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没有尽头的消失

01【有关麦音】

成思隼把我送到门口，和我说声“再见”就走了，我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后才进家门。

淋雨后最大的愿望就是洗个热水澡，在脱衣服时，我才意识到一直随身携带的福袋湿透了。

自从将麦柒的信放入福袋开始，我从没有忽视过它，然而今天我完全忘记了福袋的存在。惊慌的我立刻拿出福袋里的信，用吹风机吹，可是不管我怎么烘干，也无法复原。

我默默地看着信，心里难受起来，我把福袋放入了麦柒房间的抽屉里，那里放着与麦柒有关的一切。

我将福袋放好后，放热水洗澡，热气弥漫了整个洗手间。我坐在浴池里，忍不住想起了成思隼的嘴唇，与他触碰时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仿佛又回到嘴巴上。我摇了摇头，“唰”的一下起来，镜子里映着我的脸，与麦柒一模一样的脸。

我穿好衣服出去，才发现爸妈已经回来了。

“你们回来了。”

我看着还未脱去正装的爸妈，走下楼梯，妈妈点点头，神色十分悲伤，而爸爸的神色更多的是疲倦。

我乖巧地坐到了爸妈身边，妈妈休息了一会儿，起身说道：“我去厨房做饭，今天在外面奔波了一天，也累了。”

“妈，我帮您吧！”我连忙说道。

妈妈愣了愣，随后笑了笑，说道：“以前这种事情都是麦柒做。”

我看了看妈妈，垂下了头，其实这段时间为了不让爸妈看出我是麦柒，很多事情我都按照麦柒的性格去做，这导致现在很多时候我的第一反应和麦柒越来越相似。

妈妈看我有些尴尬，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你不是要和我一起做饭吗？走吧！”

我们家的晚饭一向很清淡，妈妈准备做个番茄炒蛋和青椒蘑菇，我边帮她切番茄和青椒边问道：“对了……户口本上我的名字怎么办？”

“可能没办法了，你的一切手续只能按照麦柒的来填写了。”妈妈叹了口气，“‘麦音’这个名字和档案信息已经销户了。”

销户容易开户难。

我点点头，这样的结局我并不是没想过，再说了，不管是“麦音”还是“麦柒”，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名字而已。

妈妈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笑道：“你不在意就好。”

“不会，本来任性的就是我。”

这一顿饭我和妈妈足足做了一个多小时，当饭菜端上来的时候，爸爸早已饿得不行了。他迫不及待地拿筷子吃饭，妈妈给我盛了米饭，那一顿饭我吃得无比轻松，仿佛卸下了什么包袱一样。饭后我难得和爸爸坐在一起聊起来。

“小音，有件事爸爸想和你说。”爸爸说话的时候冲妈妈招了招手，一副要开大会的样子，“小音有没有喜欢的国家？”

我皱了皱眉头，看着有些异常的爸爸妈妈，最终还是回答道：“没有。”

“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没有。”

“没想过去旅行吗？”

“没有。”

这一次爸爸露出了尴尬的神色，妈妈则蹙起了眉头，最终还是爸爸先开口：“我们家拿到了绿卡。”

“哪里的绿卡？”

“西班牙。”爸爸如实说道。爸爸早年有些余钱，在西班牙开了家特色餐厅，十年下来拿到了绿卡。

西班牙这个国家我从未了解过，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群，这让我有些不舒服。

大概是察觉出我的不舒服，妈妈走过来握住我的手，对爸爸说道：“如果小音不想去的话就算了吧！”

拿到绿卡就意味着我们必须搬过去，从某种角度来说，我们已经是西班牙公民了。

“不用这样。”我挣脱开妈妈的手，“我能不能留在国内，就我一个人？”

这次拒绝我的是爸爸，他摇了摇头，充满了担忧，说道：“你认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后，我还能留你一个人在这里吗？再说，你上的那个大学也只是二本，哪怕毕业了，就业也很困难，倒不如我们一起去西班牙。”爸爸顿了顿，为了引起我的兴趣，他又说道，“西班牙的生活节奏很慢，就算工作了，还有下午茶时间，没有加班且周末双休。”

“我还是学生，没有考虑过上班的生活。”

“西班牙的海鲜饭很好吃。”

“我们这里也有……”

“那里有斗牛比赛，我们可以去看。”

“没兴趣。”

最后爸爸不说话了，他绞尽脑汁地想着西班牙的特点。我看着爸爸一脸纠结的模样，最终忍不住说道：“让我考虑一下跟不跟你们一起走，如果我不去的话，你们也别放弃绿卡。”我知道爸爸为了得到绿卡耗费了十多年的光阴。

爸爸看了我一眼，慢慢地说道：“我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国内的。”这时候的爸爸更像个小孩一样任性。

我无奈地吐了口气，点点头。

当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我知道爸爸妈妈突然想要离开的理由，并不是西班牙比这里好，也不是为了什么海鲜饭，他们只是想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罢了。

我半夜起来上洗手间的时候，看到爸爸妈妈的房间还亮着灯。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听到了妈妈的声音，她说：“要不然就算了吧！我看小音挺想留在这里的。”

“可是她留在这里有什么好处？留在这里只会让她更伤心罢了。”爸爸摆摆手，侧身躺在床上，让我感到难受。

那一刻我对自己的任性感到难过，爸爸妈妈永远为我考虑，而我却只想到了自己。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下楼的时候妈妈还没起床。

我难得做了早餐，当我摆出热腾腾的鸡蛋粥时，妈妈打着哈欠走过来，说道：“小音？”

“妈，来吃饭吧！”

“这是你做的？”妈妈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桌上的粥，就差揉眼睛确认自己是否在梦里了。

我笑了笑，对妈妈说道：“妈，帮我叫爸爸起来一起吃饭吧！鸡蛋粥凉了就不好喝了。”

妈妈呆呆地点了点头，十分钟后爸爸飞快地跑下来。

“爸，一起吃饭。”

爸爸像是看到了什么奇怪物种一样，瞪了我好半天，然后才说道：“今天刮的什么风？”

小时候我有自闭症，别说做饭了，吃饭都成问题，后来长大后痊愈了，可依旧很任性，甚至对很多人冷冰冰的，父母宠溺我直到现在。

我率先开口了：“爸妈，我想好了，我们去西班牙吧！”

我的话音刚落，爸爸的勺子掉到了地上，他十分狼狈地捡起来后，保持威严地问道：“想通了？”

“嗯，突然觉得留在这里并不是什么好的选择。”我低着头喝着粥。

“小音，你是不是勉强自己了？”妈妈毕竟是女人，更为敏感，也更为细心，她有些心疼地看着我，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

我眉眼弯弯，露出了笑容，说道：“没有，我的确觉得这里是个伤心的地方，是离开的时候了。”

当天，我们全家做出了一个决定：移民西班牙。

此时的我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只知道我下决心了，就无法再去选择了，哪怕以后后悔……

02【有关麦音】

我一直认为一天当中只有早上的空气是最清新的，我裹着羽绒服拎着早餐走向苏媛家。或许是因为天气潮冷的缘故，早晨的雨露特别多，走在土路上总能闻到淡淡的土腥味。

苏媛入院那天，她妈妈回来了，了解了事情原委后，苏妈妈曾多次来我家。她也很自责，如果那天晚上苏妈妈送麦柒回家的话，麦柒就不会出这件事了。

我站在苏媛家门口吐了一口气，裸露在外的脸被冻得红红的，我敲了敲门，叫着苏媛的名字。

开门后，还没起床梳洗的苏媛咬牙切齿地看着我，一头“鸡窝头”，形象要多糟就有多糟。

“我带了早餐。”我晃了晃手中的早餐。

苏媛白了我一眼，转过身边收拾边大喊道：“妈，麦柒……哦，不，麦音来了。”

瞬间，我听到苏妈妈的房间传来一阵巨响，没过多久，苏妈妈穿着正装走了出来。她接过我手中的早餐，摸了摸我的头发，说道：“外面很冷吧！快进来。”

“还好。”我终归还是不太习惯，自顾自地解下围脖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等着她们。

虽然苏妈妈也知道了我的存在，但是每次她都会把我当成麦柒。

我想在苏妈妈心里，姐姐也一定很重要。

我只买了两份早餐，苏妈妈看了看我，把自己的那份豆腐脑分成了两份，招呼我说道：“小柒……音，你也来一起吃吧！”

“不了，我吃过了。”我淡淡地拒绝。

苏妈妈继续劝道：“没关系，我吃不完这些。”

我看了看苏媛，又看了看苏妈妈，最后无奈地走到餐桌前，一顿饭变成三个人吃。这是我第一次与她们一起吃饭，吃饭时苏妈妈问这问那，说了好多话，可是我一句也听不进去。

最后，苏妈妈也察觉出我不爱说话，就没有再说了。吃完早餐，苏媛就拎着包拖着我出门，她边走边说道：“妈，我和麦音出去玩了。”

“啊！”苏妈妈愣了愣，随即说道，“早去早回，别玩太晚。”

苏媛拼命点了点头，和我出了门。她走出楼道后，伸了个懒腰，对我说：“别太在意我妈。”

“你妈挺好。”听我这么说，苏媛又冲我翻了个白眼，显然不这么认为。

冬日的街道很热闹，小摊位一个挨着一个，有卖包子的，也有卖羊杂汤的，热气弥漫了整条街。

我和苏媛打算去咖啡厅小憩，苏媛领着我左拐右拐，最后走进了一家铁牌栅栏的咖啡厅，至今我都不会忘记，咖啡厅的名字叫“闺密咖啡屋”。

大概是早上的原因，咖啡厅显得很冷清，看店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在我们进去前，他正在打盹。

“吱——”厚重的门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老人一个激灵醒来，看到苏媛和我后，突然笑了：“原来是你们这两个丫头。”

苏媛笑了笑，跑过去很熟络地和老人聊起天来。

我本就不爱和陌生人说话，再者对方比我大了好几轮，于是我乖巧地坐在苏媛身旁。

我们谁也没点东西，但是老人主动送来了两杯咖啡，笑道：“日本白咖和摩卡，对不对？”

老人把摩卡放在我面前，笑眯眯地问道：“小柒怎么不说话啊？”

我张了张嘴，本想否认，没想到苏媛在椅子下轻轻地踢了一下我的脚，她示意我不要否认。

我看了看老人两鬓的白发，想来如果否认的话，解释起来也很麻烦，我拿起摩卡喝了一口，笑道：“好喝！”

老人像个老顽童一样自豪地说道：“那当然，你安爷爷做咖啡的技术可是一流。”

之后，一直是苏媛在和老人聊天，我只会偶尔插上那么一两句，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咖啡厅里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几乎每个顾客都会和老人调侃那么一两句。苏媛看老人开始忙起来了，就拉着我到另一头坐着，终于只剩下我和她了。

“这家咖啡厅是我和麦柒常来的地方。”苏媛端着咖啡，此时咖啡已凉，她看着咖啡上的倒影，眼底闪过怀念的神色，“麦柒很喜欢这家的咖啡，这个老人也是，就像个老顽童一样，和我们很合得来。”

“嗯。”我一点点地喝着咖啡。

苏媛又说道：“但是老爷爷有心脏病，所以我刚刚……”

“没关系。”我淡淡地说道，“我也不想看到关心麦柒的人难过。”

苏媛点点头，气氛陷入了僵局，这时老人端来一盘松饼：“来，尝尝爷爷做的松饼，免费的。”

我轻轻地笑了笑，主动伸出叉子，老人看到我们吃了松饼，才笑眯眯地离开。

“苏媛，我有件事想和你说。”我放下叉子，看着她说道，“我们家准备移民。”

“什么？”苏媛十分惊讶，发出了尖锐的声音，她手中的叉子应声落地，顾不上其他人的眼光，她一把抓住我的肩膀，“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爸爸拿到了西班牙的绿卡。”我弯下腰帮她捡起叉子，低声说道，“爸爸妈妈都想去西班牙。”

“那你呢？”

“他们不会留下我一个人离开的。”我无奈地笑道，自从麦柒离开后，我就感受到了很多以前从未感受过的压力。

苏媛听到我的话，沉默了好半天，才举手让老人送来一瓶威士忌。她打开瓶盖，倒了一杯酒。

“你喝吗？”她看着我问道。

我摇摇头，拒绝了，苏媛一个人一杯接着一杯地喝完了整瓶威士忌，她白皙的脸庞就像被烧着了一样，火红火红的。

她放下杯子，整个人瘫软在凳子上，看着我说道：“麦音，你们非走不可吗？”

“只是暂时离开，我还会回来的。”

“可是你们都抛弃了麦柒……麦柒一个人在这里。”她露出不舍和难过的表情，“你们都走了，麦柒怎么办？”

“你会陪着姐姐的，对吧？”我看着她，握住她的手说道，“苏媛，你看，其实我和姐姐不一样。即使我们长得一样，可性格天壤之别，我比姐姐要任性得多，所以我想她一定会理解我答应和爸妈离开的选择，而且即便离开，她还有你。”

苏媛咬着嘴唇，我知道她即使有无数个不愿意，也不得不接受，毕竟这是家事，她的抗议对我来说是无效的。

她难过的是我做出的选择，她也知道家里就剩下我一个女儿了，只要我坚持不去西班牙，爸爸妈妈也会放弃绿卡在国内陪我的。

可是我选择了离开。

苏媛抽了抽鼻子，红着一张脸说道：“那你去西班牙的事情和别人说了吗？”

“别人是指谁？”

“比如成思隼。”她用委婉的语气对我说道。

我怔了怔，随后摇头说道：“我没打算告诉他。”

听到这话，苏媛吐了一口气，仿佛安心了的样子，她看着我说道：“不管怎样，到哪里都记得保持联系！”

“嗯，一定的。”

那天我早早地把苏媛送回了家，站在门口，苏媛突然抱住了我，她抽着鼻子对我说：“麦音，我会想你的。”

她说完就立刻转身上了楼，留下我一个人在楼下发呆。

“苏媛，我也会想你的。”我轻轻念叨着。

从苏媛家离开，我没有马上回家，大概是觉得时间还早，不想回家，可是又不知道去哪里。我从小到大很少出门，然而在麦柒离开后的短短数月，我离开家的次数要比之前十几年的都多。

我漫无目的地坐上一辆公交车，到了终点又坐回来，看着沿途的风景。我从小生活在这座城市，却从来没有好好看过它，现在临近离开了，我却莫名地伤感起来。

下车时，我遇到了一个人，成思隼提着大包的东西从我对面走来。他穿着黑色大衣和牛仔裤，棕色的牛皮靴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既有些成熟又有些少年气。

他很快注意到我，提着东西走到我面前，问道：“麦音？”

“嗯。”我点了点头，问他，“你要去哪里？”

“回家。”他看了看手中的东西，“快开学了，正在做准备。”

“嗯。”

“你呢？怎么来这里了？你家离这边挺远的吧。”他微微蹙起眉头，带着一丝担忧。

我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随便逛逛，我帮你拿点儿吧！”

“你不着急回去吗？”他没有要我帮忙的意思，赶快往前走，边走边问。

我再次摇了摇头，从他手里抢过一个塑料袋，解释道：“哪怕我帮你把东西拿到你家，再去坐车也不会晚的。”

“可……”

“别可是了。”我也不再多说，跟在他身后走着，这一路上他和我都没说话。我看着嬉笑打闹的孩童，看着堆砌的或丑或好看的雪人，这些东西都是我不曾触碰过的。我突然觉得，曾经那个不愿出门的自己真的错过了很多美好的时光。

“成思隼。”我拎着袋子看着他，“我曾让你和我说说麦柒的事情，但是你那会儿和我说你们之间没有什么可讲的。”

他点点头，显然不愿提起那些过往。

“那你为什么会喜欢她？”我知道的麦柒长相普通、性格普通、学习也普通，如果非要评价麦柒的话，那就是一个普通的人，而成思隼不一样。

成思隼沉默了几秒，才回答我：“没有为什么，因为她是我的初恋。”

初恋真的是一个又好又烂的理由。

我笑了笑，明明想要露出大笑，却因垂下的眼角而看起来像在哭：“你后天有空吗？”

“怎么了？你有什么事吗？”

我看着他的后背，沉默了几秒，摇头说道：“没有，只是想找个话题聊聊。”

其实后天是我登机的日子。

“后天应该没空吧，我要去一个地方。”

我没再接话，直到我帮他把东西送到了家门口，我也没有说出要去西班牙的事情。

我突然想起了苏媛问我的问题。

那你去西班牙的事情和别人说了吗？

别人是指谁？

比如成思隼。

我没打算告诉他。

有些话，面对成思隼我无法说出来，因为离开本来就是一件悲伤的事情，我想有时候隐瞒比悲伤地离开更好。

03【有关麦音】

我是在情人节那天离开的，明明天气还很冷，但是街上走过无数对情侣，每个人看起来都那么暖意融融。

“小音，我们走吧！”妈妈拿着机票，拖着行李催促我。

我点点头，应了一声“好”，然后默默地转身，不再留恋身后的房子。那个房子我住了十多年，此刻却像个被遗弃的玩具一样，孤零零地散发着落寞的味道。

到机场过安检、检票……一套流程下来花费了足足一个多小时，我坐在机舱里看着成思隼的电话号码，但最后我还是选择了关机。

再见了，苏媛。

再见了，成思隼。

成思隼抱着书进图书馆前听到了飞机飞过的声音，从天空传来的轰隆声吵得他耳朵疼。他抬起头看了看天空，试图找到飞机，只是他找了半天，什么也没找到，天还是那么蓝，云还是那么白。

他晃了晃脑袋走进了图书馆，他很少去图书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此时有种强烈的欲望想来这里。

这家图书馆是这里最大的图书馆，他随手选了本书，坐在了角落里。他记得自己就是在这里对麦柒一见钟情的。

那时候是几年前？一年前还是两年前？他不记得了，但是那时候她的一颦一笑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那时四月，春暖花开。

成思隼坐在图书馆的角落，看着大堆的复习材料昏昏欲睡，那时附近传来了细微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书架旁站着一个身材略矮的女孩，她留着齐耳短发，明明长了一张大众脸，但一双琥珀色的瞳孔十分有神。

他隐约对这个女生有印象，是班上的女生，具体叫什么名字他不记得了，好像是……麦柒？

他看着女生比量了一下书架以及自己的身高，最后握拳开始蹦跳，试图拿到书架最顶端的书。

女孩跳了好几下都没有够到书，最后女孩一发狠，踮起脚的时候把书拿了出来，却因重心不稳摔在了地上，那本书砸在了她头上。

“噗！”成思隼看得入神，不小心发生了笑声，一下引起了好几个人的不满。

他揉了揉鼻子，看到女孩也因发出了声响引来了图书管理员。解释一番后，女孩拿着书蹦蹦跳跳地走出了图书馆。他最后看到的是女孩欣喜的笑容，好看极了，眉眼弯弯，嘴角勾着浅浅的笑，像是得到了糖果的小孩。

“怦怦怦……”成思隼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是那么清晰好听，那一晚他梦到了女孩的脸，就像着了魔一样。

隔天在教室里他确认了女孩的名字：麦柒，小麦的“麦”，柒月的“柒”。

成思隼回过神看了看手中的书，又看了看不远处的书架，那里别说女孩了，连个人都没有。他掐了掐自己的鼻梁，此时图书馆里只有他一个人，管理员正搬着资料，看似很忙的样子。

成思隼合上书，没了看书的心思，他走到门口准备离开的时候，管理员不慎把旁边的签名本碰倒，掉在了他的脚边。

成思隼顺手捡起，一个名字映入他的眼帘——麦音。

他愣了愣，握紧了签名本，这个本子已经签完，想必已经有一段时日了。

“同学，抱歉……那个本子可以还给我吗？”旁边的管理员十分尴尬地说道。

成思隼定了定神，还签名本的时候问道：“我有件事情想要问你。”

“什么事情？”

“能给我看看这两年的签名本吗？”

“啊？”管理员愣了愣，显然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要求。

成思隼一着急，指着麦音的名字说道：“我想看看这个名字出现过几次。”

“这个女孩我知道。”管理员笑道，“她每次来都不说话，哪怕够不着书也不会叫管理员，每次都是自己一个人解决，她以前常来。”

“以前？”

“自从高考后就没看到她了。”

管理员的话让成思隼愣了愣，他立刻放下签名本往外冲去，难道曾让他动心的人不是麦柒，而是麦音？

这个问题让他惊恐，也让他害怕，可偏偏他又想知道答案。

他一路跑到麦音家，已经累得不行了。

他按了门铃，没人回应。

成思隼的心里涌起了不好的预感，他使劲地拍着麦家的大门，可是回答他的只有回音。

这时隔壁的人听不下去了，一位阿姨开门说道：“小伙子，别拍了，他们家的人已经走了。”

“走了？”

“是啊，搬家了。”

成思隼愣住了，结巴起来：“什……什么？”

“好像说要移民去西班牙……”阿姨后来说的话成思隼听不到了，“西班牙”几个字不断在他脑海里闪现，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对了，还有苏媛！

他立刻跑去苏媛家，当他找到苏媛，询问西班牙的事情时，苏媛显得很平静，仿佛早猜到他会来找自己一样。

“你比我预想的来得早。”苏媛没有请他入屋的意思，她双手抱胸说道，“是的，她家拿到绿卡，所以走了。”苏媛说得轻描淡写，可是他的心里波涛汹涌。

成思隼无法说什么，指责对方为什么不留下她，或者为什么没通知他？成思隼知道两天前麦音没有提这事，就说明她根本不想让他知道。

“我知道了。”他很快抚平了自己的情绪，这让苏媛愣了一下，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有件事想问她，我想问你也一样。”

“你说，但我不一定会回答。”她说道。

“我刚刚在图书馆里看到了麦音的签名。”他握紧拳头，显得有些紧张，“那个……真的是麦音吗？”

苏媛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道：“麦柒从来不去图书馆，倒是麦音常去，还有其他事情吗？”

成思隼摇了摇头，默默地转身走了，他的脑袋像是爆炸了一样。

麦柒从不去图书馆，倒是麦音常去……

所以曾令他一见钟情的人并不是麦柒，而是麦音？

成思隼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泛起了涟漪，到最后老天还是不肯放过他，跟他开着无聊而又恶意的玩笑。

04【有关我们】

五年后，六月十日。

“飞机正在下降，请您回原位坐好，系好安全带，收起小着板，将座椅靠背调整到正常位置。所有个人电脑及电子设备必须处于关闭状态……”

麦音下机时摘下了墨镜，六月的烈阳让人提不起半点儿精神。她深吸了一口气，离开已经五年了，再次回来，她只想做一件事，那就是去看看麦柒。

在西班牙的生活安逸而又简单，她每天除了上课就是去图书馆补习，冷淡脾气的她虽然依旧交不到朋友，却没有沮丧过，有关成思隼的记忆她已经开始淡忘。

麦音拖着旅行箱到达酒店后，和爸妈视频，当天下午她就迫不及待地出发。

五年来这里也改变了很多，以前的土路重修了，就连曾经的破大巴也改成了空调车。

麦音坐在空调车里，看着沿途的风景，感到既陌生又怀念。曾经的麦家现在被翻新，变成了哥特式建筑，而苏媛去了日本留学，至于成思隼，她偶尔能从苏媛那里得到消息，他考上了北大的研究生。

每个人都离开了这座小小的城市。

麦音在繁华街下车，她凭着记忆拐入小巷子，在巷子深处找到了那家咖啡厅。咖啡厅的人很多，老人依旧坐在吧台后。

五年过去了，老人老了很多，又好像没有。

“小柒？”老人看到她的那一刻手一哆嗦，差点儿把咖啡壶扔出去。

麦音笑了笑，没有否认这个称呼，说道：“一杯摩卡，带走。”

“好久不见就要打包走啊！”老人虽然在埋怨，但是手上没有慢，他很快煮好一杯摩卡，问道，“这几年过得好吗？”

“很好。”麦音笑着说道。

“看得出来，比之前精神多了。”老人说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记得常来。”

“嗯。”麦音付完钱后，拿着摩卡离开了。

她走出咖啡厅，重新坐上车，这一次她要去麦柒那里。

麦音到站了，她从大巴下来，就连麦柒所在的那片墓地也重新修整过了，没有泥泞的黄土，干净了许多。

“麦柒，我回来了。”她站在麦柒的墓前，此时墓碑上还是麦音的名字，因为销户没改，墓碑上的名字也无法改动。

麦音摸着墓碑，带着几分歉意地说道：“抱歉，五年来我都没能看你，爸爸妈妈很好，两个人养了很多花草，爸爸偶尔还教邻居家的小男孩打拳……”

她坐在墓碑前，拿出那杯摩卡，打开杯盖，浓郁的咖啡香传出。她看着墓碑上的照片，浅浅地笑道：“这杯摩卡是我去老人那边买的，我想你一定很怀念。”

“姐姐，以后你可以不用担心我了，我学会了走出家门，学会了独立……”她说着说着，嘴像是僵硬了一样，半句话说不出来了。

麦音坐在墓地前许久，最终起身拍了拍墓碑：“好了，我该走了，姐姐……我爱你。”

麦音来得匆忙，离开得也很匆忙，在麦音的身上仿佛看不到之前的影子了。

只是麦音没想到，就在自己离开后没多久，麦柒的墓前来了一个人，他的背影颀长，穿着黑色西装，抱着一大束百合。

他的五官犹如美工刀刻画的一般，精致而又好看。

“麦柒，我又来了，今天是你的忌日。”成思隼放下百合时看到了一杯咖啡，愣了愣，咖啡还很热，“看样子之前有人来过。”

五年后的成思隼变得话少了，学会了沉默和隐忍。

“麦柒，我突然有些想麦音了。”五年来他唯一不变的就是眼底的忧愁，他说，“呵，我好像每次来都跟你说我想她了。”

他说：“不知道这几年麦音过得如何，苏媛也不在，她也不会告诉我麦音的联系方式。”

他说累了，换了个姿势：“对了，你知道吗？我后来才发现一件事，原来曾让我动心的不是你，而是麦音。你是不是觉得很可笑？起码我是这么觉得的。”成思隼看着蔚蓝的天空，又低下头看着墓碑上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有着温柔的目光，显得十分可爱。

“麦柒，麦音。”他念叨着两个人的名字，“你们有着一样的眼睛、一样的鼻子、一样的头发……可是令我心动的人只有一个。”

他在图书馆对她一见钟情，错把麦柒当成她，然后在大学再次遇到她，而这一次他却误把初恋当成麦柒，一直拒绝接近她。

“你知道吗？曾经在大学我抱着麦音，看她一次次对我出言不逊时，我心里总是莫名其妙的疼。后来知道那是麦音时，我以为我对你不忠了。”他苦笑道，“原来我弄错了，我一直爱的那个人从未改变过。”他说完这些话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好像每次来都会和你说很多话，你一定听烦了吧！可是除了你，这些事情我也不知道跟谁说。”他把咖啡和百合花摆好，“我该走了，希望你在那个世界能够快乐，找到你喜欢的人。”

走到车站时，一辆大巴刚走，成思隼看着大巴的背影，看了看表，无奈地自言自语道：“又要等四十分钟了。”

他双手插兜，看着不远处的大巴，风扬起他不长的头发，站在那里的他不知道，在那辆大巴上正坐着他一直以来喜欢的那个人。

有时候命运就是那么好笑，可以错过，可以误会，只是不可以相爱。

如果爱上一个人是一场梦的话，那么梦醒的我们该何去何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