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奴隶”协议

（1）

一夜噩梦。

梦中，我置身于一条长长的漆黑走廊，没有尽头，也没有出口，我在这走廊中摸索着，没有一丝亮光。

我不停地走着，逼仄的墙壁上渗出细细的水珠，不停地顺着墙壁滴下来，汇聚在我的脚边，发出叮咚的声响。

突然，有人喊我的名字。我回过头去，一个小小的人影出现在对面，是一个小孩。奇怪的是，在毫无亮光的走廊中，小孩的脸却清晰可辨。

一张苍白的小脸，乌黑的眼珠如宝石般清透。他静静地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你是谁？”我开口问。

那小孩没有说话，只是表情悲伤地朝我走了过来。我步步后退，再后退，最后狂奔起来。

可是，小孩却一直尾随着我，我感到一阵快要窒息的压力。

猛地，我睁开了眼睛，四周一片光亮，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我正坐在自己的床上大口喘气。

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长长呼出一口气。

自从昨天遇到诺亚后，我的心情一直处在极度的震惊中，没有缓过来。我努力地让自己不去想这件事，却徒劳无功。

现在，我们的角色已经互换了，他变成了高高在上的王，我沦为不值一提的杂草，现实毫不客气地将讽刺打到我身上。

小时候发生的事情，我真的觉得自己很过分，很想对他说句对不起。可是，现在我只想逃避，每次看到他那怨恨的眼神，我就感到害怕。

如果想将梦中那种恐怖的感觉甩掉，唯一的办法，就是别再与他碰面。是的，我必须甩掉我的噩梦！

与昨天截然相反，我的注意力很难集中。我明明盯着书本，目光却凝固在半空中。老师已经讲解完了，我的书本还停在第一页没有动弹。

下课了，同学们都走出教室，我趴在课桌上，不时地望一眼窗外。生怕在某个瞬间，诺亚那张苍白的脸就会出现在玻璃上，冷冷地瞪着我，眼底全是仇恨的目光。

每次门口有人影闪现，我总是会吓一跳，以为是诺亚。而且，只要有人提起他的名字，我也会打个激灵，接着出一身冷汗。

牧奈，小时候的牧奈，像一团经年不散的浓雾萦绕在我心头，而此刻他走进了现实，紧紧抓着我不再松手。

诺亚的面容，已很难找到当年牧奈的影子。他圆圆的脸蛋，现在已经变成完美的瓜子脸，胖胖的身材也经过时间的雕琢，变成了黄金线条。

他的性格，也一改当年怯弱胆小的模样，变得冷漠而严酷，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些年，在牧奈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女生们练习排球，但基本上大家只是拿着排球做做样子，然后再溜进篮球馆看男生们打篮球。

篮球馆内，篮球的落地声络绎不绝，叫嚷声、喝彩声不时响起。球场内，两支队伍正在比赛，二年级与一年级的对决。

看台上早已坐满了人，有的是上体育课的，有的是偷偷翘课出来观战的。我找了一处靠楼梯的角落坐了下来，双手托腮，打算在这里消磨掉整节课，然后放学回家。

计分板上，红色的电子数字很醒目，一年级五十九，二年级五十八。

忽然，我似乎被一道闪电击中，猛地坐起，松开托着下巴的双手。场中，穿着金色球服的一年级球队中，一个身材挺拔的身影如炭火般烙在我的视野里。

金色的球衣上写着一个巨大的“8”，黑色的头发随着他的跑动而飘荡着，黑色的眼睛里仿佛点燃了火焰，金色的阳光整个泼洒在他身上，球衣因此闪着令人耀目的光。

“诺亚！诺亚！诺亚！”

场内涌起一片声浪，由远及近，蔓延了全场。与此同时，另一排声浪迎风而起，掀起另外一波热潮。

“紫闵熙！紫闵熙！紫闵熙！”

虽然声浪不及诺亚的支持者，但分贝极高，是紫闵熙的告白军团在奋力呼喊。为首的黎芸馨甚至站起来，挥动双臂，让声音整齐划一。

二年级穿黑色球衣的紫闵熙正拍着球，朝对方禁区攻去。带球到篮板之下，踮脚、跳跃、反手，球从手中划出，旋转着飞进篮筐。

黎芸馨攥紧双拳，深呼吸一口气，准备大声欢呼，篮球却“啪”地弹出，朝着反方向飞去，然后在空中极速旋转，落在了地上。

原来，在球进篮的最后一秒钟，诺亚的手将球拦截了。

篮球应声落地，尖利的哨声响起。计分板上，二年级的数字没有再翻动，依然停留在五十八上。

一年级的女生全部起立大声欢呼着，其中甚至夹杂着二年级的学生。黎芸馨坐回座位，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告白军团也没人开口，满脸沮丧。

黎芸馨挎着粉色的包，走下看台，来到球队中，拿出两瓶冰镇可乐，一瓶递给紫闵熙，一瓶递给诺亚。诺亚接过可乐，黎芸馨满脸笑容，一扫之前的沮丧。

心脏不安地跳了起来，像嗅到了某种危险。我起身，沿着看台朝下走去，打算绕到体育馆大门口离开。

“艾米莉！”有人喊我。

我回头，心里一怔，是紫闵熙。他拨开人群朝我走了过来，后面紧跟着表情紧绷的黎芸馨。

诺亚站在原地，仰头喝水，汗珠从面颊上流下来，仿佛一串串水晶珠，漆黑的眼眸中深不可测。

“呃，什，什么事啊，闵熙学长？”我将目光从诺亚脸上挪开，声音低低地问道。

刚才走快点就好了，就不会被紫闵熙发现，也不会被诺亚发现了！

“艾米莉。”紫闵熙犹豫了一下，好半天才开口，“昨天……嗯，听说，你昨天，遇到了不好的事情。”

“不好的事情？”我有些意外，目光再次扫过诺亚。他已转过头，和队友们离开了。

看到他离开，我不禁脱口而出：“对啊，我是遇到了不好的事情啊。”

还有什么比遇到满心仇恨的故人更加不好的事情呢？

紫闵熙变得局促起来，他咳嗽了一声说：“艾米莉，那封信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我也是听芸馨说了之后，才知道有这回事的。那封信……我不知道怎么会被贴到公告栏中，我……”

“啊，没事，没事！闵熙学长，我知道不是你做的。”我恍然大悟，连忙解释，原来紫闵熙误会了我的意思。

“你知道？”紫闵熙十分意外，黎芸馨也朝我扫了一眼。

“你知道是谁将我的信偷出去的吗？”紫闵熙的语气急切。

“啊，呃……那个……我的意思是……现在很多人不太喜欢我，所以，也许是哪个人想修理我，所以才偷走了你的信吧。”我赶紧找了一个理由。诺亚还没走远，一群女生围住了他，有的递水，有的递礼物。

“那个，闵熙学长，如果没有事，我就先走了啊。”我有些紧张地说。

“啊？嗯，好的。那，再见。”紫闵熙愣了一下，冲我摆摆手。

我快步走出篮球馆大门，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只要离开诺亚的视线范围，就是安全的。

放学铃已经响了，很多学生从教室中拥了出来。刚走没几步，我就停住了脚步。

不远处的公告栏前聚集了很多女生，有的拿出手机对准公告栏拍照，有的在匆匆抄写着什么。

我心里一惊，天啊，昨天那封“告白信”！

当时，黎芸馨扔给我以后落在了地上，我看完了也没有收起来，完全忘记将那颗定时炸弹扔掉了！

女生们的表情复杂，人越聚越多，大家都对着公告栏指指点点。我慌张地躲在树丛后，希望没有人看到我。

完蛋了，完蛋了，我真的是猪啊！怎么会忘记把那么重要的信销毁呢？现在，炸弹已经第二次引爆了！

我要不要央求老妈帮我换一所学院呢？在这里我简直混不下去了啊！头皮一阵阵发麻，手脚冰冷。我单手扶着树，朝前面偷偷看着。

女生们走了一批，又来了另一批，每一个人都饶有兴致地盯着公告栏。

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啊，快点走啦！

我在心里急切地喊着，死死咬着嘴唇。

人流不断从树荫下走过，川流不息，我生怕被任何一人看到。紫闵熙的告白军团，也许会再来一次偷袭。

不知过了多久，校园渐渐空了，只偶尔有几个学生从教室里走出来。他们也并未在公告栏前停留，就匆匆离开了。

我朝四周观望，看到基本没有什么人经过了，才呼出一口气，从树后拐出来，快步朝公告栏走过去。必须马上销毁这个可怕的证据，不可以再被更多的人看到了！

走到公告栏前，我愣住了，伸出的手顿在了半空，一颗悬挂着的心落回了肚中。

公告栏上贴着的，并不是我的那张告白信，而是一张巨大的粉色广告。

真是吓死我了！我擦了一把汗，感谢老天感谢大地，感谢父母感谢太阳，幸亏不是那张告白信啊，要不然我就死定了！

呃……等一下，这是什么？我的目光停留在那粉色的广告大字上——寻找白雪公主。

寻找白雪公主？什么意思？我凑近看去。

广告光滑的纸面左边，一个青春美少女正转头望向镜头，笑容甜美，黑发飘逸，右边印着几排清晰的黑字。

时尚杂志《少女芭莎》，“寻找白雪公主”校园活动正式启动。

你是校园的时尚女王吗？你是皮肤白皙如雪的校园公主吗？你想成为《少女芭莎》的封面女孩吗？

只要你有一颗想要美丽的心，想让自己的美丽被更多人熟知，那就加入我们，成为真正的白雪公主吧！

参加《少女芭莎》封面女孩大赛，流程简单，只需购买最新一期《少女芭莎》，填写一张报名表，邮寄给我们，梦想就可起航！

忽然，一声轻笑在我背后响起，轻若羽毛，我却打了一个冷战。

我太熟悉这个笑声了！

我转头看了一眼诺亚，他已换上了校服，冲过凉的头发湿漉漉地散着，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显得脸庞更加白皙了。

他靠近我，一股淡淡的木槿香味散开，渗入我四周的空气。

“白雪公主……嗯，不错啊。艾米莉，你去参加吧。不是很适合你吗？小时候，你也当过白雪公主的啊。”诺亚的目光扫过公告栏上的广告，笑着说，可是我却感觉一阵寒意。

他怎么可以这么恶毒，明明知道我现在的脸已经毁掉了，还说这种话！

我没有说话，只是抱紧书包，转身离开。可是，胳膊被一只手猛地拽了回来。

“让我走！”我压低声音说，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

“艾米莉，遇到老朋友，难道你不想叙叙旧吗？”诺亚的手并没有放开，只是深深地看着我。

“牧奈，你到底要做什么？让我走！”我低吼着。

诺亚突然逼近我，我朝后退了几步，背靠在透明的公告栏玻璃上。

诺亚俯下身，双眸逼视着我，木槿的味道将我包围。我能够看清楚他脸上细细的毛孔、根根分明的睫毛，甚至他的鼻尖上的汗珠。

“牧奈……”我有些害怕地喊着他的名字。

“艾米莉，好好看看我！”诺亚声线不高，可声调里却带着怒气。

我的后背一阵发寒，无法转移视线，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诺亚靠我越来越近，我感觉四周的空气仿佛都被抽空了一般：“看到我额头上的伤疤没有？”

我害怕地抬起眼睛，发现他右边被刘海微微遮住的额头上，有一条弯月形的疤痕。虽然伤口已经愈合，疤痕也变得很淡，但是我依然可以想象出当时的伤痛。

这样完美的脸庞上，却赫然横着一道疤痕，不管是谁，都会憎恨那个罪魁祸首吧！

我歉意地看着他，刚想说点什么，诺亚却捏紧了拳头，他咬着牙说：“这还不算什么，我的身上，不知道有多少道这样的疤痕，你想看看吗？”

诺亚的眼睛里是满满的恨意，那风暴般的情绪仿佛要将我吞噬。

我的手腕被捏得生疼，我挣扎着想要甩开他的束缚，喊着：“你放开我！好痛！”

“痛？”诺亚冷笑一声，开口缓缓地说道，“那你觉得进行十几次清创手术、植皮手术会有多痛？”

什么？

我像是瞬间被钉在了地上，瞪圆眼睛望着诺亚，身体完全僵硬，一动都不能动。

十几次手术？我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这个长相完美的男生，竟然因为那次意外遭受了这么多痛苦！

“那年，因为伤口过多，我不间断地接受手术，不停地吃着成百上千的药丸。抗过敏，抗发炎，才好不容易从死神的身边捡回一条命。可是，疤痕的修复又是一个可怕的过程，你知道浑身缠满绷带，只能躺在床上的痛苦吗？从小到大，我一直在做着同一个噩梦，恶魔将我的身体咬得千疮百孔，血流成河……艾米莉，谢谢你，这都是拜你所赐啊！”诺亚再次朝我逼近，我连动弹的力气都丧失了。

我张嘴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声音颤抖着，大颗的眼泪从脸颊上掉下来，浸湿了脸庞。

“对不起……牧奈，真的，真的对不起……”我抽泣着，想找个合适的词汇表达我的抱歉，但是，世界上数以千万计的词语中，每一个都显得那么苍白。

“对不起！艾米莉居然会说‘对不起’！”诺亚冷笑一声，语带讽刺，“这算我的特大殊荣吧？公主艾米莉，居然对鼻涕虫牧奈道歉啊！不过，一切都已经晚了，牧奈的心，已经像碎掉的玻璃，无法再复原了！”

面对诺亚的讥讽，我只能不断地摇头，说不出什么话，只能任由眼泪疯狂流泻满脸。

不，牧奈，真的对不起，这是我即使说一千次一万次，也无法表达的道歉。

“艾米莉，一切才刚刚开始，收起你的眼泪吧。接下来才是重要的戏码，你可是女一号，要好好演出才行啊！”诺亚动作十分轻柔地拍拍我，语气也异常温柔，仿佛在对一只猫咪说话。但他眼底漆黑的冰冷，只有我能读懂。

他不会善罢甘休的，我将为我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诺亚离开了，背影有些落寞，但很快消失在校门口。我背靠着公告栏，无声地抽泣着，最后缓缓地滑了下来，瘫坐在草地上。

眼泪是无声的，这一刻，悔恨达到了顶点，将我整个人淹没。

（2）

下午的时间匆匆掠过，老师讲的课程，我半个字都没有听进耳朵。放学后，我像逃跑一样，抱着书包冲出了教室，直到回到家中，心里才稍微安稳一些。

晚上洗脸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整张脸肿了起来，眼睛四周有一圈黑色，仿佛彻夜未眠。

我用洗面奶仔仔细细抹着脸，然后用清水冲净，依然是浮肿。用滚烫的水浸泡了毛巾，然后敷脸，皮肤泛出一种不自然的红色，整张脸简直就是黑里透红。

我甩开毛巾，走出洗手间。客厅里妈妈正在收拾桌子，一碟黄瓜片在桌角放着。我顿住脚步想了想，将那碟黄瓜片端进了卧室。

黄瓜含很多维生素和水分，既可以镇静皮肤，也可以美白。不如先贴几片，反正倒掉也可惜。

我把所有的黄瓜片都用了，额头、脸颊、鼻子、下巴，全部贴满。从镜子中望过去，我仿佛变成了科学怪人。

我躺在床上，将灯关掉，闭上了眼睛。脸上很舒服，凉凉的，水水的，还有好闻的淡淡黄瓜香。黑暗中，我感觉自己的皮肤仿佛在变白，变嫩。

真是的，怎么没有早点想到用黄瓜片敷脸呢？长了痘痘也只会用手去挤压，结果弄得满脸都是痘疤。

虽然年龄还小，但是皮肤的保养应该不分早晚的啊！

嗯，从明天开始，一定要坚持敷黄瓜片才行！

我的心安静了下来，思绪也渐渐变得缥缈，仿佛一双翅膀，驰骋在黑暗之中。

也许，一觉醒来，就会看到一张完全不同的脸孔呢……

（3）

想象与现实总是差距巨大的，第二天早上我站在镜子前面时，真是想哭都来不及了。

黄一片，青一片，白一片，黑一片，整张脸像是染缸中的洗墨水。而且原本没有那么严重的痘痘，像是吸足了养分，生命力更加旺盛起来。

不是说黄瓜片可以补水美白的吗？怎么会变成这种鬼样子！

神啊！你是要我去死吗？为什么会这样！

我盯着镜子，简直想尖叫，如果不是老妈在外面催我赶紧吃早餐，我一定会将镜子毁掉！

心情极度压抑，我只匆匆喝了几口粥就出门了。在临走之前，还没有忘记去卧室翻出口罩和帽子，将自己武装起来。

帽子是秋天的毛线帽，可以一直拉到眼睛上，口罩是冬天用来防寒的，我统统拿过来直接罩在脸上，只剩一双眼睛看外面。如果不是需要看路，我恨不得将眼睛也包起来。

进了学院，自然少不了对我指指点点的路人，幸好大家只认为我是个怪人，说两句闲话而已，这样也好过被人看到我这副鬼样子被吓到。

不过中午吃饭时，我这个造型在餐厅中引起了不少的关注。

很多同学对我的新造型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我走进餐厅门的时候，享受到了很难得的注目礼。在一片窃窃私语声中，我穿过餐厅走廊，镇定地买了一份套餐，找了一个角落的位子坐下。

大家的目光依旧停在我的脸上，我拽着口罩下方的边缘提了提，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白饭，送进嘴里。

看吧，看吧，想看就看吧，反正看又不会把人看坏掉，我吃我的就是了！

只是，餐厅的温度实在是有点热啊，我的脑门都捂出一层汗了，紧贴着额头的毛线帽也要被浸湿了。

好热，好热，赶紧吃完饭，去树荫下凉一凉吧，不然额头上的痘痘会更加厉害的。

“这里没人吧，我可以坐在这里吗？”对面有人说话，几个餐盘出现桌面上。

我抬起头，发现是黎芸馨和她的两个跟班。

“呃，没，没有。”我匆匆将最后一勺饭塞进嘴里，将口罩放了下去，站起身来，打算离开。

啪，一只粉色的水晶装饰链掉在了地板上。

“哎呀，这位同学，真是不好意思哦，你能帮我捡一下吗？”黎芸馨柔声问，一脸恳求地望着我。

我犹豫了一下，低下头去捡起那条粉色的水晶链。刚要抬头，觉得头顶被按压了一下，头顶一阵凉意。

我下意识地去摸头顶，发现帽子已经不见了！

我惊讶地站起来，看到我的毛线帽在黎芸馨一个跟班的手中。四周响起一阵嘲笑声，更多的目光朝我聚拢了过来。

“哎呀！原来是你啊！艾米莉，你这是在干什么呀？不会热吗？”黎芸馨大惊小怪地说，嘴角带着邪恶的笑意。

她是有预谋的，刚才她是故意将手链丢到地板上的！

“还我帽子！”我大喊着朝她的跟班扑过去，可是刚跑没几步，帽子从那女生的手中飞走，在空中划下一道弧线，落在另一人的手中。

“少在这里装模作样了，你以为你是在作秀啊！”黎芸馨恶狠狠地说，朝我伸出手来。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口罩一下被撕掉了。

四周一阵惊呼声，还有餐盘滑落摔在地板上的声音。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甚至有的女生捂住嘴，朝后退了几步。

一阵刺痛拂过脸颊，含着盐分的汗水发挥了效力，刺激着本就接近崩溃的皮肤。

“哎呀，艾米莉！你的脸怎么了啊？你是中毒了吗？”黎芸馨夸张地大喊着，声音中充满了讽刺和幸灾乐祸。

咔嚓！咔嚓！咔嚓！

几道白光闪过，许多手机对准了我的脸。有个人甚至将手机探到了我的眼皮下，朝我毫不客气地拍着。

被无数人推搡着，我想走，却发现自己完全走不掉。闪光灯不停地在我面前闪烁，刺得我只能闭上眼睛。

“艾米莉，你真是太不应该了，这样会把人吓到的啊！”

“你就该待在家中，不要来学校啊！”

嬉笑声、说话声、众人的低语声，不断冲进我的耳膜。我拼命想要冲出去，却总是被几只胳膊无情地挡回来。

突然，一双冰冷的手抓住了我的胳膊，十分有力。

四周突然安静了，拍照的咔嚓声不再响起，喧闹和恶毒的笑声也戛然而止。

我睁开眼睛，看到身边出现一个高高的身影，深色的男生校服，往上看，我心里一惊。

诺亚？

诺亚环视着黎芸馨和她的跟班，目光像冰刀一般。黎芸馨满脸错愕，她的两个跟班住了手，望着黎芸馨，又望望诺亚。

人们都远远地围着，没有人说话出声，只有目光聚焦在我们身上。

“拿来。”诺亚朝黎芸馨伸出手。

“什么？”黎芸馨诧异地问。

“手机。”诺亚冷冷地说，然后又转向那两个跟班，“还有你们的。”

黎芸馨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她嗫嚅着刚要说什么，诺亚却不紧不慢地说：“那么，我就让教务处主任来找你们要手机吧。”说完，他转身要走，却被黎芸馨喊住了。

“给你。”黎芸馨将三只手机送到诺亚手中，问道，“诺亚，你要手机做什么？”

诺亚一言不发，将每个手机打开，翻到相册，然后飞快地按下了删除键。

“给你。”诺亚将三只手机放回黎芸馨手中，将我拉到他身后，“从今天开始，我不希望艾米莉身上再发生这种事，可以吗，芸馨？你是闵熙的女朋友，也应该是我的朋友，我希望你能帮我这个忙。”

黎芸馨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人群中发出一阵低低的议论声，像一群蜜蜂。

诺亚拉起我，朝外走去。围观的人群自动让开一条小路，我低着头，跟着诺亚，亦步亦趋，走出了餐厅。

走到操场附近的一片樱花树丛旁，诺亚停住了脚步，我也停住了脚步。空白的大脑开始恢复正常，思考着我此时的处境。

刚才，确实是诺亚帮了我。可无论怎么去想，都令人不可思议。他明明该是最恨我的人，为什么会……

“牧……哦不是，诺亚，谢，谢谢你帮我。”我低着头说，头顶的树冠发出轻轻的沙沙声，有清凉的风从树枝间穿过，一阵草木的清香弥漫在四周。

“请别误会。”诺亚转身，双手插兜，面无表情地说，“我不是想帮你，只是不希望别人抢在我前面而已。”

“抢在你前面……什么？”我疑惑地问。

“让你痛苦。”诺亚不假思索地回答。

好久，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诺亚的话令我震惊。

“啊，倒胃口！本来拍照片这招，是我想用的，结果被人抢先用了，我只能找其他办法了。”诺亚站在石阶上，神情淡然地眺望着操场。

“如果你那么恨我，那么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接受的。”我的声音低得几乎淹没在了树枝摇曳的轻微沙沙声中。

“你当然要接受！不论你愿不愿意，都必须接受。”诺亚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随后他眯着眼睛说，“艾米莉，我们私下定一个协议吧。”

“什么协议？”我惶恐地睁大了眼睛。

诺亚坏笑一下，轻轻地说：“要你当我的跟班的协议。”

“什么？”我不禁惊呼出声，跟班，那是什么意思？

“怎么？你不愿意了？”诺亚眯着眼睛，转头看我。

“不，不是的。”我摇摇头，连忙否定。是的，我怎么有资格推脱呢？因为我，诺亚经历了那么多可怕的事，事到如今，不是我该弥补自己过错的时候吗？

“那，你说的跟班……具体是做什么呢？”我有些害怕地问。

“其实很简单。从明天开始，你必须随叫随到。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必须做什么，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待命，平时只要我出现在人们面前时，你就要跟在我的身后。而且，对我的任何命令都不可以有任何的异议。”诺亚一口气说完，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

这，这不是古代的奴隶吗？

“怎么了？觉得很难办到吗？”诺亚斜眼看着我，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微笑。

这微笑，我在杂志上没少见到过。每次我都会被这种似笑非笑、神秘清冷的笑容迷倒。但此刻，这微笑却让我感到很害怕。

“也不是……”我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样回答，“但，如果我照你说的这样去做，那我岂不是没有一点自由了吗？如果我正在上课，但你又喊我的话……”

“当然是翘课了。”诺亚云淡风轻地说，可是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什么？”我十分震惊地看着他。他不是开玩笑的吧！翘课？为了他的一句话，我就必须翘课？那我怎么跟老师交代？我的全部生活岂不是完全被他掌控了？如果他心血来潮，那我是不是在考试的时候也得离开考场呢？

这是不是有点太离谱了？

“看你好像很为难的样子啊。”诺亚眯着他那星辰般的双眼，魅惑地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慌乱，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如果在不影响学习的情况下，我可以……”

“影不影响，那都是我说了算的。”诺亚冷冷地说。

“你这样岂不是打扰了我的学习？”我终于脱口而出。

诺亚深深地看着我，笑意消失，很久他才说：“我现在做的，好像和你做的没有什么不同吧，艾米莉？我围着你转的时候，你好像也没有顾及我的想法吧？你让我去钻狗窝时，有没有想过会打乱我的人生呢？”

我顿时僵住，诺亚一句话刺中了我心中的最痛处。原来，他这样恨我，没有一点余地。

“如果你那么讨厌我，不想看见我，我转学就是了。”我喃喃地说。

是的，转学，这样似乎对谁都好。只要离开这里，就可以离开所有的倒霉事，也可以将他的仇恨甩得远远的。

“你以为，我是无意间才转来这所学院的吗？”诺亚望着我，淡淡地开口。

我震惊地看着他，思索着他话中的意思。

很久，我试探着开口：“你的意思难道是说……”

“奥维斯学院，是因为你在这里，所以我才来的。你猜对了吗？”诺亚眨了眨眼睛，漆黑的瞳孔中闪烁着深不可测的光芒。

“艾米莉，如果你能知道我为了回来找你，花费了多少心思和精力，那么，你就不会有转学这个念头的。不管你去哪里，哪怕你藏到南极北极，我都会找到你，站在你面前。”诺亚俯身逼近我，一字一顿地说，“你别想摆脱我！”

一阵无言的空白。

天啊，这一切原来不是偶然！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诺亚就在实行这个复仇计划了？他到底酝酿了多久？

但是，这一切，我能够责怪他吗？难道这不是我一手造成的吗？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可说的？一个差点被我毁掉了人生的人，我能站在什么立场反驳他呢？

或许，我能甩掉负罪感的唯一办法，就是好好赎罪。我将玻璃娃娃般的牧奈狠狠地伤害了，现在就必须无条件地付出……

“好，我答应你。”我艰难地说，“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我都会听从你。”

“很好。”诺亚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向我伸出手来，“手机给我。”

我机械地将手机递给他，诺亚在手机上飞快地按着键，然后还给我：“明天上午，六点半，我需要你出现在这个地方。”

我接过手机，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地址，离我家并不算近。

“早上六点半？那时候……好像还没有公交车。”我嗫嚅着。

“这是你自己的问题，不关我的事。”诺亚面无表情，转身要走。

“诺亚！”我喊住他，他转过头，目光幽深。头顶的天空蓝得吓人，云朵白亮无比，刺得我眼睛发痛。

“这个协议……要持续多久？我是说，什么时候结束？”我虚弱地问。

“到我满意那天为止。”诺亚说完就转身离开了，背影漠然。

我的脸庞又一阵刺痛，我下意识摸摸脸，发现脸颊上沾满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