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们终究要别离
书名:时光与爱共沉眠作者名:锦年本章字数:9671更新时间:2024-12-27 18:06:15
但是天总会黑,人总要离别。我和你的相逢离别都太匆忙,走错了一步,就赌上了全部。
01
令郁沉眠没有想到的是,当她再次听到有关郁德诚的消息时,竟是他的死讯。据班里几个和邵凉风处得好的男生说,郁德诚本来就有中风的征兆,邵凉风已经陪他去医院看了几次病,但郁德诚就是改不了喝酒的毛病,不顾医嘱常喝得宿醉。
这种情况下身体怎么可能扛得住?所以前不久突发脑溢血,送医院抢救了两天,最终还是走了。
听到这个消息,一瞬间郁沉眠的脑袋就像炸开了一样,整个人彻底蒙了。开始她还以为只是传言,但是后来老师也证实了这件事,示意大家近段时间要多多关心邵凉风。
郁沉眠的眼睛红了,在问清楚郁德诚的灵堂设在哪家殡仪馆之后,她就直接赶过去了。她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如果她知道连郁德诚的最后一面都无法见到的话,她一定会和他相认的。
其实她只是需要时间去消化邵凉风的欺骗,需要时间让自己强大,足以保护林芬芳,让她们即使不依靠晏家也能好好生活。到那个时候,她会和郁德诚相认的。
但是上天太着急了,根本不给她时间就带走了郁德诚。是希望她也感受到和他这五年来一样的愧疚吗?是希望她像曾经对邵凉风说过的,在心里给自己判个无期徒刑吗?
如果她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她一定会和郁德诚多说几句话,就算心里有再多的愤怒和难过,都会忍下去。她一定会对他态度好一点儿,不会连见他一面都吝啬。
郁沉眠在校门口叫了出租车去殡仪馆,上车之后她就开始哭,一开始哭声很小,后来几乎是号啕大哭。
她把这些日子在他们面前忍下来的眼泪全部释放出来了。
司机被吓到了,担忧地问她:“小姑娘,是有亲人去世了吗?”
郁沉眠还在哭,但是哭声里夹杂着一声呢喃:“爸爸……”
司机没有听清。
郁沉眠重复了一遍,很清楚地说了出来:“我爸爸过世了……”
直到郁德诚过世,她都没能叫出这两个字,现在她只能在出租车上用哭腔说出这两个字。但是已经太晚了,郁德诚再也听不见了。
郁德诚在S市没有亲戚朋友,所以葬礼从简,只是设了个灵堂,邵凉风充当了长子,跪在灵位前,头低垂着。
仔细看的话,可以看出他的眼睛是浮肿的,但是在别人面前,他不愿意展示自己脆弱的一面。
命运对他来说真的很残酷,先是夺走了他的母亲,后来差点儿带走了郁沉眠,接着父亲也离开了,现在连这个一起生活了三年的养父也走了。
他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命运对他这么不公。虽然在旁人眼里,他很聪明,很有天分,很多人甚至说他是让人妒忌的天才。可是现在,他宁愿做一个笨蛋,宁愿不要那些天分,只要他珍惜的人能回来。
但是他知道,人死不能复生。
郁沉眠走进殡仪馆的时候,工作人员问了她的身份,她说自己是郁德诚的女儿。工作人员去找邵凉风确认了,然后郁沉眠走进灵堂。
邵凉风知道她来了,却头都没有抬一下。
郁沉眠跪在他身边,身体颤抖着,她想道歉,但是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良久,她只吐出了一个字:“爸……”
听到这个字,邵凉风终于有了反应。他转过头来看她,眼眶通红,眼球上布满了血丝。
“郁沉眠,你知不知道,如果你早点儿喊出这个字来,他可能不会死!”
郁沉眠瑟缩了一下,眼泪一下子涌出来,颤声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真的对不起……”
“现在说对不起有用吗?你知不知道,因为见不到你,他酒喝得一天比一天多。”邵凉风说着,声音也颤抖起来,夹杂着一丝鼻音,“世上是没有后悔药的,你明白吗?”
郁沉眠跪在地上,没有反驳也没有继续道歉,只是那么跪着。她的眼泪不停地掉下来,不知不觉间,身下的蒲团都被浸湿了。
邵凉风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看到郁沉眠悲痛却沉默的样子,他开不了口。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跪在灵位前,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02
后来,林芬芳得知郁德诚过世的消息也来了。
虽然她一直害怕郁德诚的出现会影响她现在的生活,可没想到他居然那么仓促地走了。人已经死了,前尘往事也没有必要再去计较。
毕竟夫妻一场,站在郁德诚的灵位前,她还是红了眼眶。她似乎想说点儿什么,但终究还是把话咽回了肚子里,从旁边的工作人员那里取了三根香,点燃,鞠躬,然后插进香炉里。
郁沉眠仿佛对林芬芳的出现浑然不觉,依然跪在地上。因为跪得太久,她的双腿已经麻木了,现在想站起来都很困难。
林芬芳担忧地拉了郁沉眠一把,说:“阿眠,你不要太难过了,这件事也不全是你的错……”
郁沉眠依旧跪着,良久才冷冷地回了一句:“妈,这就是我的错。如果我早点儿和爸相认,他就不会喝那么多酒,就不会突发脑溢血,就不会死了……”
林芬芳红着眼眶,说不出话。按照郁沉眠的逻辑,郁德诚的死她也脱不了干系。就是因为她害怕晏河岳生气,所以赶走了郁德诚,还不让郁沉眠和他相认。
这样想来,她确实太狠心了。
郁沉眠还保持着跪着的姿势,说道:“如果我对他的态度好一点儿,或者我能细心点儿,看出来他的身体不好,或许我可以劝劝他,劝他不要喝酒,劝他注意身体……”
“但是,我都做了些什么?是我害死他的……”到最后,郁沉眠的声音变得很微弱。
林芬芳抱住郁沉眠,似乎想要给她力量,但是许久都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
这个世上是没有后悔药的,郁德诚不会死而复生,犯下的错也无法改变。
只是可怜了郁沉眠,她还小,却要背负害死自己父亲的罪名过一辈子。这种痛苦常人真的无法理解。
因为郁德诚的亲属都不在S市,所以灵堂只设了一天,傍晚时分郁德诚的遗体就被送去火化了。人死灯灭,一切都没办法回头了。
直到灵堂撤去,郁沉眠才从地上站起来。因为哭了一整天,她的眼睛肿得厉害,腿也跪得发软。
今天晏河岳在家,林芬芳不敢在殡仪馆久留,中午替郁沉眠买了饭,下午就回去了。
林芬芳打电话让郁沉眠回家,而邵凉风还要在殡仪馆里处理接下来的事情。
到郁沉眠离开,他们也没有说一句话。
走出殡仪馆,郁沉眠发现晏慕冬平时开着的那辆保时捷就停在大门口。他一直坐在车里,目睹了这一切,见郁沉眠出来了,就下车朝她走了过来。
郁沉眠两腿酸软,每迈一步都很艰难。
晏慕冬皱着眉头,过来扶了她一把,还递了张纸巾给她说:“有必要哭成这样吗?不过是个坐过牢的穷鬼,死了也罢。”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郁沉眠,她甩开了晏慕冬的手,丢掉他递来的纸巾,眼里涌起了一股怨恨,吼道:“晏慕冬,我真的受够你了!”
晏慕冬被郁沉眠吼得一愣,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逆来顺受的受气包有一天敢这样朝他吼。
但是片刻之后,他露出一抹冷笑,说道:“受够我了?我想你是忘了,你现在所有的吃穿用度都是谁给你的,你现在不过是我家的一条寄生虫,你有什么资格说你受够我了?”
“哈哈哈!”郁沉眠闻言,忽然流着泪大笑起来,“如果可以选择,你们给我的东西我都不要。我在这个家里不像寄生虫,倒像你养的狗,每天只能摇尾乞怜地过日子,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不能反抗,就连和自己的父亲见面都不可以。你和你爸都是魔鬼,你们从一开始需要的就不是家人,而是被你们掌控的傀儡!”
如果不是晏慕冬那些警告的话,或许郁沉眠不会对郁德诚那么狠心,也许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
“郁沉眠,我告诉你,不要再惹我,要是惹恼了我,我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晏慕冬嘴角的笑意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阴冷,他双拳紧握着,手上的青筋都暴出来了。
“我不想再被你控制了,你就是个疯子。我恨你,从心里讨厌你。”大概是因为绝望到了极点,郁沉眠把压抑在心底已久的话都喊了出来。
当愤怒战胜了恐惧,爆发出来的力量是惊人的。
晏慕冬瞪着她,脸色由白变黑,整个人陷入一种无法抑制的盛怒里,吼道:“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郁沉眠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我恨你!永远都恨你!”
晏慕冬彻底被激怒了,他一把抓住郁沉眠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把她的骨头捏碎。
他一路拽着她走下殡仪馆门前的台阶,然后不由分说地把她塞进副驾驶位,扣上安全带。
03
郁沉眠想反抗,但是因为跪了一个下午,又没吃东西,身上没一点力气。她解开安全带,刚想起身,腿一软,又坐回了位子上。
她反抗失败的一瞬间,晏慕冬已经坐在了驾驶位,发动了车子,锁了车门,一脚踩下油门。
车子如同离弦的箭瞬间冲了出去,车速很快,快得郁沉眠几乎看不清楚路边的景物。
她从悲伤绝望的情绪中清醒过来,一脸惊恐地看着晏慕冬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晏慕冬只是冷笑一声,再次提高了车速说:“你不是恨我吗?那我就让你更恨我一些。”
郁沉眠闭上了眼睛。
这个时候,只要晏慕冬在扭转方向盘的时候有一点儿偏差,估计他们两个就会命丧黄泉。
“我告诉你,害死郁德诚我也有份。你还不知道吧,他和你相认不成就躲在小区里偷看你。”晏慕冬的声音是冰冷的,嘴角的笑更透着几分狰狞和诡异,他似乎被气疯了,整个人都很不对劲,“是我把他赶走的,他连偷看你一眼都不可以,可能更绝望了吧。”
“真是懦夫,死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晏慕冬说得轻描淡写,郁沉眠听得心惊胆战。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可怕的人!”
郁沉眠后背发凉,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她真的没想到,郁德诚死前发生过这种事情。
所以他才会心灰意冷,才会绝望吧。原本是满怀希冀地来找她们母女的,明明只是希望弥补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却一再被拒绝、被驱赶,他的心里该有多难受?
想到这里,郁沉眠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晏慕冬烦躁地加快了车速。
郁沉眠趁晏慕冬不注意,拿出了手机,想打电话求助。联系人里排在第一位的就是邵凉风,是她之前特意设置的。她按了拨出键,把通话音量调到最小。
但是没有人接听。
她不死心地又打了一个,还是没有人接。
就在这个时候,晏慕冬一脚踩下刹车,车子瞬间停了下来。郁沉眠猛地往前一扑,手机也掉了。
她想去捡的时候,晏慕冬已经下车,绕到她这一侧的车门外,打开车门,把她从车上拽了下来。
这里是江边,远远地就能听见江水奔腾而过的声音。车子停的地方刚好在维修堤坝,没有安装护栏。
郁沉眠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她小时候曾经有过溺水的经历,所以一直以来对深水区域存有一种恐惧感。这点晏慕冬是清楚的,所以他故意带郁沉眠来这里,还死死地拖着她往江边走。
郁沉眠挣扎着,但是力气比不上晏慕冬,还好几次差点儿被脚下的乱石绊倒。
一直走到离江水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晏慕冬才停下来,他的手没有松开,嘴角的笑让人看着就觉得很可怕。
“郁沉眠,要么今后你继续乖乖听我的话,要么今天我们就一起从这里跳下去。反正死我是不怕的,我早就活够了。”
郁沉眠脸色惨白,双脚发软,颤抖地蹲了下去,用微弱的声音骂了一句:“你这个疯子!”
“是啊,我就是个疯子,但我是被你逼疯的。”晏慕冬蹲下身来,瞪着郁沉眠,“你看,我折磨你,你恨我。我想对你好了,你又不领情,非要摆脱我。我只好想想有什么办法能让你永远逃不出我的手心。”
郁沉眠心里恐惧和悲伤交织在一起,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全身都在发抖。
“快点儿做个决断吧,我可没有那么多耐心。”晏慕冬冷笑了一声,做出要把郁沉眠推下去的动作。
郁沉眠吓得闭上了眼睛,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晏慕冬,你先松手,你这样我根本没法思考。”
郁沉眠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再去刺激晏慕冬,简直就是自寻死路,所以她只能想办法先缓解晏慕冬的情绪。
晏慕冬依然没有松手,说道:“我给你一分钟。”
郁沉眠眼睛通红地看着他,说道:“要我以后都听你的也行,先松手,我的手快被你拧断了。”
晏慕冬有些迟疑,放松了手上的力道,说道:“郁沉眠,我告诉你,今天你答应我了,就不能再反悔了,不然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带回来!”
郁沉眠只能点头道:“好,我说话算话,你先放开我!”
晏慕冬松了手,结果下一秒郁沉眠就从地上站起来,还顺手抓了一把地上的泥沙朝他的眼睛扔去。趁晏慕冬反应不及,她转身就跑。
“郁沉眠!”身后传来晏慕冬恼怒至极的嘶吼声。
郁沉眠一边哭一边往前跑,但是因为浑身无力,又害怕,她根本跑不快。一回头,见晏慕冬已经擦掉脸上的泥沙朝她追了过来。
郁沉眠心里一慌,脚下一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跌下了堤坝,滚进水里。
入水的一瞬间,她知道,一切都完了,她根本不会游泳,而且本身对水就特别恐惧,完全没办法冷静地自救。
“郁沉眠!”她听见晏慕冬的喊声,然后又听见了有什么东西落水的声音。
她挣扎着,可是根本没有用,江水一直往她的口腔和鼻腔里灌。她想哭,却流不出眼泪,窒息的感觉一点点吞噬着她,大脑也开始缺氧,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也许这就是她的结局吧,她要去见郁德诚了,也许上天希望她能当面跟他道歉吧。
但是她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情没有完成,她走了,林芬芳怎么办?
04
郁沉眠没想到自己还能醒过来,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在医院里,林芬芳红着眼睛看着她,颤抖着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阿眠……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叫医生过来?”
郁沉眠疲倦地眨了一下眼睛,摇了摇头说:“不用了,胸口还有点儿疼,没什么大问题……”
林芬芳用力地点了点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一边重复着这句话,一边哭得停不下来。
郁沉眠这才注意到她左边的脸颊肿起来了,于是问道:“妈,怎么了?”
林芬芳哽咽着没有回答。
郁沉眠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问了一句:“是谁救了我?我记得有人……”
她记得自己明明已经失去意识了,当时江水很深,也很浑浊,就算有路人发现跳下来救她,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她的。即便找到了,估计她也没救了。
她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人。
晏慕冬……
林芬芳沉默了很久,才回答道:“是慕冬救了你……”
林芬芳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丝毫欣喜的表情。
郁沉眠捕捉到了这丝端倪,知道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问道:“他现在在哪里?”
林芬芳哭得更厉害了,慌乱地说:“听他们说,是他在水下托着你,把你交给救援人员,但是救了你之后他就脱力了,水流又急……尸体已经找到了,现在就在医院的停尸间里。”
郁沉眠听着林芬芳描述了整件事的经过,神情有点儿恍惚。她不知道此时此刻她的脸上应该是什么表情。
明明威胁说要推她下水的人是晏慕冬,但最后搭上性命救了她的人也是晏慕冬。
短短几天时间,就有两个人因为她而死,这份罪过太沉重了,她真的背负不起。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
晏河岳从门外冲了进来,一把拽起刚醒过来的郁沉眠,不由分说地就把她往门外拖,同时喊道:“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我晏家哪里对不起你?你害死我儿子,我要你偿命!”
郁沉眠还打着点滴,被晏河岳这么一拽,她手上的吊针被扯出来,血从手背上渗了出来。
但是她好像没什么感觉,只是顺从地从床上下来,像木偶一样被晏河岳拽着走。
林芬芳哭得更厉害了,死死地抱住晏河岳的另一只手臂:“河岳,我相信阿眠不是故意的,她怎么可能去害慕冬呢?你知道她是什么脾性的孩子,这次肯定是个意外。你放过她,好不好?”
晏河岳没有回答,一直拖着郁沉眠往前走。他比郁沉眠高出一个头,走路比郁沉眠快得多,郁沉眠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得上。
林芬芳不肯松手,继续恳求道:“河岳,这两年阿眠在家里大气都不敢出,不管什么事情总是忍着,这些你不是也看在眼里吗?就算你不把她当女儿看,养只小猫小狗也是有感情的吧?你有火冲我来好了,别伤了阿眠。”
但是晏河岳依然没有说话,死死地拽着郁沉眠,从三楼一直拖到一楼。好几次郁沉眠都踉跄得几乎要跌倒。
其实晏河岳的脾气郁沉眠是知道的,虽然平时很少碰面,但是他如果发起火来,绝对是直接动手的类型。林芬芳肿起来的半张脸应该就是他的“杰作”。
只是此刻的郁沉眠好像没有了求生的意识。
命运真喜欢跟她开玩笑,每一次,开始的时候她都是受害者,可是为什么到最后,所有的罪孽都得她来背?
此时此刻,停尸间门外挤了很多人,都是晏家的亲属,远远地就听见了震天的哭声。
晏河岳把郁沉眠拽了过去,在晏家人面前给了她一个响亮的巴掌,然后直接把她甩在地上,愤怒而冷硬地命令道:“慕冬在家里停灵三天,到时候你就给我跪三天!跪到我满意为止!”
郁沉眠本来也是死里逃生,身体很虚弱,再跪三天,对她来说也是一件要命的事。
但是此刻她似乎已经麻木了,她从地上爬起来,按晏河岳说的跪下,眼神空洞地望向前方。
林芬芳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跪在她身边陪她。
晏家众人似乎一下子明白了,她就是害死晏慕冬的元凶,顷刻间就聚集过来。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然这么恶毒!你继父供你吃穿,还送你读书,你居然害死你哥哥!”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晏家三代单传,现在你要我们晏家怎么办?怎么办?”
“害人精,真是个扫把星,当初就不该让她们母女进门!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什么的都有,郁沉眠却渐渐听不见了。
她似乎又回到了让她窒息的水底,浑浊的河水往她的身体里灌,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是徒劳。
是啊,为什么死的不是她呢?如果死的是她,是不是一切就结束了,她也就不用再当一个罪人了?
想到这里,她闭上了眼睛。
她真的厌倦这个世界了……
05
就在晏家人用越来越恶毒的语言侮辱郁沉眠的时候,忽然有个身影朝这里走了过来。他拨开人群走到了郁沉眠身边,伸手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事情的真相还没查出来,你们就把她当罪人,这样对她公平吗?”邵凉风的声音传进郁沉眠的耳朵里,让她如遭雷击般浑身抖动了一下,但只是一瞬间,她的神情又恢复如常。
“她从小就怕水,看到水域,她起码要离十几米远才会觉得安全。这样的人,你们觉得她会主动去江边吗?”说完,邵凉风把郁沉眠护在自己身后。
邵凉风的话一出来,现场安静下来。只有晏河岳脸色难看地说了一句:“这件事自然会有警察去核实。”
邵凉风冷笑了一声说:“知子莫若父,晏慕冬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最清楚。因为一时兴起就让郁沉眠做摄影助理,不顾她死活地奴役她,最后害她中暑昏倒。这就是你们嘴里说的哥哥?”
“我们家的事情不用你一个外人来插手!”晏河岳说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在颤抖,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但郁沉眠对我来说是我的家人。”说到这里,邵凉风紧紧地握了一下郁沉眠的手,“我看过殡仪馆的监控录像了,昨天郁沉眠走出殡仪馆的时候和晏慕冬起了争执,是晏慕冬逼她上车的。他知道她怕水,所以特地把她带到江边,或许本来只是想威胁她,但是没想到郁沉眠真的落水了。”
“这只能说是他自己造的孽,或许他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就是救了郁沉眠。至少说明他还有点儿良知。”说到这里,邵凉风把目光转向了盛怒的晏河岳,“如果想耍手段逼我退学,请自便,但是这件事情若你一定要往郁沉眠身上推,我奉陪到底。等到真相查清楚,估计晏慕冬舍己救人的英雄名头也保不住了。”
“你,你……”
晏河岳当然不甘,当然愤怒,但是他心里也很清楚,郁沉眠从来都不是那种会挑事的人,这件事情绝对是晏慕冬引起的。到时候真的调查起来,发现是晏慕冬胁迫且杀人未遂,那才是晏家最大的败笔。
见晏河岳已经说不出话来了,邵凉风也没有再说下去,紧紧地抓住郁沉眠的手,带着她往门外走。
整个过程,郁沉眠都很恍惚,就好像在做梦一样。
她似乎听见邵凉风说了一句:“阿眠,别怕。”
郁沉眠的心里似乎有一瞬间的波动,但是很快又沉寂如死水。
她不是害怕,真的不是害怕,她是绝望,很深的绝望。
邵凉风带着她离开了医院,去了附近的一座小公园。
虽然在这里散步休息的人很多,但是比起医院,这里算得上是个清静的地方了。
邵凉风停下了脚步,郁沉眠也跟着停下来了,但她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阿眠……”邵凉风思索了片刻之后,先开了口,声音有些颤抖,“昨天没有接你的电话,对不起。我以为你是打来道歉的,我当时心里太乱了,所以没有接。等我打算离开的时候,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才和我说看见你跟晏慕冬起了争执……”
郁沉眠终于抬起头来看向邵凉风,声音冷冷的,和过去不一样了,目光里透着一丝讽刺地说:“你对我说的话,我送还给你,世上是没有后悔药的……”
邵凉风被她的话刺痛了,有话想说,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郁沉眠没有再多说什么,从他身边走开了。
邵凉风伸手想去拉她,但是被她挣开了。
哀莫大于心死,她能接受他因为没有听见铃声而没有接到那两个求救的电话,但是她无法接受他因为不肯听她的道歉而故意拒接她的电话。
果然,在他心里,她害死郁德诚这件事就是一根刺,毕竟分隔五年再见面,她对他来说只是恩人的女儿,只是这样的角色而已。
他们之间或许走到这里就可以彻底结束了吧。
06
那天之后,林芬芳和晏河岳办理了离婚手续。不仅仅是因为晏河岳的心里已经彻底容不下郁沉眠了,也因为林芬芳终于看清了在晏家委曲求全两年来所谓安稳生活的真相。
晏河岳只是给了她一个落脚的地方和看似富足的生活条件,但实际上,她和郁沉眠都只是晏河岳眼里可有可无的人,只有接受他和晏慕冬的掌控,她们才能在这个家里有立足之地。
曾经林芬芳一直觉得,找一个依靠,给郁沉眠和自己一个完整的家庭,就是这辈子最大的满足了。为了这一点,她一直逼迫自己,也逼迫着郁沉眠忍耐,可是又得到了什么呢?
邵凉风的那番话点醒了她,如果不是晏慕冬良心发现,她参加的也许就是郁沉眠的葬礼了。
在这样的家庭里生活到底有什么意义?
从晏家搬出来的那天,林芬芳向郁沉眠问道:“今后我们的日子肯定没有那么富裕了,你会不会不习惯?”
郁沉眠用力地摇了摇头,担忧地看了林芬芳一眼,说道:“我没有关系,但是你熬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留在晏家吗?因为这件事离开,将来你会后悔吗?”
林芬芳也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说:“与其过那种整天担惊受怕的生活,我宁可和你一起过清贫安宁的日子。”
郁沉眠抿了抿嘴唇,良久才呼出一口气,说道:“我可以去做兼职,我会想办法承担我自己的开支,我们一起努力。”
林芬芳点了点头,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容。
搬家后的第二天,郁沉眠就接到了邵凉风的电话。因为上次的落水事件,她请了两个星期的假,一直没有去学校,晏慕冬的葬礼结束之后就和邵凉风断了联系。或许他们彼此都清楚,对方做的错事对自己伤害有多深。
郁沉眠曾经的决绝害死了郁德诚,从邵凉风的角度来说,他无法原谅她的任性。
与此同时,邵凉风的隐瞒和那两个没有接通的求救电话,也一直是郁沉眠心里的一个结。
联系了又能怎么样呢?有些伤害一旦造成了,就很难消除,它会长成心里的一颗毒瘤,隐隐作痛,时时刻刻提醒着你。
一开始郁沉眠没有接电话,但是邵凉风不死心地打了几个,郁沉眠才接了起来。
“阿眠,我知道你现在不想听我说话,但是郁叔叔的遗物,我还是希望你和林阿姨能接手。我已经把郁叔叔放在老家的东西带过来了,把地址给我,我寄给你。”
郁沉眠沉默了片刻,应了一声“好”,然后挂了电话,把地址发了过去。
她很怕和邵凉风说话,怕他的声音会唤起她心里的绝望。
没过几天,郁德诚的遗物就寄过来了,整整两大箱子。从衣物、手表、鞋子,到银行卡、各类证件和汽修店的账本,全部整整齐齐地收在这两个箱子里。
邵凉风还列了一张明细表,详细地列出了郁德诚这几年来的收支情况、名下财产,他一分钱都没有动,全部寄过来了。至于汽修店,要变卖还是让现在的店员继续经营,也由林芬芳和郁沉眠来决定。
此时的林芬芳感觉自己像做了一场梦。
她一直小心翼翼对待的晏河岳将她赶出了家门;她一直想要躲避的郁德诚却给她留了一笔遗产。
她们最后从箱子里取出来的是一个中等大小的手提箱,一打开,入眼的都是郁沉眠小时候的照片。
那时候的郁沉眠也不爱笑,安安静静地站着拍照,但眼睛里还是有光彩的。不像现在,一双眼睛好像总是雾气蒙蒙的,看不见光亮,没有生气。
除了一叠老照片,还有郁德诚这些年来寻找她们母女的记录。整整写满了几页纸的通讯录,有的号码打过几次,有的号码提供了一点儿线索,有的号码已经注销了。密密麻麻的,每一个号码后面都做了标注。
他还贴了寻人启事,热心人提供的线索他也都一一记录下来。即使有些线索很模糊,他也去了线索里提到的地方一处处地查找,几乎每次都是失望而归。
看着看着,郁沉眠浑身颤抖起来,她真的没有想到,郁德诚居然是用这样的傻办法找到她们母女的。
这五年里他到底承受了多少煎熬、多少思念,就是希望能再见她们一面,和她们团聚。
可是他的这份心不仅没有被她们理解,最终还被辜负了。郁沉眠甚至可以体会到他每天醉酒时的绝望,明明都找到了,明明都见到了,但是不能相认,不能来往。
郁沉眠一边看,一边掉眼泪,突然,她听见身边传来了一阵压抑的哭声。
一回头,发现林芬芳看着郁德诚的日记哭了,良久,林芬芳哽咽着说出一句:“老郁,我对不起你……”
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这个男人是怎样深爱着她和郁沉眠。他千辛万苦找到她们,她却视他如瘟疫,对他避之不及。
原来一直以来都是她错了,是她看错了幸福的模样,以为安逸地过一辈子就是幸福。
但是到头来,她自认为的依靠和安定薄得就像一张纸,经不起风雨,而真正爱她的人却长眠地下,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