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连说出真相的勇气都没有，你根本就没资格谈喜欢

放学后。

尹恩绘独自走在熟悉的校园林荫道上。

这条路正是体育课后她和琳泽薰落在最后一起走过的路。

她心里忽然变得空荡荡的。

原来……在乎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吗？在他没有在自己身边时，就会情不自禁地想念他的气息……

这时，她才猛然意识到，有个人已经两天没出现在她面前了，而她居然淡忘了他。

一个熟悉的声音骤然响起，扰乱了她的思绪：“恩绘。”

她循着声音望去，柏羽崇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似乎在等着她。

两天不见，他好像憔悴了许多。

“恩绘，我很想你……”他走到她面前站定，然后主动牵起了她的手。

温度自指尖传递而来，尹恩绘望着这张憔悴的脸，被刻意隐藏的情绪再度汹涌起来。

那天清晨，当她向他追问“大叔”是谁时，他犹豫了一会儿说自己不知道。

她突然就愤怒起来，大声地质问他，既然他不是“大叔”，为什么一直以来却在误导着她。而柏羽崇看着她失望生气的模样，只是神色意味不明地反问了一句：“如果一开始你就知道我不是‘大叔’，是不是就不会多看我一眼呢？”于是，她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事实上，她从来没想过这种可能，当看见他拿起自己投到信箱给“大叔”的那封信时，她就被喜悦冲昏了头脑，一相情愿地认定了他是自己要找的人。

直到他清楚地说明，他不是“大叔”……

原来，她一开始就错了！

认识到这一点，她毫不犹豫地将手从他的掌心中抽离。

柏羽崇一怔，手臂伸长想要再牵住她，但尹恩绘不动声色地将彼此的距离拉远了两步。

“恩绘……”他失望地注视着她，“你……在排斥我吗？”

尹恩绘缓缓地绕过还愣在原地的少年，不再去看那张失落的脸。

曾几何时，她是那么在意他……

他在她面前总是温柔的、帅气的、迷人的，宛如朝阳般让她心安，让她沉醉，所以，在看见他与另一名女生亲吻时，她虽然很伤心，但在他说明原因时，她选择了相信他。

而这一切，都只因为，她把他当成了陪伴自己走过最黑暗的那段时光的人。

然而他说他不是！

她开始回想和他相处的一些片段：当她兴奋地提起她觉得无比珍贵的过往，他却叫她不要沉浸在过去；他甚至不懂得手机震动的意义，也不明白意大利语诗集的含义。

她一下子觉得和他之间如同陌生人般疏远。

凉风吹拂。

突然，一阵低低的如同梦呓般的呢喃在风中响起。

当那些话轻轻触碰到尹恩绘的耳膜时，她一下子停住了脚步，瞳孔渐渐变大，呼吸变得很轻，然后竭力屏住……

全世界的喧嚣都消失了，她的耳边只有那些轻语。

如同唤醒了久远的回忆，声音一直通到她内心深处。

怦！怦！怦……

心脏那么有力地跳动着。

她的视线一点点地向身后转过去，终于，看到了深情凝望自己的少年。

他在她重新面对自己的时候，又轻轻开口道：“这就是你说的那首诗。我在图书馆找到了那本意大利语诗集，偷偷练习了两天。恩绘，你能重新给我一次机会吗？”

他的眸子明亮，宛如收藏了最皎洁的月华。

“你能……再念一次吗？”尹恩绘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热切地恳求道。

“当然可以。”柏羽崇放慢语速，又重复了一遍。

尹恩绘的心却倏地沉了下去。

仿佛有一颗石子被投入了她的心湖，荡起圈圈涟漪。

她回想起在许久之前，有一个少年安静地站在她面前，嘴唇轻启，声音好听得如同潺潺的小溪……

他那么忧郁又专注地凝视着她，如同刚从弥漫着茫茫白雾的幽林中走出，浑身氤氲着消散不开的哀伤。

轰隆隆！

地铁到站。

人群汹涌而出。

纷沓的脚步从她和少年身侧走过……

当她准备扔掉戒指时，他忽然念了一段意大利语，她当时因为分神错过了，但某些字句她还是有印象的！

就在柏羽崇再度念出那首诗时，她整个人一下子呆住了……那似乎就是琳泽薰当时在地铁站念出的那段话啊！

原来他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对她念出了这段话……

电光石火间，某些断裂的丝线正在迅速地自动连接着。

地铁站里忧伤的琳泽薰……

课桌里藏有意大利语诗集的琳泽薰……

为她上药买板栗的琳泽薰……

为她打架帮她解围的琳泽薰……

尹恩绘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发现而无措！

她缓缓地让目光与柏羽崇对接。

她的心紧张而剧烈地跳动着。

她将信将疑地低声开口，询问一个即将碰触到的、掩藏着的真相：“我失明的时候，一直陪在我身边的那个人，难道是琳泽薰吗？”

她目不转睛地将眼前人所有的表情变化都收入了眼底。

她看见他先是一惊，在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后，他终于轻轻地点了点头。

携带着冬日特有的冰凉，风忽然强劲了起来。

放在腿边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头，尹恩绘沉默着缓缓垂下了头。

错综复杂的情绪在身体里升腾着、翻滚着，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吸了进去。

琳泽薰才是她一直念念不忘的“大叔”！

拼命克制住心中翻腾的思绪，尹恩绘抬头向柏羽崇追问道：“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要一直瞒着我？”

她的眼眸晶亮，里面射出的光芒却变得有些锐利。

柏羽崇表情变得很复杂，但他知道没有办法再继续隐瞒下去了。

“好几次我想告诉你，但是被薰阻止了！”

尹恩绘震惊地看着他。

薰阻止羽崇向自己说明真相？

这又是为什么？

她忽然想到琳泽薰送她回家的那个夜晚，他问她如果他欺骗了她，她会怎样。

“如果是小事的话，我会原谅你……”

很可能，琳泽薰指的欺骗，就是向她隐瞒了身份……

尹恩绘越来越肯定琳泽薰就是“大叔”，可是，他究竟有什么不能让她知道的苦衷呢？

她又想起那天，她向他追问地铁站的那一幕时，他说是为了纪念一个人。

这中间难道有什么联系吗？

或者，有一个她不知道的秘密还没有揭开？

尹恩绘困惑了，但同时也感觉到一种被欺骗的愤怒。

她居然被人蒙在鼓里那么久！

更可恶的是，当她抓到蛛丝马迹向他探询时，他却选择回避，依旧不肯给她正确的答案。

这简直不可原谅！

第二天。

未开窗的教室里，不流通的空气显得有些沉闷，很多同学都昏昏欲睡。

老师拿着教材站在讲台上讲课，可讲台下一片死气沉沉，如同小石子扔进去也激不起任何波纹的死水。

教室角落。

琳泽薰左手撑着下巴，微偏着头，目光一直落在尹恩绘身上。

从早自习开始，她便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连琉佳跟她说话，她都是一副恍恍惚惚的模样。

“恩绘……”

下课后，琉佳转过头来，看着一直埋首的少女。

摊开在课桌上的笔记本空白一片——以往一节课下来，笔记本上会多出许多整齐罗列的笔记。

握着笔的右手一直搁在笔记本的右下角，笔尖却一直与纸面保持着距离。

她已经这样连续沉默两节课了。

琳泽薰怀揣着一个牛皮纸包回来时，已经是午饭后。

可尹恩绘还是保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宛如一座雕像。

打开纸包，从里面拿出几颗热腾腾的糖炒板栗，琳泽薰走到她的课桌前，说：“给，你最喜欢的糖炒板栗。”

像逗弄般，他的手将伸未伸，糖炒板栗只是送到了她视野的一角。

然后他俯了俯身，想看看她的表情。

一秒，两秒……

他的手就这样僵在空中。

尹恩绘始终没有抬头。

尴尬的静默渐渐地被酝酿了出来。

换了换站姿，琳泽薰在琉佳小心打量的目光中皱起了眉头。

他的声音低沉了下来：“尹恩绘，你再不接的话，我可就都吃光了。”

埋首的少女依然纹丝不动。

不知是谁将窗户打开了一个小缝，冷风见缝插针地溜了进来，将尹恩绘垂落的乌黑发丝掀起。

发丝一起一落之间，琳泽薰看见了一双心事重重的眼睛。

那里面原本该有的星芒被错综复杂的思绪覆盖着，就像广阔苍穹中无尽的银灰云朵将阳光彻底阻隔了起来。

上课铃再度响起，琳泽薰犹豫了一下，还是收回了手。

他的手指轻轻蜷起来。

板栗已经冷了。

下午的第二节课开始前。

同学们都是一脸疲惫的模样，失去了响应老师要求的积极性。

讲台上，班主任扫视着整个教室：“真的没有人愿意主动值日吗？那我就随便安排两个同学了。”

讲台下面，黑压压一片全是埋得低低的只能看见头顶的脑袋。

班主任一排排看过去，角落里，直直地挺着背脊却目不转睛地望着旁边的少年非常引人注意。

“那么……就琳泽薰和尹恩绘两人一起值日吧。”

琳泽薰刚要开口，旁边的椅子发出清脆的响声，尹恩绘已经站了起来：“老师，我可以拒绝吗？”

琳泽薰和琉佳听到后都为之一怔。

她今天究竟是怎么了？

“难道值日这种差事，对你们大家来说都很为难吗？”班主任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无可奈何。

“不……不是……”尹恩绘连忙解释道，“我是说，我愿意值日，只是……能不能换个搭档？”

琳泽薰的瞳孔一缩，他探身凑近她，低声问：“尹恩绘，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和她说话不理不睬，对糖炒板栗也提不起丝毫兴趣，这会儿又拒绝和他一起值日……

琳泽薰忽然明白了。

恩绘应该是在和他闹别扭……

可是，这究竟是为什么？

见她依旧不看自己，琳泽薰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悦：“喂，尹恩绘，你究竟……”

“咯吱——”

椅子塞进了课桌下面。

同学们被这声响动惊了一下，都愣愣地望着教室的一角——紧皱眉头的少女正在搬动自己的桌椅，和左边的座位距离拉远，却几乎和右边同学的座位挨在了一起。

“恩绘！”琉佳忍不住低声惊呼起来。

气氛变得有些紧张。

“老师……”琉佳连忙举手，“我和尹恩绘一起值日吧。”

终于安排好值日，班主任开始了自己的授课。

琳泽薰一直偏着头，定定地看着那个侧影。

捋在耳后的发丝又垂下，将她秀丽的侧脸彻底遮掩。

他看不见她的表情。

他忽然感觉到她对自己展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疏离，以及……隐藏在疏离背后的无言的愤怒。

放学后。

同学们三三两两地离开了教室，被安排值日的尹恩绘和琉佳则留了下来。

琉佳走到角落里刚想去拿扫帚，便看见另一只手抢先握在了扫帚上。

等到尹恩绘放下黑板刷转过身，她这才发现原本应该跟她一起扫地的琉佳变成了静静站在那里的琳泽薰。

教室里只剩下了她和他。

但从头到尾，尹恩绘还是不理睬琳泽薰。

值完日，她收拾好书包正要离开，琳泽薰一个箭步跨上来扯住她。

“恩绘，你究竟怎么了？”

他看起来很担心，细碎刘海儿下灼灼的目光将她牢牢地套住。

她一愣，然后奋力甩脱他。

“我要回去了，再见。”

她的话音刚落下，琳泽薰便绕过她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偏头，始终不愿意注视他。

教室门在这时被推开了。

听到响动的两人同时望向了门口。

柏羽崇踏进来时，发现僵持中的两人脸色都不太好。

“恩绘。”刻意不去在乎琳泽薰注视自己时探询的目光，柏羽崇径直走到尹恩绘身旁，牵过她的手，“我们走。”

尹恩绘的脑海空白了一秒，然后她疑惑地看向牵着自己的人：“羽崇，你……干什么？”

柏羽崇保持着微笑，语气温柔：“恩绘，我是不会放弃你的，所以，请和我约会，好吗？”

他的眼中波光流转，满是期待。

尹恩绘察觉到琳泽薰更加紧张地看着自己。

于是，她坚定地点了点头。

在她转身的刹那，琳泽薰飞快地伸出手扣住她的手腕，几乎使出了全身的气力。

她的目光落在手腕上，再抬起来冷冷地射向他：“放开我！”

他毫不退让地又加大了一点儿力气。

“为什么要避开我？”

琳泽薰迎上她冷淡的视线，脸上的失落和慌乱越来越明显。

柏羽崇冷冷地站在一旁，观察着事态的发展。

“为什么？”见她用力想要将手腕从他的紧握中抽出去，琳泽薰声音陡然拔高，灼热的视线仿佛要在尹恩绘身上烫出印记，“恩绘，你说啊，为什么……”

“因为……我讨厌你！”

空荡的教室里，冰凉的女声忽然响起。

他一怔。

那双原本澄澈的眼眸中，此刻填满了凉彻心底的冷光，如同冬日里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大地，透露出来的不再是盎然生机，而是疏离与凛冽。

清冷的嗓音在空中一点点地传开去，那份突然出现的冷漠却如一直散不开的乌云一样，久久萦绕在四周。

“我讨厌你，琳泽薰，非常讨厌你！”

他的呼吸一瞬间停止了，仿佛被谁狠狠地掐住了咽喉，他惊愕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讨厌欺骗，讨厌被别人当成傻瓜一样摆弄！这样你明白了吗？”

他抓住她的手顿时失去了力气。

尹恩绘的五指已经攥成了拳头。

当琳泽薰扣住她的手慢慢地松开时，她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手从那温热的掌心中抽离。

他怔怔地看着她。

她冷淡地收回目光。

教室里，这一刻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恩绘，我们走吧。”

将牵在自己手中的小手握紧，柏羽崇又一次催促着尹恩绘离开。

先是听到尹恩绘无情的话语，又听到柏羽崇情意绵绵的话，琳泽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被紧紧地揪成了一团。

她的背影开始离他远去了！

不！

不能就这样让她离开！

琳泽薰连忙上前了两步。

“我喜欢上你了，恩绘！”

他心中汹涌着如海潮般的思绪，一句话脱口而出。

“恩绘，我喜欢你！”

生怕心意传达不到她心里，他又一次大声地说道。

尹恩绘的脚步顿住，身体变得僵硬起来。

期待着事情能有转圜的余地，他又向她靠近了一点儿。

见尹恩绘的脸色出现了一丝动摇，柏羽崇松开了牵住她的手，转身面对琳泽薰，将她护在了身后。

两个少年的目光在空中相接。

天色渐暗，属于白昼的光明在一点点远去。

教室里充盈着剑拔弩张的压迫感。

他与他久久地对视着，仿佛一场意志的较量。

琳泽薰的视线穿过柏羽崇的肩膀，看着淡漠不语的尹恩绘。

她隐匿在教室门旁那灰暗的一角。

他看不清她的表情，猜不透她心中所想，他的心在视线又碰触她的那一刻变得空荡荡的。

“恩绘，能不能不跟他去约会？”

他的声音震荡在空气中，散出轻烟般的哀伤。

“琳泽薰！”柏羽崇向他跨近了一步，身体挪移的时候彻底将尹恩绘与琳泽薰阻隔开来，“喜欢，不是这么轻易说出口的！”

琳泽薰眼神一凛：“你没有资格怀疑我的真心！”

他犀利的目光好似要将柏羽崇整个人都穿透一般。

尹恩绘无言地望着对峙中的两人。

逆光里，琳泽薰俊逸的面庞忽然染上了犹如窗外天空一般暗沉的灰白色。

柏羽崇则露出了不屑的一笑，嘴角有些轻蔑地弯起，眼眸中流转的波光也顷刻间披上了一层冷光。

“一直迷茫在过往的人，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下巴桀骜地扬起，柏羽崇的声音低沉有力，“如果你是怀揣着过去在说喜欢，那说出来也是一种伤害！”他逐步逼近琳泽薰，回头望向尹恩绘时的表情柔和了一些，再转过去时，便不再温暖，“我是不会让恩绘再受到任何伤害的！”

“伤害？”琳泽薰的音调陡然上扬，嘲讽的意味显露无疑，“是谁不听她的解释只会朝她大喊大叫？是谁在平安夜让她孤单一人，在雪中独自流泪？”他不甘示弱地迎上柏羽崇的目光，冷声质问。

因为激动，两人的胸膛都剧烈地起伏着。

柏羽崇眼中的光亮暗淡了一下，随即又明朗起来。

“误会只要解释清楚就行了。以后我会好好儿保护她，所以，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们！忘掉过去，才可以重新开始……”

“柏羽崇！”毫不犹豫地打断他的话，琳泽薰的声音也冷起来，“我是真心喜欢着恩绘，所以我分得清什么样的话该说，什么样的话不该说！”

柏羽崇眉梢一挑：“如果你分得清，就应该将真相全部说出来！说啊……”他看着紧抿住嘴唇的琳泽薰轻蔑地说，“说不出来吗？连说出真相的勇气都没有，你根本就没资格谈喜欢！”

琳泽薰的瞳孔骤然一缩。

昏暗的教室里，少女沉默着。

对峙中的少年谁也不想让步，看不见的火星在空中飞溅开来，犹如那正在心中汹涌的思绪。

尹恩绘一直在等待机会，从面前的两人开始争执的时候就一直在等待，现在，她终于找到突破口了。

“薰……”在两人之间的空气冷凝到最低温度时，她轻轻地开口说，“既然我已经知道你是‘大叔’了，你究竟还有什么瞒着我的，能不能全部说出来？”

她的目光里充满期待。

她渴望听到琳泽薰给她一个理由。

琳泽薰凝视她良久，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令她失望了。

“羽崇，我们走吧。”尹恩绘赌气地主动牵起柏羽崇的手，“电影院最近有新的影片上映了，我们一起去看吧。”

然后，他们牵手走出了教室。

琳泽薰怔怔地站在原地，浓密的睫毛在哀伤的脸上落下了剪影。

如果他真的将全部秘密说出来，也许她会离他更远，远到他再也无法触及吧……

电影院。

灯光瞬间熄灭时，连同立体音响里播放的欢快音乐也戛然而止。

喧嚣的人声渐渐安静了下来。

将买好的可乐与爆米花递上前，柏羽崇触及到尹恩绘冰凉的指尖，心不由得一沉。

大荧幕上的画面开始流动。

昏暗的视野里，他看见她眉头皱起，漆黑的眼眸中也没有了流转的波光，千丝万缕的心绪扭成一团，使她看起来神色恍惚。

画面不断跳过，光影明明灭灭，演员们的对话声、气势磅礴的背景音乐如同响在遥远的彼岸，一点儿也吸引不了埋首紧抿着嘴唇的少女。

尹恩绘兀自沉陷于自己的思绪中，连柏羽崇轻轻将手覆到她的手背上也没发现。

为什么要瞒着她？

这个疑问不断地浮现在脑海中，久久地萦绕在心上，让她不知所措，让她迷茫。

琳泽薰为什么要对她隐瞒“大叔”的身份？

而在彼此之间存在着这个秘密的时候，他居然还能若无其事地和她相处这么久……

大荧幕上，打斗突然猛烈了起来。

尹恩绘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渐渐地在裤子上抓出了凌乱的褶皱。

存在于脑海中的画面徐徐地聚集在一起，就如同自动剪辑的影像般，将她的回忆带到了很久之前……

医院里，自己关心琳泽薰的伤势而忽略了羽崇一脸郑重、有话要说的表情……

当自己说“知道一切”时，琳泽薰一脸震惊，当时她错以为他是一时接受不了她态度的转变才露出了那样的表情……

那天，柏羽崇在家门前遇见了同行的自己和琳泽薰，在他想要说什么的时候，琳泽薰狠狠地给了他一拳……

即使在那天她快要触及到真相时，琳泽薰依然淡然地安慰自己，哪怕她哭得那么伤心，他也没有说出自己就是真正的“大叔”；她对他倾诉，以为自己太讨厌所以“大叔”才一直不愿意见自己，而他告诉她，“大叔”不会讨厌她，或许“大叔”有不得已的苦衷……

是啊……

“大叔”不讨厌她……

因为，他和她是朋友。

他默默地为她做了许多事。

在被他给予了安慰之后，在和他更愉快的相处之后，她甚至听到了自己的心里，一颗名为“喜欢”的种子在悄悄萌芽的声音。

他好像，也是喜欢自己的吧……

那么，那不得已的苦衷究竟是什么呢？

尹恩绘的心仿佛在一个黑洞里，四周都找不到出路，纷繁的思绪也理不清楚。

可能是她太傻了。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觉察到隐没在细节里的蛛丝马迹，没有怀疑琳泽薰与柏羽崇两人任何一个不太寻常的表情。

她一直停留在虚假的表象中，当真相忽然来临之时，她便惶恐得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了。

想到这里，她的嘴角不由得浮起一朵苦涩的笑容。

灯光骤然亮起。

电影院里的众人纷纷起身。

“恩绘……恩绘！”

听到熟悉的呼唤，尹恩绘猛然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转头看着柏羽崇，发现他脸上满是担忧。

“电影结束了，我们出去吧。”

她一怔，这才发现电影已经结束，观众们都沿着右侧的阶梯离开了。

她紧随着柏羽崇，在人流中移动着。

只是，她的心在这片重新回归的光明里，始终摆脱不了那巨大的黑色旋涡。

看完电影还不到9点，夜幕下的城市依然很热闹。

元旦刚过去几天，街道上依旧随处可见进行促销的商店与拥挤的人群。

路边，树枝上挂满了彩色绸带与五光十色的小灯。

晚风很凉，徐徐前进的少女忍不住用双手捧住脸，呼出的白色雾气转瞬便消散了。

“恩绘，快看这个……”

有些失神的她听见少年在呼唤自己，转头，一张夸张的鬼脸便出现在眼前。

被抹得五颜六色的面具看起来有些滑稽，而面具旁的那张脸却俊逸好看得像漫画里的人物般。

“还有这个呢。”

她看见少年修长的胳膊一伸，便在身边的摊子上拾起了一双手套。

他将手套中的一只戴上，再伸到她眼前，尹恩绘这才发现，那来到自己面前的五指，每根指头上都有一个笑脸，或抿嘴轻笑，或眯眼大笑，还有奸诈的笑——两个用黑色线球做成的小眼睛里流露出了明显的狡黠。

最终，双颊有着红霞的笑脸立在了她的眼前。

一个模仿蜡笔小新的声音低沉地说：“这么美丽的姑娘，眉目间怎么能有乌云徘徊呢！”柏羽崇轻轻摆动食指，“笑一笑，十年少。生气了会长皱纹的，这样就不漂亮了。”

她怔怔地望着那个笑脸。

摇动的手指停下。

“我喜欢的恩绘，应该拥有像花一样美丽的笑脸！”

恢复了平日的迷人声音，柏羽崇把笑脸手套脱下重新放回摊位上。

夜风吹动了他的外套。

不远处的音像店里，飘出了轻柔缓慢的旋律。

尹恩绘直视着他的双眸，那里面折射出的关心与呵护轻盈地围绕着她。

她终于朝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好啊，你终于笑了，奖励你去游艇上玩！”

不等她开口，柏羽崇已经牵起她的手朝江边走去。

夜幕下的江面，有着不同于喧嚣城市的宁静与安详。

游轮上，金黄色的灯光将一切都笼罩在温馨浪漫的气氛中，小提琴奏响的乐曲环绕在上空，客人们或品味美食，或低声细语地谈说着什么。

柏羽崇拿起刀叉，优雅地将盘子里的牛排切割成小块，同时介绍道：“这里的牛肉堪称一绝，我一直希望和你一起来这里的。今天，我总算将你带来了……快吃吧，恩绘。”灯光下，少年的目光温柔得能将人融化，“真希望以后可以经常和你来这种浪漫的地方。”

一首曲子完结，余音久久回荡在空中。

尹恩绘怔怔地看着埋头品尝的少年。

金黄色的灯光将他笼罩在一个如梦般美好的幻境中，他举手投足间的魅力让人着迷。而她的心，却在望着他时有微微的疼。

“恩绘，不如……我们也去跳舞好吗？”

柏羽崇向她发出了邀请。

晚风携带着江水的湿润气息迎面扑来，让尹恩绘的睫毛一颤。

最中央的舞池里，众人在翩跹起舞。

音乐重新飘荡在夜空下，如同夜之精灵放开了歌喉。

察觉到她的犹疑，柏羽崇淡淡一笑，轻轻地牵起她的手，将她带到灯光闪烁的舞池中央。

空灵优美的歌声，化成了江面上轻轻飞腾的水沫，化成了远方照亮夜幕的城市之光，再如珍珠落地般跌进她的心田，拨弄着她的心弦。

金色光芒中，他温柔地搂住她。

优美的旋律将他衬托得愈发高大帅气。

她在他的带动下，缓缓地移动着舞步。

甲板在脚下发出低微的声响。

羽崇是如此出色的少年，可以让很多人着迷。

尹恩绘还记得初见时他转身的刹那让她怦然心动的感觉。

思绪渐渐飘远，她又想起了他抱着自己奔向医务室时的情形……

还有他夸赞她做寿司的手艺……

以及他为了她，努力学习意大利语……

这样的魅力，应该让自己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啊……

可是……

音乐在此时结束，这支舞结束了。

手离开了他的掌心，她的心立刻被江风灌得满满的，却又那么失落。

不知道为什么，她眼中忽然涌起了淡淡的酸涩……

夜深沉。

宁静的小路上只有昏黄的路灯静静地照着水泥地面。

已经到了家门口，尹恩绘转身与柏羽崇告别。

柏羽崇将手插在裤兜里，眷恋地看着她。

“羽崇，今天我玩得很开心，谢谢你。”

她对他露出一抹浅笑。

“恩绘……”

柏羽崇靠近她，将彼此的距离拉近，直到能够感受到对方灼热的呼吸。

他紧紧地盯着她，认真而郑重地问：“你能答应……正式和我交往吗？”

尹恩绘的心猛然一颤。

他的眼眸在淡淡月华的照射下有期翼的波光在流转。

她望着它，又连忙躲避它。

夜风正在四周游荡。

“恩绘，你回答我啊。”

他焦急地抓住了她的肩膀。

将头偏向一边，尹恩绘的心忽然跳得很慌乱。

她脑海中浮现出另一张模糊的容颜。

琳泽薰，“大叔”……

树枝被夜风卷得沙沙作响，摇曳着无尽的彷徨与无措。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

紧抿的双唇微张，她终于呢喃出声。

昏黄路灯的照射下，柏羽崇的手无力地垂下。

尹恩绘在他面前呆立了一会儿，便转身进屋：“我先进去了，你也回去吧……晚安。”

“哐！”

关门声响起。

少年缓缓转身，脸上笼罩着和夜色一样深沉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