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千草不二

“极光病毒爆发的那一天，我还亲自送他去上学。”云海千一说完这句话就低下了头。

时间正是拥有和暖微风的春夏之交，屋顶上微风吹拂着他的长发，纯白色的发，纯白色的眉毛，甚至连睫毛都是纯白色的。对比之下，他的皮肤是富有生气的淡桃皮色，显得干净、温暖，嘴唇的颜色则是更深一点的桃皮色，在光照之下好像上过唇彩。

连他的指甲也比一般人要显得洁白透明，漂亮得如同涂抹过透明的指甲油。他的手好像是白瓷做出来的一样。云海千一用他水晶一般透明的指甲划过脸颊，将一缕长发拉到脑后，他坐着的姿态显得更加慵懒。

虽然暗王子总部所在的地方是一处早已荒废的街道，但是像他这样的男人这样招摇地坐在天台上还是很危险的。

或许是从佐藤命的眼中读出了担忧，云海千一冷冷地笑了一下，声音低沉地说：“你那是什么样子啊？命。好像我做了什么错事一样。”

“如果我这个样子别人一看就会打119的话，你的样子比起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好吧。”云海千一拉长了声音说，语气里充满了调侃的意味。

“是啊，我们两个看上去都非常不像人了。”佐藤命有点无奈地说。他深知他们是属于黑暗的生物，不应该这样“大无畏”地出现在阳光下。可是，在这个时候对云海千一说“我们还是回地下吧”，佐藤命做不到。

千一的心情，他能够完全了解，这好像已经是他的一种特异功能了。

“上课的时候我还在想着，晚餐要怎么办。生活费就快没有了，但是不二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我害怕他跟着我会吃苦。毕竟是在我坚持的情况下，他才会从养父母的家里出来，回来和我一起住的。我不是一个好相处的哥哥，我一直都知道。”阳光下，云海千一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指甲，好像用那透明如水晶的指甲反射阳光很好玩一样，但佐藤命知道他此刻的心思绝对不在那指甲之上。

“前一天，他闹着说要买一双新的球鞋，我还骂了他。我脾气不好，我其实一直都知道。”云海千一继续说着，他讨厌这样婆婆妈妈好像女人一样的自己，但是……

黑夜中，那个从天而降的天使，未长成的白色翅膀，纯白色的瞳孔，通体洁白如人造玩偶一般的模样。那就是他的弟弟，云海千一想要对自己说不是，想要说服自己忘掉那可怕的画面，忘掉千草不二盯着他时那种冷漠如屠夫般的表情，可是他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或许这样说会伤害到你，但是……命，”盯着自己的指甲，云海千一不知道除了这个方法是否还有别的途径可以让他不要有哭出来的欲望，“为什么我的弟弟会变成那个样子，为什么我的弟弟会变成那样的妖怪，和我一样也变成了妖怪。”

“我讨厌我现在的样子，命。”云海千一突然站了起来，风用力地撕扯着他的头发，阳光照着他雪白的睫毛，让他看上去美得让人心颤，却也妖冶得如同另一个世界才有的生物。

“我讨厌我这个样子，而不二……为什么我没有买新的球鞋给他，那一天放学为什么我没有去他的学校接他。我应该去接他的，我明明知道……”

蔚蓝如海的眼睛里有透明的液体在滚动，但是那个叫云海千一的男生是永远不会允许自己哭出来的。

佐藤命什么都没说，就那样安静地陪在他身边，有的时候做兄弟的能做的最伟大的事情就是默默地陪伴。

“我该怎么办？”很轻地说了一声，云海千一抬起头来，望向太阳，好像这样太阳就会将他眼中那些闪光的东西都给拿走一样。

佐藤命并没有立刻说话，以他对云海千一的了解……

再次低下头的时候，阳光果然已经带走了云海千一眼中那些他不想要的东西。他望向佐藤命，目光坚定而执著：“我觉得事情不太对，我们需要更多的资料。”

“如果需要更多的资料的话，那就需要……”佐藤命忍不住微笑起来，“电脑了，不是吗？”

“紫川洲那个家伙虽然很讨厌，但是关键时刻还是有一点用的。”云海千一说着，便头也不回地向堡垒内部走去，好像刚才的软弱都是假象。

只是在进门的刹那，他再次停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他微微转头对佐藤命说：“不二的事，先不要对洲之外的人说起，你说呢？”

“你担心大家会怀疑你？”

“我……”云海千一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声音变得更加低沉了，“或许是我自己都还不能完全信任我自己。”

“但是，我信任你。”佐藤命走了过来，将手放在了云海千一的肩上。他的手已经不再像人类的手那样温暖，他的身体冰冷得只会让人联想到死亡。云海千一却并没有因此而感到不快。

“如果你出了什么问题，我一定会用力地把你拉回正轨来的。”

“你行吗？”云海千一不屑地说。

佐藤命愉快地笑起来，脸上的表情十分坚定：“我行的，因为我是死神。”

“命……”云海千一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还记得你不愿意接受力量时那种纠结的样子呢。那些事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你和我，还有静和紫川洲。”

“是啊，一转眼，我们两个都已经不是人了啊。”

“我们能够重新变回人的，命。我发誓！”云海千一转过身来，目光坚定有力，“我发誓！”

“只要找到那个RH阴性血的神奇少女就可以了，不是吗？”佐藤命一边乐观地说一边走进了房间，也就是紫川洲能够控制的区域。

顶楼走廊的音响里立刻就传来了紫川洲的声音：“啊哈，没想到你们两个人居然同频了啊。命，我想我可能已经找到那个RH阴性血的少女了。”

“你找到了？”云海千一立刻追问道。紫川洲冷笑了一声说：“在你们两个在屋顶上‘约会’的时候，那个神秘人又发邮件给我了。这一次，他告诉了我那个RH阴性血少女的位置哦，我们等待了这么久的神秘少女终于出现了哦。”

“神秘邮件，就是前两次发邮件给你的人？”云海千一声音里的兴奋度降低了许多。

“是的。而且……”紫川洲好像查看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接着说，“在你们两个在天台上‘卿卿我我’的时候……”

“紫川洲（电脑）够了哦。”佐藤命和云海千一几乎同时喊了出来。紫川洲笑了笑，继续说：“你们不知道吧，市原拓司白天出现在了人类政府的大礼堂里，吸血鬼啊，白天出现。你知道他穿了多奇怪的防护服吗？”

“他出现，为什么？”云海千一轻声问，实际上他已经大概知道答案是什么了。

“还能为什么？”紫川洲冷笑了一声，说，“我们已经彻底激怒他了，昨天天使的出现就是证据。那是他最可怕的武器，他不惜动用天使来对付我们，他已经彻底被激怒了啊。”

“他是要杀了我们吗？”刚一说完，云海千一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走廊上一个摄像头转动了一下方向，转向了云海千一。紫川洲就通过这样的方式看着云海千一，问：“他当然想杀了我们，你好像有心事，千一。”

“我有事情，需要单独告诉你。”云海千一抬起头来，对着那个摄像头。

摄像头动了动，随后，云海千一就说了出来：“天使，是我的弟弟，千草不二。”

“弟弟……你的意思是……”“我的亲弟弟。”

“天使，名字不详，出生地不详，年龄不详。”墙上的巨大屏幕上出现的是一堆照片的组合，照片从各个角度拍摄下了有关天使的一切。他玻璃一样脆弱得好似没有发育完全的娇小翅膀，纯白色的面容和瘦小的身体。

“但是，天使的战斗力是绝对不可小觑的。”屏幕外的紫川洲一边解说着，一边调出了另一组照片，将它们均匀地展现在屏幕上。

那是一组实战照片，照片里是疯狂地互相杀戮的人们，或者吸血鬼。

“这就是天使的能力。”紫川洲吞咽了一下，那些照片让他都感到不舒服了。

“天使能够操纵人类的大脑，指挥人类的意识。据这份报告给出的数据，可以看出天使的能力，对吸血鬼和人类都有作用，甚至能够作用于一些能量欠佳的RH阴性血男性变种人和高级别的吸血鬼。”

“也就是说我们也需要小心啦。”女王抱着一个很大的枕头，眨着眼睛问。

屏幕里，代表紫川洲的电子人形点了下头，认可地说：“我们确实要小心。天使是末日启示中的三大因素之一，他的能力和命还有女王等同，甚至有可能更高。根据这份神秘邮件里给我的资料，我发现之前好多次大的人类清理工作，在RH阴性血变异男性绞杀工作中都有天使的参与。他是市原拓司的秘密武器，他的王牌，你们看……”

紫川洲将画面中的一张照片放大，放大到非常大，天使脖子上一处微小得几乎看不见的伤痕显现了出来——连那个伤痕看上去都是白色的。

“这是天使夜化的咬痕。”紫川洲说话的时候，不经意间看了云海千一一眼。云海千一避开他关心的眼神，目光移向别处。

紫川洲现在对大家说的话，在半个小时前就都已经跟他说过了，他知道天使是什么，知道天使的能力有多大，也知道那个家伙已经不是他的弟弟千草不二了。

“将他变成吸血鬼的人，不是别人……”紫川洲停了一下才继续说，“正是市原拓司。”

“市原拓司本身也是RH阴性血变异人，同时还是吸血鬼。他的能力就是……”紫川洲又停了一下，哪怕知道云海千一绝对能承受住这些，但他还是会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感到心痛，这就是朋友这个词会带来的副作用吧。

“他能够清洗掉人类的记忆，并且改变人类灵魂的颜色。这说起来有点悬，但是……”

“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樱井澈突然打断紫川洲，表情严肃地接话道，“我看到过市原拓司的军队，他的军队都是魔鬼，每一个人都被洗脑了一样。如果你看到过那些人，那些吸血鬼，你就会知道改变人类灵魂的颜色，原来真的有可能做到。”

“这就是市原拓司的能力。”紫川洲接着说，“所以，他才会成为最强大的吸血鬼，现在的他在吸血鬼政府里是唯一一个能够和紫川义博相提并论的人，或者说，只有有钱有势的紫川义博和他才是吸血鬼政府里有实权的人。”

“所以……”犹豫了一下，紫川洲还是把半个小时前对云海千一单独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不管那个天使原来是谁，是一个怎样的小孩，现在的他都是市原拓司最得力的杀人机器，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怪物……”女王念叨着这个词语，似乎感到了什么。

其实……

坐在房间角落里的念念看着大家讨论着新的邮件，脑海里不断闪现着“怪物”那两个字。这个房间里，除了她之外，其他的人其实都已经变成了怪物。

“我明白。”云海千一喃喃自语，在这一刻失去了他往日对自己高度的控制力。

“第三封邮件里不光给了我们关于天使的所有消息，还有这个——”紫川洲操纵着电脑，让一张地图出现在大家眼前。地图上的一个点越来越大，点上的建筑物越来越清晰。

“邮件说……”紫川洲指着屏幕上清晰可见的房屋街道，对大家说，“这个地方，××街道中学，属于人类政府管辖的私立高等贵族学院里发现了RH阴性血少女，而且是那个……”

深吸了一口气，紫川洲才说出那个少女在这个城市里特有的名字：“那一个。邮件说，很多因素显示那个少女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那一个’。她的血拥有改变这个世界的功效，她能够让RH阴性血男性变异者变回原样，还能够让吸血鬼变回人类。她能够拯救这个世界，也就是说能彻底地摧毁吸血鬼世界。”

“‘那一个’找到了？”女王紧张起来，“有人发邮件告诉你这件事，也就是说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人知道‘那一个’的下落？”

“是的，而且，这个学校是市原拓司选好的下一个攻击点。他已经做好了周密的准备，给我们的时间不多。如果我们决定出击，就必须在一小时内出动。”紫川洲冷静地说。

女王立刻跳了起来，转头望向大家：“如果我们决定出击是什么意思？我们当然要出击啊，那是‘那一个’！”

面对女王的问题，在场的其他人却高度统一地选择了沉默。那种安静得让人呼吸困难的场景让念念也禁不住紧张了起来。

“你们……”女王满脸疑惑，声音变得尖细敏感，“怎么看上去都是不打算出动的样子呢？”

安静又持续了一小会儿，女王陡然间将视线投向云海千一。

“你不打算出动吗？社长？”

“女王，我看到的东西和邮件的内容有点不符。”樱井澈连忙起身将女王拉回身边。他皱着眉头，显得有几分痛苦，“我看到的未来和这个不符。”

“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那一个’不在这个学校里吗？”女王疑惑地看着他。樱井澈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说：“虽然我一直无法看到‘那一个’的真面目，但是在眼睛瞎掉之后，我已经能够逐渐触摸到她了，我看到了她出现的地方、出现的时间和天空的颜色。”

“天空的颜色？”女王显得更加疑惑。而樱井澈抬起头就好像能够重新看到东西一样，望向了天空的方向：“她出现的时候，天空是亮到刺眼的纯白色，漫天的大雪，呼啸的北风，整个城市都被白色的雪覆盖，那个女孩在纯白中降临，重新让这个城市从深红的血色变得纯净洁白，那个女孩……应该出现在那样的时节，不应该是现在。”

“现在，刚刚到夏天……”女王喃喃自语着，突然神色紧张地抬起头来，“可是邮件不是说市原拓司已经准备好了攻击计划，就算那个学校里没有‘那一个’，他也会攻击那所学校，难道不是吗？”

女王的问话，让樱井澈陡然间住口了。

“但是那个邮件本身就值得怀疑。”云海千一终于开口说话了，几双眼睛齐刷刷地朝他望去，好像他就是整个世界的焦点。

女王注视着他，眼神复杂。

“我们到现在都还不知道究竟是谁发邮件给我们的，而且……电脑。”云海千一简单的命令，紫川洲就心领神会地让天使的那些照片重新出现在了屏幕上。

“看这些照片拍摄的角度，不像是人类可以做到的。”云海千一平静地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做到如此冷静的。

或许我已经变成一个彻头彻尾没有一点杂质的怪物了吧，他默默地想，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哀。

“的确如此。”女王忍不住附和道。

紫川洲立刻将其中的某些照片放大，说：“特别是这些，从这个角度分析下来，拍照的人只能是作战方——也就是吸血鬼。”

“市原拓司吗？”女王疑惑地问，“如果是他拍的照片的话，他为什么要发邮件给我们？为什么要告诉我们如何破坏他的计划，而且……麻烦你，洲。”

女王小声地说，让紫川洲把较早时市原拓司出现在人类政府新闻发布会现场的新闻片段调了出来。

“我不管那群人是什么东西，死神？蟑螂？还是臭虫！我在这里告诉你们……”巨大的屏幕中，那个银色瞳孔的男人苍白的皮肤在阳光下十分耀眼，一根根刺一样立起来的银发仿佛被扎在肉中的钢刺。

“自称为暗王子的怪物们，这个城市不需要你们，我们的平衡不需要你们！你们才是极光都市需要被清除出去的垃圾，就跟所有的RH阴性血的人一样，你们需要被管制，像牲口一样被任意处置。明白吗？听到了我的演说的你们……”

魔鬼一样美丽又高傲的男人在烈日下顶着一头的汗水，大声地冲着摄像机吼了出来：“等着受死吧！”

“说真的，这个人是有病吧。吸血鬼不穿防护服出来晒太阳。”樱井澈忍不住说，连看不见的他都似乎被市原拓司傲慢的语气给激怒了。

“这是一种示威，他是在用这种好像自毁的方式告诉我们他有多强。”佐藤命紧紧地盯着屏幕，鲜红的眼中泛起一丝原始的野性。

“就算是示威吧。邮件是他发的也罢。”女王的脸上浮现出少见的人类才有的柔情，其实在心里她从未变成过另一个人，她就是那个有点婆婆妈妈，又喜欢多管闲事，会暗恋着别人的千女王。

“他会去攻击那所学校吧，那么……”女王望向大家，“如果我们不去，那个学校里的学生们怎么办？”

“指望日间政府吗？我们都知道那些人是靠不住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面对女王的请求，大家回应她的是再一次的沉默。

念念看着沉默的人们，忽然间眼前闪过那么多伤心的画面。画面里，茶茶的脸先是被鲜血覆盖，随后便渐渐地变得模糊，越来越模糊，越来越看不清楚，直到最后彻底消失。

茶茶的表情，茶茶的表情，茶茶看着她的表情，她忽然觉得是那么熟悉，却一下子想不起在哪里看到过。

她想回忆起究竟她最近在哪里见到过那样的表情，就在此时房间里响起了女王有点刺耳的声音。

“你们是怎么了？有一群人需要我们的帮助，你们没看到吗？”

“我不赞成出击。”云海千一突然抬起头，用冰冷的语调说出冰冷的决定。

“我们的准备时间太少了，而且琉璃还受了伤，我们的人员不齐，我们……”云海千一还在说。女王突然失控地喊了出来：“你也知道琉璃受了伤，你知道他是怎么受伤的吗？”

“因为那里没有‘那一个’我们就不去了，因为没有对我们有用的人，我们就不关心了。”樱井澈拉着女王，但是女王却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嘴巴。

因为没有用就可以无视吗？如果是那样的话，其实我原本也是一个没有用的人啊。内心沉淀的痛苦，让女王无法就这样认可云海千一的决定。

“如果我们那样做，和那些吸血鬼、那些怪物有什么区别。”

“我不会让社员去草率送命！”

“但是你就那样做过，你无视琉璃被围攻，你看着那个天使，傻了一样。”女王再一次打断了云海千一的话，这在暗王子联盟的历史上还是第一次，“这件事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我没有需要解释的东西。”

“你有！”女王咬着牙看着千一。樱井澈已经站了起来，摸索着挡在女王和千一的面前：“女王，社长不会对琉璃见死不救的，女王……你要相信社长。”

澈的话让女王的怒火稍微平息了一点。她盯着云海千一，表情里充满了疑问。如果这个男人和其他的家伙一样会主动跟人解释，会为了让别人心安而说上一些可能没用的废话，那样也可以，女王觉得她都会毫不犹豫地相信他。

可是云海千一却什么都没有说。

因为……

云海千一不习惯说谎。

“那个人是千草不二，我不知道我是否真的可以把他当做敌人，不知道我是不是可以为了你们而杀了他。我甚至不知道我会不会因为他而和你们为敌。”

半个小时前，当云海千一告诉紫川洲那个天使就是千草不二——他的弟弟的时候，当紫川洲告诉了他这个千草不二已经不是他寻找的那个千草不二的时候，云海千一这样说。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云海千一不善于说谎，他从来都不会说谎。

女王一直望着他，他知道女王只是想听到一个解释，哪怕那个解释荒谬得可以，女王也会接受的。

他们就会像过去一样，是血脉相连的兄弟，不可摧毁的暗王子联盟。

“我想休息一下，今天我们不出动。”云海千一冷冷地说，接着站起身，迫使自己转过头去，不回头，他是不会回头的。

看到他离去，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念念追了上去。

“你到底怎么了？”关上门，念念迫不及待地说。

云海千一愣了一下，转过头来，露出了一个相当惊讶的表情。念念看着他脸上奇怪的表情，表情也跟着变得奇怪起来。

他看上去好像很烦的样子，念念心想难道是烦她。这是一定的，云海千一原本就烦她，如果她还刚好跑来问他他不想回答的问题。

念念的脸上或许此刻就写着一个“烦”字吧。

“我知道我没有权力追问你这个，和那个……但是……”念念小声地说，“我只是不想看到大家吵来吵去的。琉璃受伤……”

“我居然让你就这样进入到我的房间里来了！”

结果……

结果……

结果云海千一脸上的表情的意思居然是这个！他狠狠地看了念念一眼，冲到床边的柜子那里，翻出了一堆糖果丢到了床上，一边撕开包装狼吞虎咽起来，一边说：“看来我消耗了太多体力了，一定是这样的，居然让垃圾进入到我的房间而没有察觉。我需要补充能量，补充能量。”

这个人……

这个人……

念念陡然间忘记她跟过来的主要目的是什么了，一心一意地只想上天能在此时打一个代表正义的雷下来，把眼前这个白头发的妖怪打成黑色的。

“讨厌糖，哎……但是我太虚弱了。”云海千一完全无视她，狠命地吃了起来，吃的还是那些棒棒糖、果冻什么的，女孩子才会吃的东西。

念念看着他，陡然觉得胸口有团火在烧，这个家伙简直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恶的人。

“吃，吃，吃！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吃！”念念一鼓作气地冲了过去，她还是第一次这么大胆地对待这个白发鬼一样的男人。

抱住那包糖，念念已经紧张得全身都抖了起来。而云海千一愣了一下，看了她一眼，没有如她所想的那样大发雷霆，而是转过身又抱起了另一包糖，狠命地吃起来。

这个人究竟脑子在想什么啊？念念搞不懂他，更搞不懂自己怎么还会有那么一瞬间护着这个奇怪的、脾气坏到让人想狠狠地打他一顿的家伙呢？

“云海千一，我看到了。”念念突然说，用力地盯着云海千一，用她从来没有过的眼神。

云海千一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下她，又立刻垂下眼帘。念念确实让人很烦，但是此时云海千一却并不反感这个房间里除了他之外还有别人，如果这个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了，他担心他会做出他绝对不会想看到的事来。

所以，此时此刻他第一次不觉得念念讨厌，可也只是此时此刻而已。

“我看到了！”念念重复道，昨天夜里的画面一幅幅地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看到了什么？”云海千一平静地问，脑袋里想的东西则与问话一点关系都没有，他觉得很疲劳，不愿去思考任何的问题，这种情况还从来没有过。他一直觉得人类的感情是很麻烦的东西，关键时刻就是那个叫做感情的东西阻止人去做出正确的决定，比如以前的命，比如以前的琉璃，比如瞎掉的澈……

那是麻烦的东西，但是连我也无法割舍、无法摆脱。痛苦的念头缠着云海千一，他第一次觉得这么累，这么疲惫。

此时，念念的声音再次传来：“我看见了，你明明可以帮助琉璃，但是你没有……”念念突然停了下来，陡然间昨晚的画面再次出现在脑海里，她终于想了起来，为什么她会觉得姐姐看着她的表情仿佛才看到过，为什么她会觉得云海千一看着那个天使的表情是那么熟悉。

为什么……

她陡然间发现了什么，因而惊讶不已。云海千一看着她，面无表情，等待着什么。

“我看见……”念念的声音颤抖起来，迟疑着终于把心中想要问的话问了出来，“你认识那个天使对不对？你……”

陡然间，念念更加确信了她的判断，这不光是因为云海千一终于停止吃糖了，还因为他看她的眼神陡然间变得锋利如刀。

“你认识他！”念念难以置信地盯着云海千一，盯着他雪白的长发和透明的皮肤，“他和你有什么关系。你、紫川洲和命都知道什么，没跟我们说？你告诉我，你说啊！”

片刻的沉默之后，云海千一再次开口，声音冷漠得如同冰冻过，“这是我的房间，你没有权力进来。”

“你……”念念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冷漠的男人。她明明是在帮他，明明是想帮助他的！

“如果我真的不相信你，我就不会向女王他们隐瞒我看到的东西，我就不会这么大胆地冲进你的房间，和你讲话。”

“事实是我没有任何需要对你说的事情。”云海千一站起来，一边把糖果收进柜子，一边做出要赶念念走的样子。

念念原本平息下来的怒火一下子又冲了上来，走过去狠命地拉住云海千一的衣服说：“喂！你这个家伙啊，不要那么酷好不好，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很相信你，大家都很依靠你啊！如果你有什么事瞒着我们，我们会有多伤心，你想过吗？”

“我没有事需要瞒着你，如果有……”云海千一迟疑了一下，转过头说，“那么我一定有我的理由。”

“喂，你这个人！”

云海千一想安静一下，直到再一次看到千草不二，他才发现原来在这个极光都市里他也是不适应的，他也会感到痛苦、感到伤心，甚至想要……

再一次变回那个可悲的、贫穷的、没有快乐的高中生。

如果那样，活在自卑和贫苦中，能够和弟弟在一起就足够了，能够和弟弟在一起就好了，就好过这一切。低头看到自己漂亮得像娃娃一样的双手，云海千一前所未有地厌恶起这个被极光病毒改变成的怪物一样的自己来。

“喂，你说话啊！”

念念的声音再次变得尖锐起来，云海千一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带上这个小姑娘，她又没用还是一个大麻烦，洗碗都洗不干净。

真是……

如果人可以扔掉就好了，虽然这样的想法有点残忍。

“云海千一！我会跟他们说的哦，如果你不给我一个答案的话！”

人本来就是可以扔掉的啊，这样的想法一点都不残忍！云海千一突然转过身来，一把抱起念念。

念念正说着话，突然就感到天旋地转，怎么回事？她好像被人一把抱了起来。

“你很烦呢！”大吼着，云海千一用力地将念念举过头顶，但是举起了这个女孩，他却陡然间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那个……

把她丢下来，摔成肉饼不是一个很好的选项吧。那么……就这样把她放下来？云海千一陡然间觉得自己前所未有地蠢，简直蠢到家了。

那种疲倦感，从未有过的疲倦感再次席卷而来，这一次它眼看着就要将云海千一彻底吞噬了。

好累，从来都没有迟疑过的社长，似乎是为了极光都市而生的社长好累。

念念呢？

被高举到两米多的位置的她还有点神志不清，眨巴眨巴眼睛才弄明白自己的处境。

“你……你……你要杀掉我吗？”

念念紧张地问，似乎快要哭出来了。事实上，她是真的快要哭出来了，云海千一那么高大，又长得那么可怕，她是吃错了什么药才会……

“啊……”小声地尖叫了一下，念念感到自己被人丢在了床上。

动作不算温柔，但是她也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

她还没来得及弄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回事，身边的床就塌陷了下去，一个很重的东西重重地倒进了她身边的床垫上。

云海千一觉得自己累得不行，一分一秒都无法再支撑了。

对手是千草不二，他一直在寻找的千草不二，这一次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了，那个被佐藤命信任着无论何时都会知道方向的男人，这一次终于累倒了。

“喂！”

感到倒在自己身边的东西就是那个叫云海千一的家伙时，念念整个人都傻掉了，过了好几分钟，察觉到对方近在咫尺的均匀呼吸声，她才回过神来，用手指戳了一下云海千一，说：“喂。”

睡在她身边的男人毫无反应，只有心跳声还有很沉的呼吸声在一遍一遍告诉她那个人是谁，那个人正在她身边安然地熟睡着。

“你搞什么啊？你……”愤怒地埋怨着，念念却突然发现她的脚麻掉了，腰也是，躺在云海千一的身边，看着他熟睡过去，安静得有些脆弱的样子，忽然间离不开了。

一缕乱糟糟的白发搭在他的脸上，横在他高而挺的鼻梁上。

他的睫毛是白色的，深桃皮色的嘴唇光滑得好像彩釉画出来的娃娃的嘴唇，皮肤更是细腻得像丝绸一样。

念念从没想过一个那么野蛮的男人，睡着了之后会显得这样脆弱。

而且他的表情是那么痛苦，好像正经历着常人无法承受的折磨。

“你究竟瞒着大家什么？为什么要瞒着我们呢？”念念呢喃着，手指无意间触碰到那些白色的发丝，触感那么冰凉，好像是冰做成的丝。

这个男人是没有体温的男人，他的胸膛里还有那个叫做心脏的东西吗？

念念望着他，陡然间听到了自己不断加快的心跳声。

“千一！”突然，云海千一房间的大门被人粗暴地推开，念念一下子爬起来，却很不巧地撞进了也是第一时间坐起来的千一的怀里。

于是在外人看来，现在的状况俨然就是两个人才一起起床的样子了。

“不是那样的！女王，不是那样的！”念念顿时满脸通红，开始拼命辩解起来。

此时此景如果换做别的时候，应该会被大家好好地八卦一番，但此刻女王一脸严肃的表情，声音有点沙哑地对云海千一说：“你应该出来看看新闻，那个学校……那个我们没有去帮助他们的学校……被人血洗了。”

“所有的人……”

“都死了啊！”

“都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