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想和过去的自己道别

我想和过去的自己道别，我想重新认识你，从你叫什么名字开始。

祁北辰·01

冬天，终于过去了。

所有不好的事情，似乎都在冬天被埋葬。她又回来了，回到了我身边。已经快要入夏，天气开始变得酷热，广场上，她朝我走来，扬起了优美的唇角。

可是，她真是我认识的那个向千岚吗？

阳光下，一身黑色短裙的她，脸上画着淡淡的妆，板栗色的长发如波浪般卷曲，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几乎透明，她整个人懒洋洋地对我笑，眼睛却含着清冷。

一眨眼，她已经走到了我面前。

我呆呆地看着她，她也看着我。

我老有一种感觉，向千岚经历一个冬天后变成了另一个人，她不是耀眼的明星，不是以前那个浑身带刺的向千岚，如今的她，让我看不透。

不过，只要她愿意与我重新开始，这比什么都重要。

“果然当过明星的大美女，气质都会变得不一样了吗？”我去牵她的手，她皱了一下眉，反手握住我的手。

“情人眼里出西施。”她说。

我想带她去一个地方。

街道上有一家卖古玩的店，店里有一架像古董样的钢琴，我和店家谈好了价钱，借用它一下午，当我把向千岚带到那家店时，她的笑容亮闪闪的，嘲弄地说：“来炫耀吗？”

我指着对面的一把凳子，要她坐下来。

店内昏黄的灯光洒照在她有几分妖娆的脸上，洒照在我手指间的钢琴键上，我弹唱着我最喜欢的一首曲子。她望向我的眼睛被灯光照得微微发光，眉间有一丝忧愁。

苦海翻起爱浪，

在世间难逃避命运，

相亲竟不可接近，

或我应该相信是缘分。

指尖弹奏出一串略带忧伤的旋律，她是我的紫霞仙子，我早就想为她弹奏这首《一生所爱》，我弹了很久很久，直到她的眼睛里泛起一层雾气，浑身仿佛被悲伤笼罩。

悲伤吗？

她美丽的肌肤上镀着柔和的光泽，我的黑蝴蝶，美得惊心动魄，令我心疼。

我认识的向千岚不该这样脆弱，她是一只有毒的蝴蝶，看起来柔弱却能在我的生命里掀起龙卷风，也许这就是爱情中的“蝴蝶效应”。

年少时的那场游戏让我输了心，如今连灵魂也恨不得给她，可是，我

却不知道她为何发愁。

和我在一起的她，是不是不快乐？

整个世界寂静无声。

空气变得令人窒息。

过往从我的眼底飞闪而过，这个女生离我如此近，我却不敢去询问，我害怕这一切都是虚假的，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

从古玩店出来，我们静静地走着，因为安静，气氛有点怪异。

我放慢步伐，她依旧往前走着，我的目光落在她优美的背影上，看着她走过几棵梧桐树，走过了一个报刊亭，我停住步伐看着她离开的背影。

向千岚，是不是有一天你也会像现在一样把我丢在身后，就这样消失了呢？

我嘲弄地弯起唇角。

她好像在想什么，我从报刊亭买了两瓶水，走到她身边，她回神看向我的时候身上疏远的气息让我难以接近。

她对我说谢谢，就像对待一个陌生人一样。

我伸出手挽住她的胳膊，侧头温柔地看着她：“喂，我是你男朋友，你不要对我这么客气好吗？”

她怔了怔，才轻轻地点头。

我们找了一家咖啡店坐下来，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照进来，客人不多，因此里面分外清静。

我无聊地喝着咖啡。

她低头宁静地翻看杂志。

我仔细地打量她，到底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呢？果然是当过明星，拍过广告，所以感觉怪怪的吗？

“你想在我身上看出一个洞？”她手放在杂志上，一手撑着下巴，对着我说。

“啊……”我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尴尬地笑了笑，“好看嘛，你说罢工就罢工了，孙诺凡他们不找你麻烦？”

“我拍广告赚到的钱，全赔给他们了，功过相抵，孙诺凡没为难我。”她头也不抬地回答。

她又翻阅起杂志来。

她住回了以前的地方，现在来找向千岚签名的粉丝很少了，她是个新人，事业起步的时候却突然放弃了，我一直都想不明白是什么原因。

我从未拥有过她，却变得那么容易害怕失去。

我微笑着看着她，带着痴迷，带着惊叹，一想到孙诺凡看她的眼神，我用沙哑的声音略带诱惑地问：“你要不要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不要。”

“你和孙诺凡同居过。”我强调。

她和孙诺凡住在同一个屋子里，这便是我在意的事。

“不是同居，我们是主人和租客的关系。”她说。

“你在向我解释吗？”我笑着说。

她只是看了我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低下头。

这个时候，外面走过去几个小男生，他们三三两两打闹着，有一个少年看到了向千岚，他看着她的面孔，眼睛里迸射出奇异的光彩，拉着身侧

的人窃窃私语。

“她是千岚吗？”

“就是她，就是她，我的‘女神’啊，听说她不当明星了，真是好可惜呀。”

“哇，快去找她签名。”

几个人的眼神都聚集在向千岚的身上，他们推门进来，兴奋又害羞。

我说：“向美女魅力太大，辞职了还有人以你为偶像。”

话音刚落，那几个男生走进来，互相推搡着，小心翼翼地问道：“千岚，我们很喜欢你，你能给我们签个名吗？”

我转头看着他们，回答道：“你们认错人了。”

“不会的！千岚，明明就是你，他不会是你男朋友吧？”一个男生用充满敌意的眼神看着我。

我微微一笑，说道：“很抱歉，你猜对了，她是我女朋友，不是你们认识的那个明星。”

向千岚耸耸肩对他们说：“既然男朋友不同意，我也没办法了。”

他们发出失望的声音，看了向千岚几眼，不甘心地走了。

“好想把你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

她讽刺地说：“你对自己那么没信心？”

我低头回答：“是啊，我对任何事都有信心，唯独你让我觉得自卑、不安。”

这句话是实话，她让我觉得不安。

为了弄清楚向千岚为什么转变这么大，我时刻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可

惜她的表现没什么反常，她表现得像一个称职的女朋友，我们一起逛街、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和普通的情侣没什么两样。

除此之外，我们没有其他亲密的举动，她不喜欢和我有太多身体接触，所以我没有勉强她。

我知道，她不爱我，她是和孙诺凡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各种猜疑令我寝食难安，以前的她至少对我动过心，可是如今的她，不爱我，我感觉得到，和我谈恋爱，她仿佛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失去了快乐。到底是为什么呢？

一天，在我家旁边的超市买东西的时候，我停留在成人用品区，向千岚走过来，看见我手上拿着一盒安全套。

她脸上的表情，令我有些畏惧。我有些尴尬，正犹豫着要不要解释，又怕她误会我，犹豫不决的时候，她居然重新拿起一盒，扔到我手上说：“用这个，我不喜欢有香味的。”

我前一秒还沉浸在惊喜中，下一秒愤怒吞噬了我。

“向千岚！”我死死拉住她，抱着她的手臂一动不动，咬牙切齿地问，“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和孙诺凡，你们……你们做了？”

“做了。”她说。

她的目光让我想要逃离，想不到她真的走出了这一步，她把自己出卖给了孙诺凡，那之前那些新闻呢？是真的吗？

她总是知道用什么方式可以伤得我最重，我脑中一片混乱，人也变得失去了理智。

我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你就这么贱吗？孙诺凡不要你了，所以让我

来‘捡破鞋’吗？向千岚，你当我是什么？”

明明不想用这样的话伤她，明明我的心如此痛，但仿佛只有这样，我才能好过一点，一想到他们曾经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翻云覆雨，我简直想拿把刀去解决掉那个男人。

“向千岚，你当我是什么？傻子吗？”

我蛮横地拉着她走出超市，当然没忘记顺便买走那一盒令我心烦意燥的东西。

认识这样的我，你会后悔吗……

假如有一天你被我伤到体无完肤，也不会后悔吗……

她警告过我，她是故意的。

所有美好的时光全部化为乌有，不管我怎么说服自己，我都在想象她和孙诺凡做那些事的画面，这样的想象快令我崩溃。

我拉着她回了家，反锁了门，把浴室里的花洒和水龙头打开，掩盖住我们的争吵声，我努力压抑着自己，可是我做不到，做不到。

“祁北辰，你干什么？你疯了？你疯了！”向千岚一路上都在挣扎，她想去开门，被我拉住手腕，我蛮横地吻着她，她的眼泪忽然流了下来。

“我们是情侣，我在行使属于我的权利！”我怒吼。

“你无耻！”她哭出声来，拼命捶打着我。

我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仰着头与我对视：“你哭什么？该哭的人不是我吗？”

“没有没有！我们没有！你相信我！我骗你的，祁北辰我刚刚是骗你的。”她哭得整个人都在颤抖。

“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

也许我的语气太阴森，她不禁打了个寒战，她发了疯似的地打我。我似乎是想把我的痛苦转移到她身上，我抱住她，两个人一起倒在了那张大床上。

我开始疯狂地撕扯她的衣服，动作毫无怜惜可言，我们之间的温情全部消失了，恨意遮住了我的双眸。

向千岚一开始还抗争，后来也放弃了，她没有再流泪，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昏暗的房间里，厚重的窗帘挡住了刺眼的光线。

我看到她隐忍的双眸，感受到了她痛到快痉挛却始终不发一言，她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事过之后，我紧紧地抱着她说对不起，滚烫的眼泪在我们的脸上流淌，分不清是她的还是我的。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这是我人生中做得最后悔的事，它剥夺了向千岚对我残存的最后一丝希望，事情发生后我就后悔了，我应该听一听她的解释，可是她连骗都不愿意骗我了。

祁北辰·02

大概她也累极了。

她休息了一会儿，却一直没闭上眼睛。其实我也很累，可是我不敢闭眼，我生怕我一睁眼，她就会消失。

“我想洗澡。”她说。

见她语气平淡，我也放心不少，浴室里的花洒和水龙头还在哗哗啦啦地流水，我放松了胳膊，向千岚轻手轻脚地坐起来，套上她的那条短裙，走去了浴室。

也许她会理解我，也许她会想清楚……我安慰着自己。

我听见浴室里传来她洗澡的声音，心里又止不住烦躁起来。

床头柜上放着一包拆开的烟，我摸出一根，现在我仍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感到难以置信，鬼使神差地拉开了被子，死死地盯着床单。

什么都没有。

我禁不住嘲笑自己，既然她和孙诺凡做过这样的事，当然会什么痕迹都没有。我随意套了件睡衣，坐到椅子上，开了点窗户，好让烟味不停留在房间内。

向千岚永远不知道我有多么爱她，我爱到快扭曲了。

祁北辰，以后对她好，用生命保护她吧。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过去的都过去了。

向千岚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我笑着递了一杯水给她，她没有接那杯水，在我失神的一瞬间，水杯突然掉落到地上，一地碎片，我过去想让她走开些，别踩上那些碎玻璃。

“你烫到了。”我蹲下去想去握她的脚踝，她从我的身边走过去，拿起自己的包，没对我说一句话。

门迅速地在我面前关上。

我失控地推开门，对着楼道高声喊：“向千岚，你为什么这样对我！”我难以控制地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多么讽刺！

寂静的屋内，我平静下来后，感觉到脚底一阵疼痛，我看到一块玻璃碎片扎进了肉里，取出来后，血不停地流。

就这样不做任何措施，会不会因血流过多而死掉呢……

最终，我还是怕死地忍着疼去了楼下的诊所，一个老医师给我的脚做了处理。回到家，房间里似乎还有她残留的气味，可是有什么东西已经变质了。

自从那件事发生后，向千岚就躲着我，她没有去上课，没有回出租屋，我甚至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如果不是一个人来找我，恐怕我到死都不会知道我犯了一个无法饶恕的错。

那天我刚上完课，刚走到楼下就看到了柴泉，他反扣着一顶棒球帽，穿着印着动漫人物的黑色背心和破洞牛仔裤，脚踏一双人字拖，看上去放荡不羁。

“姓祁的，小爷我总算等到你了。”他说。

我问他：“有事？”

“废话，不然老子大老远跑来找你聊天啊。”柴泉啐了一口痰，每次在我面前，他总要表现得很猥琐。

“不聊天难道去喝酒？”我说。

“去呀，你敢去吗？”他鼻孔朝天地说。

我点头：“行，我请客。”

“当然你请。”柴泉回答。

柴泉不想去酒吧，他说太吵了，我们在一家大排档坐下来，叫了啤酒和烧烤，柴泉第一句话就语出惊人，他问我：“岚岚的妈妈去世你怎么没

回去？”

我吃惊地看了他一眼：“你说什么？”

“臭小子装什么装？”柴泉冲我吼道，“我说岚岚的妈妈去世了，你为什么没陪她回来！”

柴泉的声音很大，这一下不仅是我，大排档里面的人全都听见了。

他对我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两根烟，我有些艰难地问道：“向千岚的妈妈去世了？什么时候的事？”

“你们没在谈恋爱啊，敢情这一年多你们都在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他说。

她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竟然现在才知道。

柴泉继续自言自语：“去年冬天的事了，有歹徒闯进岚岚家抢劫，阿姨受伤了，后来我听医院的人说他们给岚岚打电话打不通，岚岚回来的时候已经迟了，要是让我知道是哪个孙子去抢劫，我非得剁了他两只手。”

“为什么手机在那时候刚好摔坏了呢？”柴泉摇了摇头。

冬天……手机摔坏了……

有一根线将我破碎的思绪联系到一起，一个想法突然在我的脑海中炸开，冬天，向千岚忽然开始变成了另一个人，她突然退出了娱乐圈，她与孙诺凡分手，她反常地提出与我交往……

“你说向千岚是因为摔坏手机，错过了医院的电话？”我问他。

“是啊，我老感觉岚岚有事瞒着我，不过问她什么也没说，我还以为你知道，特意过来问问。”他说。

真相原来是这样！

我很清楚向千岚的性格，她怎么可能会原谅我，尤其我还对她做了那种事……

我发了一会儿呆，才把几张钞票扔在桌上，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外面跑去。那晚，我的脑子里一直在回响着向千岚说过的话：“我妈她在那边，一切都好……”

柴泉在背后大声冲我喊：“你跑什么？”

“我有事！”我冲他喊。

我像坠入了深深的海底，无法呼吸。我不知道我要去哪儿找她，我不知道找到了她如何面对她，愧疚和难过像两条毒蛇缠着我，让我的身体冰冷至极。

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谁会拯救我……

我到处找却找不到她，老师说她休了很长的病假，我甚至问到了孙诺凡的地址，跑去找他，问向千岚在哪儿。

向千岚躲起来了，她根本不想见到我。

见我紧张的样子，孙诺凡笑了，他说：“也许我该谢谢你把她推到了我身边。”

“你是不是知道她在哪儿？”我揪住孙诺凡的衣领，立刻有两个保安上来拉我。

“知道……也不告诉你。”孙诺凡微笑着看着我，要保安把我拖走。

我用力把两个保安推开，又有三个人挡住了我。

“向千岚！我知道错了！”我哭了，我对着楼上大喊，“我错了！对不起！向千岚！我错了！”我被三个保安压在了地上，我依旧重复着“我

错了”。

“不要再来打扰她，她是我的。”孙诺凡的声音毫无波澜，我怀疑我自己是在做梦。

朦胧中有人把我赶出了小区，我看到楼上一个窗口，窗帘随风吹起，好像刚刚有一个人站在那儿，看着楼下的一切。

我等了一夜，毫无结果。

第二天，大雨下得猝不及防，我守在孙诺凡家前，寸步不离。

雨水砸在脸上，我又笑又怒，突然明白了自己在害怕什么，明白了自己怎么会如此失控。

我怕她对我连恨都不屑了。

我出神地望着那个窗口，想要看得更仔细些，胃部却突然一阵绞痛，我受凉便容易胃痛，这一点连我妈都不知道。

我捂住肚子，靠着墙坐到地上，屋檐上的雨水滴落在我的脖颈上，我的脊背上，那么冷，向千岚，如果我死在这场雨中，你会不会来见我一面，可是，我却总是有种感觉，她不会再出现了……

真正的告别总是悄无声息的。

“向千岚，我想重新认识你，从你叫什么名字开始……”

我茫然地望着雨水肆虐的道路，空无一人的街道，昏倒在大雨中。梦中，雨停了，脚步声在我的耳边回响，她似乎离我很近很近……

“就算你没有提出分手，我也会提的，为什么我们都一直在做错事呢……”“……我们之间注定了永远只有游戏和欺骗。”

“真希望永远不再相见……”

她的声音有些模糊，就像从远方飘来一样。

雨滴滴答答地在下落，我闻到了消毒水的气味，我一丝力气都没有，在刺眼的光线中，我恍惚中看到了一个身影，她朝我走来。

“向千岚……”

“你醒了！”年纪看起来很小的一个护士走到我面前，给我量了体温，又翻看我的眼皮，我半撑着身体坐起来，头一阵眩晕。

“是谁送我来的？”

“一位姓孙的先生，他已经帮你交了相关的医药费，你有胃病就不要再淋雨了。”

我打断她：“只有他吗？还有其他人吗？一个很漂亮的女生，个子高高的，大眼睛，长得和朱茵很像。”

小护士摇头，抱歉地对我说：“你休息一下吧。”

小护士走了出去，我看见被雨淋湿的衣服放在一边，身上换上了干净的病号服，小护士拿了一个保温盒进来，关心地对我说：“这是那位先生交代的，让你喝掉。”

“他这么好心？我不想喝。”我挣扎着下床，走到走廊上去，长长的走廊上，并不见她的身影。

“你没事吧……”护士追了出来。

“没事。”

“可是……你……”

“我没事。”我加重了语气。

然后，我走回病房，换上自己的湿衣服，准备去孙诺凡家，小护士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碰上我这么不听话的病人，她拦不住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走出了医院。

“你一定来看过我吧……”

我仰起头，灰蒙蒙的天空中大雨瓢泼，我笑了笑，咬咬牙重新冲进了雨中。

祁北辰·03

夜晚，雨停了。

我站在孙诺凡家楼下，看着上面几盏橘色的灯光，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知道我昏倒了，她一定知道。

孙诺凡站在阳台上，端着一杯红酒看着我，然后，他放下那杯红酒，来到了我面前。

“我代千岚和你说一声，她宣布你们分手了。”孙诺凡淡然失笑。

“我要见她。”我不想再听下去。

“你不该来找她，不该打扰我们。”

“我要见她。”我克制住情绪，不与他争论。

“千岚和你有过牵扯，所以我等她把你们之间的事解决完，这里不欢迎任何人打扰，也不欢迎闲杂人等。你似乎觉得你在她心中很重要，为什么不肯相信她只是为了报复你呢？我知道你和千岚争吵，你摔坏了她的手机导致她没见到母亲最后一面，她母亲对她的意义，你不会不知道吧？”

“孙诺凡，你竟然一点歉疚的感觉都没有吗？谁将她带入这个圈子，谁把她的人生搅得天翻地覆，不是你吗？”

“我有能力让千岚变得更好，你能吗？你做出了让她痛苦的事情，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她，这就是你用生命在爱她？”

我心情复杂地看向孙诺凡。

他说：“她现在选择了我，我便会护她周全。祁先生，请吧。”

我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他说出的话，却让我胆战心惊起来，我膨胀起来的自信就像一个气球，被孙诺凡几句话一戳就破了。

我才是始作俑者，我才是她痛苦的根源，是我自己亲手毁了一切。

孙诺凡冷哼一声，走进了屋子，我木然地望着自己空落落的双手，好像我所拥有的最后一样东西也被人抢走了。

我心里痛得发紧，孙诺凡没说错，她的伤口全是我造成的，我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她，我做了让她痛苦的事，往她伤口上撒盐的也是我。

我身体踉跄了一下，转身，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向千岚说错了，是我把她伤得体无完肤，是我拼命、任性、无畏，坏毛病一大堆，我才是这样一个人。

我才是最没资格爱她的那个人。

我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一段时间，分不清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

又是一个孤独的夜晚，我回到家，倒在床上呼呼大睡，睡到第二天傍晚，我翻出手机，想找一个人喝酒，有个叫“石崇厚”的名字出现在视野里，我想了很久，才记起这是我来A大，住宿舍里认识的室友。

后来向千岚搬出去住，我也搬了出去，室友就联系得少了。

我手指按在拨通键上，想了许久，还是删掉了。

我从床上爬起来，克制住身体的不适，缓慢地向酒吧走去。我忽然记起了多年前尹水彤出车祸，我也是这样。

那时候我可以叫她来陪我，可是，现在我能叫谁来呢？

走到一条繁华的街道，汽车和行人来来往往，我看到地上的身影被路灯拉得很长，我仰起头，看着寂寥的夜空，冷风吹得我打了一个寒战，我的胃一阵翻腾，弯腰呕吐起来。

没有喝酒，我的身体却如此难受。

她的身边已经有了另一个人……

她恨我，可她也尝试过爱我……

我走进一条巷子，滑坐在地上，靠着墙壁，两行眼泪从脸颊上滑落，我把头埋在膝盖中，巷子里很安静，没有人，我看着黑色的青石板，出神地凝视着巷子口，一抹白色的裙摆像是蝴蝶一般掠过。

“向千岚！”

我能感受到她的气息，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去追，当我追上她，她惊住，浑身一颤，我手搭在她肩膀上不敢动，唯恐做出什么让她反感的动作，她又跑得不见踪影。

她转过身，脸色苍白，退后了几步，平静地看着我。

我收回僵硬在半空中的手：“我知道阿姨是因为我……”

“她已经死了。”

“千岚……”

我的低语将她的思绪唤回，她抬起头，我看到她的嘴唇紧紧地抿着，

眼底的忧伤深不见底。

“我无法原谅过去的你做下的事情。”她定定地看着我。

“我知道，我会补偿你的，我会为我犯下的错负责，我以后不会让你难过，我会让你成为最幸福的女人，你不要躲着我，我宁愿你恨我，报复我，不要躲着不见我……”

“祁北辰……”

她仰起头，我仿佛知道了她要说什么，恐惧感袭来。她微笑着，轻声说：“如果没有出租屋内发生的事，也许我们有可能。”

“孙诺凡没对我做过任何事，相比之下，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全身顿时僵住。

“我答应和你交往是假的，你知道吗？我恨不得你出意外死掉，我时刻都在想，用爱情伤害你，你能痛苦到什么样子，可我算漏了出租屋内发生的事，本来我会利用孙诺凡伤害你，背叛你，不过现在也不错呢，孙诺凡还肯要被你玷污的我。”

“我……让你那么不堪吗……”

“是你毁了我。”

“……到底要怎么样你才会原谅我？”

“永不原谅你。”

永不原谅……

在她的凝视下，我的思绪变成了一片空白，有种难以言诉的寒流在我的身体内流过，血液一寸一寸冻结成了冰块，温暖消失无踪。

幸福是海上脆弱的泡沫，被狂风一卷，破碎了。

“你来这儿是来看我？”我嗫嚅着问她。

“我来看你有多么惨，看你有多么狼狈，看你怎么要死要活，我会尽我的努力让你变得不幸。”她说。

“就像你看到的，我现在很不幸。”

我平静地说，如果这样可以让我的罪恶感减轻一些，那就这样吧。

挡住月光的云渐渐散去，我看向她，她静静地站立着，如雕塑般一动不动。

我祈求上天给我一次机会。

向千岚沉默地站在月光里，她的脸白如栀子，眼珠漆黑，唇色殷红，如此凄美，我们看着彼此，时间仿佛静止了。

她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我看着她走出巷子，走出了我的视野，等我反应过来去追的时候，街道上人来人往，却已经看不到她的身影了。

我的耳中轰鸣作响，我双手撑着街旁的栏杆，感到天旋地转，我花了很长时间才站稳，看清楚我身在何方。

有一句话像魔咒般在我脑中响着。

“他向我求婚了，我答应了。”

上天并没有给我一丝一毫的机会。

我沉默地走回家中，倒在床上，没有吃饭，也不觉得饥饿。月光透过纱窗照在房间内，照着我的脸。

我们为何会变成这样……

我找到名片，拨通了一个意大利的号码，这是我妈的一个朋友，一个

婚纱设计师，自从发生那件事后，我便计划着要定制一套婚纱。

婚纱是我自己设计的，我拨通了他的电话，详细地说清了自己的设计理念，要他按照我的意思制作出来。

取件日期未定，也许是一个月，也许是一年，也许不会有日期。

我想补偿她，我想娶她，可是，我还有机会吗？

一周后，我听说向千岚出国留学了，我微怔。

平时我对娱乐八卦不是很关注，但是我看到报纸上肆无忌惮地写着孙诺凡和向千岚订婚了，孙诺凡送向千岚出国留学了，并说他们的婚礼会在向千岚留学回来后举行。

——我来看你有多么惨，看你有多么狼狈，看你怎么要死要活，我会尽我的努力让你变得不幸。

学生们都在谈论着向千岚和孙诺凡，她一夜之间，仿佛又成了以前那个闪闪发光的明星。

我出神地看着校园的操场上，有毕业了的学长和学姐回来拍婚纱照。女生穿着圣洁的婚纱，捧着玫瑰走在碧绿的草地上，男生穿着笔挺的西装走向他的新娘，他们四周，充满了欢呼声和赞叹声。

我出神地望着他们，就像望着以后的向千岚和孙诺凡。

我不知道为什么孙诺凡会突然想和向千岚结婚，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也许像孙诺凡对我说的，是我把向千岚推给了他。

操场上，新娘和新郎在周围人的呼喊声中，拥抱在一起亲吻，新娘微笑地看着她身后的朋友们，有一个女生走上前，拥抱了一下她。

围观的人拥住他们，纷纷将祝福送出。

我凝视了他们片刻，觉得画面美好又刺眼。

风将树叶吹得剧烈摇晃，树叶间晃动的光影在地上明暗不定，我转过身，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背对着操场走远。

向千岚，我不祝福你。

你永不原谅我，我也永不祝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