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他已经，不再是以前的琳泽薰了

医院。

病床上的少年很安静，医生站在床边，小心地为他检查身体。

明亮的灯光下，少女和另一个少年站在床尾。

尹恩绘的眼睛红红的，因为她伤心地哭泣了许久。

柏羽崇目不转睛地看着床上的人，随后，视线落到某一处，思绪仿佛飘出了很远。

见医生眉头一皱，尹恩绘连忙问道：“医生，他到底怎么样了？”

医生简短地说了一句“稍等”，又继续进行下面的检查。

简单的对话触动了柏羽崇，他转头看去，少女紧张的表情在灯光的照射下非常清晰。

“对不起……”他轻声说，“我不该瞒你，昨天帮你的人，其实是……”

然而，尹恩绘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琳泽薰身上，听见耳畔传来低语，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看了柏羽崇一眼，问：“你说什么？”

柏羽崇看着她眉梢挂着的担忧，正欲再次开口……

“他没什么事，你们不用担心。”医生抬起头，对两人说道。

尹恩绘一听，心中的担忧稍微消去了一点儿，但声音还是有少许轻颤：“医生，他真的没事吗？”

于是，医生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情况。

得知琳泽薰只是受了一点儿皮外伤，会晕倒只是因为体力不支，尹恩绘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她礼貌地鞠躬说了一声“谢谢”，把医生送出病房，然后走进卫生间，拿起毛巾打湿，再走到琳泽薰身边，轻柔地将昏睡少年脸上的尘埃擦去。

最后，她挪过椅子静静地守候在床边。

她专注的表情让柏羽崇有一刹那的失落。

下定了决心，柏羽崇望着少女担忧的侧脸，轻轻开口说：“恩绘，昨天帮你打架的人，其实是薰。我是后来才到那里的……”

她迎上他郑重的目光，说：“嗯，我知道了。可是，他为什么帮了我却不告诉我呢？”

是啊，为什么呢……

她的视线落到那张嘴角还带着淤痕的俊逸容颜上。

那掩藏在他恶劣表象下的，其实是一颗温柔善良的心吗？

她低垂着头，鼻子忽然有些酸涩起来。

柏羽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薰之所以帮了你又不说出来，也许是因为……”

“柏羽崇，你在跟她胡说八道些什么！”

一个虚弱又略带气恼的声音让病床边的两人皆是一震。

两人立刻看向苏醒过来的琳泽薰。

尹恩绘激动地向前探身，连称呼都在不知不觉中自然地切换了：“薰，你终于醒过来了！”

她激动地抓住床单，双眼笑成了月牙，里面有些晶亮的光芒在闪烁。

琳泽薰狠狠地瞪着柏羽崇：“你要敢随便乱说，当心我揍你！”

“可是……”

柏羽崇还想说些什么，尹恩绘已经一把抓住琳泽薰的手：“我知道，我都知道！”

一句“我都知道”，让病房里的气氛骤然变冷。

琳泽薰虽然身体虚弱，却挣扎着要坐起来。

“你要干什么？快躺下！”尹恩绘有些焦急地惊呼。

“你都知道了？”琳泽薰抽回被她紧紧抓住的手，惊愕地盯着她。

他心跳如擂鼓，而整个人又如同落入了冰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柏羽崇的神色也是一凛。

觉察不到他们两人表情中的微妙，尹恩绘擦了擦溢出眼角的泪花，对琳泽薰绽放了一个如蔷薇般馨香甜美的笑容：“薰你放心，以后我会把你当成自己最好的朋友！”

她的表情和话语又让琳泽薰瞬间紧绷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只是表情显得无比茫然。

“你……你说什么？”他觉察到自己的声音有着仿佛即将跌落深渊前的轻颤。

眼前的少女笑得那么甜，暖暖的，似乎能融化掉一颗心。

尹恩绘认真而又欢喜地对他说：“我会把薰当成自己最好的朋友，因为……薰就是把我当成最好的朋友来对待的。”

病房里，再无一人开口说话。

琳泽薰心情复杂地看着说要和他当朋友的尹恩绘。

柏羽崇也皱着眉沉着脸望着她的侧脸。

尹恩绘开心地笑着，那是终于放下所有担忧、毫无负担的轻松笑容。但她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站了起来：“对了，这里刚好是我做手术的医院！我差点忘记要定期来复查了，今天既然都来了，就顺便去找医生检查一下。那么，待会儿见。”说完，她就挥挥手出了病房，朝眼科主治医生的办公室走去。

病房外的花坛里。

最后一片枯叶脱离枝头，毫无留恋地落到泥土里。

秋天正在远去，初冬的气息渐渐靠近。

时光悄然流逝。

风开始变得萧瑟。

放眼远望，灰白色染遍苍穹，连从厚重云层中透露出来的阳光落到墙壁上也是淡淡的惨白色。

指腹轻轻摩挲着右脚踝——那里终于不用再包上一层又一层的纱布，尹恩绘淡淡一笑，套上鞋袜后便迅速梳洗完毕进了厨房。

做寿司的材料已经准备齐全，她看看桌上放着的闹钟，加快了动作。

今天要做两人份的量，果然又练技巧又练速度啊。

午间。

喧嚣的食堂里，冗长的队伍、浑浊的空气都让人心烦意乱。

不同于食堂的混乱，教学楼后依然繁花绽放的花园里，三个人坐在画着年轮装饰成百年老树树根的石桌前。

气氛轻松而愉悦。

尹恩绘将餐盒放在桌面上，脸上带着欢喜的笑容。

“这都是恩绘亲手做的？”柏羽崇望着餐盒里色泽诱人又小巧精致的寿司，柔声夸赞道，“真是完美的寿司啊……”

琳泽薰倒是一句话都不说，接过她送到自己面前的那一份就潇洒地大快朵颐。

“你的吃相就不能再优雅一点儿吗？”

尹恩绘很不满意地对琳泽薰说道。

她望着右侧的柏羽崇时眼里带着笑意，因为他每吃一个寿司都不忘送她一个迷人的微笑并说声谢谢。

而琳泽薰呢……

“你的手艺怎么越来越差了？”再拿起一个寿司，琳泽薰开口道，“你真该买本书学习一下了。”

尹恩绘脸上的甜蜜消失，换上了懊恼的神色。

这个家伙居然一边吃着她早起做的寿司，一边还对她的手艺评头论足，说些风凉话！

将放在他面前的餐盒夺回来，她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不好的话就别再吃了。”

“喂！”琳泽薰放下手，不满地盯着她，“我还没有吃完呢，你怎么可以拿回去！”

见两人又要争吵，柏羽崇轻轻地拍了拍尹恩绘的肩膀：“恩绘，别跟他一般见识。”

望着那双眼里柔和的波光，尹恩绘的心情很快就平复了下来。

三人一起相处的时光，虽不时有着小打小闹，但总的来说已经变得和谐、轻松了。

新一周的星期二下午。

当一张海报在公告栏上贴出来时，众多同学驻步观看。

海报的右上角，一只橙色的篮球落在一座黄灿灿的奖杯上是那么醒目，于是围在公告栏前的学生们热烈地议论开来。

“啊，年级要举行篮球赛了。”

“只有不到半个月了，看来得快点儿集结球员训练了。”

“你同桌很喜欢篮球啊，快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星期三，海报贴出来的第二天。

课间休息的时候，身为体育委员的琉佳看着笔记本上的名单，发出了第13次叹气。

“琉佳……”尹恩绘离开座位，来到了琉佳的课桌前。

琉佳的右手停在笔记本的右下角，食指在画着圈的数字“6”上不断地敲打着，眉间已经皱出了小小的沟壑。

尹恩绘的目光在球员名单上一扫：“人数还是不够吗？”

长叹一口气，一直左手托腮的琉佳换了个坐姿，语气里的无可奈何清晰可辨：“还要再有一人加入才行，毕竟，为了以防万一总要有预备的球员啊。”

琉佳发愁的模样让尹恩绘也跟着烦恼起来。

想了一会儿，她问道：“所有的男生你都问过了吗？”

“嗯。”琉佳依旧看着数字“6”，“感兴趣的都自愿报名了，苦口婆心的劝说也只在两人身上见到了效果，其他的……”扫一眼教室里的人，琉佳的头无力地垂下，“唉……”

教室里嬉笑打闹的声音此起彼伏。

她们身后，没有人影的课桌单调安宁地待在角落里。

尹恩绘看了看琉佳，再转身向后看了看，下一刻，她毫不犹豫地冲出了教室。

刚才在窗边，她看见他朝花园的方向走去。

那日的他，将棉签投向纸篓的动作很优美，也许……

想到这里，她加快了速度。

天空灰蒙蒙的。

在风里小跑时，有丝丝沁凉从她的脖间灌入。

尹恩绘跑跑停停，目光搜索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来到三人经常相聚的地方停下脚步，她脸上闪过一抹欣喜。

他果然是一个人躲到这里来睡觉了……

于是，她缓缓走上前，在趴在石桌上闭着眼睛的少年身边坐下。

觉察到身边有别人的气息，闭目养神的琳泽薰睁开眼睛直起了身体。

“是你？”

他的眼中有着明显的讶异，似乎不解为什么尹恩绘会望着自己笑得一脸欢喜。

见他醒来，尹恩绘连忙问道：“薰，你会打篮球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到底会不会啊？”她显得有些焦急。

“一般般吧。”双手插进裤兜，琳泽薰望着远方淡淡地答道。

啪！

双手合十，尹恩绘脸上的笑意更浓烈了。

她扯过他的手：“跟我来。”

“喂，干什么？”

“跟我来就是了。”

两人一起回到了教室里。

伸出的手指有些颤抖，觉察到可能会惹恼眼前的人，琉佳又连忙将手收了回去。

她看向笑得一脸灿烂的尹恩绘：“你刚刚帮我找的人……就是他？”

上扬的声调表明琉佳此刻仍然处于震惊之中。

琳泽薰顿时就明白了尹恩绘带他来这里的原因，立刻甩开她拽住自己胳膊的手。

“我可对什么比赛没有兴趣。”

冷冷地丢下这句话，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薰！”尹恩绘见状，赶紧跟了过去，“你会打篮球，为什么不为班级出力呢？”

琳泽薰沉默着。

他会打篮球，但这和二班组建球队并没有多大关系。

确切地说，能不能够组建成球队，对他来讲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琳泽薰烦恼地望向窗外。

他身边属于少女的气息依旧没有离去，尹恩绘还是静静地站在他跟前，不转身也不出声。

放在桌上的手握成了拳，琳泽薰眉头一皱：刚刚对她的口吻是不是有些恶劣？她是不是难过了？

心里有些慌张，他连忙转过头。

迎着窗外透射进来的光线，尹恩绘玛瑙般明亮的眼眸正定定地望着他。

她紧抿着嘴唇，有些倔犟地挺直着背脊，似乎正耐心地等待他平复心情。

“不要这个样子嘛！我知道你并不像传闻的那么冷心肠，你明明是一个很有爱心的人啊！帮帮忙嘛！”在接触到他移过来的视线时，她瞅准机会开口，而表情竟像在撒娇。

如同心湖湖面忽然吹来了一阵轻风，水面漾起了圈圈涟漪，他刚刚还坚定冷硬的态度，这会儿毫无缘由地就软了下来。

琳泽薰忽然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理由拒绝她的请求。

琉佳望着两人，笔还在手中紧紧握着。

终于，在与尹恩绘的对望中败下阵来的琳泽薰，动了动身体找到一个舒适的坐姿，再清了清嗓子，说：“嗯，我参加就是了。”

于是尹恩绘露出了甜丝丝的笑容：“谢谢你，薰！”

接下来几天，课间的篮球场上，常常是一派生龙活虎的热闹景象。

刚刚组好球队的一年二班也加入了有序又紧张的训练之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渐渐地聚集在一个人的身上，仿佛群星都被皎月吸引着靠过去一般。

带球、运球、投篮……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连校篮球队的教练都为之啧啧称赞。

不多时，属于一年二班的训练场地外，已经聚集了越来越多的观众，仿佛这里有着最受欢迎的明星到场。

光线充足的球场上，有一个人的轮廓异常明晰。

啪！啪！啪……

橙色的篮球与地面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撞击着。

忽然，那一直平静地凝望着篮圈蓄势待发的人起步跑向篮圈，球也在他的带领下乖乖前行。

众人全神贯注地看着眼前的画面，连呼吸都变得很轻很轻。

起跳，高大颀长的身影背后仿佛有一双透明的羽翼正在舒展开来。

“哐！”

球在篮板上的小方框内触碰了一下便准确无误地落入篮圈。

少年双脚落地，风掠过，带起几颗汗珠飘飞在空中，闪耀如钻石。

“哇！”

雷鸣般的掌声、激动的欢呼声如拍岸的浪花翻腾在空中。

“琳泽薰真是太厉害了！”

“太帅了！琳泽薰太帅了！”

孤僻、冷漠、暴躁……先前放在他身上的词语就如虚幻缥缈的尘烟一般，变得无足轻重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光鲜的形容词。

精湛的球技、敏捷华丽的身姿、得分后绽放于嘴角的帅气的笑容……这些都让人为之倾倒。

理所当然地，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琳泽薰身上。

站在球场一边的尹恩绘与琉佳都微张着嘴巴，不敢相信眼前这片喧嚣的景象。

拉在人群上空的是巨大的加油条幅。

看得出制作条幅的人满心的热情与倾慕，在“加油”后面的感叹号下面，那小小的圆点毫不犹豫地变幻为一颗火红的正鲜活跳动的心。

众多女生穿上了清一色的拉拉队服装，拿着彩球，兴奋地叫着、跳着，满心满眼都只有她们心目中的篮球王子——琳泽薰。

“有点儿……太夸张了吧……”琉佳讪讪地偏了偏头，显然不太能接受这样巨大的转变。

树冠的阴影落到了尹恩绘的身上，由光明到灰暗渐变的层次出现在秀丽的面颊上，让人读不清眼里暗中流转的思绪。

午后。

这个时候的教室里有着不同于课间时分的景象，气氛安详而宁静，偶尔有惊叹声或欢笑声响起，也没有打破这份和谐。

尹恩绘坐在椅子上，转头看了看，旁边没有人的课桌在暖洋洋的光芒中显得有些空荡。

“琳泽薰还没有来吗？”

耳畔响起娇柔的声音，她循声望去，发现后门站着三个女生，中间的卷发女生还拿着一个粉红色的信封。

完全不用多想，尹恩绘已经知道她们要做什么了——这是这几天以来，第七个给琳泽薰送情书过来的女生了。

自从他在篮球场上展现出惊人的球技后，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以前，他不过是安安静静待在这个角落里，扮演着一个众人心目中无法接近的冰山王子角色。

现在，他像一颗太阳，光芒照耀四方，引得许多女生甘愿变成星星围绕在他周围。

尹恩绘目光暗淡了一下，没有觉察到脚步声已经来到了自己的身边。

“请问……”卷发女生有些羞涩地站在她面前，将那封信递到她面前，“一会儿琳泽薰来了，你能帮我把这封信转交给他吗？”

尹恩绘怔住了。

一个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来：不要接！快拒绝！

她愣愣地盯着信封，上面有娟秀的字写着“琳泽薰收”。

她正在犹豫时，又一阵惊呼响起。

“琳泽薰回来了！”

于是，视野里的信封飞快消失，卷发女生飞快地朝门口奔去。

尹恩绘的视线跟着移向那里。

光与影的交叠中，教室门口，一群人围着一个人。

人群中央，少年淡漠地站立，无视周围那些崇拜、激动、喜悦的目光。

仿佛觉察到什么，他的目光越过众人，径直落到尹恩绘身上。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会。

然而，铃声却在此时响起，该上课了。

众女生的脸上写满了失落，只好悻悻而去。

琳泽薰走到自己的课桌旁，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尹恩绘将课本从课桌里抽了出来，带着莫名的低落情绪。

“你怎么了？”这节课结束后，觉察到她一直无精打采，琳泽薰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没事。”尹恩绘淡淡地开口，极力掩饰着内心那些莫名的情绪。

她的眉轻轻皱起，好像有什么心事。

琳泽薰看着这样的她，脸色一沉。

放学后。

和琉佳相互说了再见，尹恩绘慢慢地收拾着自己的书包。

一只手伸过来摁住了她的书包。

她诧异地抬头，一张带着些许怒气的俊脸放大在她的面前。

“喂，你究竟在闹什么别扭啊？”琳泽薰恼怒之下，抓住书包的气力又加重了一些。

“你放手，我还要收拾东西呢！”尹恩绘低声说。

以往要是他这样阻挠她，她一定会向他投去恼怒的目光，而此刻，她没有生气，没有拍开他的手，只是将书包向自己面前扯了扯。

“尹恩绘！”琳泽薰有些不耐烦了，“你到底怎么了？”

尹恩绘始终不曾正眼看他！

为什么？为什么要问她怎么了？

明明是他，让原本波澜不惊的生活变得喧嚣起来！

这些日子，总是有女生出现在她面前，打听他的动向，或者拜托她转交情书，现在她几乎是不胜其扰。

也许，她烦恼的还不仅仅是这个，但她刻意忽略了。

见她始终不回答，神色倔犟，琳泽薰无奈地松开抓住她书包的手，默默地看着她起身离开教室。

日历往前撕下了几页。

这天，最后一节自习课上，放学铃声快要响了。

尹恩绘将课本收进课桌，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收到了一条新短信。

她拿出手机读完短信，忍不住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恩绘，现在来二年三班教室。”

是柏羽崇。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让自己去他的班级教室，但她还是站起来，朝门外走去。

琳泽薰在她离去时一直望着她的背影，脸上似有似无地弥散着一层薄如月华的忧郁。

尹恩绘来到二年三班教室门口时，刚好放学铃声响了，她的脚步短暂地僵了一下。

从教室出来的人流，在走廊上移动着。

门口，柏羽崇一脸漠然地站立在那里，神色冷冽得出奇。

而让尹恩绘出乎意料的是，那个打她的学姐藤香，也静静地站在柏羽崇的身旁。

藤香看见她时神色一凛，目光变得犀利而高傲。

“恩绘，你来啦。”在人群中发现了尹恩绘的身影，柏羽崇立刻扬起了一个迷人而优雅的笑，朝她挥挥手，似乎刚刚冷冰冰的模样仅仅是她的幻觉。

来到两人面前，尹恩绘觉得自己似乎跨入了一个危险领域。

见她走近，藤香的脸上已经覆上了一层寒霜。

嘴角不悦地向下弯着，她指着站在两人面前的尹恩绘，目光直射柏羽崇，连声音也尖锐了起来：“你居然……真的在乎这样的女生？”

声音拔高得宛如划破静寂夜空的长哨声，走廊上还在各自谈笑的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了三人所在的地方。

此时，尹恩绘感觉到一只温暖有力的手轻轻攀上她的肩膀，将她搂入怀中。

“羽崇，你……”她的呼吸一顿。

柏羽崇将这个动作做得那么大方而自然，姿势如此亲昵也一点儿都不让人觉得唐突。

而这一景象落入他人眼中，谁是新欢谁该离去已经不需再多说明。

诡异的安静又如藤蔓般在空中蔓延开来。

藤香居然很安静。

众人也很安静。

尹恩绘在柏羽崇的怀抱里心跳如擂鼓。

在诡异的安静中，柏羽崇一字一句地说：“这下子你应该相信了吧，藤香？”他说得风轻云淡，一派轻松而又带有警告般的疏离，“我已经不喜欢你了，所以请你不要再纠缠下去。”

“纠缠？”似乎被这个词触动，藤香的气息也变了。

目光闪了闪，她直直地望着尹恩绘，仿佛要在情敌身上插进一把锋利的匕首：“我还不知道，原来你真的有本事将羽崇迷得彻底神魂颠倒啊！”

尹恩绘张了张嘴巴想说些什么，但藤香冰凉的话语还在继续：“而比起只是这张脸有吸引力的你，我的真心真意居然只是对他的纠缠……”

搂着尹恩绘的臂膀一紧。

走廊上，陆续有经过这里的人停下脚步想要看看接下来的事情发展。

藤香剧烈起伏的情绪还在源源不断地向外流淌着。

气氛凝固得有些可怕。

“我早就说过，你唯一幸运的就是拥有了这样的脸，而这张脸……”

“够了，藤香，你说得太过分了！”柏羽崇立刻打断了她的话。

藤香冷哼一声，斜眼看着一脸愠怒的少年：“难道我说错了吗？当初瑛媛本来是你的女朋友，谁会想到她最后移情别恋，居然爱上了琳泽薰……”

听到这句话的尹恩绘，心猛地一颤。

瑛媛？那是谁？她怎么从来没听他们提起过？

放松紧绷的下巴，藤香不再躲闪柏羽崇锐利的目光，她的眼眸里也再寻找不到一丝柔情。

“所以，柏羽崇，别对我大呼小叫的！你这样做不过是在报复琳泽薰而已！我的纠缠比起你的卑劣，应该好上几千几万倍吧！”

“你这样做，不过是在报复琳泽薰而已……”

心骤然紧缩，呼吸变得紊乱，尹恩绘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仿佛顷刻间就被剥夺了说话的能力，她想要开口，却发现口中干涩得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她只是抿着苍白的双唇，呆呆地抬头，看着只留给自己一个轻蔑的笑就头也不回决绝地离开的藤香。

耳边嗡嗡作响，大脑一片空白，意识也逐渐恍惚……尹恩绘不知道藤香是什么时候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的，也不知道柏羽崇攀在肩膀上的手是何时放开的。

柏羽崇原本插进裤兜里的另一只手抽了出来，脸上满是严肃的表情。

见尹恩绘浑身僵硬着一动不动，他伸出双手扳正了她的身体，让她面向自己。

“恩绘……”他柔声呼唤她。

尹恩绘在这声轻唤中机械地抬起头。

她的眼眸深夜般幽黑，一片空洞，如同刚刚从梦境中惊醒的人。

“恩绘……”

又是一声轻呼，稍微唤回了她的神志。

睫毛颤动两下，她移动视线，和柏羽崇的目光在空中相接。

“我的脸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藤香每次都说我只是有一张相似的脸而已？这是什么意思？”

柏羽崇沉默了一下，陡然提高声调：“她完全是胡说八道！”

尹恩绘看着他恼怒的样子，继续轻声问：“真的吗？那么，她说的报复也是胡说八道？还是说，你有什么瞒着我？”

“怎么会呢！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柏羽崇坚决地摇摇头，声音变得柔软至极，“很抱歉，让你承受了藤香的指责。我叫你来，就是想明确地告诉她，我只喜欢你，让她死心。”

尹恩绘怔怔地望着他，似乎在听他说，又似乎没有在听。

“恩绘！”他扣住她双肩的手紧了紧，心里有些慌张，“我绝对不是为了报复薰才接近你的！你不要相信藤香的话，她……”

“羽崇！别说了！”尹恩绘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她的目光闪烁了一下，表情极为复杂。

柏羽崇眼眸中的星光顿时被乌云遮去。

他想再说些什么，尹恩绘却已经绕过了他。

“我先回教室去了。”

拼命压抑着内心的彷徨和不知所措，她狼狈地逃离了。

脚步声越来越远，而围观的人群也已散去，柏羽崇独自站在教室门口，望着她的背影，想要追上去，但终于还是没有这么做。

如果想解释清楚的话，势必会牵扯到死去的瑛媛，而那也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清楚的。更何况，那中间还牵扯到属于琳泽薰的隐私。所以，他只能等时机合适时再去解开那些结了。

一年二班教室。

当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琳泽薰抬起头，发现进来的人是神色恍惚的尹恩绘。

她好像根本没注意到教室里还有其他人，一言不发地回到课桌前收拾东西。而她明显很慌乱，竟将课本竟碰落。她俯身去捡课本，手肘碰到笔袋，笔袋也掉落到地上，又是哗啦一声响，铅笔、钢笔、橡皮擦……都向四面八方散开去。

这个样子的她让琳泽薰很迷惑。

只是短暂出去了一趟，为什么回来之后会变得这般惶然失措？

他离开自己的座位，蹲下来帮她捡起四处散落的东西。抬起头，他有些担忧地望着她：“你怎么了？”

尹恩绘低垂着头不答话，匆忙地从他手中接过东西装进笔袋，再塞到书包里。

琳泽薰一惊：指尖与指尖短暂相碰时，她的手是那么冰凉……

尹恩绘已经拉上了书包的拉链，站起身准备离开。

“喂，你究竟怎么了？”

将她一把拉住，琳泽薰加大了扣住她胳膊的力气。

他看到，她的睫毛哀伤地垂下，眼中蒙上了一层宛若水雾般的失落。

在他拉住她的那一刻，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敛去了痕迹，仿佛时间也停住了，他们只听到彼此安静的呼吸声。

当——

远处高耸的钟楼敲响了，钟声一下一下，敲打在他心上，也敲打在她心上。

尹恩绘动了动被钳制住的胳膊。

“你到底怎么了？”琳泽薰的话语里透露出焦急。

“你能不能告诉我，瑛媛是谁？”尹恩绘蓦地问道。

这句话回荡在空旷的教室里，气氛一下子凝固了。

琳泽薰的手轻轻一抖，但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紧张地问：“你刚才去找羽崇了？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尹恩绘看了他一眼，却紧抿着嘴唇一句话也没有说。

琳泽薰感觉到她的身体紧绷着，好像在拼命忍耐着什么。

她又动了动被钳制住的胳膊。

他紧紧地抓住她。

“放开我！”她突然激动地大喊了一声，然后挣脱他的手跑出教室。

咚咚的脚步声在走廊上远去。

“恩绘！”

她离开时的狠狠一甩让琳泽薰重心不稳，身体摇晃了几下，好不容易站稳，他连忙追了出去。

霞云鱼鳞般铺排向天际。

两人一前一后跑下楼梯，跑出教学楼，融入到黄昏后灿烂的霞光中。

尹恩绘一直急急朝前冲，好几次都差点儿撞到前方的物体。

琳泽薰一直尾随在她身后，望着那个慌乱的背影，他的脸色阴沉起来。

倏地，她的脚步戛然而止。

他一愣，也随之停了下来。

“尹恩绘！你究竟怎么了……”琳泽薰正欲上前，目光一瞥，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校门口。

显然，尹恩绘也看见了。

柏羽崇靠在校门的石柱边，看样子已经等了有好一会儿了。

他在天际金红色光芒的背景里，宛如希腊石雕般优雅。

听到身旁传来的响动，柏羽崇从沉思中回过神，朝尹恩绘走来。

“恩绘，我一直在等你。”

尹恩绘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但是，她抓着书包的手紧了紧，不着痕迹地轻颤着的睫毛也在表示，此刻她的情绪依旧在起伏中。

“恩绘。”柏羽崇低沉的嗓音一点点在空中震荡着传开，颀长的身影正在靠近。

尹恩绘侧过头，不愿迎上他的目光。

此刻的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愿意望着那双眼眸让自己徒增忧伤，还是不愿意见他此刻因为自己疏离的样子而流露出淡淡的失望。

静默又偷偷地潜伏在了两人之间。

过了良久……

“恩绘，我喜欢你！”

柏羽崇的声音再度响起。

尹恩绘依旧没有抬头，只是紧抿着嘴唇，但感觉得到自己的脸在渐渐变得发烫。

“恩绘，我是真的喜欢你！”柏羽崇再上前一步，终于将彼此的距离拉近到使她不得不抬头正视自己，“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利用你、伤害你！”

他专注地凝视着她。

她静静地看着他，心里有微弱的波澜开始涌动。

在没有听到藤香的那些话之前，听见他一字一句、无比郑重地对自己说“我喜欢你”这四个字时，她会很开心、很激动，甚至还会有些自豪地认为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公主吧……

可是现在，藤香无情的话语与轻蔑的冷笑还没有从脑海中彻底消散，那冷冷的声音仍然如针般扎着她的心。

她该如何去分辨，到底哪些话才是真实的？

见她沉默，柏羽崇伸出手轻轻地抓住了她的双臂。热量穿过衣袖，传递到肌肤上，好似要将他那份心意通过她全身循环着的血液带到她的心里。

“恩绘，我知道你这会儿还在生气。可是不管怎样，我都会耐心地等着，等着你能够接受我。”

风悄悄地带起了一丝凉意。

不远处的池塘里，锦鲤潜入水底，几个水泡浮在水面上，散成了一圈圈波纹，就像是谁的心在渐渐动摇着。

尹恩绘猛地回转了身。

她看见了双手插进裤兜的琳泽薰。

从教室到这里，他一直紧紧地跟着自己，在柏羽崇走向她的那一刻，他也跟着她停下了脚步。

刚刚他那么紧张她，而此刻，他就像她一样，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

逆光里，琳泽薰的表情她看不清楚。

他只是静默地站立在那里，事不关己般地站立在那里。

“啊，是琳泽薰！”

有几个较晚才从教学楼出来的女生看见了活跃在篮球场上的耀眼的王子，飞快地来到了他面前。

有人从书包里掏出了封好的情书。

“琳泽……琳泽薰，这个……”

听见她们娇柔羞涩的声音，琳泽薰的目光转向了她们。

是啊，他已经不再是以前的琳泽薰了……

现在的他远比从前受人瞩目……

在那些女生欣喜的欢笑中，在他侧过头的阴影里，强烈的失落感源源不断地从她心底涌出。

尹恩绘笑了，淡淡的感伤随之溢出嘴角。

“恩绘……”见少女侧脸的嘴角有一抹淡淡的笑意，柏羽崇心中一喜。

“恩绘，你没有生气了，对吗？”他温柔地摇了摇她，将她的视线又拉了回来，“你是不是原谅我了？”

努力将呼吸变得轻盈，尹恩绘再度望着柏羽崇，扬起了一个浅浅的笑：“嗯，我原谅你了，我不生气了。”

听到这句话后，柏羽崇笑吟吟地牵起她的手：“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感觉到指尖有他的体温传来，尹恩绘犹豫了一下。

“跟我来。”

柏羽崇并不在意她的迟疑，他紧紧地拉住她，带着她奔跑起来。

琳泽薰的目光转回来时，便只看见了两人远离的背影。

柏羽崇紧紧地牵着尹恩绘，她也紧紧地跟在他身侧，两人一起奔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