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人会离开花会凋谢

紧握住手中凋零的玫瑰，品尝你赐给我的泪水。

01

清晨，阳光明媚，天空碧蓝。清凉的微风拂过树梢，枝叶晃动，发出好听的声音。

一个身材修长的男生站在小区门前的榕树底下，耳朵里塞着耳机，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把玩着一株狗尾巴草，身体微微后倾，靠在身后的树干上，眉眼微弯，嘴角带笑。

很美好的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凉风，温柔又舒适的感觉，和他相处永远都不会感到疲惫。

郁沉眠站在小区门口看着他，没有走过去。如果她会画画的话，她真想把这个场景画下来，刻在心里，永不忘记。

邵凉风注意到她，远远地朝她抛过来一个白眼，说道：“有那么好看吗？发什么呆，还不过来？”

郁沉眠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这么明目张胆地窥看，还被当事人发现了，一时间只好低下头，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其实之前她把他当哥哥、当朋友的时候，他们之间的相处没有任何不自然。

倒是最近，她好像无法只把他当成哥哥和朋友来看待了。心里的那种感觉是喜欢吧，比起曾经对叶永白那种没有希望的感情来说，对邵凉风的喜欢至少让她感觉很踏实。

邵凉风看着她扭捏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朝她走了过来，把手里的狗尾巴草丢到一边，伸手摘掉了耳机问：“又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

郁沉眠的脸已经红到耳后根，说话都不利索了。

邵凉风叹了口气，取下身后的背包，说道：“伸手。”

郁沉眠乖乖地伸出手来，像个听话的小学生。

邵凉风从背包里拿出一袋糖炒栗子放进她手里，还是热的，香气从纸袋子里飘出来，非常诱人。

“谢谢。”郁沉眠接过纸袋子，抱在怀里，然后拿了一颗出来，剥壳，吃下去。香甜的味道在她嘴里弥漫开来，她忍不住愉快地眯起了眼睛。

“好吃吗？”

郁沉眠很诚实地回答道：“好吃。”

甜到心里去了。

邵凉风似乎对她痴迷的表情很满意，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走吧，去看电影。”

郁沉眠嘴里还嚼着糖炒栗子，含糊不清地问了一句：“是什么类型的电影？”

邵凉风闻言，一边掏电影票一边说：“好像是迪士尼的动画电影，听说小孩子都喜欢，应该挺适合你。”

郁沉眠翻了个白眼，嘟哝道：“我快18岁了。”

“不管多少岁，一样是小孩。”邵凉风掸了下她的脑袋，笑着说道，“因为你的智商永远只有10岁。”

郁沉眠嘴里吃着糖炒栗子，想要反驳却被噎到，几乎呛出了眼泪，最后咬牙切齿喊了一声：“坏蛋！”

邵凉风却好像听到了莫大的夸奖，一边帮她拍背顺气，一边笑道：“我们一个笨蛋一个坏蛋，挺配的。”

郁沉眠被他的话堵住，脸又红了，彻底没了声音。

后来，郁沉眠总是能够回想起这天的情景。她吃着糖炒栗子，邵凉风走在她身边说着各种各样的笑话逗她，好像阳光和风都温柔起来，空气里还飘着鲜花和栗子的香气。他们算是在约会吧。

和邵凉风并排坐在公交车上的时候，她一直在心里默念，希望上天不要把这仅有的一点儿快乐从她身边拿走。她会努力学习，考上大学，将来找一份薪水不错的工作，早日把欠晏家的债还清，为林芬芳撑起一片天。

那时候她就自由了，她会勇敢地表明自己的心意。

想到这里，她忽然有了力量。只要继续努力，一定会幸福吧。

02

电影很有意思，影院里坐满了孩子和家长，播放的过程中全场都在哈哈大笑，邵凉风和郁沉眠这两个大孩子还真是有点儿另类。

但是郁沉眠看得很开心，邵凉风还买来了爆米花，郁沉眠一边吃一边笑，从头到尾就没有停下来过。

这种和谐融洽的气氛一直持续到电影散场，郁沉眠拿着空的爆米花盒子准备起身离开。

放映厅的灯光一亮，她发现晏慕冬居然坐在他们后面，锋利如刀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看得很开心嘛……”

郁沉眠的脸色一瞬间变白了，惊愕地问：“你跟踪我？”

晏慕冬笑着站起身来，眯着眼睛看着郁沉眠说：“是啊，不然我怎么能看到这么一出好戏？你还想解释什么？只是朋友吗？”

郁沉眠还没有回答，就被邵凉风一把拽到身后：“别为难阿眠，是我想看电影，所以邀请她的。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不要胡乱揣测。”

“这样啊。”晏慕冬笑道，笑容里透着几分恶毒，他看向郁沉眠，声音带着几分玩味，“郁沉眠，你是不是觉得他特别好，处处护着你，是个大好人？”

郁沉眠没有回答，只是说道：“他是好是坏都跟你没关系……算我求你，放过我行不行？”

晏慕冬闻言，冷哼了一声，看起来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郁沉眠，认识你这么久，你还真是一天都没有聪明过。”

郁沉眠并不想听他说下去，伸手拉住邵凉风的衣袖，准备让他跟自己离开这里。

像晏慕冬这样的人，说瞎话诋毁别人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郁沉眠，你不会天真到以为有人会因为小时候那点儿情分就千里迢迢跑来找你，又是替你出气，又是帮你澄清谣言，还照顾你吧？你自己想想，你连口信都没留下就走掉，值得他这么做吗？”

晏慕冬终于说到了正题上，他的话一出口，郁沉眠心里就咯噔一下，愣在了原地。

其实她心里不是没有置疑过，只是她刻意回避了，让自己不要想那么多，害怕自己会失望，害怕自己再跌回曾经的深渊里。她只想和邵凉风继续这样相处，她不敢深究。

看见她眼里的犹豫，邵凉风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扣得很紧，沉声说：“阿眠，别听他的，我们走。”

但是郁沉眠没有动，她的脚像灌了铅一样，一步都迈不开。曾经她一直回避的问题，现在她想知道答案了。

晏慕冬看到这一幕笑了起来，笑得畅快得意：“怎么了？邵凉风，不敢面对我的问题了？你以为你还能瞒得了多久？”

邵凉风虽然没有反驳，但是抓着郁沉眠手腕的力道加重了，生怕她跑了似的。

“你和郁德诚是什么关系，你敢说出来吗？你不过是替郁德诚来当说客的，别把自己弄得跟情圣一样。”晏慕冬看着他，目光里透着轻蔑和挑衅，他绕过了这排的座位，走到邵凉风和郁沉眠身边，把邵凉风的手扯开，“算了，我还是直说了吧。郁德诚现在是你的养父，他想和郁沉眠相认。你为郁沉眠做的这些事，不过是想报恩而已，我说得没错吧？”

晏慕冬的话音落下，脸上的笑容越发得意起来。

郁德诚出现在晏家之后的某天傍晚，晏慕冬和一群朋友打完保龄球回来，刚好在路上看见邵凉风提着超市购物袋和郁德诚走在一起。

后来他让在警局里工作的朋友帮忙查了一下，才发现两个人是养父子的关系，这无疑是重磅消息，他当然会充分利用了。

郁沉眠听晏慕冬说完，全身的血液好像瞬间凝固了，手心渗出了冷汗，她下意识地去拉邵凉风的衣袖，问道：“他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

她希望邵凉风能否认，像往常一样说她是白痴，别人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但是邵凉风没有，他朝郁沉眠苦笑了一下，无奈地说：“他说的都是真的……”

郁沉眠没有听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邵凉风……你真是个浑蛋！”

“阿眠，这件事不全是你想的那样。”邵凉风似乎想为自己辩解，但是话说出口，却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郁沉眠看着他，愤怒和难过的情绪交织着，她一开口，声音就颤抖得厉害：“不是我想的那样？那是什么样的？你会来找我，全是因为我爸，对不对？”

邵凉风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点头承认：“是，郁叔叔他帮了我很多，我想报答他。”

郁沉眠感觉眼泪已经涌到眼眶了，随时都会流下来：“你会对我那么好，是为了报答我爸，对不对？”

邵凉风没有吭声，脸色苍白。

面对郁沉眠的质问，他无法反驳。

见他沉默了，郁沉眠的目光里染上了一抹绝望，她说：“那天吃饭的时候你问我，如果我爸出狱了来找我，我会怎么样，就是在帮他探口风吧？从一开始你就是为了促使我和我爸相认，才对我那么好的，是不是？”

邵凉风没有回答，脑子乱得厉害，他抓住郁沉眠的手腕，说道：“阿眠，你冷静一点儿……”

“看来我真的是个傻瓜，没想到连你都在骗我！”

丢下这句话，她推开邵凉风，从他身边跑了过去，一路头也不回地跑出了电影院。

这情景和五年前那么相似，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心情。

五年前她害怕他，想躲开他。五年后，她没法面对他，怕自己会讨厌他。

她拼命往前跑，完全停不下来。眼泪一直涌出来，她很用力地抹掉，却是徒劳。

她以为邵凉风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真心对她好的人，但是没想到，他从一开始接近她，就是带着目的的，对她好，也只是为了报答郁德诚而已。

之前她脑海里那些和邵凉风有关的美好幻想，顷刻间都像泡沫一样破灭了。

也许她注定和那些充满阳光的生活没有任何关系，她只适合生活在尘埃里，看不到任何光亮，一直卑微地活下去。

03

回到家之后，郁沉眠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很久，任谁敲门都不回应。

林芬芳站在门外心急如焚，她知道郁沉眠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哭过了，如果不是碰到了什么扛不住的大事，她不会这样。

“阿眠，你先把门打开，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好好说的？”林芬芳手里端着一碗汤站在郁沉眠的房间门口，“我煮了汤，你出来喝一点，好不好？”

郁沉眠缩在床上，哭得浑身发抖，一声都不回应。

这个时候恰好晏慕冬回来了，听见林芬芳正在苦口婆心地劝郁沉眠，于是朝她走过去，说道：“你不用问了，她是被邵凉风那个浑蛋骗了，现在正伤心呢！”

林芬芳回过头看了晏慕冬一眼，迟疑地问道：“邵凉风？你是怎么知道的？”

晏慕冬没有回答，眯了眯眼睛，说道：“她一直觉得我是魔鬼，这次就让她见识一下，邵凉风那种不显山不露水的魔鬼才最可怕，假装得多好啊！”

晏慕冬的话就像一把刀子扎在郁沉眠的耳中，疼在她的心里。

晏慕冬没有再说下去，似乎转身回房间了，但是这一次，郁沉眠没法恨他。因为她知道，他只是把美梦的外衣剥落，把真相摊开给她看而已，真正让她受伤的人是邵凉风。

她回想起第一次在小区门口遇见他的场景。

曾经她以为只是巧合，但是怎么可能会那么巧，他刚搬来S市，住的地方就在她家小区附近？后来他作为转校生转来她的班级，她依然以为是巧合，毕竟他们学校的教学质量一直都很好，每年都有外校生转过来。

即使后来她也怀疑过这不是巧合，但在心里认定邵凉风就是专程来找她的。

千里迢迢到一个陌生的城市来找她，这种感情足以让人动容吧。

可她似乎忘了，自己哪里有那么大的魅力，而且曾经她还那么怕他、躲着他，甚至在离开的时候都没有留任何消息给他，就算对待一个普通朋友她也不应该这样，这样的她又怎么值得邵凉风千里迢迢寻过来？

仔细想想，除了报恩之外，他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必须来找她的理由了。

想到这里，郁沉眠苦笑了一下，她真的太笨了，把事情想得太理所当然了。

郁沉眠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就这么一直哭着睡着了。第二天早晨闹钟把她叫醒的时候，她发现眼睛有些红肿发痒。

林芬芳早已做好了早饭在等她。见她从房间里走出来，林芬芳松了口气，说道：“阿眠，我早就跟你说了，不要和邵凉风那种小混混来往，你就是不听……”

郁沉眠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声音沙哑地回了一句：“都过去了，我没事，别再说了。”

林芬芳看到郁沉眠疲倦的神情和通红的眼睛，教训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早饭已经好了，你洗漱完了过来吃吧。”

郁沉眠疲倦地点了点头，然后去了卫生间洗漱。

吃早饭的时候，她发现餐桌上放着一包糖炒栗子。

回想昨天的情景，她的心就好像被人用针扎了一下。

她回过头去看林芬芳，伸手指着装着栗子的袋子，问道：“妈，为什么会有这个……”

林芬芳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今天早上慕冬和朋友一起去晨练，回来的时候带的，说有人喜欢吃。”

郁沉眠愣了一下：“他是这么说的？”

林芬芳见郁沉眠这样的反应，也有点儿错愕：“对啊，说完就走了，说去健身房。这是买给你的吗？”

林芬芳的话让郁沉眠打了个寒战，她摇了摇头，说道：“不是，肯定不是，应该是买给别人的。”

想到晏慕冬会给她买吃的，还会说这种话，她就感觉不寒而栗，不知道是不是晏慕冬新想出来的整人伎俩。

04

郁沉眠到了学校的时候，邵凉风还没有来。

她想了想，把东西都搬到了角落里空着的座位上。她没法面对邵凉风，更没法跟他做同桌。她的忍耐力的确很强，但是她忍受不了她那么信任的人从一开始就骗了她。

邵凉风几乎是踩着上课铃声走进教室的，整个人看起来很没精神。他看见自己旁边的座位空了，皱了一下眉头，然后朝郁沉眠的方向看了过去。

郁沉眠正在埋头写作业，仿佛与世隔绝了一样。

他知道，他这次真的伤到她了。

这丫头虽然胆子不大，看起来很软弱，但是敌友分明。就像她和喻芜夜还有叶永白的决裂，就算她身边空无一人，她也不会勉强自己和他们继续做朋友。

而现在，他已经步了喻芜夜的后尘，被郁沉眠踢出了她的世界。

郁沉眠知道邵凉风在看她，但是她努力逼自己静下心来写作业。有时候她真的很庆幸，至少还有读书这件事情可以做，否则她的日子真的太难熬了。

可能是因为心情实在太差，而且作业都是今天早上赶出来的，郁沉眠在上课的时候被数学老师点名批评了。一共布置了十道大题，郁沉眠居然错了九道，算是破了纪录。

数学老师责令她把错题抄十遍，然后又布置了同类型的题目给她做，还说如果这次再错就罚抄一百遍。

郁沉眠恰好借着这次惩罚与外界隔绝，一整天下来，除了中午吃饭，她就没有挪过地方。

直到傍晚放学了，她才把十道题清清楚楚地算出来，还验算了几遍，只是不能确保完全正确，毕竟数学一直都是她的弱项。

就在这个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邵凉风的声音：“题目都做出来了吗？”

郁沉眠就当没有听见，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邵凉风皱起眉头，伸出一只手，摁住了郁沉眠的作业本：“阿眠，我有话跟你说。”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郁沉眠看着他，目光犀利，像一只小豹子。

“阿眠，我的确不该隐瞒你，但是最开始我怕我说了和郁叔叔的关系后，你根本不会让我靠近你。你本来就那么怕我，加上你心里对郁叔叔的成见，可能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邵凉风还是摁着她的本子没有松手。

郁沉眠苦笑了一下：“不用说得那么为难，和我做朋友也不过是方便你报恩吧。”

邵凉风闻言，目光暗淡下去，沉默了半晌才道：“阿眠，你讨厌我没关系，但是郁叔叔真的很想见你……他当初判了一年半的刑，因为在服刑期间表现良好，所以减刑，其实只服刑了一年。但是他出来的时候，你和林阿姨已经离开了。

“他知道因为自己的过错害了你们，一直都想找机会弥补。后来也是天意弄人吧，他投资的那个项目一年之后居然渐渐有了起色，那些投进去的钱也成了股份，他算是个小股东了。他拿着投资分红开了家汽修店，每天起早贪黑地工作，就是想多赚钱，有一天能让你和林阿姨过上好日子。

“阿眠，郁叔叔也知道了你和林阿姨那段时间的遭遇，他一直很懊悔。人总是会犯错的，你不能因为他一时犯的错，就判他一辈子的刑吧？”

邵凉风轻描淡写地交代了郁德诚这些年来的经历，虽然他说得简单，但这背后是怎样的艰辛，只有郁德诚自己知道。

郁德诚有没有真正地为林芬芳和她想过呢？她们已经有了新的家，林芬芳也得到了她想要的生活，他在这个时候出现，很可能亲手毁了林芬芳的安宁。

而且，郁沉眠最不能接受的是，郁德诚让邵凉风来接近她，替他当说客。

邵凉风做了那么多让她误会的事情，让她误以为他是喜欢自己的，让她对他产生了朋友之外的感情。

难道他们觉得自己这样做不会伤害到她吗？她感觉自己就是个傻子，被周围的人耍得团团转，之前对邵凉风的倾慕也好像变成了一个笑话。

沉默了良久，郁沉眠只是对邵凉风冷笑了一下，然后抽出了自己的作业本，放进书包里，冷冷地说：“对不起，我就是这样的。我要是讨厌谁，谁在我心里的刑期就是一辈子。我爸是这样，你也是这样。反正现在你也没必要继续装下去了，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招惹我。难受一次就够了，我不想对着你天天都难受。”

这些话郁沉眠说得挺狠的，她怕自己说得不够狠，就会继续和邵凉风有纠葛，害怕这样纠缠下去她会心软。如果对郁德诚和邵凉风心软了，林芬芳要怎么办？

邵凉风似乎被郁沉眠的话伤到了，他攥紧了拳头，半晌没有再说出一句话来。

郁沉眠见他沉默了，略带讽刺地勾了勾嘴角，然后拿起书包起身离开。就这样吧，就当她做了一个太美好的梦，现在梦醒了，她该清醒过来了。

05

接下来的几天，邵凉风如约没有再来招惹她。她又回到了最初一个人的状态，只是变得更加安静，总是一个人沉默地坐在位子上写作业，和班里的氛围格格不入。

班里的篮球队闯进决赛了，全班都去观战，唯独她没有去。出乎意料的是，队伍居然惨败，因为邵凉风在比赛中多次失误，不是犯规就是错失了进球机会。这场比赛后，班里的人都很郁闷。

有人在背后说，应该是因为邵凉风和郁沉眠分手的关系。在几天之前，他们的关系还那么好，邵凉风的发挥也一直很稳定。

似乎就是从郁沉眠把座位从邵凉风身边搬走之后，邵凉风就开始不对劲了——打球的时候频频失误，上课的时候也经常走神，整个人像是失去了活力，萎靡不振。

篮球队的成员看不下去了，拍着他的肩膀劝他：“阿风，没必要为了感情的事作践自己，你那么优秀，肯定能遇到更好的。”

邵凉风没有回答，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下意识地朝郁沉眠的方向看了一眼。

近来他也安静了很多，一点儿都不闹腾了，除了必须要说话的时候，他都会选择沉默。

也许之前他的阳光开朗只是为了驱散郁沉眠心头的阴霾，但是现在好像没有这个必要了，他便渐渐沉静下来。

郁沉眠没有想到郁德诚会在学校门口等她。

他搓着手，一边来回踱步，一边朝校门口的方向张望。看见郁沉眠的身影，他赶忙朝她走了过去，殷勤地说：“阿眠，你下课了啊……书包沉不沉？我帮你拿吧。”

郁沉眠愣了一下，皱着眉头避开了他的手：“不沉，不用。”

郁德诚的动作僵了一下，显得有些尴尬，但还是满脸讨好的笑容：“阿眠，其实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请你和凉风一起吃顿饭……这次你们之间确实有误会，你们从小就像亲兄妹一样，我不想这次因为我的关系……”

郁沉眠躲开他恳切的目光，神情冷淡地说道：“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不想跟你相认，也和邵凉风没任何关系。你们现在生活得很好，我和我妈也过得去，如果你们真是为了我们好，请不要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了，好吗？”

郁沉眠突然觉得这事很好笑，邵凉风来告诉她郁德诚是个好爸爸，郁德诚又来告诉她应该跟邵凉风和好。

他们俩才是真正的父子情深吧，他们在为彼此着想的时候考虑过她的感受吗？

邵凉风不顾她的处境，想让她和父亲相认。

郁德诚不顾她的感受，说一切只是误会，让她跟邵凉风和好。

都说是为她好，但是谁真正考虑过她心里有多难受？

听了郁沉眠的话，郁德诚嘴角的笑容僵住了，眼睛里有一抹悲伤一闪而过，但是片刻之后他又勉强笑了笑说：“阿眠，你不认我，我不勉强你。我就是想为你做点儿什么，我知道这是我亏欠你们母女的，曾经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们，现在我只想补偿……”

“不需要。”郁沉眠打断他的话，声音透着疏离，“你离我和我妈越远越好，不要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就算是补偿了。”

郁德诚被这句话震得整个人僵在原地，略显苍老的脸上露出难过的表情。

应该很受伤吧，期待了这么久的重逢，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答复。

郁沉眠虽然心里也有所触动，但还是一咬牙，狠下心来，继续说道：“你知不知道，当初你坐牢，我和我妈被人欺负得多惨？家里的东西都被抢走了，当时我很害怕，我妈被打断了肋骨，流了很多血，我真怕她就那么死掉。

“最害怕的时候，我疯了一样哭着满大街喊你，可是你在哪里？我很害怕，害怕我和我妈会活不下去。你知道我胆子小，我妈也是。可是在我们最需要依靠的时候，你坐了牢，让我们受尽非议和屈辱。你觉得这些苦你能弥补回来吗？

“也许我能原谅你，但是我妈永远都不会，而我永远是站在她身边的……”

郁沉眠的话音还没落，她的手就被人一把拽住了，她一回头就看见了邵凉风一脸盛怒地站在身旁。

“郁沉眠，你不觉得你说的话太过分了吗？”

这是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之前他总是叫她丫头或者阿眠，声音都是轻轻柔柔的，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大声。

郁沉眠心里钝痛了一下，咬紧嘴唇，甩开他的手说：“你没有资格说我。”

邵凉风眼底的怒火越来越盛，他说：“一开始没有告诉你全部真相是我不对，但是郁叔叔让我来照顾你、保护你，也是出于对你的关心和爱护。你可以把错算到我头上，但是你别怪郁叔叔。还有，五年前的事情，他是错了，但现在他只是想弥补自己犯下的错，你有必要这么伤害他吗？”

郁沉眠脸色苍白，眼眶一红，差点儿又要哭了。但她还是忍住了，只是瞪大眼睛，愤怒又难过地看着邵凉风。

之前，她不用说出心声，他都能明白的。现在，却因为她不愿意和郁德诚相认，邵凉风就完全不能理解她了。

他不明白她和林芬芳的害怕，不明白她内心的挣扎，他只是站在她的对立面指责她……

他还真是一个目标明确的人呢。

最终，郁德诚把邵凉风拦住了，他猛地咳嗽了两声，喘了口气，说道：“阿风，别说了，阿眠的话也没错。那些日子确实是难为她们母女了，这是我造的孽……”

郁沉眠没有再听下去，只是冷笑了一声道：“没错，我说话是过分了，我冷血。你们好好地生活吧，不要再来烦我了。”

丢下这句话，她转身离开。

但是在转过身的那一瞬间，她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如果邵凉风追过来，就会发现她哭了，眼泪不停地往下掉，还要忍住不发出声音，假装走得很镇定。

但是邵凉风没有追上去。

或许是真的生气了吧，气她父亲尚在人世却不懂得珍惜，气她非要把话说得那么过分、那么伤人、不留余地。

郁沉眠也讨厌自己说那么狠的话，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她就是没法接受他们的做法。

现在晏家的情况也不允许她和郁德诚相认，她只能扮演那个最狠心的人，也让自己相信，自己的心就是冷的，她是真的再也不愿意和他们来往了。

06

第二天，郁沉眠去学校的时候，发现邵凉风没来。老师说他家里有事请假了，班里有人说是因为他父亲住院了没人照顾才请的假。

郁沉眠心头一颤，她知道如果消息是真的，那郁德诚住院肯定是因为被她的话刺激到了。

想想也真是讽刺，明明一开始被骗，心里最难受的人是她，到头来她却成了罪人。

随着郁沉眠和邵凉风还有郁德诚的关系一点点恶化，晏慕冬却好像变得正常起来，也不邀请朋友到家里开派对了，每天早上按时晨练，还会带早餐回来。

最奇怪的是，每天一袋糖炒栗子，但是郁沉眠都没有吃。

一天，郁沉眠出门的时候晏慕冬还没去健身房，看见她没有动糖炒栗子，于是皱着眉头，生气地问道：“那天你不是吃得挺开心的吗，我买的就不合你胃口了？”

郁沉眠愣了一下，问道：“这是买给我的？”

晏慕冬顿了一下，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不是买给你的还能买给谁？这么甜的东西，也就你喜欢吃。”

郁沉眠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一句：“为什么要买给我？”

不是她刻意揣测晏慕冬的心思，而是晏慕冬从来不会做这种事情啊。正常的戏码应该是他喜欢吃糖炒栗子，让郁沉眠每天在他起床之前买给他，这才符合他的一贯作风。

晏慕冬被问得有点儿烦了，说道：“让你吃你就吃，那么多废话。我没有下毒，吃不死人。”

郁沉眠知道，晏慕冬还能好好说话的时候就不要惹恼他。她从那袋糖炒栗子里拿出了一颗，剥开吃掉。

栗子还是一如既往的香甜，但是因为她的心里很苦吧，一点儿都吃不出那天的味道了。

晏慕冬看着她吃栗子的表情，皱起了眉头：“要不是看你这几天要死不活的，我才懒得买。”留下这句话，晏慕冬就拎着他的健身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门。

郁沉眠手里拿着一颗刚剥好的栗子，动作僵住了，放进嘴里不是，丢掉也不是。

晏慕冬到底怎么了？居然开始关心她的死活了，折磨她不是他这几年来最大的乐趣吗？

倒是林芬芳挺高兴的，端着早餐走过来的时候对郁沉眠说道：“慕冬这孩子最近真的乖了很多，对我们的敌意也没有那么大了，你说他是不是开始接受我们了？”

郁沉眠当然也发现了他的变化，只是她想不明白发生这种变化的原因，只是回了一句：“不好说。”然后起身准备去上学，临出门前嘱咐了林芬芳一句：“还是让阿姨把栗子带给她女儿吃吧，我牙疼，吃不了。”

林芬芳没有多问，欣然答应了。

她不是牙疼，而是害怕。

虽然晏慕冬的转变让整个晏家都安宁了不少，但是她的心里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

07

最近天气很不错，晏慕冬没事的时候会和朋友一起出去摄影。就在他开车回家的时候，在小区附近看见了郁德诚。

这条路是去晏家的必经之路，郁沉眠放学回家也会从这里经过。

晏慕冬没有把车开回车库，而是停在路边，想看看郁德诚到底想干什么。

不一会儿，郁沉眠回来了。

她的头垂得很低，步子也很慢，整个人看起来没精打采的。自从知道邵凉风接近自己的真相后，郁沉眠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晏慕冬看着她，既满意，又生气。

满意的是她终于和邵凉风彻底划清界限了；生气的是因为一个邵凉风，她居然消沉这么长时间。

之前无论他怎么欺负她，她好歹都有点儿反抗精神，越是折磨她，她的精神就越足。

但是没想到，因为一个邵凉风，她竟彻底败下阵来了。

想到这里，他又看了一眼郁德诚。本来以为郁德诚会走出来拦住郁沉眠，但是没想到，他一直躲在树后，只是偷偷地、小心翼翼地看着郁沉眠走向晏家。

还真是父爱如山，不能相认，就躲在角落里偷看吗？

原本这已经是退让到极点的做法，但晏慕冬就是看不惯。

他不希望郁沉眠和邵凉风以及郁德诚还有任何牵扯，她的靠山只能是晏家。

晏慕冬下了车，不紧不慢地朝郁德诚走了过去。

郁德诚还看着郁沉眠离开的方向，即使她已经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还是没敢从树后面走出来。

晏慕冬的出现让郁德诚吃了一惊，他先是后退了一步，然后慌忙解释道：“我只是来看看阿眠，没有别的意思……”

晏慕冬勾了勾嘴角，露出一抹冷笑说：“可能我上次说得不够明白，我不希望你再出现在郁沉眠和林芬芳的周围，偷看、关心都不可以，听懂了吗？”

郁德诚的身体颤抖了一下，扶着树干，重重喘了口气说：“我只是想看看我的女儿……只是想看看她……五年了，我一直在想她长成什么模样了，但看见了就想再多看两眼，我真的没有别的想法。她不叫我爸爸也可以，她和她妈不认我也是有原因的，是我当初干了傻事，害了她们，但我只是想看看她们而已……”

晏慕冬打断他的絮叨，冷冷地说道：“你以为这样做有用吗？你以为你现在不穷了就可以追回林芬芳，接回你女儿了？你太天真了。你再拼50年，实力也比不上我爸。你根本没能力给她们幸福，还是趁早滚吧，不要来这里丢人现眼了，我看着碍眼。”

郁德诚脸色苍白，却无力反驳，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我只是来看看……只是看看，我没有别的意思，真的……”

晏慕冬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丢下一句：“如果我是你，就乖乖地收拾东西走人，这辈子都不会再出现在她们面前。”

见郁德诚没有反应，晏慕冬觉得无趣，回到了车里。

透过车窗，他看见郁德诚保持原来的姿势站了很久，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