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最美遇见你

遇见你，真好。

【一】

慕云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挨到会议结束的，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回了酒店。将不多的行李随意收拾了一下，她打开手机给沐白打了一个电话，然而电话没有人接。

她想，沐白现在应该还在睡觉吧。

六个小时的时差，却无法阻断她急切的心情。

她想见到他，她想立刻、马上见到他。

她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告诉他，她马上就会回去，并且她已经知道他就是龙曦了。

她高兴极了，她给谢安昀打了一个电话，想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只是谢安昀的手机却关机了。她想，等她回去之后，再和谢安昀说这件事吧！

她拖着行李箱奔赴机场，买了时间最近的机票。在候机室里，她只希望时间快一点，再快一点。

而此时，远在C城的赵胜楠，却迫切地希望时间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她是从车载广播里听到那场车祸的消息的，当时她才从检察院出来，正打算去和沐白会合，然而那条消息让她一瞬间手脚冰凉。

她赶去了车祸现场，那里已经有交警在处理了，而沐白和相关人员都被送去了医院。于是，她马不停蹄地赶去了医院。也是这个时候她才知道，谢安昀也被卷进了车祸，并且当场死亡。另一辆布加迪的司机也当场死亡，坐在后座上的舒明朗虽然失去了双腿，但他好歹活了下来。

沐白还在手术室，“手术中”的指示灯还没有熄灭，赵胜楠坐在走廊里的长凳上。此刻，她的心备受煎熬。那么惨烈的现场，她完全能够想象得到那是怎样可怕的车祸。而沐白，他曾经经历过一次车祸，再一次面对这种事，又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赵胜楠不敢想象，也无法想象。

这时候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一个戴着口罩的医生走了出来，他看着赵胜楠问：“你是赵胜楠小姐吗？”

“是，我是！”赵胜楠连忙走上前去。

医生挥了挥手，示意她跟上去。

她穿上防护服走了进去。手术室里的气氛非常凝重，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当她看到手术台上伤痕累累的沐白时，她还是不争气地红了眼眶，心狠狠地疼了起来。

他身上有陈旧的伤疤，那疤痕还不曾消失，现在又布满了新的伤口。

只是看着那些旧伤，她就能够想象得到，三年前，他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从地狱里重新爬回来了。

他不能死，不想死，不可以死。

如果他死了，慕云青要怎么办呢？她真的只有一个人了啊！

抱着这样的执念，他奇迹般地生还，换了一张脸，换了一个身份，默默地回到了慕云青身边。

赵胜楠深吸一口气，用力憋回了眼里的泪意，这个人到底有多爱慕云青，为什么伤痕累累仍然执着地爱着她？

她走过去，沐白疲惫地睁开眼睛，他说话的声音含糊不清，但是她听得懂。

“不要……不要告诉她。”他不想让慕云青知道他是谁，尤其是在他生死不知的情况下，他不要她为自己伤心两次，就让她以为，离开的只是陌生人沐白，否则她一定会崩溃的。

她已经活得那么艰难了，已经背负了那么沉重的过去，他不愿意让她再多经历一次这么沉痛的生离死别。

“可是……”

赵胜楠不甘心，为什么他做到这个地步，慕云青却可以什么都不知道？她觉得这不公平。

“胜楠。”他的眼神忽然变得锐利无比，“不要告诉她！”

“那你就努力活下来啊！”赵胜楠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怒吼，“我凭什么要答应你？我为什么一定要答应你？如果你不愿意看她难过，你就努力活下来！你不能死在黎明之前，你得活下来，和她一起看那美丽的日出！觉得不能让她再次面对你的死亡，那就不要死！”

赵胜楠觉得非常生气，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手术室，走出去的一瞬间，她再也忍不住，蹲在医院走廊的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她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这么多年，她一直隐藏着自己的感情，就像谢安昀一样，不让喜欢的那个人知道。

当所有的情绪都到了临界点，她再也无法忍受。

老天爷好不公平，要让董永离开七仙女，要让织女、牛郎银河永隔，要让彩蝶难双飞，要让龙曦离开慕云青。

她一开始的确是不甘心的，可是后来她输给了他们对彼此的爱。她想，如果这辈子龙曦一定要和人相爱，那么那个人大概只有慕云青。

他一直隐瞒着要做的事，就在今天一切都结束了，世界就要海阔天空、雨过天晴了，他却倒在了最后一步，这让她如何能接受？

甚至到最后了，他还想隐瞒着，一直隐瞒下去。

他到底想要背负多少秘密，不惜弄脏自己的双手，也想还她一片晴空？

怎么会有人傻成这样？

又怎么会有爱浓烈到这种地步？

她是真的心疼他啊！

【二】

这一切，要从三天前说起。

沐白打开地下室的门，忽然照进来的光让舒明朗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

沐白开了灯，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拿着一本书慢慢地看。这些天来，他就是用这种方式慢慢消磨掉舒明朗最后一点意志的。

终于，舒明朗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将一切都告诉了沐白。

三年前，慕氏集团原本想通过联姻扩充势力，并且拿到舒氏集团那块地。当时王氏房产也在联系舒氏集团，并且许下了很多好处。

慕氏集团对那块地志在必得，因为拿到那块地，慕氏集团在C城的地位将稳如磐石，无人能够撼动。慕长天许给舒氏集团两亿的嫁妆，并且当场写下了一张欠条，以示诚意。

和慕氏集团联姻，似乎要比和王氏房产合作更加稳妥，关键是舒明朗的确到了适婚年龄，于是就有了元宵晚宴上，两家大人撮合舒明朗和慕云青的事。

可惜的是，慕云青并不喜欢舒明朗，舒明朗举止轻浮，慕云青拒绝了他。

随后慕长天恼羞成怒，因为和舒氏集团的合作至关重要，但当他听闻舒明朗的轻浮举止之后，却做出了一个很惊人的决定。

不知道是不是他还残留了一点亲情，又或者是他是爱慕云青的，只是不善表达，让自己和慕云青的关系如同敌人一样，彼此张开满身的刺，伤害对方，也在伤害自己。

他放弃了和舒氏集团的合作，他反悔了。舒贺年当然不痛快，觉得是慕长天看不起自己和自己的儿子，毕竟舒氏集团和慕氏集团的联姻，连嫁妆都许好了。

临门一脚，慕氏集团却变了卦，舒氏集团自然不甘心。既然慕氏集团不识抬举，那么他当然乐得和一直想要踏足C城房产的王氏房产合作。

在慕氏集团和舒氏集团关系最融洽的时候，舒氏集团趁机得到了很多慕氏集团的内部信息。舒贺年转手将这些信息卖给了王氏房产。那些信息里，有一样，是慕氏集团所有股东的名单。王氏房产在慕氏集团浑然未觉的情况下，将那些股东全都策反了。

慕长天意识到这些的时候，大势已去，根本无法挽回了。他趁着慕氏集团还没有倒台，为了不让慕云青和慕狄背负巨额债务，申请了断绝父女、父子关系，试图将一切损失全都自己揽下。

然而他没有料到，舒贺年会丧心病狂到拿那张欠条去威胁慕云青。

舒贺年是个锱铢必较的人，但他也没有料到，王氏房产会为了一块地绑架了慕狄。

那天慕狄本来是想代替慕云青去找舒贺年的，然而才出门就被王氏房产的人带走了。慕氏集团所有的财产都被银行收缴，但是慕长天给慕云青留下了巨额保险金，给慕狄留了一份核心商业区的地契。

王氏房产为了得到那块地，绑架了慕狄。慕狄以为是舒贺年干的，将慕长天留下保险金的事说漏了嘴。王氏房产收买慕氏集团股东花了不少钱，既然已经绑架了慕狄，那就索性勒索慕云青将保险金拿出来。

也是那个时候，舒贺年给王陈锋打了个电话，电话里舒贺年提醒王陈锋不要做得太过火，因为以慕云青和龙曦的关系，一旦慕云青真的有什么危险，龙氏财团不会坐视不管。

王陈锋进攻C城的势头很足，他当然也知道龙曦和慕云青的关系，他一早就在调查龙氏财团，知道龙家除了龙老爷子之外，都在国外，顿时恶向胆边生，策划了那场特大车祸。

他和舒贺年说这些的时候，并没有背着慕狄。慕狄心中惊愕无比，他没想到，这些人对付了慕氏集团，竟然还不放过龙家。

他趁机挣扎着给慕云青发了一条短信，“龙家，小心。”

他是为了让慕云青提醒龙曦要小心一些，然而因为太仓促，这四个字表达的意思太过隐晦，慕云青没有看明白。

或者就算慕云青看明白了也没有意义，因为王陈锋还是会动手。他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人，王氏房产做到这么大，背后这些肮脏龌龊的手段数不胜数。

因为慕狄听到了那些，王陈锋原本想要放过慕狄的心思就变了。他带走了慕狄，让一群亡命之徒将他带到偏僻的地方杀掉，慕狄的手机被他半路截住了。

他去找了舒贺年，用威逼利诱的方式，让他替自己死守这些秘密。舒贺年并不傻，当然不会做自掘坟墓的事。他用慕狄的下落换取了慕云青的保险金，慕云青已经一无所有，完全构不成威胁了。

然而他们没有想到，龙曦没有死，他侥幸逃生，换了一张脸、换了一个身份再次回到了这座城市。

这一次，他是带着与这些人同归于尽的心思绝望归来的，他要把他们一网打尽！

舒明朗看着沐白的脸色，本能地觉得害怕。他说完了他知道的一切，可是沐白仍然一脸肃然的表情，甚至眼神里现出了一丝杀机。

“你知道我是谁吗？”沐白忽然对着舒明朗笑了一下，舒明朗顿时胆战心惊，汗毛都竖起来了。

“你是谁？”他一直觉得沐白不可能只是一个局外人，可是他偏偏记不起沐白的长相，他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沐白是谁。

“我是龙曦。”沐白饶有兴味地看着舒明朗的脸色剧变，他一脸见了鬼似的表情看着沐白。

“不可能！你不是死了吗？早在三年前就死了啊！”舒明朗更害怕了，龙家是怎么败落的，他比谁都清楚。

当年龙家三口人都死在车祸里，龙老爷子一蹶不振，商场连连失势，最终豪门龙家也没落了。

“我死了，谁来送你们下地狱？”沐白说到这里，语气冷极了，他找出舒明朗的手机，一边拨舒贺年的电话号码，一边对舒明朗说道，“让他把王氏房产和舒氏集团见不得光的材料一起送过来，否则他连你的尸体都找不到。”

舒明朗早就吓破了胆，沐白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舒贺年正为了寻找舒明朗忙得焦头烂额，他实在想不到在C城有谁敢绑架舒明朗，但是那天晚上，监控显示舒明朗和慕云青一起消失了，他想去找慕云青问清楚，可是这时候有个神秘人发来了一条短信。

那人威胁他，要是他敢去找慕云青的麻烦，那么就只能给舒明朗收尸。

舒贺年不知道真假，但他到底是谨慎的人，没有轻举妄动，打算先弄清楚发短信的人是谁，再去找慕云青的麻烦。

然而还没等他这么做，舒明朗的电话就打了回来。

面对对方要他拿那些材料去换人的要求，舒贺年震怒无比。他非常想摔电话，可是他没有那么做。他知道，只要自己敢这么做，舒明朗就活不了。

而且舒明朗还告诉舒贺年，3C集团的新任总裁就是当年的龙曦。

他回来了，他是回来报仇的。

舒贺年认识到这一点，几乎没有迟疑地就答应了龙曦的要求。

准备材料自然是需要时间的，他要了三天的时间。他几乎是一挂断电话就让人去找慕云青，然而在得知慕云青已经去了法国时，他的心沉到了谷底。龙曦是有备而来的，他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舒明朗打完电话，稍微安心了一点，也稍微有了一点底气。

“只要材料给了你，你就放了我，你是这么说的，对吧？你要说话算数！”舒明朗是个惜命的人，他还没有玩够，哪里甘心就这么死了？

沐白冷笑了一声，说：“我没兴趣要你的命，为了你弄脏我的手，你还不配。”

三年前，他没有死，龙老爷子当然是知道这件事的，否则他早就承受不住打击，撒手人寰了。为了避开王氏房产的锋芒，龙氏财团低调了很多，生意的重心也放在了国外。龙曦成为了沐白，而曾经的龙氏财团控股成为了现在的3C集团。

他隐忍三年，为的就是将幕后黑手送入监狱。伤害过他和慕云青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舒贺年很识时务，他很快主动约定了交易地点。

沐白找了赵胜楠帮忙，他知道，舒贺年不会那么轻易地让自己带走材料。他将舒明朗再次塞进后备厢。舒贺年约的地方就在曾经慕狄死去的那个仓库。他没有和舒贺年见面，而是让他将材料放在某个地方，他将舒明朗放掉之后，就带着材料离开了。

在一个岔路口，他将材料给了早就等在那里的赵胜楠，他只要拖住舒贺年，拖到赵胜楠将材料递交给检察院就够了。

然而他没有料到，舒贺年会用那么极端的方法来阻拦他。

舒明朗自由之后，所有的胆怯都变成了愤怒，他比谁都知道那些材料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舒家和王家会一起被制裁，等着他们的是倾家荡产和牢狱之灾，他不能让那种事发生。

几乎是一瞬间他就已经做出了决定，他让来接他回家的司机开车狂追沐白，在那个十字路口——拐向检察院的那个路口，舒明朗让司机开车朝沐白撞了过去。

如果不是谢安昀插了一脚，沐白一定已经当场死亡了，然而因为谢安昀，一切都不一样了。

当检察院的人敲开舒贺年办公室的大门时，舒贺年知道一切都完了，全完了。

舒明朗没能阻止沐白，他原本以为那场车祸能阻止沐白将材料交上去，然而现在，舒明朗残疾了，而他拼命想要拦下的材料，早就被送到了检察院。

【三】

慕云青从未这么期待回到C城，因为她所有的悲伤都来自于这里。如果可以，她并不是没有想过要永远离开这里。

然而她此时的心情万分迫切，她心里很期待，期待下了飞机就能见到沐白——不，龙曦。

她曾以为已经死去的那个少年，他还活着，现在细细想来，沐白的种种小细节，都和龙曦完全一样。她是局内人无法看明白，然而现在她知道了，她全都知道了。

她甚至想过，找到沐白之后，要怎么告诉他，她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她只想和他就这么好好地在一起，一直走下去。

飞机终于落了地，她雀跃不已，拖着行李箱直接去了公司。她几乎没有停顿就直接冲上了顶楼，然而那里空荡荡的，什么人都没有。

“沐总今天没来上班吗？”她拉住赵胜楠的秘书问了一声。

那秘书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你不知道吗？新闻都出来了，沐总出了车祸，现在人躺在第一医院里呢。”

慕云青的瞳孔急剧地放大又收缩，在大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之前，身体已经冲了出去。

“云青，你的行李！”秘书看着慕云青奔跑的样子，有些吃惊，她试着喊了慕云青一声，她却仿佛听不见一样。

此时的慕云青，满脑子都是龙曦出了车祸的事。

三年前，龙曦九死一生；三年后，他将她送走，又一次遭遇了车祸。

他一定是做了什么吧？所以三年前的肇事者得知他还活着，再一次用这种笨拙却致命的方式要置他于死地！

慕云青心中焦急无比，她一边跑一边给沐白打电话，电话仍然打不通。她改为打给赵胜楠，也不知道赵胜楠在做什么，一直没有接电话。她一咬牙，将手机抓在手里，穿着高跟鞋就跑了起来。跑着跑着，她发现速度不够快，便索性脱了鞋，就这么光着脚在柏油路上奔跑。

她是那么着急，都忘记了可以坐车过去。她心中惶恐，整个人都被恐惧笼罩。想明白沐白就是龙曦的那一瞬间，她是那么高兴，可是现在她还没来得及体会这种喜悦，便又被打入了地狱之中。

到底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沐白，你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你不要死啊，不要死！

她心中不断地祈祷，三年前她没有来得及去看他，三年后她想要抓住他。

赵胜楠对她说过，如果一切能够重来，那么，慕云青，这一次你要抓住他。

其实赵胜楠在之前就暗示过她，可惜她那时候没能想明白。

她一口气跑到了医院，气喘吁吁，浑身是汗。

小护士看到她，几乎是用看疯子的眼神注视着她。

不用看也知道，她现在的样子一定十分狼狈吧！

“沐白……沐白在哪里？”她抓住小护士问了一声。话说出口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颤抖得厉害，不但颤抖，还沙哑、生硬，几乎无法形成清晰的语调。

但那个小护士还是听明白了，她指着前面说：“沐先生还在手术中。”

慕云青松开小护士，飞快地朝前走，小护士一把抓住她：“你的脚受伤了，需要治疗。”

“我没事。”慕云青挥开小护士的手，跑向了手术室。

小护士站在原地发愣。

慕云青的脚被磨破了，血流出来，在地上留下一个一个血印。

小护士想，沐白对这个女人来说，一定非常重要吧，重要到她都忘记了疼痛，忘记了她自己。

慕云青终于跑到了手术室前，远远地，她看到了一个人。

是赵胜楠，她静静地坐在那里，整个人仿佛已经变成了一座雕像。

慕云青慢慢地走近，赵胜楠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在看到她的表情时，赵胜楠就知道，她一定已经想明白沐白和龙曦之间的关系了。

果然，慕云青问她：“龙曦，他怎么样了？”

赵胜楠轻轻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她不知道自己开口说什么才合适。她多想大声骂她，可是慕云青从头到尾什么都不知道，而且沐白不希望慕云青知道那些。所以就算再痛苦，赵胜楠也没有开口说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她全都藏在了心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慕云青不明白，“走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车祸。”赵胜楠哑着嗓子开了口，“三辆车相撞，两人当场死亡，沐白还在手术中。”

“沐白……伤得重不重？很重吧？”慕云青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

赵胜楠看到了她的双脚，那双本来白皙的脚脏兮兮的，一片血肉模糊。

她到底光着脚跑了多久的路，才让自己的脚伤成这样啊？

赵胜楠稍微释怀了一些，其实这个世界上，最不希望沐白出事的人，是慕云青啊！

“你不问问当场死亡的人都有谁吗？”赵胜楠轻声说。

慕云青摇了摇头。她的一颗心很小，容下一个龙曦之后，就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了，别人怎么样都好，她已经不关心那些了。

“你还是知道一下吧。”赵胜楠却想让慕云青知道。

看到谢安昀，她就想到她自己，他们都是别扭至极的人，喜欢一个人那么多年，像个傻瓜一样陪着，却又像笨蛋一样，看着他们走远，看着他们和另一个人在一起，却还要微笑着说声恭喜。

所以最后的最后，赵胜楠希望慕云青知道谢安昀已经出事了，至少……至少让她知道，那个人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谢安昀。”赵胜楠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哽咽，“谢安昀死了。”

“啊？”慕云青怔住了，她双眼失神地看着赵胜楠，“谁？”

“谢安昀。”看到她并非全然不在意，赵胜楠心里稍微平衡了一些。

这是不是说明他们的存在并非是多余的，多多少少都在那个人的心里留下了一些印记，或深或浅，但绝对不只是陌生人。

“怎么会这样？”慕云青很震惊。一直以来，谢安昀的存在已经成了理所当然，他是一个朋友，一个很重要的朋友。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只有他站出来帮助了她。可是现在，赵胜楠告诉她，谢安昀死在了车祸里，这让她一时之间做不出任何反应。

“车祸……很严重。”赵胜楠说，“所以，慕云青，你要有心理准备，或许沐白他……”

“不会的。”慕云青打断赵胜楠的话，她害怕听到那个字眼，她不想听到那个字眼，“他会好起来的，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赵胜楠没有再说什么，她和慕云青一起保持着沉默。

“谢安昀……现在在哪里？”过了很久，慕云青声音嘶哑地问道。

赵胜楠抬起头，回道：“已经被谢家的人领走了。”

“你能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吗？”慕云青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才去法国短短几天，身边最重要的两个人就一个死一个重伤。

可是，不管她怎么问，赵胜楠就是不肯开口解释。

时间一分一秒都变得非常煎熬，终于，“手术中”的提示灯熄灭了。这场持续十个小时的手术，让手术室的医务人员全都筋疲力尽了。他们一个个眼睛里布满血丝，表情都看不出是喜还是忧。

慕云青跑过去抓住主刀医生问：“怎么样了？手术怎么样了？”

“手术还算成功，但是病人在手术过程中有短暂的休克，是脑部缺氧造成的，还不知道能不能醒来。”医生的表情很凝重，对于沐白能不能好起来，并不是很乐观。

手术结束了，沐白被转入了重症病房，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内，沐白随时有可能停止呼吸。赵胜楠回公司去了。龙老爷子知道沐白出事了，现在已经赶了过来。

一时间，就只剩下了慕云青一个人。她守在病房外面，谁都喊不走她。她脚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但轻轻一触碰就会疼。

中午的时候赵胜楠来过一次，看到慕云青仍然呆呆地坐在那里，不哭不笑，不吵不闹，安静得如同一座雕塑。

赵胜楠心中一酸，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她将一双软底拖鞋套在了慕云青的脚上，慕云青冲她微微笑了一下。那一瞬间，仿佛雨后彩虹现，赵胜楠第一次觉得，原来一个人的笑容可以这么美。

她有些明白龙曦到底为什么会这么爱慕云青了。

慕云青是个好女孩，她的确值得龙曦去爱。

一直以来，赵胜楠都觉得是龙曦深爱着慕云青，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慕云青远比她以为的要更爱龙曦。

“我晚点再来。”赵胜楠没有强行拉走慕云青，而是让她一个人就这样留在了那里。

她不知道龙曦到底能不能活过来，这或许是慕云青能陪伴龙曦的最后的时间了。

尽管很残忍，可是至少龙曦还没有停止呼吸，至少……至少慕云青就在离他咫尺的地方，不是吗？

所以，龙曦，你爱的姑娘就在这里，如果不想让她这样失魂落魄下去，你就赶快醒来吧！

【四】

身体，知觉，这一切好像已经离我远去了。

我站在一旁，看着自己像个疯子一样守在重症病房外面。我不知道为什么上天对我如此残忍，总不肯厚待我，在让我知道龙曦仍然活着的时候，却让我面对他就要死去的现实。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神明，那么可不可以拜托你们，拜托你们别让他走？

这个世界这么大，这么繁华，可是我只有他了。

我只剩下他了，他就是我的命啊！

二十四小时，我因为疲惫而沉睡，又因为惧怕而清醒。每次醒来时，我都要看一眼病房里面的那个人还在不在，害怕睁开眼睛他就不在这里了。

当我又一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安置在一张床上。我惊得坐起来，四处张望着寻找沐白的身影。

“他还没有死。”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

我慢慢地找回了自己的思绪，视线渐渐有了焦点，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出现在我的面前。我见过他，他是龙老爷子，也就是龙曦的爷爷。

听到他说龙曦还没有死，我的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我抬起手背抹掉眼泪，颤声问：“他在哪里？龙曦在哪里？”

“他就在外面的病房，只是还没有醒过来，医生说他熬过了二十四小时的危险期，至少性命无碍了。”龙老爷子在沙发上坐下，“但是，他脑部缺氧时间太长，醒来的可能性很低。”

“他会醒来的。”

我爱着的龙曦，他曾经从鬼门关爬回来一次，我相信他一定能再回来一次的，因为我还在这里啊！

他说过，不会让我一个人的，他说过的！

“我也希望他能醒来。”龙老爷子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说，“能麻烦你留下来照顾他吗？”

“您不说我也会的。”我看着他，很坚定地说，“虽然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什么慕家大小姐，或许没有资格站在龙曦身边，但是，爷爷，我想留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我还有没有资格，我都不会离开龙曦的。他醒不过来我就照顾他一辈子，他醒来了我就和他好好地在一起过一辈子。”我冲他微微笑了笑，“所以……我能和他在一起吗？”

龙老爷子的眼睛有些泛红，他偏过头去，轻声说：“如果能阻止或者想阻止，三年前就不会让你们开始。”

“谢谢。”我忍不住哭出声来，“谢谢您，爷爷，谢谢……”

我以为我已经失去了待在他身边的资格，却原来在更早的时候我就已经被接纳。

是啊，龙曦怎么可能让我陷入那种不被承认的境地？他怎么可能呢？

“好孩子，我们家的龙曦就拜托你了。”他站起来，很认真地冲我颔首，然后缓缓地走了出去。

我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走出去。他真的老了，头发花白，连脚步都有些蹒跚。

是啊，相较我的家破人亡，他又何尝不是呢？更何况，他还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好不容易熬到龙曦重生，结果，老天又让他再次承受这样的打击。这对一个年逾七旬的老人来说，实在太过残忍。

我下了床，想去看看龙曦。

这里是医院顶层的豪华套房，外面是病房，里面是陪护人员休息的地方。龙家就是龙家，低调不等于败落，龙只是收起了利爪，等到一切风平浪静，它就会回到原来的飞翔轨道。

直到现在，我才感觉到了疼，双脚火辣辣地疼。我穿着拖鞋走了出去，龙曦躺在病床上，他睡得很安详，脸上还带着伤。

“龙曦。”我伸手碰了碰他的脸，“我就在这里，我一直等你醒来，一直等你，所以如果累了就多睡一会儿，没关系的，我等你。”

我不知道，这个等待的时间，会持续多少年。

龙曦陷入沉睡之后的第一个月，我知道了王氏房产和舒氏集团倒台的消息，因为非法交易，它们的所有财产都被没收了。舒贺年当初非法从我手里抢夺的一亿保险金也被送回到我的手上。

王陈锋对杀害我弟弟慕狄的事供认不讳，原来，他一开始掳走慕狄，是为了他手上的地契。为了一张地契，就残忍地杀害一个未满十六岁的少年，这种灭泯人性的商人，余生就好好在监狱里度过吧！

我这才知道，原来龙曦也在收集王氏房产和舒氏集团的罪证，他将我送去法国，是为了保护我。他和谢安昀之所以会出车祸，也是因为舒明朗的恶意报复。舒明朗双腿被截肢，下半生估计也要在忏悔中度过了。

“一切都好起来了，已经都没事了。”我拿毛巾替龙曦擦了擦脸。

两年过去了，他身上的伤口都已经恢复了，只留下那些伤疤，诉说着他经历过怎样惨烈的祸事。

曾经他用了三年的时间才再次站在我面前，这一次要用多久呢？

多久都没有关系的。

我握着他的手，慢慢地和他说话，因为这一次，我会陪着他，时间是一辈子。

只要我没有停止呼吸，我就会一直在这里。

赵胜楠有时候会来看望我和龙曦。现在的我们住在郊区的一家疗养院里。这里环境非常好，这样的环境更有利于龙曦苏醒。

明天就是谢安昀的忌日，也是龙曦沉睡两年的日子。

我早早买好了一束白色百合花，打算中午的时候去给谢安昀扫墓。

他活着的时候，总是在龙曦死去的那天陪我喝酒，如今龙曦还活着，他却不在了。想起从小到大在各种宴会上遇到谢安昀的情景，想起他总是挖苦我、嘲笑我的样子，想起他在我最危难的时刻朝我伸出援手，我心里就难过起来。

那么活生生的一个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竟然连最后一面都没让我见到。

我忍不住絮絮叨叨地跟龙曦说起他不在的那三年里，所有有关谢安昀的事。

说着说着，我就看到龙曦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我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他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我才猛地停止了说话，瞪大眼睛飞快地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喊医生。

医生听到我的喊声，飞快地跑了过来，检查的结果是，龙曦的脑部活动非常活跃，有醒来的迹象。

“龙曦，龙曦，我知道你听得见我说话！”我紧紧握着他的手，“你不想见我吗？我是云青，慕云青。你说过你一定会回来。三年前我在机场没等到你，你还要让我继续等下去吗？”

“虽然我不介意多等你几年，可是，龙曦，能不能拜托你呢？”我凑近他耳边说道，“拜托你，快点醒过来吧！”

我的话音刚落，龙曦的眼皮动了动，然后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所有人都震惊了，没有人相信龙曦还能醒来，只有我没有放弃，因为我知道，他一定会回来的。

因为这个世界上，我唯一有的只有他了，他不会忍心丢下我一个人的。

五年前他能努力从地狱门口爬回来，五年后他也一定可以撑下去的。

“云青？”他怔怔地看着我，目光好一会儿才有了焦点。

他似乎慢慢地找回了自己的记忆，好久好久，他抬起手来轻轻触了触我的脸：“好久不见，还有……久等了。”

我扑进他的怀里，再也忍不住，大哭出声。

还好等到你！

还好没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