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吻过你，你在夜里哭

吻过夏天的蝴蝶，死在了冬天，因为它太冷。有一个人，他赐予我疼痛，他送给我鲜花。我有用来伪装的美丽外衣，没有了致命的武器，我拔掉了尖刺，最后输得彻底。

祁北辰·01

她要结婚了。

我的脑子反应了很久，终于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她到底逃离了我。

“你爱过我吗？哪怕只有一点点，爱过吗？”

“爱过，只是，后来不爱了。”

声音有丝颤抖，半天，我才觉得喉间苦涩，眼眶酸痛，很难受，我又做梦了。

是啊，她答应了孙诺凡，不久就要结婚了。一年前，我没抓住她，一年后，我也依旧改变不了结果。

我听不到其他声音，满脑子里只有那些话。

早就能料想到的结局，只是我不想去确信。还抱着一丝侥幸，不过是因为害怕面对。

雨是什么时候停的，我已经忘记了，没有心情吃晚饭，我蜷缩在冰凉的地板上，看着落地玻璃窗外的万家灯火，烦躁不已。

没有人会原谅我，我罪孽深重。

但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还是一次次去找她。

我找林婉秋问到了她现在的住址，不停地打她的电话，她没有接。接

着，我开车去了她家楼下。

我觉得我疯了，我像个流氓一样，守在她家门前，敲门声像急雨般落下来。

“开门。我有话跟你说。”

我在门外坚持着，背靠着门，坐在地板上。

“我等你开门。”

我背靠着门，曲起一条腿坐着，我知道她在听，我怕有些话现在不说，就再也找不到机会。

夜色流光，时间久得像经过了几个世纪，我狠狠地抽烟，脚边的烟蒂已经堆成堆。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开了，只是不见人，阳台上，隐约站着一个单薄的身影。

我抿着嘴，慢慢地移步过去。

外面下雪了，这些天一直在下雪，我的心情也像这雪夜那么冰凉，雪花一片片吹落到她的肩膀上、发梢上。

第一次感觉到，向千岚其实也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孩子，她没有那么坚强，没有那么强大。

她安静地站着，穿着一件单薄的棉布睡衣，黑发披散在她的肩头，她回头看着我，眼眸漆黑，里面一片死寂。

我突然不忍心质问她了。

我伸手想拂去她肩上的雪花，她警觉地后退，躲开我的手。我一动不动，站了很久，看了很久，没有再走上前。

孤独和寂寥裹住眼前瘦小的身影，冷清得让人心疼。

“你有话就说。”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沙哑，鼻音很重，明显是感冒的症状。

“你感冒了吗？先去吃药，你吃完药我再说。”

“你先说。”

我心里烦躁起来，深吸一口气，走到她身边，手扶上她的肩膀，她又想躲开，却被我一把抓住。

她挣脱不开，凝视着我，对我说：“放开。”

我乖乖放开了，我对她没辙。我走回客厅，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一盒没吃完的感冒药，我去厨房倒了一杯温水，让她吃药。

她竟然接受了我的好意，冰凉的手指拂过我的手心，我说：“我以为你会拒绝我。”

“我很少拒绝你。”她意有所指。

我心中一凛，面带微笑，语气中透着一丝嘲讽：“我是不是该对你说……新婚快乐……”

“谢谢，我们会的。”

她就是这么容易令我生气。

时间凝固，寒气游走，我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嘴唇靠近她，一寸一寸，几乎要触碰在一起，重复道：“我们？你们已经这么亲密了？向千岚，你别忘了……”我没有继续说下去，出租屋那件事我们都不想提起。

“还有更亲密的你……唔……”她仿佛又竖起了满身尖刺。

我吻住了她，我想我的眸中充满了受伤又绝望的气息，我不想听这张嘴再说出刺痛我的话，她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应我，就像多年以前一样。

“你不是要结婚了吗？和我接吻不恶心吗？为什么不拒绝，向千岚，你怎么这么轻贱！”我眼睛里的绝望像红色的火焰，燃烧着我的愤怒。

她的唇微微红肿，她静静地望着我，没有说话。

不应该是这样的……我只想找她好好说话……

我又搞砸了……

雪花一片片从眼前飘过，寒风吹得我身体都凉透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伸出手擦了擦嘴唇，她的嘴唇轻轻上挑，在我耳边讥诮地说：“祁北辰，到底是谁比较轻贱，你不是很清楚吗？”

我忘了呼吸，听见心破碎的声音，心痛和冰凉蔓延至全身。

是啊，谁比较轻贱？是我祁北辰，一直是我。她是一只有毒的蝴蝶，我从一开始就中了她的毒，万劫不复。

她真的忘记了，我曾那么爱她，那些以为忘不掉的回忆，一点一点，原来，可以忘得掉。清冷的路灯映照着她的黑眸，冷绝孤寂。

“原来你这么绝情。”

我看着漆黑的夜空，看着满天飞舞的雪花，话语从薄唇中吐出，原本准备好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她的嘴角挂着浓浓的嘲讽和讥笑：“我说过了，我会让你变得不幸，你不该招惹我。”

“是，我不该招惹你。”

我的双手在身侧握成拳，指节用力，决绝地转身，命令自己不准回头。我的步子不大，一步一步，远离那个单薄的背影。

远离那个我深爱的女人。

就这样吧。

我何必来自取其辱。

从向千岚家里出来，我开车去了酒吧，喝完酒，我摇摇晃晃地走出来。这个冬夜浪漫又短暂，我却不知道去哪里。

我还能去哪里呢……她不要我了……

我失魂落魄地在街上走，没有看红绿灯，没有管车子，没有听到身后刺耳的轮胎刮地声……

车子撞来的时候，我又想起了一年前那个雨天，如果我死了，她会回心转意吗？在我没想明白答案的时候，我感觉自己被抛向了半空中，我像是一只折翼的鸟，被撞飞又落下，陷入无边的黑暗。很奇怪，我竟然没感觉到疼痛……

酒精麻痹了我的神经，雪花飘落到我的额头上，我躺在冰冷的地上，看着一望无际的夜空，忽然想，死了就好了，死了心里就不会这么难受。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的脸在我脑中，定格成了一幅画，我嘴角扬起微笑，疼痛感这才慢慢地袭来。

“你是谁？”

“你又是谁？”

“游戏本就是麻烦的开始，你可以拒绝。”

“可我贪恋游戏的筹码。”

故事的开始，她说贪恋游戏的筹码，然而，我贪恋她。

可是，一切都迟了……

我闭上眼，温热和咸苦的液体从眼角缓缓流下。

夜，吞噬掉了一切声息。

醒来的时候，我见到了我妈，她哭哭啼啼的样子，让我觉得我是有人在乎的。我没让我妈通知任何人，好像也没有人能通知。

我电话里只存了两个人的号码，我妈和向千岚的。医生给我妈打了电话，我没想到我妈会打给向千岚，这个骄傲的女人，竟然会为了她儿子低头。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以为我忘了过去了。

我不知道我妈对向千岚说了什么，向千岚竟然来医院照顾我，她看起来很忙，我在想，也许在忙婚礼的事情吧……

她有时候会在我面前接听孙诺凡的电话，可有一次，她还是避开了我，她走出房间，我从床上起来，艰难地挪动步子，悄悄跟了出去。

她和孙诺凡打着电话，我看到她蹲在地上，那么无助的样子，脑海中盘旋着一个问句：祁北辰你把她逼到这样，你快乐吗？

放手吧……放手吧……

这三个字一直在我的脑海中盘旋，我忽然也觉得累了，也许我和向千岚注定有缘无分，我却一再苦苦挽留，何必呢？

我想了很久，想明白后，我决定放手，永远放手，彻底离开她和他的世界。

我知道，这一次是真的，我真的不会再打扰她了。

向千岚出国前，我打电话定制了一套婚纱，那时候，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或许还对她存着一丝侥幸，也许向千岚会反悔呢？

可是，一年多过去了，她没有反悔，

出院后，我要那个设计师把婚纱寄给了我，然后，我把婚纱寄到了她公司。

就当成我们的告别吧。

我和向千岚没有再见面。

婚礼，如期而至。

她结婚的那天，天气并不好，我坐在一家咖啡店外的长椅上。我看着雪花飘落，看着环卫工人开始清扫，看着长长的婚车队从我眼前经过。

他们看起来很幸福，只有我被人遗忘了。

时间像长了脚，在墙壁上慢慢爬走，有雪花停留在我的手心里，我握着融化的雪水，觉得它就像我们的爱情。

心痛，掩藏在看不见的地方。

眼前的婚礼，终究不是幻觉，真实而残酷地存在。

她要结婚了。

她要和别人结婚了。

我像一尊雕塑，一动不动，我一个人坐了许久，然后我起身去教堂。我没有想破坏他们的婚礼，我想看一看她穿婚纱的样子，顺利的话，我想亲眼看着她得到了幸福。

推开大门的那一刹那，我看到了一袭白纱的她，她并没有穿我送的那套婚纱。是啊，我早该想到，她怎么会穿？

婚礼上，每个人脸上都是喜洋洋的。

热闹和喜悦都是他们的，我是一条可怜虫，梦中的婚礼一步步进行

着，我看到孙诺凡温柔地看着她，看到宾客奇怪地看着我，看到向千岚流泪了。

我只出现了几分钟，然后，我迅速地离开了，头也不回。

我早已经不能回头，只是我醒悟得太迟太迟了。

她走进了婚姻这座围城，我的心里却始终装着她一个人，我只想远离她，远离这一切。

我终究没有勇气看着她属于别人，就让我安慰自己，这一切都是梦，我的爱情在梦中死去了，爱她的祁北辰在婚礼中死去了。

我想，她幸福吗？

一定会的吧。

向千岚·02

我把电话关了机。

早上醒来时，上面显示13个未接电话，13，真是个不吉利的数字。

妈妈去世的时候，我也是错过了电话，我朝那个陌生号码回拨过去，电话响了半天后，一个女人带着哭腔，她说：“我儿子出车祸了。”

我还在思考她儿子是谁，她又说：“我是尹萍。”

尹萍，祁北辰的妈妈。

我不由自主地开门跑了出去，不知道为何，我的心里有一些慌张，我看到外面堆着厚厚的积雪，估计昨晚下了一夜。

我的心里莫名地感到害怕。

我害怕祁北辰像妈妈一样，猝不及防地离开了我，即使我恨祁北辰，但我不希望他出事，不希望他因为我出事。

“我要见你。”尹萍说，“你来市一医院。”

我匆忙赶到医院的时候，在走廊看到一个面色憔悴的妇女，她直直地盯着我，眼神复杂。

我走近了她。

“你为什么不肯放过他？”

“我求求你放过我儿子。”

她的脸部抽动了几下，然后她大声哭了出来。她不知道，是祁北辰不肯放过我。

我一声不吭地面向着她，她叫我过来，总不会只是对我哭。

终于，她抬起头来看着我：“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知道我儿子的性格，对于他来说，你一定很重要，不然他不会只存着你的号码。他福大命大，没有生命危险，只是他不肯吃东西，我希望你劝劝他，好不好？”

还好结果不是很坏，要是他出了什么事，我的罪孽更重了。

“好的。”我说。

我走进病房，看着病床上那个缠着绷带的身影，手不由得握成了拳，我看到桌上的白粥冒着热气，端着它递到他眼前。

“你也会心疼吗？”耳边是他嘲讽的声音，“这都是拜你所赐。”

我倔强地看着他，他坐在床上，薄唇抿着，似笑非笑，他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猛烈地咳嗽起来。

“喝粥。”我说。

“喂我。”他答。

从认识他以来，他总是这样会耍小聪明，一步一步达到自己的目的，尽管我很不乐意，但看到他惨白的脸，想起门外那个女人可怜的眼神，我屈服了。

我盯着他潮红的面容，拿起勺子喂他喝了一口。

他伸出修长苍白的手，握住我的手腕：“……你还恨我，是吗？”

他想探身过来抱我，我闪开他的手，固执地看着窗外，背对着他，声音清冷：“是的，我应该恨你。”

过往的岁月，如回放的电影画面，一幕幕，清晰得近乎残酷，那是我的妈妈，我亲爱的妈妈，因为他，我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

如何不恨？

当然，我也恨我自己。

我恨自己对他还残存着一丝心软。

他的手指动了一下，反握住我，我转过头，静静地回望着他，眼睛里倒映着他苍白的面容。

两个人不知道说什么，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沉默着。

“你让我怎么办？”见我一直盯着他，祁北辰无力地开口，“向千岚，你让我以后怎么办？”

我努力露出一丝笑容：“我只是想忘记，我的忘记，从你开始。”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你喜欢孙诺凡吗？你爱他吗？”

“他对我很好。”我说。

房间内很明亮，掩饰不了我们彼此脸上的表情，这时候一阵铃声从我

的口袋里传出，有人来电。

“喂，是我。”我的声音很轻，面带微笑。

“千岚。”孙诺凡问我，“你在哪里？”

“我……”我注视着祁北辰，脑海中闪过孙诺凡的眼睛，说实话，如果他知道我在医院照顾祁北辰，他一定会乱想。

我不想再生事端，停顿片刻，我咬了下嘴唇，回答道：“我在家。”

他有些艰难地说：“是吗？”

我不知道，此刻孙诺凡正站在我家的楼下，他抬头望着空无一人的窗口，想象着我正站在那里。

“昨晚下了一夜的雪，好多小孩在堆雪人玩，我看他们堆得可爱，就拍了几张照片，我记得你们家楼下有个小花园，可以望见几枝红梅，前几天我看到它们有了花骨朵儿，不知道现在开了没有，有空记得帮我拍几张照片。”

我有片刻的失措：“嗯，好啊，也许还没开吧，等它们绽放了我再给你拍……”

孙诺凡叹息的声音，打断了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他说：“可是，我刚从小花园过来，那里的花全开了。”

“你宁愿接受我说谎的事实，也不问我在哪里？孙诺凡，我……”

“千岚，等你有时间了，我们一起去赏花。”

我知道，祁北辰在看着我，听着我们讲电话。

我看了一眼祁北辰，从房间里走出来，苦笑着说：“孙诺凡，我们要结婚了，我心里应该只有你，可是我心里很乱，祁北辰最近一直来找我，

他出了车祸，现在躺在医院，她妈妈求我来照顾他……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跟他再有来往，我不愿意你多想，但是我必须和他有个了结……”

孙诺凡静静听着，对我说：“千岚，我等你。”

我呼吸急促地反驳他：“可我不愿意你等我。我一直在想，我这种状态和你结婚，是不是对你不公平？你等了我太久，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是这样，你还相信吗？相信我吗？相信我们有未来吗？相信我们会幸福吗？就算你知道我答应和你结婚可能是为了逃离他，你也不恨我吗？”

孙诺凡说：“过去的都过去了，陪着你的是我，我只想未来有你。”

孙诺凡说完，挂断了电话。

我靠着墙，慢慢地蹲下来，抱膝将头埋着，我没有哭，只是感到无助，痛苦。

利用一个人，彻底将一些东西连根拔起，真的好吗？

祁北辰，那个男人，似乎让我成了一个自私残忍的人。这份感情，将我逼到这地步，到底谁对谁错？

孙诺凡是最无辜的，这么多年，我伤他太深，欠他太多。

我闭上眼睛，不去想祁北辰，也关上了心底的门。

地上出现了一双拖鞋，我抬起头，看到祁北辰站在我面前，他的语气里没有痛苦和挣扎，那一句话，轻得像春天的风。

“我会放手……”

祁北辰说完，看了我一眼，没有再理我，而是朝着病房走了进去，并关上了门。

我走出医院，外面，孩子们打雪仗的声音淹没了整条街道，他们叫着闹着，没有一点忧愁。

我回了家。

走到楼下，我绕道去了屋后面的小花园，这么冷的天，别人都待在家里围着火炉烤火，小花园里面空无一人，我远远就闻到了淡淡的梅花香。

我循着香气而去，看到梅林的一刹那，我站在原地愣住了。

枝头绽放了的红梅像一团团热烈的火，地上堆了两个雪人，鹅卵石做的眼睛，树叶做的嘴巴，树枝做的鼻子，有一个雪人脖子上围着一条灰色的围巾，有一个雪人头上插着几朵梅花。

那条围巾我很熟悉，是孙诺凡最喜欢的。

在它们前面的雪地上画了一个桃心，上面铺着掉落的梅花花瓣，雪地上写着一句话：千岚，我永远爱你。

我悲伤地看着雪人，眼睛里全是湿润的水汽。

孙诺凡……

婚礼的前一天，我刚起床，红豆和林婉秋便来找我：“我们的小新娘终于露面了。”

红豆和林婉秋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小岚，有你的快递，寄到公司了，你请假了，我们就给你送来了，顺便看看你。”红豆说着，她们搬进来一个纸箱子。

“我没买东西啊。”谁送的？孙诺凡送的？怎么送到公司去了？

“两天前到的，没写寄件人。”红豆冲我挤挤眼，“我们来拆开看

看。”我们一起把箱子搬进了家，快递箱子很大，包装很精美，一打开，我们三人都睁大了眼睛——婚、婚纱？

“为什么不寄到家里呀？孙诺凡给你的惊喜吗？”红豆问。

林婉秋回答：“怎么会？如果是孙诺凡定的，应该会和小岚说一声，可能是你朋友送你的？闺蜜？同学？”林婉秋看向我，我笑着摇了摇头。

红豆“啊”了一声，低头瞟了一眼婚纱，看了看标签，嚷嚷道：“大手笔，大制作，有钱人，这个设计师大有来头，听说不轻易出手的，小岚，你面子够大啊！”

婚纱上面有张手写卡片：我们的游戏，你一人的幸福，祁北辰。

“哦……”红豆和林婉秋同时盯着我。

我咬着唇，看着这婚纱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他送我的？他也定制了婚纱？早就定好的吗……

原来，说好的放手，是放手成全。

祁北辰，谢谢你来过我的世界，谢谢你，甘愿离开我的生活。

林婉秋别有意味地瞧了我一眼。

“发什么呆呀！快去快去，试试这件婚纱，多漂亮，我迫不及待地想看你穿上了，旧情人送的礼物，穿一下没关系啦。”红豆急得直跺脚。

“好。”我无奈一笑，抱着婚纱进了房间。

以前我的愿望很简单，让妈妈过上好日子，后来发生了太多事，我成了无处可去的浮萍，随波逐流，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起了妈妈，心里像塞了一团棉花般难受。

我换完衣服，推开门出来，灯光照在我的脸上，我看到镜子里的人。

“有人说过你美得令人窒息吗？”林婉秋的声音和语调同平常一样，她走上前，帮我整理了下后背的拉链。

灯光照在我身上，胸前的水钻在灯光下发出莹莹白光。长长的鱼尾裙摆拖地，婚纱华贵复古，浪漫神秘，衬托出了我曼妙的身材。

的确很漂亮。

林婉秋靠在门边，对我说：“小岚，你是我见过最美的新娘。”

我看着她。

“但愿也是最幸福的。”她朝我一笑。

我一动不动，她看到我在发呆，伸手朝我送了一个飞吻，然后走向厨房找吃的。

“红豆小姐，我可以换下了吗？”我说。

红豆惊讶地看着我，然后摆手说：“很漂亮嘛，去换吧，换吧。”

于是，我默默地走回房间，脱下了那件婚纱，像是脱下了枷锁。我的心里有些自责，我是一个不配得到幸福的女人，那些幸福都与我无关。

我只是想逃开一个人而已。

林婉秋从厨房端着一杯咖啡出来，她微笑地看着我，笑容让我有一点不安，她对我说：“小岚，一个男人爱你，一个男人伤害过你，既然你没有选择祁北辰，就不要辜负爱你的那个男人。”

她跟我提起……祁北辰。

我没有多作解释，只是简单地说：“我明白。”

“小岚，要幸福啊。”

林婉秋和红豆离开后，屋子里安静了下来，我的脑海中回响着她说的

那句话。

不要辜负爱你的那个男人。

我走进房间，抱起那件洁白的婚纱，重新装进了箱子里。

祁北辰，原谅我无法接受你的心意，这一场游戏，如果还能有一个人幸福，我宁愿那个人是孙诺凡，而不是我们。

我也终于放开了手。

我早说过了，我不适合当一个好人。

孙诺凡·03

今天，大雪飘飞，天气不好，日子却很好。我穿着笔挺的西装，靠在门边，痴痴地看着她。

她穿着婚纱，安安静静地坐着，关姐正在给她化妆，陆续有人进来对她说着祝福的话，她报以微笑，我走到她背后，看着镜子中她美得无可救药的脸。

“亲爱的，紧张吗？”

“还好。”

“你穿不惯高跟鞋，等会儿去教堂里要小心，别绊倒了。”

“哪有你这样劝人的。”

“千岚。”

“怎么了？”

“我爱你。”

声音从我的唇中吐出，她强装镇定地笑了笑，在她开口之前，我走出去，开始向那辆婚车走去。

“孙老板，今天太帅了！恭喜抱得美人归啊！”

“孙少爷浪子回头，以后恐怕不会和我们一起玩啦！”

“恭喜啊！恭喜！”

有人笑着跟我打招呼，我笑了笑。关姐是我特意安排的化妆师，司机是关姐的助理，他们都和千岚认识，大家在一起有话聊。

她在陌生人面前非常不自在，我知道。

千岚的妈妈去世了，她不想我到她家里去接她，我听了她的意见，免去了这个环节，两个人直接去教堂。

半个小时后，千岚出来了，她低头钻进车内，长长的裙摆被关姐提起，避免弄脏。我抱着一捧花，送到她手上。

我注视着脸色微红、一袭白纱的她，关姐在一旁唠叨不已，贴心地为她整理裙摆。我心中叹息着：忽然觉得太美好，很不真实，像在梦里。

教堂并不远，宾客都到场了，优美的背景音乐，四面的赞美和祝福声，不断抛洒的红色花瓣，让人恍惚身在童话里。

我看到女人涂着鲜艳的胭脂，冲旁边的人大声说笑。我看到男人端着红酒杯，和身边的人打招呼，意气风发的模样。

他们有的是我爸和我妈的生意伙伴。我妈和我爸没有来，他们不会来，毕竟我娶的不是他们想要的儿媳妇。

千岚从教堂的另一侧门进去，我走向长而厚实的地毯，尽头是婚礼的圣坛，神父微笑着，耐心地等待着我们的到来。

我这么不正经的人，第一次觉得这个地方如此圣洁，圣洁得像是不该属于我。

有人唱起赞美诗，结婚交响曲响起，那个音乐我曾经听过无数遍，这次听到的时候，我的心跳得快蹦出来了。

我穿着定做的黑色礼服，帅得令我自己都忍不住惊叹，我脸上露出笑容，脚步坚定，走到神父面前。

然后，我微微转身，看着那条承载着无数对新人对婚姻的美好憧憬的幸福过道，等候着我的她，我的新娘。

她终于要嫁给我了。

我竟然高兴得有点想哭。

有人又开始洒粉色花瓣，漫天飞舞的花瓣，洒了我满脸，红毯的另一头，她长裙拖地，白纱掩面，双手捧花，穿着款式最简单的高级定制婚纱，美得像是九天仙女下凡。

我孙诺凡上辈子可能拯救了宇宙，今生能娶到她，千岚，我真的可以娶到你吗？

我深吸一口气，微微抬头，在众人的祝福声中，迎上她的目光，走向我生命中的这个女人，我的劫数。

她也一步一步朝神圣的圣坛前进，差一点就完美了，真的，我心想。

摇曳的灯光，洒了几层的花瓣，客人们的祝福声，见证着这一刻。

她长长的婚纱拖在满地花瓣上，高跟鞋踩碎了那一地红，我面带微笑，慢慢向前走着，目光炙热，向身穿婚纱的她伸出手，怔怔望着美得要命的她。

我们牵手站在神父面前，那个胡子长到能扎小辫的神父，庄严而慎重地开始了仪式。

他看着我说：“孙诺凡先生，你愿意娶向千岚为你的妻子吗？照顾她爱护她，无论贫穷还是富有，疾病还是健康，相爱相敬，不离不弃永远在一起？”

我虔诚地说：“我愿意娶向千岚为我的妻子，照顾她爱护她，无论贫穷还是富有，疾病还是健康，相爱相敬不离不弃，直到死亡把我们……”

砰——大门被推开，发出沉闷的响声，来人背光站着，一言不发，由于逆着光，看不清那人的模样，来人静默地看着这场神圣而庄严的婚礼。

——直到死亡把我们分离。

我在心里把神父要我回答的话说完。

我看到她转过头去，脸色苍白，身子摇晃了几下几乎要站不稳，我发现她手上的捧花，花梗那里都是指痕。

“没关系，我们继续。”

她回过头，微笑着对我说，神父说了些什么，我已听不到。

祁北辰面无表情，站在那里，看着我们的婚礼，他只在门口待了几分钟，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庄严的婚礼进行曲，莫名透着一股悲伤。

这已经是我要的结果，我找到了答案。

她终究落泪了，在嫁给我的这一天，她为了另一个男人，流泪了。

我看到她目送他离开，看到她浑身在颤抖，她还是努力笑着，说婚礼继续。她在对着我笑，可是我看到，她的眼泪，一颗颗砸在捧花上。

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我都没办法阻止她为他流泪。

我伸手擦去她的眼泪：“新娘子不可以哭，哭了就不漂亮了。”

我就要走了，我知道。

“千岚，我爱你，怎我么舍得用爱捆绑你。”我在她的脸颊边落下一个轻吻，将准备给她戴上的戒指，收进掌心，“我就送你到这里了。”

我转身，背向她，慢慢走向另一个入口。

我听见很多声音，嘲笑的，惊讶的，没有一个是祝福的声音。

千岚，让我自私一次。

对不起，留你一人，目送我离开你的生命历程，其实我的幸福，早已无处安放，如果我再自私一点，你今天就是我的了。

可我不能，我做不到。

我注定不是为你擦眼泪的那个人。

谁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应呢，时间从来战无不胜，我服输了。

千岚，遇见你，放弃你，注定我要形单影只，于黑夜跋涉，茫茫没有尽头。

不过，一切都会好起来。

我相信，你相信吗？

向千岚·04

我离开了那座城市，离开了那个承载着我整个青春的地方。

秋天的午后，校园里的学生玩得很疯，我站在一棵树下，看着他们年

轻的脸。那天婚礼的场景时常在我的梦中出现，它是一场笑话，笑话的主人公，是我。

爱情是一场奢侈的游戏，我输得一败涂地。

我现在上课，常常会对讲台下一群孩子说，不要过早地触碰爱情。

他们对我的话嗤之以鼻。

在这座有山有水的小城，我成了一名乡村教师。每天上课前，我会在学校门口买一瓶牛奶，每天下课后，我就骑着自行车回家，如今的我，除了家里那只捡来的流浪猫，我已了无牵挂。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我把自行车骑到了巷子口，听到了两个小孩在吵架，那是两张很年轻的脸，十六七岁的模样。

少年穿着白色干净的衬衫，看起来发了很大的脾气，神色很吓人，少女穿着绿色的碎花裙子，全程用倔强的眼光盯着他。

他们僵持了一会儿。

忽然，少年拉扯着少女，少女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少年搂过她，不管不顾地地吻下去。

那是十七岁，初恋的种子萌芽的年纪。

我看到少年专注而投入地吻着那个少女，带着点青涩和笨拙，也看到那个少女推开他，骂他是流氓，少年咧开嘴笑，露出一口白牙。

“今天天气真好。”

“我们交往吧。”

“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我们交往吧。”

少年突如其来的告白，牵动了我内心埋葬已久的柔软，我没有勇气听他们的情话。

同样的青春，不一样的人物，原来所有故事开场的样子都如此相似。我正在胡思乱想时，他们发现了我，少年拉起少女，一下子跑掉了。

他们让我想起了以前的自己和他们。

那天婚礼之后，我辞职了，半年后，我换了所有的联系方式，一个人来到了这里。我不知道祁北辰去了哪里，柴泉、红豆他们联系不到我，孙诺凡也在我的世界里蒸发了。

很奇怪，现在我忽然就想起了他们。对他们的记忆，仿佛是上一辈子的事了，余生，我只想安安静静地过。

我回到家，打开冰箱，拿了一罐啤酒，给猫洗了澡，吹干它。然后，我吃掉一桶泡面，躺在阳台的躺椅上发呆。

有什么过不去呢？

这个世界上，随着太阳东升西落，什么都会过去，我们的爱和恨会化为尘埃，永远消失。

什么都会过去。

岁月静好，我伤已忘。

我偏过头，看到桌子上摊开的一本书，我的视线落在一句话上——我在等一个人，那个人或许明天会回来，或许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我，又在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