涵从黑暗中来到我身边。
“怎么会这样?游泳馆的灯怎么会突然灭掉了?”
我的声音里明显带着一丝战栗。我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惊恐地瞪大眼睛。
“不知道。不过你放心,我马上就过来了。”希涵小心翼翼地说着,似乎正在黑暗中缓慢地朝我移动。
我不再说话,不想让他分心。万一他不小心摔到泳池里就惨了。
视觉被黑暗剥夺的同时,其他感官变得特别敏锐,本来不算灵敏的耳朵在这一刻也灵敏了许多。
我听见初秋的冷风撞击着游泳馆的玻璃窗,发出了类似幼童磨齿的声音,还有透过窗户吹进游泳馆内的风,在偌大的空间里带出了类似低声哭泣的呜咽声。
我的心脏在这一刻如同擂鼓一般剧烈地跳动起来,那一声声仿佛被看不见的恶魔追赶而发出的“怦怦”声配合着黑暗的环境,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保持着刚才站立的姿势,我全身像石头一样僵硬无比,却还是忍不住伸手向周围触摸起来,想抓住什么来保护自己。
但我的手指碰触到的是冷冰冰的墙壁,那带着一点儿粗糙的坚硬材质让我猛地打了一个寒战。
心底仿佛有什么记忆在这一刻被唤醒了,我所畏惧的记忆……
墙面透过指尖传来的冰冷触觉就像一根针一样扎进了我灵魂深处,强迫我想起了被我刻意掩埋在记忆深处的那个梦境……
我还记得在那个梦里只有白色和黑色,这两种充斥在眼里的最纯粹的色彩构成了我所能看到的整个世界。
梦境中的我赤着脚站在散发出冰冷寒气的地板上,瞪大眼睛努力看着远方,试图看透这只有黑白两色构成的呆板冷硬。可无论我怎么努力,怎么挣扎,我的世界就只有这令人窒息绝望的黑白两色。
我像疯了一样向前奔跑起来,想离开这个没有尽头的黑白世界。可是不管我怎么奔跑,眼前所能看到的一切依旧和之前一样,除了冰冷的黑色就是令人感到焦躁的白色。
当我奔跑到疲乏时,我无力地跪坐在了地上,然而这时,在我眼前出现了一个小男孩。他走到我的身边,用他那双并不强壮的手臂拥抱着我,抬起布满泪痕的脸颊,努力朝我挤出安慰的表情。
他的脸也是黑白的,黑色的头发和眼睛在苍白脸孔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突出。他强压下喉咙里的呜咽,努力装出一副成熟的口吻安慰我说:“若纱不要哭……若纱不要怕……哥哥会保护你的,哥哥会在你身边一直保护你的……”
听着带着稚嫩语气的安慰,克制不住的眼泪从我的眼眶中缓缓滑落。这带着苦涩的液体漫过眼前被黑白充斥的绝望世界,我像个小小孩童一样蜷缩着身体,在记忆中童年时期的哥哥的怀抱中哭到声嘶力竭。
等我哭到累了,哭到无力了,我试着睁开眼,想再看一眼哥哥,然而在睁开眼睛的瞬间,我吓得手足冰凉,更加用力地抓紧了哥哥的手臂,把脸埋在了他的怀里。
我眼前的黑白世界出现了两个透明的盒子,我认得它们,这是透着寒气的水晶棺。而在这大大的透明棺材里面,爸爸妈妈的脸那么清晰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他们就那样静静地仰躺着,脸上带着沉静平和的表情,仿佛只要我和哥哥唤一声“爸爸妈妈”,他们就会睁开眼睛,微笑着说:“干什么,你们两个小淘气。”
我从哥哥的怀里站了起来,慢慢地走近水晶棺,伸出了颤抖的手指,一点点地慢慢接近水晶棺,想触摸他们冰冷的脸。
然而就在我触及水晶棺的表面时,我的手指被那冰冷冻得一颤,于是我猛地收回了手。
那冰冷就像是无形的冰焰,让我再也不敢伸出手去碰触,心里似乎在这一刻已经知道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又不愿意去相信。
我大声尖叫起来,想脱离这个梦境,想从童年的哥哥那里得到一丝安慰和保护,然而在回过头的时候,我看到了小时候的我,一脸呆滞地蜷缩在哥哥的怀里,双眼无神地看着水晶棺,把手藏在了身后。
这个只有黑色和白色的世界我知道是什么了,这是年幼的我对于死亡的认识。那时的我对父母的死亡懵懂无知,可是对那有着发自本能的畏惧以及否认。
在父母下葬之前,最终我还是没能隔着棺木抚摸一下爸爸妈妈的脸,或许是水晶棺材那冷硬的材质阻隔了我,或许是对死亡的恐惧吓到了我,让这没有做到的举动成为了我终生的遗憾。
从那一天开始,手指即将触摸到水晶棺材的场景就时常闯入我的梦境,直到几年前才逐渐消失。
我一直在想,是因为没做到所以心里对此无法放下吗?每次午夜被相同的噩梦惊醒,我都会反复问自己这个问题。
可是现在,触碰冰冷墙面的感觉勾起了这个我一直不想梦见的梦境。面对这令我痛苦的一切,我下意识地颤抖起来,甚至根本无法抑制我身体的颤抖。
眼前的黑暗和那个小时候频繁出现的梦境交错重叠起来,时空仿佛在这一刻扭转,时光倒流中我仿佛又一次变成了那个幼小的女童,无声地泪流满面。
泪眼蒙眬中,我的视线下意识地在黑暗中寻找着那个一直在梦境里安慰我的幼小身躯。
哥哥呢?
哥哥在哪里?
他不是说过会一直在我身边保护我吗?
忽然间,一个冰冷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响了起来:“顾晓死了!顾晓已经死了!能够保护你的哥哥已经没有了!”
刹那间,我的心疼痛起来,呼吸仿佛在这一刻消失了。
我张大嘴巴想从空气里面吸取一些氧气,可是不管我怎么用力,都没有办法让自己的呼吸顺畅起来。
喉咙因为紧张发出了“咯咯”的声音,双手用力地捏成了拳头。我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我做不到,我没有办法克制自己对黑暗的恐惧。
就在我以为我会被自己对黑暗的恐惧窒息的时候,一个温柔的声音在我耳边轻轻地响了起来:“若纱,不要害怕。”
随着这个声音的出现,下一刻,我整个人被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我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是哥哥吗?
这个怀抱所带来的温暖驱走了我身体的寒冷,少年独有的清新与温暖的气息充斥了我的鼻间,耳畔那温柔的语音依旧在缭绕。
它就像一汪温泉,将我冰冷僵硬的身体包围。在这一瞬间,我因为从心底蔓延的安全感不再僵硬,身体失去了力气,软软地靠在了这个温暖的怀抱里。
当我的意识恢复过来以后,这才发现把我从那冰冷的黑暗中拯救出来的人并不是哥哥,而是终于在黑暗中靠近我的希涵。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知道希涵不是哥哥,依旧十足地信任着他,并且依赖着他。
似乎感觉到了我的放松,希涵的手臂略微收紧了一点儿,将我的后背压近他的胸膛。从这还不算宽厚的胸膛里传来的“扑通扑通”的平稳心跳声,让我完全地信任着他。这份信任甚至驱走了我心底的最后一丝恐惧。
自从认识希涵以来,我从未像此刻一样,对他的存在充满了由衷的感激。
才止住泪水的眼眶又开始变得湿润,我吸了吸鼻子,努力压下想再次流泪的冲动,轻声对他说:“希涵,谢谢你。”
希涵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但随后更加用力地抱紧了我的身体,将他的温暖分给我。
在黑暗中我虽然无法看到他的脸,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感觉,在刚才我道谢的那一瞬间,他一定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微笑。
这么想着,我脑海中自然地浮现出了希涵微笑的样子:那如同波斯猫一般慵懒迷人的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还有倨傲却往上弯起的嘴角……
我安心地靠在希涵的怀抱中,放心地闭上眼,一边平复着心中起伏的情绪,一边静静地等待着眼睛适应忽然转暗的光线。眼前的黑暗仿佛已经不能再吓倒我了,在这一刻,我的心中一片宁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希涵轻轻地动了动手臂,我这才睁开了双眼看向四周。
果然,经过刚才的等待,我的眼睛已经大致适应了光线的骤变。
相比刚才那如同吞噬人一般的黑暗,现在我能看见月光混合着校园内的路灯灯光,透过玻璃窗给游泳馆打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
游泳馆内视线所及之处,一切都在这淡淡的光晕下无所遁形。
方形的泳池,四面高出水面的瓷砖围栏,还有大片散置着板凳的休息区,这一切都显现出了它们原有的轮廓,黑暗也因此变得不再让人恐惧。
“若纱,你感觉好点儿了吗?”
突然,希涵的声音从耳边传来,灼热的吐息蓦地吹过我的耳郭,带来一阵酥痒的感觉。
我忽然被这股酥痒弄得一阵脸红心跳,这才想到从刚才到现在我竟然一直窝在他的怀抱中。
刹那间,我的脸颊仿佛被火烧一样,变得滚烫无比。
幸好,在黑暗中他看不到我的脸,不然我肯定会更不知所措。
我居然小声地舒了一口气。
我有些羞涩地动了动,轻声对希涵说:“我感觉好多了。”顿了顿,我又对希涵说出了心底的谢意,“希涵,谢谢你,还好有你在。”
深吸了一口气,希涵慢慢地松开了手臂。
在这昏暗的光线中,我看到他仿佛有一点儿失神,可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他轻轻地拉起我的手,我感觉到他的手心有着一层薄薄的汗水,那温热的热度温暖了我有些冰冷的手。
我想说些什么,可是静默中找不到开口的话题,只能任由他牵着我的手。
希涵仿佛察觉了我的尴尬,他左右看了看,目光示意我看向左边的墙角。那里正对着玻璃窗,如果说值夜保安经过附近,我们就能从窗户的反光看到手电筒的光。
“若纱,我们去那边坐一坐,好吗?”
希涵的话虽然像是在征求我的意见,可是动作上没有给我留下一点儿选择的余地。
他拉着我走到了墙角,让我在那里等他,然后他四处找了找,回过头冲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知道他是想寻找一些能铺在地上保暖的东西。
心里感激他的细心,我径直走过去坐在墙角,并努力对他露出一个表示“不冷”的微笑。
希涵回应给我一个笑容,回到了我的身边,陪我坐到了地上。
现在并不是深夜,可是时间应该也比较晚了。
初秋的寒气袭来,让我不由自主地有些瑟缩。希涵察觉到我的瑟缩,朝我靠近了一点儿,用他的身体所散发出来的热气给我带来一丝温暖。
两个人并排坐在冰冷的地上,本来应该很冷,可是在他的陪伴下我反而觉得十分温暖和安心。
自从来到春陵中学后的那种无时无刻不笼罩着我的压抑感,在这种温暖下奇迹般地消散了。我甚至觉得,像这样和希涵默默地坐着,就能带给我一种说不出的安心与舒适。
希涵与我并排靠着墙壁坐着,只要略微侧头,我就能看见他的侧脸,还有他的表情。
他的脸和平时一样,还是冷冰冰的,甚至还皱起了眉头,可是在这一刻,我能够感觉到他的心底并不像他表面上那样冷漠。
感受着这难得的舒适,我把一直捏在手中的生日贺卡摊开放在面前。
纸张被人揉搓得有些皱皱的,而且生日贺卡上的字也被破坏了,可这些我看过无数遍的哥哥对我的祝福,早已深深地刻进内心深处。
“若纱,写下这张卡片的时候真不敢相信你已经十五岁了。记忆中,我的小若纱那么小,那么可爱,还非常爱哭……真不知道十五岁的若纱是什么样子?哥哥来猜一猜好吗?我想啊,十五岁的若纱一定有着柔顺的长发,甜美的笑容,还有一颗善良正直的心……”
我轻声背出那卡片上的话,手指无意识地在卡片上摩挲着,而希涵没有说任何话,他就这样静静地听着,脸上突然变得柔和的表情让我不知不觉想把这些曾经填满我生命的快乐和他分享。
“若纱,圣诞节快乐。这是我第一次做贺卡,同学说圣诞节要送贺卡才行,所以他们都去买了贺卡。可是我想将亲手做的第一张贺卡送给若纱……”
我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鼻间已经被难以抑制的酸涩所充斥。
“希涵,想不想听我小时候的事?”
虽然知道这个问题有些突兀,可是我没有办法抑制住自己想对他倾诉的欲望。
希涵的眼里闪过一抹惊讶,但还是对我点了点头,说:“好,反正现在我们也没事做,你就给我讲讲你和你哥哥的事情吧,我想你们兄妹从小到大感情一定很好……这让我真的很羡慕。”
“呵呵……羡慕吗?”我笑了笑,“我从小到大都调皮得不得了,我哥没少为我操过心呢。”
“哥哥比我大两岁,所以我们的关系与其说是兄妹,还不如说是玩伴比较合适。我刚牙牙学语的时候,哥哥每天都来教我说话,因为他想要我叫他哥哥,说这样才有满足感。可是他没有想到,我第一次叫他竟然不是‘哥哥’,而是‘晓’——因为妈妈这样叫他,而我记住了妈妈的话。”
“后来妈妈告诉我,哥哥为了让我改变对他的称呼,每天都跑来训练我叫‘哥哥’。每天他从幼儿园放学回来,就搬一张小凳子到我的房间里,踩在上面把小脸凑近摇篮里的我,拼命地用奶声奶气的声音说‘哥哥,叫我哥哥’。”
其实这些都不是我的记忆,而是在一次我哭着要找妈妈离家出走后,他对我说的。那时,哥哥和养父母都被我的举动给吓着了,找回我以后,哥哥就坐在了床头,对我说了这件事情。
记忆就是这样奇怪,当你失去珍贵的一切时,你就会觉得它是那么清晰,仿佛每一个记忆的片段都是那么鲜明。
从小到大我真的没少给哥哥找麻烦。在还没有搬走的时候,每当我在夜里哭着醒来要找爸爸妈妈的时候,哥哥就会像个小大人一样抱着我,拼命地去想那些他记得的关于爸爸、关于妈妈、关于我和他的事情,用这些事情来安慰我。
后来,我每一次想起这些事情都觉得既好笑又心酸。明明是只比我大了两岁的小哥哥啊,竟然为我做出了那么多的努力,用他那稚嫩的声音安慰着我,用那双柔弱的手臂保护着我。
其实在我的记忆中,爸爸妈妈出事之前的哥哥虽然也很疼我,可他依旧保持着孩童的玩心和天真。然而父母的离去让哥哥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改变与成熟了。
要知道,那时的他也只是一个孩子,甚至在这之前,他还会故意捉弄我。
“我现在还记得在我四岁那年,有一天早上起来,忽然觉得被子上湿湿的。那时我想起妈妈说过,不乖的宝宝会尿床,于是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因为我一直很乖很听话,所以不明白很乖的宝宝为什么也会尿床。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惊天动地的哭声惊动了妈妈。妈妈来看过以后叫来哥哥,几乎还没怎么逼问他,他就招了。原来是哥哥恶作剧,一早起来就偷偷去厨房接了水,然后把水淋在了我的被子上。为了这件事情,妈妈忍着笑‘狠狠教训’了哥哥一顿,甚至还用了最严厉的惩罚——剥夺了哥哥当天晚上看卡通的权利。”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哥哥真是可恶又淘气,可是我偏偏会怀念那时候的他,每次想到那件事都会忍不住想笑。
然而爸爸妈妈去世之后,哥哥很快便以与他年龄不相称的成熟来照顾我、保护我,可是这样的他让我觉得很心痛。
这么说着,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哥哥童年时稚嫩的脸,还有他脸上坏坏的笑。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哥哥永远都是那样的,无忧无虑,爱淘气,爱捉弄我。
这么想着我忍不住露出微笑,心里却觉得好酸好胀,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泛滥决堤一样。
手指不由自主地捏紧,目光落在手中的卡片上。昏暗的光线下,生日贺卡显得陈旧无比,如同那曾经拥有过的美好记忆。
“真好!”忽然,希涵悠然叹息一声,“若纱,我真羡慕你,拥有这么美好的童年记忆。我也很羡慕顾晓,无论此刻他身在何处,有你永远记着他就是一种幸福。”
希涵伸出手,轻轻覆在我握着贺卡的手背上。当他纤长的手指触到我的手背时,我感觉到了那柔软却又带着一点点薄茧的掌心轻轻地擦过手背,那稍微有一点儿硬硬的触觉带着抚慰人心的暖意。
触碰是突如其来的,然而希涵并没有收回他的手的意思。这时我才发现,自己方才用力到几乎痉挛的手指在他的触碰下放松了。
看着自己舒展开的手指,我在心中深深铭记着方才那个触碰带给我的温暖。
我垂下了头,没有去看希涵的脸,我害怕自己会忍不住痛哭起来。这样的话,那我不就辜负了他安慰我的心意了吗?
平复好自己的情绪,我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忍住颤抖的鼻音,问:“难道希涵没有美好的童年吗?”
希涵呆愣片刻后笑了,浅浅的笑容浮现在他俊美的面容上,说不出的别扭:“不是每个人的童年都那么快乐的。若纱,你的幸福让我有些嫉妒。”
我觉得自己好像触及到了希涵不为人知的一面,至少他此时脸上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
我突然有一种想要了解他的欲望。
“希涵,你的童年是什么样子的呢?”
希涵的笑容在我问完这个问题后彻底消失了。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我们之间陷入了一片静谧的沉默中。
我在想自己会不会太冒犯了。希涵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会跟别人聊起私事的人。这个认知让我有些沮丧,我跟他说了那么多自己的事,可是他从没有要跟我分享他的故事的意思。
“对不起,我是不是问了让你不想回答的问题?”我的声音在黑暗中听来有点儿闷闷不乐。
“不是!”希涵突然大声地解释,似乎生怕我误会,他叹了一口气轻轻地说,“若纱,你有没有兴趣听我讲一个故事?”
也许是希涵的略带难过的语气,也许是为了掩饰我自己方才的情绪,我不假思索地点头说:“当然有兴趣了,希涵你快说吧。”
希涵又笑了笑,自言自语一般地说:“好吧,该从哪里说起呢?”
气氛在这一刻再次沉静下来,一直过了好几分钟,希涵才慢慢地开口,讲述他口中的故事:
“从前有一个小男孩,从他懂事的时候开始,他就发现自己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因为他发现自己一直能看到每个人的身边环绕着一种黑色的雾气,而且每当他接近这些黑雾的时候,他就会觉得很恶心,很不舒服,但是他不知道这黑色的雾气是什么东西。”
“直到他念幼稚园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身边没有黑色雾气的小男孩,让他生平第一次有了放松的感觉。而且他很喜欢那个成为所有孩子目光焦点的小男孩,甚至想和那个小男生做朋友。于是有一天他主动去和那个小男孩交朋友,结果对方在答应他的那一刻,他的身体附近也出现了那种黑色的雾气。”
“那时候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直到第二天他在滑梯背后捡皮球的时候听见那个小男孩的话。那个答应和他做朋友的小男孩告诉另一个小朋友,说他有多么讨厌自己,却不得不答应。直到这时他才知道,原来那些黑色的雾气是因为对方说了言不由衷的话才会出现的标志。”
希涵的表情在这一刻变得有些痛苦,我忍不住捏紧了拳头,想说点儿什么安慰他,却又忍住了这个念头,继续听他把这个故事说完,因为我有一种直觉——这个故事中的主角就是希涵。
我不明白他说的黑气是什么,可是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从他的口中说出来,我就毫不犹豫地相信了。我不会怀疑他说的话,因为此时的我有一种奇怪的自信——他绝对不会骗我。
“从那时候开始,小男孩就一直在寻找身边没有黑色雾气的人,但可怕的是,无论是谁,包括父母和自己,他们身边都会有那种黑色雾气的存在。小男孩长大后也一直在寻找那个人,直到有一天,当他已经对自己的愿望感到疲惫的时候,他放弃了寻找。他认为世界上没有人会干净,因为每个人都虚伪狡诈地欺骗着身边的人,直到有一天,一个女生突然出现在他身边。”
说着,希涵低沉的声调忽然变得柔和舒缓,而他在说故事的时候一直看向前方的目光,慢慢地移到了我的身上。
被希涵这样专注地凝视着,我忍不住轻轻地颤抖了一下。他的目光仿佛带有一种令人脸红心跳的魔力,让我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突然加速的心跳。
好在希涵的注视只有一瞬,飞快地,希涵又一次沉浸在他自己讲述的故事中。
“那个突然闯入男孩生活中的女生非常奇怪。她的身边没有一点儿黑色雾气,男孩震惊的同时,忍不住对这个女孩仔细观察。可是无论他怎么看,就是找不到一点儿黑色雾气。”
说到这里,希涵又看了我一眼,眼里充满了矛盾与其他一些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就在我以为故事到这里又会有几分钟停顿的时候,希涵做了个决然的甩头动作,继续讲述着他的故事。只是这一次他的语气明显变得伤感而低沉,带着一种可以称之为自责的情绪。
“只是已经是少年的男孩不再相信世界上会有不虚伪的人,因为在幼稚园时候发生的那件事情和这么多年来的渴望与失望,让他的心变得冰冷而麻木,甚至让他变得不通人情,变得残忍。”
“或许是为了证实自己是正确的,又或许是害怕再次受伤害……总之,男孩对女孩做了一件很残忍的事情。哦,不对,是很多件残忍的事情……”
希涵的目光开始躲闪,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目光不再和我交汇,甚至连低沉的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
“于是男孩开始刻意地接近对方,用恶毒的话语伤害对方,但是那个女孩说的和做的永远一致,让他的希望总是落空。男孩开始动摇了,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于是他想接近女孩。可是越是接近,他就越清楚自己真的做错了,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伤害那个女孩,所以他决定为自己的错误做出弥补,保护那个女孩。”
“但被他伤害的女孩对他的误会很深,表现得很有敌意,但就算是这样,她所表现出来的一切还是那样干净和纯粹。这份干净和纯粹让他越陷越深,甚至有了心动的感觉。”
听着听着,我忍不住呼吸急促,心跳也加速起来,甚至在希涵又一次停顿,并对我投来火热目光的时候,我的身体忍不住轻微颤抖起来。
希涵的目光是那么炙热,面对他那几乎是咄咄逼人的目光,我想移开自己不知何时和他交汇的视线,可是移开不了。我当然知道他说的那个人是谁,所以我的心很乱,不知该怎么面对这突然的示好。
希涵不知何时伸出了手,这一次不再是抚慰似的短暂触碰,他果断而坚决地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手掌。十指相扣的手心被彼此因为紧张而渗出来的汗液濡湿,肌肤相触之处仿佛被高温火焰灼烧了一样,热得让我有了一种眩晕的错觉。
“若纱,你告诉我,那个男孩应该怎么办?他心动了,他无法自拔地爱上了那个曾经被他伤害过的女孩,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几乎自责到想冲去女孩的面前谢罪。可是他又怕这样做会吓坏她,因为他知道即便女孩表现得勇敢而坚强,可实际上她是最需要人呵护的人。”
“所以,男孩从那天起就对自己发誓,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女孩。从那天起,他总是会在女孩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在她的身边,尽一切可能按照她的心意给予她力所能及的帮助与呵护。若纱,你说,如果女孩知道了男孩的心意,她会原谅他吗?她会接受他的心意吗?”
希涵握着我的手变得很用力,这样的力道不会弄痛我,却让我更真切地感受到了他的慎重与珍惜。他的目光是那么热切而真挚,差一点儿就掩盖了他眼底的不安、害怕与那一点点希冀。
看着这样的希涵,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竟然痛了起来。思绪一下子飘到刚来学校的那段日子,想到一开始我对希涵的反感,想到师楠优曾经对我说起的有关希涵的事情。
师楠优说,希涵从小就不和人亲近,从小就表现得很不合群。
直到此刻我才真正明白,希涵小时候并不是真的不愿意与人亲近,他孤僻执拗性格的养成根本是被迫的。因为没有人知道,那么一个小小的孩童因为天生能看到别人内心的黑暗,心中所承受的压力到底有多大!
只是设身处地地想一下,我都觉得无比压抑,更何况希涵是真的这样从小到大,独自承受着这样的压力度过了那么长的时间。他只是因为拥有能看到人类虚伪一面的能力,所以被迫与人保持距离,被迫将自己隔离起来。
为希涵感到难过的同时,我心里的某一块地方变得柔软起来。希涵羡慕我童年的幸福,因为他的童年从来没有过快乐,他的这种羡慕让我由衷地为他感到心痛。
在这一刻,我能为他做些什么呢?我想了又想,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自然地回握住希涵的手,直视着他的眼睛轻声说:“希涵,不要羡慕我的童年,因为在那些快乐之后,我所迎接的是人生最大的痛苦。也正因为有了那些童年的快乐,所以之后遇见的痛苦才越发让我难受。但是在父母离开后,那些痛苦并没有击倒我和哥哥,我们反而都熬了过来。因为我和哥哥一直在为彼此制造着快乐的回忆,那些远离痛苦的记忆。希涵,你的快乐没有谁能给你,你所羡慕的美好回忆也没有人可以给你,这些全部都要靠你自己去争取……”
似乎被我的话触动了什么,希涵沉默着没有说话。隔了好久,他才轻轻地叫出了我的名字:“若纱。”
“嗯?”我看着希涵的双眼,发现他的眼睛里在黑夜中闪烁出了一抹动人的光芒。
“你愿不愿意陪我一起制造快乐的回忆?”
希涵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手指不自觉地用力抓紧了我的手,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出卖了他伪装的冷静,我甚至能够感觉到他故作冷静下的怯懦和害怕——他害怕我会拒绝他。
心底的柔软在这一刻被触及,我用力地点了点头,因为在这一瞬间我知道我答应希涵并不是因为同情,而是我真的想保护他。
那种想保护他的心情不只是像哥哥保护我那样,它更加迫切,也让我没有办法忽视。在这个静谧的黑夜里,一切负担和隔膜似乎都不见了,让我们都能更坦诚地面对自己的心。
希涵对我露出了一个笑容,这是我见过的他最灿烂的一个笑容。
就在这时,希涵突然站起身大声喊了起来:“有没有人哪!我们被困在游泳馆里面了!”
他清脆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喜悦,在游泳馆空荡荡的空间里回荡着。
我的心脏如同擂鼓一样狂跳起来,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他的一举一动都是不可忽视的存在,扰乱了我的心跳。
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情绪高涨得仿佛就要决堤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