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练习一个人

你不是我的神明，我不会为你皈依，我一个人非要把好感耗尽，彻底死心。

向千岚·01

新生集训结束后，有男生在楼下弹吉他，摆蜡烛，对我表白，让我很尴尬。

“小岚，魅力够大的啊。”红豆站在阳台上，回头对我说。

红豆是一个性格豪爽的北方姑娘，短发，浓眉大眼，喜欢涂鲜艳的口红，说话的时候嗓门总是很响亮，她名字叫洪豆，和红豆谐音，从第一天见面就让我们这样喊她。

我们宿舍一共四个人，除了红豆，还有两个女生，一个叫程汝娟，长相乖巧，从新生集训就和我们处好了关系。

另一个对我们始终很冷漠，她长得像明星，穿着打扮很时尚，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孩子。后来我们知道了这个看起来不好打交道的妹子叫钟铃，家世背景雄厚，是一个大小姐。

我是今年招进来的新生，被分到了管理专业，我并未参加艺考，无法进入艺术学院，我多次去找院长申请换专业，他一直没给我确切的答复。

熟悉了学校生活后，我会去艺术学院“蹭课”，摸清了表演专业的“要领”，她们上课的时间比较少，大部分时候是到舞台或者剧院练习，于是我跟着去学习，一来二去，许多艺术学院的老师都认识了我。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就在这样的学习中，我会认识一个改变我人生轨

迹的人。

那天下午，我像往常一样出门，就在快到艺术学院的时候，下起了大雨，我只好在一个凉亭里面躲雨，这时有一个人也飞奔到凉亭。

我骤然抬起头看他，他看到我，僵在了那里，整个人一动不动。

他的暗蓝色衬衫被雨淋湿了，人却依然保持着优雅谦和的气质，他挑起浓眉疑惑地问：“你是艺术学院的学生吗？”

我摇头。

彼时的我，并不知道他是嘉鸥影视公司的老板，也不知道他是为了寻找一个他想要的演员特地来到艺术学院，谁也没想到我们会因一场大雨相遇，而此时的我正皱眉想着要不要跑去艺术学院。

对面男人的声音传来，他递过来一张名片说：“同学，聊一聊好吗？”看到我戒备的眼神，他狭长的眼角微微上扬，露出了笑，对我伸手：“我是孙诺凡。”

“孙诺凡。”他指指自己。

我该对这个名字有不一样的反应吗？

我接过那张名片，嘴角扯了扯，漠然地笑起来：“你好。”

“如果你不信我，可以先考虑一下，你考虑好了打我电话。”他指了指名片。这时，我看到几个人撑着伞走了过来，其中一个还是艺术学院的院长。

他笑了笑，漫不经心地说：“我的麻烦来了。”他把手上的文件挡在头上，跑进了雨中。

我低头，看着手中这张烫金的名片：嘉鸥影视公司总经理，孙诺凡。

由于这场雨把我暂时困在这里，我拿出手机查了下这个人的资料，心中震惊得说不出话，难怪他说出名字时，我漠然的表情让他感觉到奇怪，孙诺凡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存在。

新闻报道为孙诺凡打上的标签，皆是“多金”“浪子”“年轻有为”“绯闻缠身”，算得上是一个娱乐圈的“名人”。

看着看着，我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尽管网页上图文并茂地讲述了孙诺凡“花心”的一面，但是也肯定了他的才能，短短三年内，他一手捧红了几位明星。

我的电话响了起来，电话接通了，那边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传来：“向千岚，向小姐是吗？全额免学费录取的新生，艺术学院的常客，看来你是A大的名人嘛。”

“你是谁？”我道。

“刚刚见过面，这么快就忘了我？”他失笑。

“孙诺凡？你查我？”我怒气氤氲。

“不敢。”他轻笑，懒懒的腔调中透着漫不经心，“向小姐这么出众，我稍加打听便知，不需要查。刚问了艺校的院长，他刚好认识你。”

我有些气噎。

孙诺凡果然办事效率高，前一秒约我谈谈，后一秒就弄到了我的身份，他接着说：“回到刚才的话题，向小姐，我们聊一聊好吗？”他发给我一个地址。

这个人真是阴魂不散，竟让我想起了当年的柴泉。

按照地址，我坐车到了千川大厦，穿过大厅，乘着电梯上楼，最后到

了一家公司的门外。

我站在门口犹豫着，就听到一个女声在我头顶响起：“向小姐是吗？孙先生在里面等你。”

我看到孙诺凡坐在会客厅内，悠闲地喝着咖啡，等我到来。身旁穿着职业套装的秘书，低头对他说了几句话，孙诺凡转过头，对我招手。

我走进去，他热情地招呼我坐下，出去的秘书泡了一杯咖啡端上来。

“听说你喜欢表演？怎么会选管理专业？”他抿了一口咖啡，奇怪地问我。

“孙先生管太宽了，这是我的私事。”我坐下来，不冷不热地说。

他豁达地笑起来：“言归正传，我这个人不喜欢浪费时间，我直接说正事。最近我们有个剧本，其中一个角色我觉得向小姐很合适，问一问向小姐想不想拍呢？”

我皱眉思忖着说：“第一，我是个毫无经验的新生，也不是表演专业的学生；第二，孙先生公司旗下有很多数一数二的女明星，为什么要找我这个外行？我实在想不明白孙先生的意图。”

孙诺凡哈哈大笑：“什么经验什么数一数二，向小姐听过一句话吗？有的人是天生的演员，我是个有眼力的生意人，我知道什么是难得一遇的玉石，什么是普通的石头，对我而言，向小姐就是这么一颗玉石，只要稍加雕琢，定能绽放异彩。”

“怎么说？”我好奇地问，“你认识我前后不到一小时。”

他说：“我看了你的成绩，你漂亮，有头脑，其实专不专业已经无所谓了，只要我选定你，我有办法让你变得专业，除非你自己不想变成一个

优秀的演员。不过，我相信你一定会是一个优秀的演员。”

我讽刺他：“孙先生靠什么这样判定我？”

“直觉。”

孙诺凡用一种看猎物的眼神看着我，无须多言，我已读出他眼中的信息，那是一种经历过风雨的睿智，是成熟男人对自身能力的自信。

我仿若一叶孤立无援的帆船，置身在浪潮中，对涌来的风暴和黑暗无能为力。

这种感觉，我从未在柴泉和祁北辰身上感受过，它是一种本能的危险感应，一种感应到外来威胁后激发出来的防备。

我傻乎乎地望着他，孙诺凡清冷的目光盯着我，慢慢地他眼中的雾气散去，浮起了笑意：“向小姐是个聪明人，我给你时间考虑。另外，培训过程中的费用公司全包，而且不耽误你上课。”

他一定知道了我是贫困生。

我轻描淡写地说：“谢谢，没事我先走了。”

“希望能和向小姐合作。”

我微笑地看着他，告诉他，我会考虑，走出千川大厦，我感觉全身绵软无力。

我在附近公园的一个长椅上坐下来，思考着该怎么办。我休息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给祁北辰打电话，事实上新生集训后我们联系很少，当他出现在我眼前时，我真的差一点，差一点抱住了他。

我忽然觉得很累很累，这么多年我在经历伤害后，总是一个人独自疗伤，我希望有一双臂弯可以让我哭泣，有一个人可以让我依靠。

祁北辰看到我的样子后什么也没问，只是带我去吃饭。夜色已深沉，面前的这个少年，他似乎褪去了骄傲，迅速地成长起来，有了一丝可靠的感觉。

我把遇到孙诺凡以及孙诺凡对我说的事告诉了他。

“你会去的，你凭自己的本事竞争，何况他也没说会有黑幕，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别怕。”他笑着往我碗里夹菜。

“不一定，他说不定会‘潜规则’我。”我把一块土豆咬进嘴里。

“喂，你挺狂的嘛。”他笑。

我苦笑：“嗯，一直这样，一腔孤勇。”

柴泉的电话这时候打了过来，我妈只记得我这个手机号码，来A大之前我给她买了一部手机，她平时都要与我联系，所以我没换号码。

“岚岚！你好吗？”柴泉在电话那头兴奋地喊着，他的声音那么大，祁北辰一定听到了。

或许，我们三个人之间永远都牵扯不清。

“我挺好，你呢？”我对柴泉没有多少敌意，如今有了地域距离，接到他的电话，心里像听到老朋友的问候一般。

“我好得很！学校管理松，我和我两个兄弟不是开了家台球室吗，生意还不错，岚岚，等我挣大钱了，我买大房子来娶你啊。”柴泉说话依然没个正经，我也没把他的话放到心上。

他又问了一些祁北辰的事，懊恼祁北辰成绩好，竟然和我考到了同一所大学，我无奈地苦笑着，对他说：“我和祁北辰在吃饭，你要不要跟他说话？”

听到祁北辰的名字，柴泉惊声喊道：“什么？这小子又对你下手了？不行，岚岚你长得太漂亮了，没有祁北辰也有其他的男人，我忙完这阵一定过来找你。”

在这十九年里，我无数次幻想过有朋友是什么感觉，如今昔日的同学，成了能说笑的朋友，我的心中泛起了欢喜的波澜。

原来有朋友关心着，如此幸福。

向千岚·02

——你会去的。

祁北辰送我回来后，我回味着他说过的话，心里有种强烈的不安全感，孙诺凡提出的条件无比诱人，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新人来说，这是天上掉下来的机会。

没错，我会去的。

我只是希望得到他的支持，希望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我都会告诉自己，我没有做错，我从来都不会放弃机会。

孙诺凡并没有钦定我当剧本中的哪个角色，但是这条路本就黑暗复杂，每个人使出的手段各不相同，到底是什么支撑我走下去呢？

——向小姐听过一句话吗？有的人是天生的演员。

我沉吟良久，笑了笑，在我回过头的一瞬间，我看到钟铃正凝视着我，今天，红豆和程汝娟都不在，钟铃穿着一身黑裙站在门边。

“你会参加《蝴蝶吻过青春》的试镜是吗？”她问我。

“我……没听懂你的话……”我忽然惶惶不安。

“装什么清高。”钟铃眼神古怪地望着我，“诺凡哥说他找到了最适合剧本的女主角，一开始我还不相信，直到他给我看了你的资料，向千岚，你心机可真深。”

我自言自语：“诺凡哥？”

“你抢了我姐姐的位置，你这个小偷。”钟铃的恨意让我莫名其妙，她言辞凿凿，“鼎鼎大名的钟毓儿你不会不认识吧？她是我姐姐，也是诺凡哥的女朋友，诺凡哥本来答应这个角色给她的，现在变卦了。”

空气立刻变得紧张起来。

如今炙手可热的女明星钟毓儿我怎么会不认识？想不到她是孙诺凡的正牌女朋友，是钟铃的姐姐。

我冷笑着瞟了一眼钟铃，径直走到她面前，低声说：“既然你姐姐这么厉害，为何会被我抢了位置呢？还是说你姐姐的成名，靠的只是一个孙诺凡。”

“你肯定像那些小妖精一样勾引了诺凡哥！我真看不起你们这些人。”钟铃咬牙切齿地说。

“是看不起还是嫉妒？孙诺凡那么好勾引？你姐姐未免太过失败。”我说。

“你！”我无意在这些闲事上多惹是非，而且也到了该去上课的时间，我在书桌上拿了书，换鞋，钟铃仍不甘心地看着我，她瞪着我，偏偏又找不到话来嘲笑我。

她手指痉挛似的在裙子两侧一阵颤抖。

我心中暗叹。

“我来这儿无意与任何人为敌，但愿你不是第一个与我为敌的人。”

我不动声色地说完，默默地把视线从钟铃那里收回来，淡然微笑，走出了宿舍。

想了想，我拿出手机，给孙诺凡发了一条短信：我要通过公平的方式竞争。

我隐约想起了尹水彤，是不是我这种人注定不被女生喜欢呢？可是我心里竟觉得宽慰了些，钟毓儿知道她妹妹这么关心她，心里会很开心吧。

我一边走，一边望着路两边的景物，默默出神。

除去上管理学院的专业课，我把去艺术学院的时间，挪到了去孙诺凡公司的培训中心，孙诺凡分给了我一台笔记本电脑，把剧本的大致内容和角色的详细信息发给了我，剧本叫《蝴蝶吻过青春》，是一部校园青春偶像剧，现在还在前期的策划阶段，后面是试镜选角色，虽然还要走一个试镜选角的流程，但主要演员大都内定了，正因为如此，钟铃才会记恨我。

听人说，这部剧本来是由钟毓儿来接的，但是孙诺凡觉得钟毓儿不合适，执意要等一等，选一个他认为万里挑一的女主角。

嘉鸥公司培养演员的培训基地离公司不远，走在培训中心的走廊里，遇到的人都在对我窃窃私语。迎面走来一行人，领头的正是孙诺凡，他大步走着的同时在和身边的秘书飞快地说着一些事。

我看到他的同时，他也看到了我。

“千岚，加油。”他俊朗的面容上扬起一丝笑意，从我身边走进会议室，跟在他身后的几个高级主管用探究的眼神看了我一眼，也走了进去。

“嘁，听说她就是靠‘陪睡’来公司的那个新人？”

我听到一句刺耳的话，立刻回过头去，只见一个穿着红色长裙的女人走过来，她身后跟着助理、化妆师，皆是胆战心惊地看着她。

“米川姐，我们快迟到了！”戴着大眼镜的助理着急地说。

女人风情万种地朝我走来，她上下打量了我一圈，发出不屑的笑声：“小妹妹，娱乐圈不是人人能待的地方，你怎么这么想不通？缺钱啊？还是缺男人？”

我懂得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闭嘴，此刻，我选择了闭嘴。

女人见我不答话，冷哼一声，悻悻地离开了。

事实上，我也不知道，我选择踏进这个大染缸是对是错，自从答应孙诺凡会来接受培训，我开始学着控制饮食、练习面部表情……诸如此类的基本功，此外，还有专门的老师教我关于表演的东西。

孙诺凡的剧本开拍日期在两个月后，他给了我两个月来成长、蜕变。

课程大都安排在夜间，孙诺凡要秘书在校外给我租了一间房子，祁北辰在知道我时常半夜回来后，他也从宿舍搬到了校外，每天接我回家，这让我多多少少有些感动。

不过祁北辰从未给我带来过麻烦，听说他爸妈离婚了，他开始学着靠自己挣钱，有了钱他便给我买衣服，我花他的钱不自在，总是会回送给他，但是，他还是想方设法地送，让我没一点办法。

在培训过程中我其实遇到了很多事，但我没告诉过祁北辰。

我去培训中心上表演课收到过恐吓信，下课的时候，我发现笔记本被人扔进了马桶，还有一次，我走在路上，一个猥琐的男人冒出来，恶意地

撞了我一下，然后笑着跑开。

最近半夜，屋子外面总是会听到吵闹声，就像是故意来吓唬我一样，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谁。

一天，吃午饭的时候，祁北辰看着我问：“你怎么了？这么憔悴？”

“没事。”我尽量平静地答。

他说：“不对，你肯定有事。”

“那吃完饭，你陪我走走吧。”我说。

吃完饭，他带着我一起去谷山公园，谷山是座海拔很低的小山，现在这个季节，满山都是枫叶。

去之前，祁北辰说去旁边超市买两瓶水，叫我在入口处等他。

意外就这么发生了。

我正好站在台阶上看一些小孩子踢毽子，有一个十七八岁的男生走过来问我是不是向千岚，我说我是，他突然变了脸色，骂我抢走了钟毓儿的角色，一把将我推出去。

我根本想不到他会这么恶毒，我站的地方是台阶边缘，下面有一个砌着假山的人工湖，男生推我的那一下，我正面扑进湖里，我的脸上传来一阵刺痛，我捂住脸，扑腾着从水里站起来，水并不深，刚到我小腿，但是岸边全是锋利的石头，我看着满手的鲜血，知道脸被划破了。

“我跟踪你几天了，这次是给你一个警告！”男生并没有想置我于死地，他嚣张地叫嚷着，估计是钟毓儿的狂热粉丝。

我想爬上岸，给他一巴掌，另一个人已经冲到他背后，揪住他衣领，对着他一顿拳打脚踢。

“是不是你伤害她？谁指使你的？”祁北辰扑上去，把男生按倒在地上打，下手又快又狠，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

“祁北辰。”我艰难地爬上岸，周围的人看到这可怕的场面，有小孩子吓哭了，我保持镇定，拼命擦脸上的血，但是怎么也擦不干净。

“你怎么样？”祁北辰拽住那个被他打得快成猪头的男生，带我去医院，“向千岚，没人敢欺负你，谁欺负你，我搞死他。”

祁北辰死死地揪住那个男生，那个男生想必是一时冲动。医院里，医生给我做了紧急处理，祁北辰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旁边的男生吓得哭了起来。

“你哭什么！敢杀人还敢哭！”祁北辰恶狠狠地吼他，男生想必平时被骄纵惯了，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他哭得更厉害了。

“算了，祁北辰，他还是个孩子，让他走吧。”我看男生年纪尚轻，祁北辰揍他那几下也给我报仇了，不想再追究。

“他虽然是个孩子，但不能放过他！”祁北辰说。

看到我的脸被医生包扎起来，祁北辰拉扯着男生去往警局，我拦都没拦住。我没有生命危险，不过也受了不少罪，医生说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我怕气头上的祁北辰闹出什么事，在医院待了三个小时后，不顾医生的劝阻，急忙赶去警察局，一路上还有不少人对我投来异样的眼光，到警察局的时候，男生的母亲已经在场了。

见到我，那个妇女立马跪在我面前，哭着求我放过她儿子，她说她老公死得早，她不相信儿子会干出这样的事，她儿子是一时糊涂。

男生完全没有了之前嚣张的气势，吓得瑟瑟发抖，那个母亲还在拼命

求我，我于心不忍，拉她起来，告诉她如果她儿子再做出这样危险的事，我会追究法律责任。

有一个警察给我们做了笔录，我们都同意和平解决。回去的路上，我和祁北辰一路无言。

月色，凄凉。

向千岚·03

“为什么不追究？”可能是被我若无其事的样子气到了，祁北辰的语气明显激动了许多，“你的脸差点毁了，你知道吗？”

我转过身，回头望向他，对他说：“祁北辰，我突然想到了我妈，我要是犯了错，她也会不顾一切地救我。”

“但是你妈不能永远救你，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同样，那个小孩，他已经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了，今天放任他，明天他就可能杀人放火。”祁北辰的话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到我脸上。

黑暗中他的目光，像是月光下的湖水，晶莹闪亮。夜色中，一只飞蛾在路灯下盘旋着，终于对着灯光狠狠撞了上去，粉身碎骨。

“我希望自己可以不理智一次。”我看着气得发抖的祁北辰，低下头，低声说，“我已经懂事太久了……这件事是我做错了……”

我说完，一股力量把我扯过去，我被圈进了一个温暖的怀里。

世界无比安静。

祁北辰静静地抱着我，小声地问：“脸还疼不疼？”“嗯。”

“嗯是什么意思？疼就是疼，不疼就是不疼。”“疼。”

四周寂静一片，黑暗里我可以看见橱窗玻璃中映照出的拥抱着的我们，他说，有什么感觉都要说出来，你不是超人，不需要你强大到去拯救世界。

我的眼睛发热，滚烫的眼泪蓄满了眼眶，我努力忍着不让它们掉下来。我明白祁北辰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话，或许他和我一样心里清楚明白，我们是一样的生物。

我踏进了娱乐圈这摊水，未来的路困难又艰险，善良用错地方反倒会害死我，我想要走得更远，就必须比别人更狠。

“以后不要这样做了。”祁北辰说。

“好。”我答道。

他说：“如果你是为了保护自己，就算伤害了别人也没关系。”

“我记着了。”

“那就好。”他松开了我，送我回家，我如释重负。

我回到家的时候是晚上八点，我先打电话拜托红豆帮我请假，然后和孙诺凡说明了我脸受伤的情况，最近不能去培训了。

我小心翼翼地洗了澡，坐在客厅里看书的时候，孙诺凡的电话打过来了，他叫我看楼下，我走去窗边见到一个人靠着车子，他抬起头开始往我这边看。

我的脸被绷带缠得像个海盗，实在不适合夜晚再跑出去，我给他打电话，说：“孙先生，有事明天说，好吗？”

“不邀请我上去喝杯茶吗？”他在电话中笑着说，目光却看向楼上。

“那我下来吧。”我窘迫地挂断了电话，我并不想在工作之外和这个男人扯上关系，我快速地换了一条蓝色裙子，下楼。

他迈着修长的腿走过来，微笑着看着我，刘海微微垂下，光影中的身影充满了成熟男人的魅力。

孙诺凡是一个有魅力的男人，我从来不否认这一点，正因为他魅力太大，觊觎他的女人太多，我根本不想靠他太近。

他眉头一挑，饶有兴致地盯着我，我的眼光沉了下来，抬起头看着他，说：“孙先生不觉得这样盯着一个病人看很不礼貌？”

他扯了扯领结，弯腰从车内拿出一束花，慵懒的腔调中满是玩味：“向小姐‘半面妆’也倾城倾国。”

“孙诺凡，你大晚上没事干，专门来取笑我？”我无语地看着他，不接受他送的花。

他把花随意往地上一扔，对我说：“上车。”

我一脸呆滞地望着他，他把车门打开：“上来，我带你去看医生。”

“我看过医生了……孙诺凡你干什么？喂！”他强行把我拉进了车内，我有些紧张地望着外面，生怕他对我做出什么事。

他像是猜到了我的心思，一边开车一边对我说：“放心，你这个样子，我对你没‘食欲’，你别胡思乱想。”

孙诺凡开着车，我闭着眼睛休息，大约半个小时后，孙诺凡叫醒了我，他的语气中颇有些得意：“到了。”

我冷笑着警告他：“小心我告你拐卖少女。”

“原来你还是少女？我现在考虑要不要追你了。”孙诺凡嘿嘿笑起

来，飞快地拉我下车，走进了一个小区。

他带我来到了一家老中医馆门外，然后往里面走去。

推门而入的时候，有人见到孙诺凡，立刻上来打招呼，孙诺凡礼貌地笑着，拉着我往里面一个房间走去。

房间里，有一个看起来仙风道骨的爷爷正在给人看病，孙诺凡冒冒失失地闯进来，人群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他身上。

孙诺凡拉着我走到那个爷爷面前，老爷爷的脸气得通红，中气十足地喊道：“又胡闹了！没看见有病人在吗？”

老爷爷突然转过身来，认真地盯着我看，我被他看得下意识想要避开他的目光，老爷爷突然站起来，我吓了一跳，老爷爷对孙诺凡说：“不是那一个？又换人了？”

“老头，帮忙瞧瞧。”孙诺凡双手插在两侧的裤子口袋里，漫不经心地说。

“你这小混球，怎么和长辈说话的？”老爷爷瞪着他。

“老头，她是我的女主角，脸蛋稀罕着呢，不能留疤。”孙诺凡说。

“叫声爷爷，我就给她看。”老爷爷威胁他。

孙诺凡忍不住揉了揉眉心：“上次被我拿走的药，你又弄齐了是吧？今天你不给她看病，我赖这里不走了。”

我奇怪地看着和平时完全不一样的孙诺凡，他们两个是爷孙？

老爷爷拆掉我脸上的绷带，又给我检查了一遍，给我的脸上敷了一层草绿色的药，疼痛明显减轻了很多。

孙诺凡的手指握着红酒杯，透明的液体微微激荡，酒香四溢，他的眼

眸一片晦暗看着我直皱眉。

看完病，孙诺凡又问老爷爷索要了一大包的药，才心满意足地带我离开，坐在车内，我的视线没有从他身上移开，孙诺凡也不着急开车，他的唇角闪过一抹轻柔的笑容，忽然探身到我面前，仔仔细细地看着我，我只觉耳朵一热，整张脸火辣辣起来，应该骂他才对，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竟说不出话。

孙诺凡轻笑：“哈哈，我还以为你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妖精，完全喜怒不形于色呢。”

“孙先生都是这样夸奖女孩子的吗？”我为了报复他的调笑，压低声音说。

等我再看向孙诺凡时，他已经恢复了往常慵懒散漫的神情，他说：“遇见你，我突然想恋爱了。”

“孙先生把出轨也说得这么名正言顺了？”我讽刺道。

“出轨？和谁，你吗？”他双手交叉放在脑后，看着前方，笑着低声说，“钟毓儿的手段不错嘛，全天下都知道我和她是一对了，不过，你猜她现在在哪一个男人的床上？”

“孙诺凡。”我对他这种无耻的腔调感到恼怒。

孙诺凡笑了：“新闻都是靠‘炒作’出来的，说来你可能不信，我至今单身。”

我的心底忽然寂静无声。

孙诺凡伸出手指想触碰我的面颊，我偏过头，他握紧手指，俊美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他说：“有些事不要用眼睛去看，要用这里去

想——”他手指指着我的脑袋。

“千岚，我改变主意了，你不要进这个圈子。”孙诺凡定定地望着我，对我眨眨眼睛，温柔的话好似情人之间的呢喃。

我身子僵住，望着他深情款款的眼神，说：“孙先生向来喜欢这样玩弄人的感情吗？”

他恍然失神。

“……你真的以为那个孩子推你是意外吗？”

我握紧拳头，避开他的审视，忽略心底隐约的疼痛，他低声说：“据我所知，只要那个孩子毁了你的脸，他会得到一笔钱。”

我压抑着胸口的怒火问：“你什么意思？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告诉你有用吗？”孙诺凡用一种“你太天真了”的眼神看着我，他说，“这种事情只是个开始，你防得了一次，防得了千万次吗？这个圈子比你想象的脏。”

“我早明白这一点。”我说。

孙诺凡发动了车子，穿梭在夜色中，把我送回了楼下，地上被他扔掉的那束花已经不见了，或许被人捡走了。

“我不缺那部剧的钱，大不了不拍了，我即使不拍也不会白白给钟毓儿。”目送我上楼时，孙诺凡意有所指地说道。

我微笑着对他说：“孙先生，今天谢谢你。”

“不客气，我更愿意你叫我诺凡。”他摆摆手，油门一踩，车子扬长而去。

诺凡？呵呵。

我回到家，有些脱力地坐到沙发上，闭上了眼睛，头疼欲裂。

我该如何继续走下去呢？

向千岚·04

天气渐渐冷起来。

带来的被套和衣服不够，但我不敢回家拿，怕妈妈看到我脸上的伤。平时妈妈打电话来，也并不过问我的学习，只是要我谈谈恋爱。

她说祁北辰不错，上大学前，我跟她说过我和祁北辰分手了，妈妈希望我重新抓住他，我应付了几句，挂了电话。

大朵大朵的云，浮动在暗下来的天空上。

我端详着镜子中的自己，绷带已经去医院拆掉了，粉红色的新长出的肉生长在皮肤上，像是爬着一条虫子，伤口有点深，看上去有些狰狞。

好丑呢，我心想。

因为受伤，我休养了一段时间，错过了《蝴蝶吻过青春》的试镜，也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去学校。

在安静的房间内，我看到孙诺凡三个字在手机屏幕上闪动着，我按了挂断。

它又响，我又按掉。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我慌乱地去门口，透过猫眼看到祁北辰站在外面，我犹豫了一下开门，他的脚边放着一个大袋子。

“看什么呢？”他把手放到我眼前晃动，把脚边的袋子往我屋内提，我抵住门口，不让他进去，他奇怪地看着我，“怎么了？里面藏了人？”

“是什么？”我看着他手中的袋子。

“超市打折，我给你买了一些床上用品，你从脸受伤后很少出门，我琢磨着你用得上，给你送过来了。”他说。

“谢谢。”我说。

“你怎么了？”他执拗地从我身边挤进门，“向千岚，我感觉你脸伤了后，整个人都变得怪怪的，不是吓傻了吧？”

我说：“我哪里怪了？”

“对一切都充满了防备。”祁北辰把袋子放到沙发边，走去厨房喝水，出来的时候看着我的脸，“这个疤会消失吗？”

“不知道。”我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客厅走去，这个住处是孙诺凡要他的秘书帮我租的，我每个月坚持付一半的房租，住了这么久，我几乎没有回过宿舍。

“那个剧怎么样了？开拍了吗？”祁北辰凑过来问。

“我没有过问。”我漫不经心地说。

良久，祁北辰说：“我们去走走吧，你每天宅在家里也不是个事。”

我们并肩走在街上，我微微侧目，看着他的侧脸，发现他也正在看我，接着他牵住我的手，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地说：“向千岚，我一直想说，请你做我女朋友，我们重新开始。”

头上的树叶在风里发出哗哗啦啦的声音。

我推他不开，实际上我受伤的这段日子整个人变得脆弱无比，他把

我的手紧紧地放在胸口，滚烫的情话砸进我的耳中：“我知道你曾经对我有过误解，我会改，学着去改，以后无论什么事，我都会尊重你，不勉强你，你不喜欢的，我就不做。你不需要总是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生气就说出来，想骂就骂出来，想哭就哭出来，你明明承受着很多却什么都不说，只会让我觉得无能为力，向千岚，我想替你遮风挡雨，想做你的依靠。”

我始终都没有动一下，也不知道以什么表情面对他。

“做我女朋友吧。”他的声音很温柔，紧抓住我的手，仿佛要点燃我的身体，“我会给你安全感，我会保护你爱你，我爱你，向千岚，我爱你，你知道吗？在你不相信我爱你的时候，我就爱上你了。”

他的话把我的思绪搅得天翻地覆，我把头别向了一边，没有说话。

祁北辰把我整个人拉向他的胸口，就在这一刻，我看到另一个嘴角噙着笑的男人，站在不远处，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们。

我条件反射地推开了祁北辰。

也许真的是吧，我没有安全感，我坚守着内心的城堡，深知它不能被人占领，我竖起了防备的尖刺，坚决不让人把它拔掉。

没有刺的刺猬，它要怎么活下去？

祁北辰没说错，我是变了，我越来越看不清自己的心了，我变得脆弱了，那恼人的脆弱，让我痛苦。

我捂住脸，慢慢地蹲了下来，我的胃难受得厉害，说来真是巧，我和祁北辰都有胃痛这个毛病。

祁北辰看到我不舒服，很是慌乱：“我不在意你现在的容貌，我会照顾你，向千岚，答应我吧，答应我。”

我咬着牙，好不容易腹中没那么绞痛了，我站起身，我的目光望向远处，祁北辰顺着我的目光看去，看到了那个穿着休闲西装的身影。

对面的人慢慢往我们这边走，直到他走到我眼前，问我：“他是你的小男友吗？”

我摇摇头。

他笑：“太稚嫩了，岚岚，你转过头来看着我。”

我仿佛被他温柔的声音蛊惑，看着他的脸，孙诺凡咧开嘴笑了，他说：“你告诉他，你拒绝他，是不是因为有一点儿喜欢我呢？”

我的头脑里一片空白。

后面的话我再也没听见，这才是原因吗？我喜欢孙诺凡，是这样吗？

我的脑子轰轰作响，好半天我才说：“孙诺凡，你别乱说话。”

“被我说中了？”他笑了。

祁北辰笑了一下说：“打扰到你们了，看来该走的是我。”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祁北辰走后，孙诺凡灿烂地笑了，他没好气地说：“生气了？”

“我们谈过恋爱，分手了。”我说。

“是吗？”他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是。”我说，“他提出的。”

“那我不算横刀夺爱了？”孙诺凡盯着我说，“现在呢，你剧拍不成了，我想知道，你想不想用最快的方式出名？”

“潜规则吗？”

他摇头：“绯闻可畏，和我闹绯闻的女人没有一个不红的，向小姐，

你要不要试试？”他像是终于抛出了诱饵的猎人。

他心平气和地说：“你注定不是一个普通人，一道伤疤又怎么样？我一样捧红你。”

“向小姐弄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了吗？”他强调，“还是有什么令你失去信心了呢？”

我说：“我知道自己要什么。”向千岚还是那个向千岚。

铜锣巷狭窄的天空下，那一间昏暗的屋子里有我的牵挂，我从小就在心里默默发誓，要让她过上好日子，我没忘记我的梦想。

俗气又执拗的梦想。

我在一夜之间想通了，也在一夜之间变成了校园里的“话题中心”。

说来好笑，我曾经为了祁北辰提出的条件答应与他交往，如今，我再度为了自己的目的，成了孙诺凡的“绯闻女友”。

没有一次是单纯的，我注定没有资格得到纯粹的爱情。

孙诺凡宣布了我的身份，同时，钟毓儿玩的花招也不攻自破，钟毓儿在媒体面前一直说孙诺凡和她有不同寻常的关系，现在等于自打耳光。

孙诺凡高调地带我出席各种聚会，暗处不断有摄像头对着我，同时，一些新闻也席卷而来。

——风流导演恋上清纯女大学生。

——横刀夺爱？女星钟毓儿“正牌女友”身份被夺走！

乱七八糟的报道铺天盖地，红豆拿着报纸找到了我租住的地方，她怒气冲冲地质问我：“小岚，这些是真的吗？你和那个家伙交往了？”

我默认了报纸上的内容，红豆失望地看着我，骂我是一个爱慕虚荣的

女人，生气地离开了。

我没有出面，孙诺凡派人帮我把宿舍里的物品搬到了出租屋，一时之间，我的出租屋楼下，围着一群记者，让我根本不敢下楼。

这天，我正在想该怎么办，窗户被人敲了敲，我看到祁北辰出现在阳台上，他示意我过去，我简单收拾了下，发现他是从对面楼栋的阳台爬上来的。

“现在闹出这种局面，你满意了？”祁北辰沿着原路，带着我偷偷离开了出租屋。

我们绕到小区外面，孙诺凡已经在外面等我，看到祁北辰，他吹了声口哨：“看来有人比我抢先一步啊。”

“向千岚，你确定这样做不会后悔？”祁北辰红着眼，抓住我的胳膊问我，“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我从不后悔。”我说。

我在祁北辰悲痛交加的目光中，坐上孙诺凡的车远去，我不去看祁北辰的脸，我告诉自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我知道我放弃了什么，祁北辰，我和你的路注定不同。我知道爱情有多么无用，我也从不会把它当成我的绊脚石。

爱情是你的生活必需品，仅仅只是你的。

你说我真任性。是啊，我很任性。

你不是我的神明，我不会为你皈依，我对你有过好感，但是我现在一个人非要把好感耗尽，彻底死心。

我只有我自己一个人，一个人走向黑暗，一个人走向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