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旦遇见，束手就擒，挫骨扬灰

海螺姑娘默默地为小伙子打扫屋子，大概只是因为遇见了他。

人鱼公主为了王子废鱼尾只求人腿，大概只是因为遇见了他。

爱德华为了金不惜将自己永远囚禁在古堡修剪自己的记忆，大概也只是因为遇见了她。

所以，当我一次又一次地做出反常的举动，并不是因为深陷病魔，而是因为，我遇见了你。

一旦遇见，束手就擒，挫骨扬灰。

Part 01

从仁济集团回到学校，邵翎就再也没去想奖学金的事了。

既然是有人故意不让她好过，那若纠缠不休，就是她自己蠢了。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

再说盛帅，自他上次被邵翎放鸽子之后，也多多少少打听到了一些关于邵翎的消息。于是，他终于懂得为什么邵翎不喜欢结交朋友了，也不再有事没事去找她玩了。

邵翎的确很忙，一天要干好几份兼职。最轻松的一份，还是给一个小孩子当英语家教，可就算是这样听上去很舒服的工作也并不容易。

因为这家人的地址是在城郊外的别墅，转两趟公交车后，还得步行二十分钟才能到。幸好，家教的工作是在星期天。

就在这样紧赶慢赶的节奏中，邵翎开始了第二学期的生活。

发工资那天，学校的贫困补助也正好下来了。拿到钱，邵翎第一件事就是去把老胡的欠款还了，还有黎沐阳当初帮她买的机票钱——虽然不是当面给。等做完了这些，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邵翎向来都是有恩必报的人，她虽还了老胡和黎沐阳的钱，但欠的穆辉的情该怎么还呢？那么大笔巨款，她一时根本拿不出来……

思考了许久后，邵翎有了个主意。

空旷无人的地下停车场内，每走一步都有回声。

邵翎提着从小区花园里接来的水，拿着抹布，鬼鬼祟祟地走近一个私家车位。在那里，黑色越野车像伺机而动的虎豹。邵翎四周张望了一番，确定无人之后，卷起袖子开始工作。

手被冷水浸得通红，她仍旧拿着抹布在车身上擦拭，并且擦几下就往车上哈一口气，似乎这样能擦得干净些。

当初，她信誓旦旦地说不想再接受他的帮助，也不想再靠他生活，更不想从他手上拿到与自己的劳动不相符的工资，所以现在，不管她是怎样迫切地想要报答他，想要对他好，她都不愿主动出现在他面前。

另一边，穆辉一连几天去停车场取车时，都发现车旁边的地是湿的。起初他还以为是漏油了，可他蹲下仔细查看，才发现是水。再看他的车，不管

前天晚上沾了多少泥尘，第二天依旧整洁如新。他甚至荒唐地想，难道这车成精了，会自己洗澡？

就在这件事还没想通时，穆辉又发现了一件更加匪夷所思的事情。

那天，他换好衣服准备夜跑，可一打开门，便见门口放着一个保温盒。

保温盒里，是一盅热腾腾的汤。

眼见四周无人，穆辉将保温盒拿进家，放在茶几上。他盯着它想了许久，一口也不敢尝，脑中是法制频道的新闻。

他想，如果是歹徒特意为他准备的，等他喝下晕倒后，再来个洗劫一空，那就太不划算了。于是便把那盅汤给倒了。

不过，这件事并没有就此结束。因为当他第二天吃了晚饭，准备去健身房时，一开门，又见门口放了个一模一样的保温盒，打开，里面还是一盅热腾腾的汤。

看来这贼是不死心啊……穆辉如是想着，又把汤倒了。

到了第三天傍晚，天空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火烧云，整座城市都沉浸在一种迷离的色彩中。当时的穆辉只想和一个人分享这种美好，于是他换好衣服，准备去同济学院。

可是他刚开门，见门口放着和之前一样的保温盒，里面还是一蛊汤……他心里一阵发毛。

到底是什么样的歹徒，才会有这样的耐心啊？穆辉想了许久，决定浅尝一口，他倒要看看这人在搞什么鬼。

四溢的香气直逼穆辉鼻腔，他从厨房拿出勺子，郑重其事地准备喝一小口。可是当熟悉的味道在他味蕾上绽放时……他忽然笑了，就像是在寒冬里掉进了温泉里一般的喜悦，也像老友久别重逢时的感动，更像是思慕了许久的姑娘终于表露了自己心迹时的悸动。

是她，毋庸置疑。

穆辉捧着保温盒，像个终于找到玩具的孩子。他将汤喝得一滴不剩，同时，也对前两天的浪费行为追悔莫及。

就这样，邵翎一连几天都为穆辉送去各种汤，可她每次去都发现穆辉很不自觉，从不归还保温盒，害得她买了一个又一个。

到了第五天她再去的时候，看见了四个整整齐齐摆放着的保温盒，上面还贴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不知道是不是你送错了，可是味道很好，谢谢。”

邵翎轻笑出声，放下手中最新的那个，然后抱着四个空盒，悄悄离开了。她不知道是，就在那扇门后面，穆辉正趴在猫眼上偷乐。

穆辉心中感叹，家里的小猫儿终于会黏人了。她那副想靠近却又不敢靠近的样子，着实让他的心从地狱酥麻到天堂。每每想到这里，他笑得双眼几乎要眯成一条线了，大白牙也总是整整齐齐地露出来放个风。

Part 02

“你一个人又傻笑些什么呢？”舒璞良看着大中午跑来，就只会乐呵却

不告诉他为什么的穆辉，心里万分不满。

“你说，一个人每天准时给你送汤，却不告诉你，是不是代表她暗恋你啊？”又暗自乐呵了一会儿，穆辉开口问道。他的声音里透露着春风得意的意味。

“不一定。”舒璞良见穆辉终于开口说话了，连忙起身走近。

穆辉瞪了他一眼，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

“这……这也有可能是你妈啊！”舒璞良接着道。

“今年的律师代理，你们公司没戏了。”

“哎呀，别啊，我这不是给你列出一万种可能嘛！”穆辉恢复冰山脸的第一秒，舒璞良立马像狼看见肉一般扑了过去。

穆辉一把甩掉舒璞良放在自己臂膀上的手，龇牙不快地说道：“你有本事再骚一点。”

“我有你心里挠痒痒那位骚吗？”

“没有。”穆辉假笑道，“毕竟你是天下第一骚。”

“说吧，你来我这儿干吗来了？”不想再和穆辉逗贫下去，舒璞良马上恢复了正经。

“仁济集团最近新开发了一种减肥糖，可是这种减肥糖和我们准备上市的瘦身口香糖很相似，所以我想来问问你，这是不是关系到侵权。”穆辉拿起准备好的文件。

谈及正事，刚刚还在斗嘴的二人立即讨论得热火朝天。

与此同时，楼下的商场里，某人正大汗淋漓地穿梭人群之中。

已然初夏，邵翎盯着被太阳直射的水泥地面，有些发晕。她擦了擦鬓角的汗水，强撑着继续工作。

“你好，我们这款饮料低脂低糖，请您看看吧。现在超市做活动，买一送一哦。”邵翎拿着厚厚一沓传单，站在太阳底下，口干舌燥地宣传道。

行人匆匆，都被太阳照花了眼，几乎没人看她一眼。

“你好，我们这款饮料低脂低糖，请您看看吧。现在超市做活动，买一送一哦。”邵翎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就像被输入指定程序的机器人。

“先生您好，我们这……”

“邵翎？”邵翎低着头，口中的宣传语还没说完，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她猛地抬头，见穆辉惊讶地看着自己。

日光从他的背后照来，在邵翎的眼里，他仿佛是带着圣光降临的神明。

结束了与舒璞良的交流，穆辉没想到一下楼就看见了邵翎瘦小的身影，他眯眼望了望头顶的太阳，心里莫名有些埋怨。

“你这样不行啊，很容易中暑的。”拉着邵翎的手，穆辉将她带到商场门口的阴凉处，一脸不快地说。

这是邵翎从A城过来后第一次正大光明地见到穆辉，当下心里一阵发紧。

她仰头看着穆辉，红彤彤的脸颊沾着被汗水浸湿的头发。

穆辉心头发软，先前的不满顿时烟消云散。

“没事，把这个发完我今天就可以下班了。”邵翎咧开嘴笑道。

穆辉抿了抿嘴，没有反对，却直接抓过邵翎手里的传单：“给我吧。”说完，他钻进汹涌的日光里，开始学着邵翎的模样喊了起来。

邵翎愣了几秒，立马跟上。

两人齐心合力，很快便发完了。不过邵翎倒是觉得，大概是由于穆辉那张俊脸才这么快吧……

“你怎么在这儿啊？”坐在开放冷气的甜品店里，邵翎脸上的汗迹还未削去，她顶着红扑扑的青春面孔，有些惊喜地问道。

“我的公司在这儿。”穆辉答道，耳尖却红了起来。

邵翎回想了一下，正准备提出质疑，穆辉立马转移了话题：“阿姨怎么样了？”

说起邵庭美，邵翎脸上没有了去年的忧愁，她笑着点点头：“挺好的，我妈现在一直在坚持药物治疗。真的很谢谢你，穆先生。”

听到“穆先生”三个字，穆辉皱了皱眉，他突然很讨厌邵翎这么称呼自己。

这三个字，无论用哪种语气说出来，都像是在无限拉长二人之间的距离。

“那就好。”穆辉的语气有些不快，停顿几秒后，他又说，“你呢？”

邵翎不懂穆辉情绪上的瞬间变化是为了什么，她只是顺着对方的问题回答：“我也挺好的。”

坐在路边随便一家冷饮店，两人聊得并不久，打断他们的，是穆辉的电

话铃声。

邵翎掏出钱包，准备买单，穆辉却拉住她，像风一样朝门口跑去。

门口的风铃“叮叮当当”地响起，邵翎被穆辉拉着跑出了老远，等他们在穆辉的车前停下后，邵翎才惊慌失措地说：“我还……我还没买单呢！”

“逃单啊，你没逃过吗？”穆辉的脸上挂着孩子气的笑。

闻言，邵翎瞪圆了双眼。

她看着若无其事的穆辉，心里急得发慌，转身就要回去，却被穆辉强行塞入了车中。

“你干什么啊？人家店里可都有监控录像的，等下成了黑名单，把我们的照片放在那里，简直丢死人啊！”邵翎着急道。

穆辉不理睬，油门一踩，径直离开了：“都跑出来了，再回去买单的都是傻子。”

“那也不能这样啊……”邵翎说着，泪水差点儿都要掉下来了。

穆辉却一阵哈哈大笑，结果笑得有些岔气，干脆将车停到了路边：“趁着年轻疯狂一次总是好的。”

“穆辉！”

“你终于舍得叫我的名字了？”

“你，你有时候怎么跟小孩子一样啊……”没有理会对方的打趣，邵翎皱着眉气呼呼地说。

“对啊，我可不就是你的同龄人吗？”看着一脸怨怪的邵翎，穆辉突然

温柔起来。

他假装不经意地摸了摸邵翎的头发，安慰道：“我已经买单了，傻子，我哪有那么大的胆啊。”

“呼——”邵翎长出一口气，连忙拿出钱包问，“多少钱，我给你。”

“你觉得我是缺那三十块钱的人吗？”穆辉这话并没有阻止邵翎从包里拿出三十块钱的决心。

她把钱放到副驾驶座前面的抽屉里，煞有介事地说：“你帮我的，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还清，虽然现在大钱我还不上，但这种小钱你就不要跟我争了，起码我心里还有个安慰。”

邵翎一本正经的说辞，让穆辉听得连连点头应是。这一刻，他是几乎真的信了，刚刚买单时给的不是三百，而是三十。

Part 03

邵翎已经几天没来送汤了，穆辉待在家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踌躇了许久后，他终于决定明天再去舒璞良那里碰碰运气。

舒璞良看着三天两头就往这里跑的穆辉，疑心大作。

“让开。”穆辉一把将舒璞良从落地窗前的沙发里拉出来，然后换成自己跪坐在沙发上。

他趴在窗边，像是盯梢猎物的捕捉者。

舒璞良好奇，也跟着一同望去，只不过，他只看见了对面商场外乌泱泱

的人群。

“你到底在看什么啊？”舒璞良忍不住好奇地问。

“……”

“你回个话行不？”

“……”

舒璞良看着魔怔了的穆辉，几欲发狂，不耐间，他猛地起身把窗帘拉下。

“你干吗？”穆辉立马从沙发里跳了起来。

“我还要问问你，你在干吗？”舒璞良反问。

“别闹了，打开。”

“不行，你不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我就不打开。”舒璞良拿着控制窗帘的遥控器，一脸得意。

穆辉看他一脸撒皮耍赖的模样，无奈地说：“我告诉你就成了，你先打开。”

“这还差不多。”舒璞良点点头，颠儿颠儿地打开了窗帘。

重见天日，穆辉第一时间不是抓住舒璞良揍一顿，而是继续往外望去。

舒璞良也学着他的样子趴在沙发上，用手肘撞了撞穆辉，说道：“你倒是说啊。”

穆辉回撞了他一下，不快地起身道：“自己猜。”

留下这三个字，他便径直离开了。

舒璞良一脸“你这个大骗子”的表情，气愤，却又好奇得紧。但是片刻后，他看到穆辉朝对面商场匆匆跑去的身影时，才恍然大悟。

他喃喃自语道：“藏得够深啊。”

邵翎今天的传单是做洗发水的，可她将传单发完后，看看自己的头发，总觉得像几十年都没洗过了！她恨不得在井水里泡一泡！

就在这时，她发现穆辉偷偷出现在她背后，吓得连退三步。

“我头发很脏，你别碰。”邵翎抢先道。

“我就碰。”穆辉故意唱反调，然后朝她伸出手。

邵翎见状急忙抱头，东奔西逃。

她原本就辛苦了一天，哪怕是小小的打闹也让她有些眩晕。就在她险些摔倒的时候，穆辉一把拉住了她。

“你小心点儿。”穆辉严肃地说。

他这一拉着脸，本来还在东躲西藏的邵翎忽然就放下了戒备。

原来不管自己变成什么样，在他眼里终究还是那个孩子……

等邵翎工作结束，穆辉才跟她一起离开。

邵翎问他去干吗，他大手一挥道：“走，我带你打理打理去。”说着，他扫了一眼她汗津津的头发。

然而就在两人并肩前行时，黎沐阳正好开车路过。

想了想，在他记忆中，似乎永远都是邵翎的背影，讽刺之极。

“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深情呢？”黄盟眯眼打量黎沐阳，脸上写着

一万个不敢相信。

“那是你眼瞎。”黎沐阳恶狠狠地反驳道。

“不，我收回刚才的话……”黄盟顿了顿，黎沐阳刚想夸他识趣，就听见他接着说道，“你不止深情，还特别怂。换成以前，你黎大少爷看上谁不是手到擒来啊，怎么这次这么胆小？”

“配不上。”黎沐阳沉默许久后说道。

听得这话，黄盟好奇地抓耳挠腮，但看黎沐阳脸色不好，便不敢多问。

穆辉因为邵翎而总往舒璞良那边跑的消息，终于传到了王沐熹的耳朵里。她一脸不悦地拿着与仁济集团的和解书走到穆辉的办公室时，正巧碰见穆辉准备出门。

“你最近挺忙啊？”王沐熹语气略冲地开口。

“哦，关于仁济集团那边的侵权事件，我还要和璞良商量一下。”穆辉红着脸说道。

王沐熹顿时将一个文件夹狠狠拍在了他桌上。

“这是和解书，你还要商量什吗？”

“我还有其他的事。”穆辉另找了个借口。

“穆辉！”看着急于离开的穆辉，王沐熹有些无奈，“你到底还要撒谎到什么时候？”

“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没必要向你报告。”穆辉面色微变。

“是，是没必要。”王沐熹停顿了几秒，走到穆辉面前说，“可是你有

必要尊重一下这个公司，尊重一下我们这些年奋斗出来的成功，尊重一下我吧？”

王沐熹隐忍着满腔的怒火，可这并未引起穆辉的重视，他轻叹一声，提步就要离开。

“穆辉！”汹涌而至的委屈将王沐熹压倒，她看着不发一言就要离开的穆辉，急切地说道，“我从来没有奢求过改变现状，可那是因为我以为你不会爱上任何人！”

见穆辉的身影终于停住，王沐熹的眼眶泛红，鼻头发酸。她紧握拳头，想要努力忍住自己即将爆发的情绪，可是泪水早已盈满眼眶。

“十年了！我待在你身边十年了，难道你看不见吗？”其实王沐熹根本就没打算今天和穆辉摊牌，可情绪已至，她忍不住了，“我放弃海外研修的机会，一心想要留下来陪你，难道还比不上一个你刚刚认识不久的保洁小妹？”太多的情绪和回忆涌上，王沐熹苦笑起来，“我以为，你总有一天会明白，明白这世上不会有比我更爱你的人；我以为，你总有一天会看见，看见苦等了你十年的我。呵……看来，是我天真了……可是穆辉，你真的没有感动过吗？这么多年，你就真的没有想过，让我站在你的身边？”

“没有。”穆辉绝情的回答，让王沐熹的心彻底掉进了冰谷里。

刺痛的尖锐，在凌迟着她的每一寸血肉，可她骄傲的自尊，让她不肯低下头来。

利用同情来挽留他，她宁愿不要！

王沐熹是何时离开穆辉办公室的，连她自己都不曾记得，她只知道，那时天色已暗，整个公司，空无一人。

Part 04

管弦乐悠扬地飘荡在酒庄会所的每一个角落，黎沐阳端着酒杯，和黄盟酒过三巡。

“其实，我一直有件事瞒着你。”黄盟不知怎么就突然想通了，借着酒劲，他轻叹一声，对黎沐阳说道，“那次那丫头到我爸公司去，其实是因为我作假了她的工作表现。”

听到这里，原本微醺的黎沐阳浑身一震，他皱眉望向黄盟，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也不知道这小丫头到底哪儿吸引你了，让你这么念念不忘……”黄盟又猛地灌了一口酒，“但是既然她这么不识好歹，我就给她点颜色瞧瞧，我听说……因为被我们家药店辞退这事，她奖学金也没评上。还有，那小丫头把你帮她买机票的钱退回来了，我一直没告诉你，就是怕你心软，又去招惹她，惹得自己一身伤。”黄盟说着，呵呵地笑了起来。

一旁的黎沐阳，嘴里却满是苦涩。

“我知道，你妈去世后，你一直内疚。现在又多了这么一个人，你心情肯定好不了，我都看在眼里……可是梨子，这么多年你也该走出来了。当时的事就是个意外，你何必将所有罪责揽在自己身上？”

黄盟的话断断续续，黎沐阳却心知肚明他到底在说什么，他默默端起杯子，将褐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说完自己隐瞒许久的事，黄盟心里轻快不少。

只不过，气氛渐渐沉默了下来，二人皆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地干了一杯又一杯。

忽然，黄盟已经混沌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指着不远处吧台上的一个背影，疑惑地问：“那不是穆氏集团的副总吗？”

黎沐阳顺着黄盟指的方向望去，见一位窈窕女子正把酒当水喝。

她的侧脸如雕刻般精致，迷离的灯光下，一袭黑色蕾丝一步裙，显得格外撩人。

“你认识？”黎沐阳蹙眉问道。

“上次我爸公司新推出一个减肥产品，可穆氏集团非说我们侵权了，那天她过来和我爸谈判的时候，我正巧在。”黄盟说着，脑海跳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将手中的酒杯放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不远处的王沐熹，说道：“你不记得穆氏集团了？就是你那个小丫头在论坛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一次，除你之外的另一个男主角，就是他们老总啊。”

黎沐阳抿嘴，有些不悦。

“你等着，我去给你露两手。”黄盟口中的露两手，恐怕只有黎沐阳懂得。

以前，只要遇见漂亮女生，他们俩就会轮番上前“露两手”，看最后花落谁家。

这样的游戏，他们从小玩到大，从没腻过。

黎沐阳不想与姓穆的沾上半点关系，想要拉住已经起身的黄盟，可他不过一个恍惚，黄盟的步子就已经迈开了。

“哎哟，黎大少，又碰见你了。”此时，小百合扭着水蛇腰，朝黎沐阳一步步走来。

天下哪儿有那么多偶遇，她不过是黄盟找来替黎沐阳解闷的。

小百合说完，往黎沐阳身上靠去。

黎沐阳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黄盟坐在了王沐熹身边……

今天是S市一年一度的烟花节，绚丽的火花在天边如繁花般绽放，淡蓝色的光亮晕染在每一个仰头观看的人脸上。

当烟火在天空如轰雷般炸响起时，还能听见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的欢呼声。

“铃铃铃……”手机铃声忽然响起，穆辉收回一直盯着邵翎的视线，接通了电话。

穆辉挂断电话时，邵翎似有所感地侧过头瞟了他一眼。那一瞬间，她再次见到了她许久不曾见过的他的另一面——冰冷如霜，举手投足间几乎都带着寒气。

“我不能送你回去了，你自己可以吗？”穆辉尽量放软声音说道。

“可以。”邵翎点点头，想了想又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邵翎关心的话让穆辉脸上的冰霜融解了不少。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解释的人，可这次，他却想要多说一些：“王沐熹在酒吧里出了点事。”

“啊？那你快去吧。”邵翎闻言十分焦急。

虽然邵翎觉得自己跟个催促属于自己的王子去拯救其他公主似的，可现在不是耍脾气的时候。

穆辉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这时，“花仙子”的烟火主题才刚刚开始上演，震耳欲聋的声音在他的头顶炸响。

走了几步之后，他忽然折回身。

“我还是不放心。你和我一起去吧，处理完了我再送你回去。”穆辉这话看似商量，但他表现出来的是不容回绝的态度。

彼时，烟火在二人的侧方绚烂绽开，人群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邵翎没有犹豫，在一片色彩斑斓中点了点头。

途中，车速比邵翎想象中快了许多。穆辉心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油门丝毫没有放松过。

邵翎不愿打扰他，只将身子紧紧贴在座椅靠背上，伸手抓住车内把手。

终究，穆辉不是无情之人。

终究，这些年，他不是不知道……

Part 05

邵翎紧跟在穆辉的身后，径直朝会所里面走。

原本悠扬的乐声，此时早已停下。

王沐熹被人抬到沙发上睡下，她身边围了一圈人，包括一直捂着流血的额头，说什么也不肯走的黄盟。

“怎么回事？”走到人群外围，穆辉刚一出声，大家便自觉地让开了道。

同一时间，黎沐阳也得以看见穆辉身后的那个瘦小的身影。

“你也不管管你女朋友！你看我这脑袋！”黄盟气得跳脚，可面对一个醉酒的女生，他也不能下手。若今天用酒瓶砸他头的是个威猛壮汉，估计这会所现在也不会是这个安静的模样了。

穆辉对黄盟的误解没解释什么，他走到王沐熹身边仔细查看了一番，确认她无碍后，才回过身看向黄盟。

“你先去医院吧，这是我名片，医药费和后续治疗，我都包了。”

“你以为你爷爷我是缺钱的人吗？”黄盟横眉冷目地将穆辉递过去的名片拨落在地。

“那你要怎么办？在她脑袋上也砸一瓶？还是我脑袋？”

穆辉反问的语气，让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黄盟却轻笑了一声，说道：“她一个姑娘就算了，至于你……”他话说

一半打住，伸出被鲜血染红的手，从黑色大理石的矮几上拿过一瓶未开封的红酒，一步一步走向穆辉，“血债血还，穆总应该知道。”

黄盟说完，不等穆辉有任何回应，举起酒瓶就朝穆辉头上砸去。

邵翎见状，立马抬脚奔向穆辉，想替他挡下这无妄之灾。

黎沐阳却像是早就清楚了她的动作一般，先一步拦在了她的面前，挡住她的视线，也将她整个人圈在了怀里。

哐——酒瓶破裂的声音响起。

黄盟以为穆辉一定会还手，最少会闪躲，可他错了。

赤红的液体从穆辉头上流下，染了他一身，他却连轻哼都不曾有，笔直地站在原地。

看着周围人震惊的神情，穆辉淡淡地问：“现在，还清了吗？”

红酒混着血液从穆辉头上流下，邵翎惊恐地听着那声清脆异常的玻璃碎片声，心中阵阵绞痛，难以呼吸。

穆辉一身狼狈，脸色依旧从容，他转身将躺在沙发上的王沐熹抱起，走到黄盟面前道：“那么……”

黄盟惊愕地看着穆辉，许久都未曾回过神。

一旁的小百合见状，唯恐再出事端，立马将黄盟拉开。

穆辉从黄盟身边走过，来到邵翎身边。

邵翎正被黎沐阳圈在怀里，满脸震惊。

“我想，穆先生现在不方便同时照顾两个人吧？”见穆辉脚步顿住，黎

沐阳瞥了他一眼说道。

邵翎还未从惊愕中脱离，眼神有些木讷。她看了一眼穆辉怀中的王沐熹，一言不发。

“麻烦你了。”穆辉开口，他这话是对黎沐阳说的，视线却一直定在邵翎身上。

邵翎抬头，看见了穆辉眼里一晃而过的愧疚。

“小百合，你送黄盟去趟医院，我先送她回去。”人群散去，黎沐阳对着黄盟摇摇头，然后又看向一旁的小百合说道。

“好。”小百合也未从惊吓中清醒过来，只将头点得像鸡啄米，立马应下。

可是，无论在场的安排多妥当，今晚，注定是个无眠夜。

穆辉将王沐熹从回了家。期间，王沐熹吐了一地。她双眼紧闭，嘴里不知在念叨着什么，泪水却顺着脸颊流下。

穆辉来不及清理自己头上的伤口，处理了一地的污秽后，立马给舒璞良打了电话。

在他准备去客厅等舒璞良时，王沐熹醉眼蒙眬地醒了过来。

“穆辉？”看见一身狼狈的穆辉，王沐熹也清醒了不少，只是说话时声音有些沙哑，应该是被酒精灼伤了。

“你醒了？我去给你倒杯水。”穆辉说完，准备往客厅走，却被王沐熹拽住了手。

“你怎么了？”借着柔和的灯光，王沐熹打量了穆辉一番问道。

“红酒不小心洒了。”穆辉抽出被王沐熹握住的指尖，答完便欲离开。

“你就这么不愿面对我吗？”王沐熹的话，带着些许自嘲。

穆辉停住脚步，没有回头。

此时的王沐熹就像跌入了深深的海底，无法自救，也无法喊出救命。

她躺在床上，轻声道：“现在的我，在你心里就像瘟神一样吧？呵……我是不死心，因为我不信，这么多年，你就真的没在意过我。我是恨，可不是恨你，是恨我自己，恨我为什么没有骨气，为什么这么贱……穆辉，我只要你一句话，只要你说要我滚，我绝对不再缠着你。”或许是醉了，憋在心里多年的话，特别容易就能说出口。

王沐熹的话音落下，穆辉却还是没有开口。可就是因为没有开口，王沐熹才会以为自己看见了希望。

她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步伐蹒跚地走到穆辉身后，双手轻轻环住他的腰，被泪水覆盖的脸埋在了他宽厚挺直的背上。

“我知道，你不会说的，你终究不是无心之人。”此时的王沐熹好像是喜极而泣，她抱住穆辉的双臂也稍稍紧了些。

“爱过。”许久，穆辉轻轻吐出两个字。胸腔带起的振动，透过衣服传到王沐熹脸上。他曾以为，这件被尘封的往事，永远都不会被提起。

闻言，王沐熹也一震，有些呆愣地任穆辉掰开自己的手，然后转身面向她。

穆辉看着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王沐熹，轻声道：“大学的时候，我的确在意过你，也的确爱过你。可是当我发现的时候，你却和璞良在一起了。”穆辉苦笑了一声，“可能是有缘无分吧……你知道我和璞良一直是兄弟，我不可能和兄弟抢女人。”

“可是，我和他是假的啊！假的！你明明知道！”惊醒后，王沐熹大声哭喊起来。她的情绪十分激动，濒临崩溃边缘。

多少年了，他终于肯承认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了，哪怕只是一点点。

“可在璞良眼里那就是真的！”

听到穆辉这话，王沐熹目光闪了闪，情绪渐渐恢复。

她那双原本摄人心神的桃花眼，已经被泪水洗刷得红肿无神。

“所以那个时候我就放弃了。”

“为什么……”王沐熹不死心地追问，想要得到更能说服她的理由，或者说，是让她死心得更彻底的理由。

“大概是爱得不够……”穆辉闻言停顿了几秒，然后看着王沐熹，一字一句地说，“这么多年，我一直把你当朋友，和璞良一样的朋友，所以我不会赶你走，毕竟在我心里，这段友情是真实存在的。”

“我不要当你的朋友！我要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牵着你的手，站在你身边！”

“这不可能。”穆辉稍稍拉开一段距离，“不过如果你要走，我也不会强留。”

“不……我不要……”王沐熹掩面哭泣，身子无力地往地上滑去。

她借酒消愁的副作用开始出现，胃部阵阵痉挛。可是身体上再怎么痛，也不及心里的千分之一。

“你好好休息吧。”穆辉不忍再看，再次转身。

“那她呢？”王沐熹又哭着问道，“她现在是你的朋友，还是只是你救助的一个可怜人而已？”

忍痛问出这话，其实王沐熹早已料到了结果。她多么期待穆辉能顺着自己的话承认。但人最痛的伤，往往是自己刺的。

“都不是。”穆辉回答道，“我爱她，我要对她好，我要将这世上所有的爱，一点不漏地补给她。”

话音落下，穆辉抬步朝客厅走去。正巧，大门被打开，舒璞良气喘吁吁的脸出现在门口。

舒璞良惊讶地看着一身狼狈的穆辉，还没问一句“你怎么了”，就听到屋里传出的哭喊声。

他眉眼紧皱，穆辉却淡然说道：“交给你了。”然后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