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凌晔的自白

1

我一直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小弥时的情景。

那天我和凌晟从学校回来，刚刚进门就看到了她。

彼时的小弥应该也刚刚下车，她一只手拖着一个小小的卡通行李箱，一只手里还抱着一个几乎比她还高的长脚兔子玩偶，不对，或许应该用“扛”来形容更合适。哪怕两只手都不闲着，她仍旧稳稳地跟在爸爸的身后。

那个时候她才六岁，头发却已经很长了，一头又柔又顺的长发披散在肩头，配着身上那件白色的及膝公主裙，再加上脚上的黑色圆头皮鞋，活脱脱就是一个小公主。

之所以我会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爸爸对待一个小孩那么温柔。

他边走边向她介绍着周围的一切：“小弥，这里是叔叔家，以后也是你生活的地方了，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好不好？”

“那我爸爸妈妈也会一起住在这里吗？”她的声音很甜，就像是山涧里的泉水，让人听了以后顿时觉得精神一振。

爸爸听了这句话以后，并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顿了顿才回答：“等他们回来以后，如果他们愿意当然可以。”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小弥的爸爸妈妈永远都不可能回来了。

我只是有点儿羡慕，爸爸对她好温柔，同时心里还有点儿小小的嫉妒，爸爸果然更喜欢女孩子呢。

班上的殷飞他家也是两兄弟，他说他爸爸一直说想要个女儿。

爸爸一定也是这样的。

不过，看到爸爸没有帮她提行李，我又有点儿高兴。

因为每次爸爸带我们出去，也从不帮我们拿行李，他说：“男孩子不能这么娇气！”

嘿嘿，爸爸一定是觉得女孩子也不能娇气。

不过，爸爸跟小弥说话的语气和我们不太一样。他每次对我和凌晟说话总是“你们要怎么怎么样”“男孩子不能怎么怎么样”，但是和小弥说话的时候，他会用“好不好”“可以吗”这样的词语。

所以，爸爸果然还是更喜欢女孩！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又有点儿不开心。

不过很久以后，我渐渐明白了，因为爸爸是把小弥当成了平等的成年人在看待，至于我们，在爸爸心中应该一直都没长大吧。

小弥听了爸爸的话点点头，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看了看爸爸，接着说道：“他们肯定会愿意的。”

爸爸顿时乐了，呵呵笑着。

继续往前，爸爸接着给她介绍：“这片园林都是我们家的，以后你和凌晔、凌晟他们可以一起来这里玩，但是玩的时候记得带用人一起。前面的房子也都是我们家的，小弥待会儿可以进去看看自己想住哪一间……”

小弥继续拖着小行李箱一步一步地紧紧跟在爸爸的身后，边喘着粗气，还不忘对前方的爸爸道谢：“谢谢玄叔叔，您真好。”

两人一路前进，路过的易管家看到她一个人又拖小箱子，又是抱娃娃，立刻就要上来帮忙：“这就是小弥小姐了吧，您怎么一个人拖着这么多东西，我来帮您吧！”

小弥却躲开了。她紧紧抓着自己的东西，抬头认真地看向身前的易管家，仰着红扑扑的小脸说道：“谢谢叔叔，我可以自己拿的。”

易管家还要再劝，爸爸已经微笑着朝他挥了挥手，轻笑道：“让她自己来吧！刚才在家，连行李都是她自己收的，说是爸爸妈妈告诉她，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

爸爸的语气中明显带着宠溺，易管家闻言也笑了。

于是，小弥便这样一个人拖着箱子走进了我家。

这个时候，爸爸也看到了我和凌晟，立刻招手对我和凌晟说道：“凌晔、凌晟，过来一下……”

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了，听到爸爸的话，眼看她就要看过来，我立刻转身便往里跑了。

然后响起爸爸在身后的低吼：“凌晔！”

还有凌晟安慰小弥的声音：“你别难过，凌晔一直都怪怪的，他很讨厌和人亲近的。”

然后，爸爸这次低吼的对象变成了凌晟：“凌晟！”

这是我第一次见小弥，我觉得她跟我身边的那些女孩好像都不太一样。

后来我经常会想，如果我那个时候没有逃跑，如果那个时候我和凌晟一起跟小弥打了招呼，之后她是不是就不会把我错认成凌晟，然后喜欢上他？

如果我没有逃跑，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面那么多的事情？

2

小弥就这样在我家住下了。

但是从那以后，我很久都没有再看到小弥，但是关于她的事情，我倒是无意中从那些嘴碎的用人嘴里听到了很多。

我讨厌人群。

我知道他们是怎么说我的，他们说我是个灾星，说我害死了妈妈，所以大家都不喜欢我。

我也不喜欢他们。

只是我没想到那些一看到我就畏畏缩缩，还总是喜欢在我背后说我坏话的用人，会那么喜欢小弥……

他们说起小弥的时候，语气都是带笑的，就连说起凌晟的时候，他们也没这么开心。

“小弥小姐今天说要跟我学种花呢，真可爱！”

“小弥小姐今天摔了一跤，哎哟，看到她疼得都快要哭出来了，还一直忍着眼泪，真是心疼！”

“小弥小姐又帮我一起晒床单了……”

“小弥小姐今天的衣服又是她自己洗的……”

“小弥小姐真懂事！”

“小弥小姐一点儿都不像别的女孩那么娇气！”

“小弥小姐……”

“小弥小姐……”

……

小弥小姐，小弥小姐，口口声声都是小弥小姐，我顿时觉得更加讨厌她了。

又是一个和凌晟一样的家伙，哼！

大家越是喜欢她，我就越是讨厌她。

可是，有一天，我躲在玫瑰园的亭子里睡觉的时候，无意间却听到了两个正在除草的用人的交谈。

“小弥小姐今天一早就跟进厨房，学着大厨做了早餐，说要学了做给爸爸妈妈吃。哎哟，真是让我的心都化了。”其中一个年轻点儿的女孩兴奋地说道。

“哎，这么好的孩子，你说怎么就……”声音带着点儿沙哑的中年妇女叹息道。

我原本没怎么在意，但是听到那女人的语气，也忍不住愣了愣。

那个叫小弥的小鬼怎么了？

难道她得了什么绝症？电视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

越是讨人喜欢的小孩，越是容易遭老天爷嫉妒。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年轻女孩顿时一愣，不解地问道：“艳姐，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小弥怎么了？她有什么问题吗？”

叫艳姐的中年女人惊讶地道：“这事你还不知道？”

“什么事呀？哎呀，您就别吊我胃口了。”年轻女孩追问道。

“听说她爸爸妈妈在上个月一起去世了。”中年女人说到这里，竟然哽咽了起来。

“什么？”

什么？

我也忍不住坐直了身体。

可是怎么会？她们不是说那个小鬼每天都很开心的样子吗？难道她还不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已经去世了？

“怎么会？小弥知道这事了吗？”

“知道啊！听说是一家出去旅游的时候出的车祸，爸爸妈妈为了保护她，当场就死亡了。他们家没有其他亲戚，想瞒也没有办法……”不知道想到什么，中年女人突然哽咽了起来。

“那……那……她怎么……”年轻女孩的声音也早已没了先前的轻快，多了几分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惊惶。

那她怎么还能这么没心没肺？

这是她想问的问题吧！

其实这也是我想要问的问题。

“还这么小，大概还没真正明白死亡的意义吧……”艳姐继续哽咽着，喃喃念叨着，“你说，要是这么小的孩子就明白了死亡是什么意义，知道自己就这么被抛下了，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家了，心里该有多难过……”

这是我懂事以来第一次流眼泪。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艳姐那句话说出来以后，我的眼泪便再也控制不住了。

大概是终于有人说出了我心中的委屈吧！

“那你说咱们凌晔少爷不是更可怜？不仅要承担这些，还一直被人说成是害死夫人的罪魁祸首……”年轻女孩接着说道。

“虽然那些把所有罪过都推到一个孩子身上的人确实挺可恶的，但是要说可怜，咱少爷可远远算不上……你想想，虽然被非议，虽然夫人去世了，但是少爷还有老爷和凌晟少爷呢，还有玄家这么大的家产呢……相较于那些普通人家的孩子，幸福多了……”

“这倒也是。”

“快点儿干活吧，早点儿干完，咱们早点儿回去，小弥小姐应该也快放学回来了。”

“好。”

耳边再次恢复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原来，相较某些人，我那么幸运！

虽然失去了妈妈，虽然偶尔要听别人的闲言碎语，但是起码我还有爸爸，还有凌晟，还有这个家啊！

可是小弥呢？

我一直以为什么都拥有的小弥，又讨人喜欢，又独立的小弥，原来，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想到艳姐说的那句话……

“你说，要是这么小的孩子就明白了死亡是什么意义，知道自己就这么被抛下了，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家了，心里该有多难过……”

从那天起，我决定了，我要保护小弥，让她永远这么开心，不能让她觉得被抛弃，我要做她的家人。

我第二次见小弥的时候，她因为想家而爬上了树，差点儿从树上摔了下来，还好我及时抱住了她。

我第一次保护了她。

我很开心。

不过，小弥好像更喜欢凌晟。

这让我有点儿不开心。

不过，只要她开心就好啦。

3

可是，那天晚上，我看到小弥哭了。

那天晚上，我半夜醒来肚子饿，想让用人去给我找点吃的，可是刚刚走出房门，便看到穿着睡裙的小弥往楼下走去。

我偷偷跟在了她的身后。

然后，我就看到她一个人打开了大门，往外走去。

虽然我有点儿害怕，但是想到爸爸说过的让我们保护小弥的话，我决定继续跟下去。

其实我小的时候一点都不喜欢我家。虽然这里很大，占地面积很广，但是只要一到了夜晚就会显得特别恐怖。满园子都是树影，虽然周围亮着路灯，但是走到哪儿都觉得阴森森的，尤其是路灯照射在树枝上投下的阴影，要是再被风那么一吹，简直能把人的胆子都吓破。

而且园子太大了，老半天都走不出去，我现在都还偶尔会在园子里散步的时候迷路。

真是太恼火了！

好吧，其实就算不是晚上，哪怕是在房间里，如果没有人陪着的话，我也还是觉得很可怕。

所以如果可以，我真的一点都不想晚上出来。

可是小弥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出来，她到底要干什么？

我很想冲上去问她，又怕会吓到她，只能强忍着害怕跟在她的身后。

不知道走了多久，小弥终于停了下来，可是很快，我就听到了她的哭泣声。

“呜……爸爸妈妈……”小弥蹲在园子里的花坛前，双手抱着自己的膝盖，将脑袋埋在了膝盖上，声音说不出的委屈。

听到她的哭声，我突然觉得特别难受，瞬间又想起了那天在花园里听到的那两个用人的对话，我顿时也顾不得去想会不会吓到她的问题了，快步朝她的方向走去……

听到脚步声，小弥立刻受惊似的抬头看向了我的方向。

她水汪汪的大眼睛瞪着我，浓密的睫毛上还挂着泪滴，因为哭泣，眼睛、鼻子都有点儿红，显得格外招人疼。

我连忙放缓了声音，对她轻声说道：“你想要去哪里啊，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大概是见到了熟人，小弥刚刚停下的眼泪再次流了下来。

她撇撇嘴，牙齿紧紧咬着下唇，一副想要努力忍住眼泪的样子，顿时看上去比刚才可怜了一万倍。

“别哭了，你告诉我，我帮你一起解决好不好？”说着，我走到她的面前，蹲了下来。

“我……他们说爸爸妈妈不会再回来了，我没有家了。”小弥边说边哽咽着，肉乎乎的小手使劲想要擦干净脸上的泪水，却越擦越多，她哭得也越来越伤心了，“呜呜，我想要回家，我害怕！”

我顿时觉得非常生气。

到底是谁？是谁告诉她这么残忍的真相的？

简直太可恶了！

我气得想要打人。

“小弥，别怕！你可以把我和爸爸，还有凌晟当成你的家人啊……”我轻轻拍打着小弥的后背，小声地哄着她。

“可是……他们说爸爸妈妈再也回不来了……”说着说着，她刚刚平复的情绪又开始有了爆发的倾向。

“爸爸妈妈不是不回来了，我们只是看不到他们了而已，其实他们一直都在我们身边……”

“真的吗？”

“嗯，真的，我妈妈也不在了，可是我能感觉到她一直在我的身边。”

“呜……可是我都没感觉到……”

“这样，我把这个送给你好不好？”说着，我忍不住摸出了一直挂在脖子上的怀表，对小弥说道。

“这是什么？”

“这是我妈妈留给我的。”

“不行，我不能要，妈妈说过不能随便收别人的东西。”

“我不是别人，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了呀！”我忍不住一本正经地说道，还郑重其事地将怀表挂在了她的脖子上，“以后它就是你的啦！它会保护你的，就像你爸爸妈妈保护你一样。”

小弥这才停止了哭泣，乖乖跟着我回屋。

原来那天晚上，她一个人跑出去是因为想要偷偷回家。

呼——幸好我发现了她。

以后我也会一直像现在这样保护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