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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白日菊·失爱

第八章:白日菊·失爱

书名:时光之里山南水北作者名:陌安凉本章字数:9964更新时间:2023-12-27 20:36:38

自从我和程睿舟回到学校后,关系反而并不像以前的那样好。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一直强调他是程睿舟,而不愿意承认他就是苏煦。

回来之后,他对我的态度一百八十度转了个弯。每天,宿舍楼底下不再有他的身影。他也不会像以前一样,陪我上课,拉我吃饭和散步。我没有他的电话,也不知道他的宿舍在哪儿,每次都是他来找我,轻而易举。我去他们家的小区守着了很多天也不见任何踪影。

程睿舟仿佛消失了一般。我到处找也找不到。

深夜十分,我再一次走遍学校每个角落的时候,曾经和苏煦离去的那种绝望再次破空而来。不明白转眼就变成了这个模样,我毫无头绪,只能去找桑蓝想想办法。

桑蓝一个人在宿舍,打开门看到满脸泪痕的我,慌着问道:“阿宁,你怎么了?”

我扑到桑蓝的怀里哽咽道:“我找不到程睿舟了……”

“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去找他最好!”

“可是……我已经和他……和他……”剩下的话我说不出口,脸微红。

桑蓝整个人立马就炸了。“沈宁!你能不能长点脑子!你这双眼睛是摆设吗!”

“桑蓝,我要怎么办……”现在的我六神无主,毫无头绪。

桑蓝看着窗外夜色,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今天太晚,明天我再想办法,赶快去洗漱睡觉。我去给你拿睡衣。”

睡觉的时候,我和桑蓝挤在一张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讲着悄悄话,从六岁讲到二十岁,从顾裕年讲到苏煦。

不知不觉,身侧只有呼吸,没了声音。

我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桑蓝睡得极其不安稳,似乎在做什么噩梦。她紧紧抓着我的手,讲着梦话。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爱你呀……苏煦……”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很轻很轻,却重重捶在我心脏,血肉模糊。我居然在这样的情况下才知道和好姐妹喜欢同一个人。眼泪刷地流了下来,沾湿枕头。

我真的从未想过这样的,从未想过要去伤害她。原来,我一边自私地说没想去伤害她,却一次又一次地伤害着。

叶小蓁说得没错,原来我这么虚伪。

那么,桑蓝一再强调程睿舟不是好东西,让我离程睿舟远一点……是不是因为她想……独占……

我不敢确定。

这个世界上,什么都可以让,唯独爱人不能相让。如果当初桑蓝直接告诉我她喜欢苏煦,我也不会让的。

早上起来的时候,桑蓝问我有没有听到她说奇怪的话,我自顾摇头。她拍着胸口说她昨晚上梦见有野狗追她。我笑了笑,没说话。怀疑就像一个线头,慢慢拉扯,一件毛衣就会完全坏掉。

桑蓝拉我吃早饭,我摇头说着吃不下,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大概桑蓝是不会真心帮我找程睿舟的吧。我也从未要去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她一直说的对不起是指这件事情,那么我选择原谅。

程睿舟一直不见人,万般无奈之下,我想到了蒋泽洋。当他的名字蹦到我脑海里的时候,心里涌起一阵愧疚。

我去台球室找到蒋泽洋的时候,他依旧在打台球。我三两步走上去,红着眼睛直接说明了来意。

蒋泽洋皱着眉头,痛心疾首地说道:“沈宁,你真的很残忍。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一直都在。我一直在给,你一直在接受,却从来不会回应。你在糟践我的心。”

他的语气很重,却是实话。

我哭着道:“对不起,但我真的很需要找你弄清楚究竟怎么回事。我一直找不到他,真的没办法了……”

蒋泽洋看着我哭,原本绷着脸有些慌乱。他撇过头,道:“这是最后一次。”

见他答应,我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嘴角勉强牵扯,算是一笑。

蒋泽洋肯帮忙,我也没闲着,到处打听程睿舟的消息,最后才知道,原来程睿舟在外面另外租了房子,没有住宿舍。我打听到了房子地址,然后找了过去。刚走到门口,屋子里却传来桑蓝的嘶吼。“程睿舟,如果你要为苏煦报仇就冲我来!不要去伤害沈宁!当初是我把苏煦推下大楼!”

门没有关严实,从门缝中,我看到了面无表情的程睿舟。桑蓝背对着我,浑身都在颤抖。旁边还站着蒋泽洋。

她的话让我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疑心刚才是幻听。我颤颤巍巍地推开门,踉跄着走到桑蓝面前,咬着牙一字一句问道:“你、再、说、一、遍!”

她惊恐地看着我,两行眼泪刷地流下来。

“你说啊!”我疯了一般朝她大吼。

桑蓝来拉我的手,哭着道:“阿宁……是真的……”

最后三个字将我抛起,又狠狠拉扯着坠下去,一直坠,一直坠……耳朵嗡嗡作响,听不到蒋泽洋说了什么,也听不到桑蓝还说了什么。

我只知道,苏煦,死了……

他死了……

那个我一直以为是苏煦的程睿舟也真的叫程睿舟,是我一直自欺欺人地不相信而已。

那些过眼的幸福如烈火一般,窜得老高,似乎要将整个人烧成灰。原来,那些我认为最幸福的东西此时此刻已经变成了无数的致命伤。

等了那么久,原来我再也等不到心心念念的人。亲人死了,最爱的人也死了,曾经的桑蓝,也在真相被剥开的一刻死掉了。只剩下我一个人,一无所有,承受着真相与无尽的痛苦。

呵……这个世界真是美好呐,美好得让人不敢多待一秒。

我看着面前如此可怕的人,不断往后退着。

桑蓝哭着“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拉扯着我的衣摆,哭着说道:“我一直很害怕,每天都在做噩梦。明明想告诉你一切,但是害怕连你也失去了。阿宁,你曾经答应过我,无论我做错什么事情,你都会原谅。你答应过我的……”

我冷漠着脸,撇过头,冷笑着质问道:“为什么当初死的不是你!”

桑蓝含着眼泪,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阿宁……”

我颤巍巍地转身,努力压抑着声音道:“和你多说一句话我都恶心!”

“你说过会原谅我的……”

“我能原谅以前的桑蓝。那个桑蓝……已经死了……”字字锥心。

桑蓝灰暗着脸,缓缓颓废放开了手。

我一步一步离开屋子,步伐缓慢而沉重。

背后的三个人究竟是什么表情我已经无心顾忌。又或许,桑蓝只是开了一个玩笑呢……这剃骨剜心之痛一寸一寸侵蚀全身。我仿佛用尽了毕生力气,才强撑着走了这几步。刚踏出门,眼前一黑,我一头栽在地上,终于晕了过去。但愿此生再也不睁开眼睛。

说来也可笑,我睁着眼睛看不到苏煦,闭着眼睛却能看到。他穿着一身白衣,缓缓走到面前,伸出食指,轻点我的眉心。

温度,是凉的,凉透了人心。

他微微一笑,很温柔地说道:“我永远不会离开我的阿宁。”声音空灵而遥远。

我闭上眼睛,不由得微笑,眼泪却从眼角倾泻而下。那个说着永远不会离开的人终究永远离开了。永远爱着的蓝天,塌了。

从此,永失我爱。

醒来的时候,我的意识还没有清醒过来,不辨何方。也不知道究竟是灯光刺着眼睛的缘故,还是怎么,我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阿宁,你醒了……”

我微怔,看着眼前的人,忽然不知道要做什么反应。

蒋泽洋坐在床边,将一杯水端在我的面前。“你要喝水吗?”

我面无表情地撇过脸去,谁都不想见。

“沈宁,你别这样糟践你自己。”

糟践?我这样还能被糟践到什么地步!全世界都知道苏煦死了,就我一个人傻瓜似的还在痴痴等。难怪这些人叫我忘记,叫我向前看,通通都知道事实,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我以为能等到苏煦。

我真的以为只要时间够长就能够等到他的。

可是呢?

哈哈,桑蓝呐。害死苏煦的人居然是我最好的姐妹。她对我的好,对太皇太后的好更多的是出于她的愧疚。她用这种方式来赎清罪恶感。可那是一条命,那是无数人的幸福。

命运的这盘棋下得真大,我只能屈服。

蒋泽洋在我旁边说了很多宽慰的话,我都无动于衷。晚上他出去买晚饭的时候,我拔掉了吊针,独自一个人走出医院。

夜风刮在脸上,疼不疼我毫无知觉,只是麻木地走着。手背上侵染出了丝丝鲜血也不管不顾。我也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哪里都没有苏煦,怎么走都一样。

大街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霓虹彩灯闪烁着耀眼的光,不少店里传出来动感的音乐。可这一切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苏煦,我该去哪里寻你。

时间不断往前走。我在宿舍里睡到天昏地暗,课也不去上了,实验也不做了,除了吃饭上厕所,就是睡觉。或许睡着睡着就能梦见苏煦。又或许,只要睡着,我的心就不疼了。我看不见蒋泽洋每天都来送饭,也看不见他整天整天守在楼底下,更听不见他说过什么永远不离开的誓言。

蒋泽洋来宿舍给我送饭的时候,陆妍疯了一般,突然从他身后蹿出来,狠狠推我一把。

“沈宁!蒋泽洋是我男朋友!你真不要脸!”

宿舍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纷纷看热闹。

我踉跄退后几步,摔倒在地,愣愣地看着陆妍。

陆妍讽刺道:“活该!苏煦死了!哈哈哈!你等的人死了!”

脸色漠然一变,我从地上爬起来,狠狠揪住陆妍的衣领,恶狠狠地瞪着她,怒声道:“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陆妍挑衅:“苏煦死了!他死了!哈哈哈!还是被你最好的朋友害死的!这个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痛苦!是不是很绝望!”

蒋泽洋扯着陆妍的手臂,吼道:“陆妍!你疯了吗?”

陆妍甩开蒋泽洋的手,吼了回去:“对,我就是疯了!蒋泽洋,你现在给我说清楚!你到底是选我还是选眼前这个人!”

“陆妍……”

“哈哈哈哈哈……”陆妍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她几近疯狂地说道:“蒋泽洋,我爱了你十五年。整整十五年!所有的爱恨都给了你,所有的青春也给了你。你为了沈宁一次又一次地抛弃我,我为了得到你的心,一次又一次地抛弃底线。可是你却从来不肯看我一眼。蒋泽洋,假如以后发生什么事情,那么只能是因为你。”

她说完这句话,狠狠瞪了我一眼,便转身决然离开。

蒋泽洋看着我,欲言又止。

“你走吧,以后别来了。”

他拉着我的手腕,低声说道:“我带你去看看他……”

我的心猛然一痛,点头答应。

还能怎么看苏煦呢?不过是一抔黄土,一尊墓碑。

蒋泽洋带着我去了埋在苏煦的地方。

看着墓碑上的照片,以及雕刻的名字,我才终于接受苏煦已经去世的事实。照片里,他柔和地笑着,眉目如画,风华正好。可是他的人已经成为了一副皑皑白骨。

我忍不住用手反反复复去摩挲石碑,就仿佛在摩挲他的脸一般,百般柔情缱绻。

“苏煦……我……再也没资格爱你了……”我抱着墓碑,不由得号啕大哭起来,仿佛要哭尽这两年的委屈。

清白错付了人,我是肮脏的,不配爱着干净的苏煦,此后再也无颜来到他面前。

所有的期盼通通被粉碎,当初无数次的幻想全部破灭。整个世界崩离坍塌。

有些人跟他认识了一辈子,还不如不认识,比如桑蓝。有的人才跟他认识一秒钟,就忍不住想要跟他一辈子,比如苏煦。

这一生何其短。

这一生何其长。

从苏煦的墓地回来之后,我变了。我开始跟叶小蓁一样,学着化妩媚的妆,穿暴露的衣服,踩着高跟鞋,喜欢走路的时候扭着腰。我开始喜欢上叶小蓁爱去的酒吧,要一杯酒,能从天黑喝到黎明。有男的来搭讪,我也能懂得用女人的优势,去博他们的欢心。他们喜欢看什么,我丝毫不介意让他们看什么。

该介意的人都不在,我还有什么好介意的。

叶小蓁来酒吧的时候,看到我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她端着酒,扭着腰,妩媚地来到我身边,笑着道:“哟,这不是我的好姐妹沈宁吗?”

此时的我已经有了七分的醉意,端着酒杯冲着她笑。“好久不见,叶小蓁。”

叶小蓁端着酒与我碰杯,然后一饮而尽。

“我还以为我认错了。原来那么乖的沈宁居然也学会了卖弄风骚。”叶小蓁的语气很尖锐,眼里还带着讽刺的笑,“看来,陆妍说的都是真的”。

“什么是假的?什么又是真的呢?”我忍不住自嘲。

叶小蓁叫了一瓶酒,然后给我倒得满满的,也给她自己的酒杯满上。“我们都是被桑蓝那个人害了,都是可怜人。今晚,我请你喝酒。我们,不醉不归!”

我举起酒杯,冲她粲然一笑。“不醉不归!”

我们两个可怜人喝酒喝到凌晨三点,才相互搀扶着离开。叶小蓁喝高兴了,她搂着我的肩膀,大声吼道:“沈宁,我原谅你了!从今以后,我们又是好朋友!”

我脑海里还残存着最后一丝意识。“好朋友!”

就这样喝了一场酒,我和叶小蓁恢复了邦交,有酒一同喝,有架一起打。以前没做过的事情,通通跟着叶小蓁都做了一遍。好的也罢,坏的也罢,叶小蓁是真开心还是假开心我不知道,但是我是真开心。

只要我再坏一点,再坏一点,苏煦是不是就会回来训我?

我和叶小蓁在学校打架,老师请家长,是蒋泽洋找人扮演家长。我们两个人在酒吧喝得烂醉如泥,是他来结账接人。若是我们在外面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也是他通通去摆平。

我跟叶小蓁闯出烂摊子,全是他在收尾。

叶小蓁经常捏着我的腰,嘻嘻哈哈地说道:“沈宁,若我是你,早就跟了蒋泽洋。”

我也嘻嘻哈哈地回答道:“你肯定不会的。”

叶小蓁把那个真心已经埋藏得太深太深,我已经看不透她。不管她是真心待我,还是假意待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两个不过是相互取暖,走过这段路罢了。两个人的孤独绝望总比一个人好。

就这样,我混过了一日又一日,满心期盼着苏煦能够再度出现。

我在舞池里疯狂搂着其他男人的腰跳着,扭动的身体忽然停住不动,一阵恍惚。耳畔是刺激着耳膜的节奏,舞池里有人疯笑,有人尖叫,还有人暧昧地搂着腰。在那些光怪陆离的灯光中,我扫视了一圈,没有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

眼泪就这样砸下来,泣不成声。

明知道结果的东西,我为什么还不能死心呢?为什么还要一遍又一遍地去妄想呢?

在我愣神的时候,蒋泽洋穿过人群,准确无误地拉着我的手腕,将人往外面拖。

“蒋泽洋!你能不能不要多管闲事!”

见他不停下,我忍不住踢了下他的小腿。蒋泽洋一个趔趄,差点摔了下去。他回过头,放开我的手,道:“沈宁!你也不去照照镜子!你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鬼样子!”

“你别多管闲事!”

“你以为我乐意吗!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卑贱地伺候你吗!你要发泄就发泄,别去卖笑行不行!要是苏煦看到你这个样子,他一定会无法安息!”

“我想苏洵回来!如果他看到这样的我,他一定会回来的!”我执拗偏激地说道。

蒋泽洋高高扬起手臂,狠狠打了我一巴掌,半张脸都麻木了。“沈!宁!你清醒点!苏煦已经死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第二个苏煦!程睿舟也不会再来扮演苏煦!你当初读A大不就是为了他吗?那你为什么不坚持下去!你为什么不去做更有意义的事情去怀念他!”

蒋泽洋一声声的质问就像耳光,不断打在我脸上,比刚才的还要狠,还要让人疼。我顾不得众人诧异的眼光,跌坐在地上,捂脸哭泣。

不管我怎样做,苏煦已经回不来了。

他还说对了一点,程睿舟再也不会扮演苏煦来拯救我。

大概那个在程家老宅子后山上的青坟也是苏煦的吧。

程睿舟认为是我害死了苏煦,所以专门来报复我的吗。如果是这样,那只能说程睿舟真的太可怕了。从第一次遇见起,他就在编织一个巨大网,让我跳进去。而他蛰伏在一旁,安静地等待猎物,然后给予最致命的一击。

他做到了,也做得很漂亮,也不知道他在了解真相的那一刻,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蒋泽洋的话点醒了我,所以我决定重新去做一个苏煦喜欢的人。原本这就是场喜剧,只是最想邀请的观众却不在。

日子恢复如常。

叶小蓁打电话来叫我喝酒的时候,我还犹豫了好一阵,最后还是去了。因为电话里,她的情绪非常糟。

喝酒的地方在足球场。她坐在最中间,面前摆了一箱啤酒,地上还有两个空瓶子。天气已经入冬了,凛冽的风刮在脸上,很疼。我围着围巾,穿着厚厚的衣服,仍旧觉得冷,一出门感觉鼻子都要被冷空气冻掉一样。

叶小蓁看见我,冲我粲然一笑,然后递了一瓶开了瓶盖的啤酒过来。我没接,说道:“这么冷的天气你怎么在这里喝酒?而且啤酒也这么凉,喝了伤胃。”

叶小蓁指了指她的心脏,傻笑着说:“这里已经够冷了。”

啤酒她收了回去,正准备喝,被我一把抢了过来,问道:“叶小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觉得呢?”她抬起,含着眼泪笑着问我。

能影响叶小蓁情绪的通常只有一个人。

“顾裕年……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道,生怕刺激她什么。

她突然抢过啤酒,狠狠往远方一扔,只听见“砰”的一声,酒瓶子哗啦碎了一地。“这个世界真的不公平!好人总是没有好报!”

“任何世界没有绝对公平,也没有绝对不公平。”

叶小蓁扬起那张巴掌大的脸,看着漆黑的夜空。操场路边的灯光照耀,她整个人身上都带着一层森然的冷意。

“明天我带你去看看他……”

叶小蓁的语气有种说不出的凉意。

那天晚上,我看着叶小蓁把那剩下的啤酒全部灌进肚子,最后撑在路边的树下,把肚子里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那般难过的模样,让人心也跟着纠成一团。

她说的对,我们都是可怜人。

许久都没有顾裕年的消息。我和他也谈不上很熟,一直没有去关心。就算生活在同一个城市,一次也没有遇到过。当叶小蓁把我带到医院里的时候,我还以为她只是恶作剧。可是当我看到顾裕年躺在病床上的时候,这才明白叶小蓁为何要喝那么多酒。顾裕年仿佛是一个气球,许久不见,仿佛干瘪了下去,整个人只剩下一副骨架,眼窝深深凹陷下去,一张脸没有任何血色。若不是叶小蓁,我肯定认不出他是顾裕年的,他得了很严重的神经性厌食症。

听叶小蓁说,原来顾裕年已经有过厌食症,后来情况慢慢好转,但是遇见桑蓝,情形似乎变得更糟糕。神经性厌食症很大程度上是心里进食障碍。

叶小蓁红着眼睛,将我拉到病房外,低声道:“他一直不肯吃东西,不断受着折磨,还一直想着见桑蓝。”

我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医生会有办法的。”

叶小蓁绝望地摇头。“如果医生有办法他也不会这个样子。他是自己不肯放过自己。”

“这……”

“他都在医院里躺了大半年,桑蓝一次也没来过。医生说,如果他再这样下去……这样下去……会……”叶小蓁崩溃地捂着脸,话讲不下去。

如果顾裕年还这么任性,最后会死。

我忍不住在门外看了顾裕年一眼。他已经虚弱地睁开了眼睛,眼神都是浑浊的。我拉拉叶小蓁的衣袖,示意她看病房里。

叶小蓁擦干眼泪,拍了拍脸颊,扬起微笑,朝里面走去。那个脆弱绝望的叶小蓁瞬间被隐藏起来,把那个正面阳光的叶小蓁展现在心爱的人面前。

我也跟着走了进去。

顾裕年勉强牵扯嘴角,声音微弱地说道:“小蓁,你来了……沈宁,好久不见……”

我微笑着点头,道:“好久不见。”再见却已经成了如此模样。

叶小蓁坐在旁边,拉着顾裕年枯瘦的手,轻声说道:“今天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顾裕年摇摇头。

“那你想不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顾裕年还是摇头。

“顾裕年……”

“叶小蓁,以后你别来了……”

即使再坚强的叶小蓁听到这句话也忍不住红了眼眶。“顾裕年,你放弃桑蓝,好不好……”

顾裕年依旧摇头,微弱的语气中带着坚定。“我会一直爱着她。”

“你傻啊……你都成这个模样了,桑蓝管过你死活吗?你这样有什么意义呢?你都快死了……”叶小蓁忍不住朝顾裕年吼。

“就算我为她死了,也死而无憾。”顾裕年依旧倔强。

叶小蓁匍匐在床边,努力压抑着哭腔,肩膀不断地晃动。我是他们故事的局外人,此时此刻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追逐戏,心痛着他们的彼此蹉跎。

从医院出来,叶小蓁的眼睛哭得通红,我鼻子酸酸的,眼泪一直掉不下来。

外面阳光正盛,我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现在能治顾裕年的也只有桑蓝。叶小蓁和桑蓝闹崩了,我和桑蓝的关系也正式破解。一想到她,我的心脏像堵着一层棉花,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虽然百般不情愿,可是我和叶小蓁还是去找桑蓝。

当我们找到桑蓝的时候她在体育馆里训练。听边上的人讨论国家队的考察期进入了最后阶段。每个人在那努力训练,完成训练任务。

桑蓝见我和叶小蓁一同出现,说不出的惊异。她跟其他人打了个招呼,然后朝我们走来。大概我们三个里,只有桑蓝一如既往,从未变过。她还是那么不待见叶小蓁,眼神落在我身上。“阿宁……”

叶小蓁往前一步,死死攥着拳头,比较客气地说道:“麻烦你去医院看看顾裕年吧。”

桑蓝皱着眉头,冷漠回答:“他怎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

叶小蓁咬着唇,指责道:“他为了你都快死了!你居然还装作没事一样!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叶小蓁!我怎么对他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你不是我的什么人,更不是顾裕年的什么人!”

大概是最后一句刺激了叶小蓁,她攥着拳头挥上去。两个人扭打成一团,嘴巴里还不断骂着脏话。

我看戏似的站在旁边,没有打算要帮谁,也没打算劝架,一切似乎都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一般,表情是麻木的。

我只是太麻木三个人之间的感情。曾经说过的话一起经历的事都被时间磨成了灰烬。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连这友情也消失殆尽。建立感情需要那么久,而摧毁它们却是一瞬间的事情。友情和爱情一样,都是如此脆弱。

叶小蓁眼中的恨意太显而易见,她掐着桑蓝脖子的那刻,仿佛一心想要那个人死。看着桑蓝涨红的脸,我急忙去拖开满脸狰狞的叶小蓁。

曾经的叶小蓁在这一刻消失得干干净净,除了爱着顾裕年,其他全变了。爱情能成就一个人,也能将人毁得彻彻底底。

最终,桑蓝还是没有去看顾裕年。

我拉着叶小蓁走的时候,身后的桑蓝低声问道:“沈宁,我们真的不能再做好姐妹了吗?”

我身体一僵,缓声回答:“绝无可能。”

撇开苏煦不讲,或许以后我再也不可能有这么好的姐妹。但是,我和她之间横着一条性命,永远不可能恢复到从前。

顾裕年的身体每况愈下,医生已经吩咐他的家人准备后事。叶小蓁不信,攥着医生的衣领说他在造谣。

叶小蓁每天都守在顾裕年的床前跟他讲再撑撑,桑蓝快来了。

顾裕年无数次艰难地朝门外望着,眼里满是期盼。那一眼,让人心痛到了极致。

最后,顾裕年还是没能等到桑蓝。

那天我去看望他,叶小蓁在房里轻声哼着歌,歌声低婉忧伤,也不知道唱的是谁的心事。外面大片的阳光落了进来,一片明媚。那样的光刺得让人流眼泪。

顾裕年终于在认认真真地看叶小蓁,嘴角带着微微的弧度。

我在门外眼睁睁地看着顾裕年的眼睛闭上,再慢慢睁开,最后慢慢阖上,再也没有睁开。

叶小蓁仿佛未察觉一般,继续哼着她的歌,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断断续续地传出痛苦的呜咽声。她背对我,肩膀不断颤抖着,呜咽声化成了撕心裂肺地号啕大哭。

我在门外,背靠着墙,扬起脸,努力不让泪水留下来。

终于信了叶小蓁一句话:好人没好报。

也许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有的人随意丢弃的东西,有的人追逐一生却还得不到。

顾裕年的死给生活笼罩了一层灰暗的光。

叶小蓁更加放肆。我经常看见她搂着不三不四的男人,“咯咯”的笑,在大庭广众下接吻调笑,仿佛真的过得很快乐一样。她在酒吧玩得很疯,跳舞的时候喜欢用手在其他男人身上不断游走,喝酒喝到半夜三更就搂着一个光头男人的腰,扭着屁股跟别人走了。我在她宿舍楼底下守了一整夜,她也未回来。

第二天早晨的时候,她归来,脖子上是青青紫紫的吻痕,她仿佛丝毫不介意别人看到一般。

我痛心疾首地看着这么放纵的叶小蓁,道:“叶小蓁,你不该如此。”

叶小蓁嘴角带着讥讽,满不在乎地说道:“你别多管闲事。”

“叶小蓁,你的感受我真的明白。当初的我也是一样……”

“沈宁。我跟你明说。当初我跟你和好并不是出自本意,而是因为和陆妍有约定。她帮我得到顾裕年的心,我帮她不让蒋泽洋和你在一起。现在顾裕年不在了,约定作废。你和我再也没有丝毫关系。”

我并不意外她会这么说,也没有特别的伤心,只是因为太明白那样的痛,所以不愿意叶小蓁再走一次。那些放纵都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叶小蓁牵扯嘴角,道:“作为曾经的好朋友,我邀请你看一场好戏吧。”

她的话让我感到一种深深的寒意。

过了几天后,晚上下课后,叶小蓁坐在一个男子的车上过来接我去看所谓的“好戏”。那个男子剃了光头,黑社会的气息很重。

我忐忑不安地上了车,那个光头色色地笑着说:“你朋友还挺漂亮的。”

叶小蓁面不改色地说道:“你如果不怕得艾滋病,可以去尝尝鲜。”

光头脸色变了又变,低声道:“你在骗我。”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光头愣了愣,随即笑着去亲吻副驾驶上的叶小蓁,道:“我有你就够了。”

我缩在后排,简直不可相信叶小蓁居然跟了一个这样的男人。

光头把车开到一个偏僻的路边停下来,似乎是在等待些什么。车窗正对着路边一条巷子,巷子口的右边有三个男的蹲在路边抽烟,一边抽烟一边东张西望。

当我看到桑蓝身影慢慢走过来的时候,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急忙去拉门把手,可是门锁着。

“叶小蓁,你疯了吗?”

叶小蓁不为所动。

我想打开窗户,可是车窗也被锁死了。

叶小蓁冷笑着说道:“看完戏我会把你送回去的。”

“叶小蓁!你是个疯子!”

我流着眼泪,无力地坐在车上,眼睁睁地看着桑蓝被三个男的拖进小巷子里,随后传来她一声凄厉的惨叫。我浑身都在颤抖,深深感觉到叶小蓁的可怕。

虽然我也恨桑蓝,但并不想她出事。

“叶小蓁……你让人……”

叶小蓁冷哼一声,道:“我让人折断她的手腕。呵!她让我失去爱人,我让人折她一双已经很便宜她了。”

“你不怕我报警吗!”我哭着控诉道。

叶小蓁回过头来轻描淡写地瞥了我一眼,反问道:“你有什么证据吗?”

我哑口无言,只能无声地流着眼泪。

光头凑到叶小蓁旁,笑眯眯地说道:“你要怎么奖励我?嗯?”

叶小蓁的食指在光头的唇上抹过,痴痴地笑着。

难怪呐……难怪!

看着两个人之间的动作,我才幡然醒悟:叶小蓁为了报复桑蓝居然出卖了她自己!她的恨已经到了极致。

进国家队是桑蓝的梦想,可是叶小蓁折断了她的翅膀。

发生的这一切究竟是谁的错呢?

如果蒋泽洋没有教我学坏,我就不会遇到叶小蓁。如果顾裕年没有喜欢桑蓝,那就不会得神经性厌食症,也不会死。那么叶小蓁也不会报复。如果当初没有学坏,我也不会遇到苏煦,甚至不会和桑蓝喜欢上同一个人,说不定苏煦也不会死,更没有程睿舟。

这些因果循环,能怪到谁的身上呢?

我从来没想过,这是最后一次见叶小蓁。后来,听到人说,她怀孕了,退了学。有人在大街上碰见过她大着肚子。又有人说,她流产了,去了很远的地方,没人知道她在哪里。

关于叶小蓁的记忆一直停留在初中。那个时候她那么瘦小,脸上永远带着羞涩的红,从来不与人直视,一副怯弱的样子。

我无比怀念着旧时光,更怀念旧时光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