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有些真相埋在人心 刺痛你我

01【有关麦音】

中午用餐结束，岳鑫就气喘吁吁地找到了我，他手里拿着一张名单，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麦柒，你要报名参加演讲比赛？”

“是。”我看着岳鑫难以置信的表情，微微不悦道，“怎么，我不可以参加吗？”

“不是，不是。”岳鑫连忙摆了摆手，生怕我误会他似的，扶了扶眼镜说道，“我只是有些惊讶而已。”

我皮笑肉不笑地冲他“呵呵”一声，和他擦肩而过。

以我的作风，的确不会参加任何校园活动，但这次演讲比赛算是例外。之前我在报名表上看到了成思隼的名字，鬼使神差就报了名。我想，如果能在众目睽睽下压制他，得到冠军的话，他的脸色一定会很难看。

想到这里，我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我想起了我在教室里曾问过他的问题。

“你钱包里的医院账单是我的吗？”

他沉默不语，我清楚地看到他因为握紧钱包而泛白的手指。

“算了，那我问你另一个问题。”我看着他，充满恶意地笑道，“为什么撒谎说自己的钱包被偷了？”

他依旧沉默。

“让我猜猜，是不是怕告诉别人你的钱是给我结算医药费了，觉得很丢人，无法找人借钱吃饭？”

他使劲摇头。

他不说话，我也不知道他是在否认丢人，还是否认医药费的事情。我耸了耸肩，最后与他擦肩而过。

不管怎样，我对他的态度不会产生动摇，一丝都不会。

“呼……”我揉了揉眉头，停止了回忆，开始审阅演讲资料。

这次比赛题材不限，主办方说要给选手更多发挥空间，我不擅长这类比赛，由于曾经有过轻微自闭症的关系，哪怕现在痊愈了，我也对人多的地方感到不适。

审阅资料到半夜，我才睡觉，隔日起床已是中午。一晚上的用脑加上两顿饭没吃的缘故，我饿到了极点。

中午食堂的人是最多的，我排了半个多小时的队才买到饭，是最简单的两素一荤，在转身的时候我看到了成思隼，我们面对面，相互直视。

我皱了皱眉头，露出晦气的神情，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他叫了我的名字：“麦柒。”

我没有理会他，直接端着饭菜坐到一个空位上开吃。没过一会儿，成思隼也端着饭菜坐到了我对面，反常的举动引来不少人的注目。

“你先别赶我，我有话问你。”他抢先一步说道，“我听说你参加了演讲比赛。”

“是的，没错。”在他坐到我对面的那一刻起，我就隐隐猜到了他要问的话。

“为什么？”成思隼有些不解地看着我，“你不是从不参加这类活动的吗？怎么会突然参加？”

“你的意思是我不能参加吗？”我反问他。

这个回答让他愣了愣，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说道：“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低着头，边吃菜边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现在还会回想高中时期的事情吗？”

“偶尔。”只要一谈起高中时期，他就会不由自主地低下头。

“会回想什么？”我继续问道，语气十分平淡。

成思隼顿了顿，回答道：“一些很平常的事情。”

我不知道他所谓的“很平常的事情”里包不包括姐姐，但隔着热气，我隐隐看到了他上扬的嘴角。

“曾经有个女生，她不漂亮，学习也不算好，她在班级里的存在感很低，但是贵在平凡。”我冷冷地看着他，说道，“可是有一天，属于她的平凡被人打破，欺凌、辱骂……各种恶意攻击落在她身上。”

我的话说到这里，他的脸色微微变了。

“可是她很坚强，一路都撑过来了。”热气散开，我看清了他的神情，那抹因为回忆而露出的浅笑像是僵住了一样，停在他的嘴角。

“即便承受再大的打击，她总是能笑着告诉所有人，她很快乐，她在学校的每一天都很充实。”我看着成思隼，一字一顿地说道，“到那时为止，我没怨恨过谁，也包括你。”自从出院后，我不止一次想起麦柒对我说过的话，她抱着我，轻声给我讲述学校的美好、与人交流的好处。

我无法想象她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为我讲述那些美好的，但我知道，她这么告诉我，是为了让我接触更多的人，她在担心我这个有自闭症的妹妹。

“好了，我吃饱了。”我放下碗筷，起身对他说道，“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现在的我对你满是怨恨。”

那是我第一次和成思隼同桌吃饭，亦是最后一次。

演讲比赛在十一月十日举行，前一天学生会通知各个参赛者来中央大厅彩排。我早早到了中央大厅，或许是时间还早，来的人不多，其中包括成思隼。

我抿抿嘴，坐在最后一排，成思隼坐在我前面那排。柔和的光打在他身上，他低头看着演讲稿，薄唇一张一合，带着一丝诱惑。

我蜷缩着身子坐在椅子上，我的演讲稿早已背得滚瓜烂熟，我和很多人不同，我没有朋友，所以我可以攒下很多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彩排是八点开始，七点五十分陆续来了很多选手，有见过的，也有没见过的，而围绕在成思隼身边的人最多，以学生会的学姐们为主。

“思隼学弟。”最靠近他身边的是唐莱学姐，这个学姐给我留下的印象十分深刻，想忘也忘不了。

“学姐好。”成思隼长得好看，笑起来的时候总能露出一颗虎牙，看起来十分朝气。

唐莱学姐单手撑着下巴，眼里闪着光，说道：“这次演讲比赛要加油，我会支持你的。”

“谢谢学姐，有学姐帮忙，我就方便多了。”他客套地笑了笑，尽量表现得十分客气。这次主办方是学生会，有学生会的学姐帮忙，很多事情都会方便很多。

唐莱学姐偏偏头，倚靠在成思隼的肩头，说道：“你都这么说了，我肯定会努力帮你的。”

成思隼靠在椅背上，两个人相互依靠的身影就像一对情侣。过了许久，唐莱学姐才出声问道：“对了，我看到报名表上有麦柒的名字。”

“嗯，她也参加了。”成思隼皱起眉头，神色变得警惕起来。

唐莱学姐看了看他，仿佛对他突然变化的表情感到不悦，问道：“你很在意她吗？”

“很在意。”他毫不犹豫地吐出这三个字，速度快到让我愣了一下。

唐莱抿了抿唇，没有再接话，是我打破了他们的沉默。

“我也很在意你，成思隼！”

听到我的声音，他才转过头，他很快就在角落里发现了不起眼的我，说道：“麦柒……”

“我的在意充满恶意。”与他对视时，我说出了后半句。

“我知道。”

我看着他略带忧伤的面容，心里忍不住恶心起来。我缩着身子，淡淡地说道：“你不用露出这个表情，我明明记得你之前还和身边的学姐打情骂俏。”我特意加重了“打情骂俏”四个字的语气。

成思隼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靠在他肩头的唐莱学姐，立刻移了移身子解释道：“不是的，我们不是那个关系！”

我看着他摇晃的手，忍不住露出了鄙夷的神情。

靠在他身旁的唐莱学姐一连变了好几次脸色，她瞪着我，却碍于成思隼在这里而不敢出言训斥。

整个学院的人都知道成思隼对我好，却不知道他对我这么好的理由。有关我的绯闻多到数不清，有的人说我是他的女朋友，因为忍受不了有那么多女生对他好才分手，也有人说成思隼有把柄在我手中。不管怎样，所有人都认为他对我很好，而我对他很差。

他看我不理他，就往后靠了靠，尽量靠近我，说道：“上次在食堂我忘记问了，你出院已经有一个月了吧，回去复查过吗？”

“不关你的事。”我不看他，目光直视着前方。

“麦柒，你的身体重要……阑尾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动手术的地方应该还有些疼吧？”他尽可能压低声音，温柔地看着我。

若他以前也能这样关心麦柒就好了，这个想法在我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我直接越过他，将视线投到了远处。他张了张嘴，刚想说点儿什么时，他身旁的唐莱学姐插话道：“麦柒，你差不多就行了，你知不知道你阑尾炎发作那天是思隼学弟送你去的医院？如果没有他，你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呢！”

我下意识地抿紧嘴唇，有些不知所措。

送我去医院的不是岳鑫吗？我一直以为成思隼知道我病了，帮我付了所有费用，可我不知道就连送我去医院的也是成思隼。一瞬间，各种想法涌入脑海，但我没有表现出一丝感激，反而板起脸，变得更加冷漠。

我看着成思隼，回复唐莱学姐的话：“那又如何？”

“那……那又如何？”唐莱学姐气得结巴了，我想如果不是成思隼挡在她前面的话，她一定会跳起来打我。

“麦柒！”成思隼不禁握拳，他的目光深邃，像一片沼泽，他说道，“是我送你去的医院。”

“嗯。”

“是我付了你的手术费。”

“呵，你终于承认了。”

“即便这样，我们还是无法心平气和地说一次话吗？”

“是的。”

成思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握拳的手缓缓松开，他的手指骨节分明，十分好看，他的眼眶微微泛红，最终他站了起来。

“难道你觉得做了那么多，我就该给你好脸色吗？”我看着他的背影，冷冷地说道。

这时，唐莱学姐准备出声，但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成思隼阻止了，他转过身问我：“因为那件事？”

我点了点头，双手抱胸，说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麦柒，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照顾你一辈子，可以娶你为妻，可以……”

“够了。”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我打断了，只可惜对于麦柒来说，没有那么多“如果”，我也起身说道，“我不需要那么多‘如果’，你的那些补偿都不足以平息我的恨。”

02【有关麦音】

十一月十日，演讲比赛日。

我坐在后台，身穿浅黄色的舞台服，据说这套衣服是根据向日葵设计的，衣摆如同花瓣，十分好看。

我看第一眼的时候就喜欢上了，我对着镜子描了一遍眉，就在这时，唐莱学姐冲进了后台，两步走到我面前，“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

“麦柒。”她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放下眉笔，对着她挑了挑眉毛，态度很明显。

“成思隼要退出比赛。”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微微皱起眉头，心里纵然有无数个问题，我也装得平淡自然，仿佛一点儿也不在乎：“和我没关系。”

唐莱学姐的脾气很暴躁，这点我早有体会，她扬起手臂，一副准备打人的模样，可是手臂挥到半空中就停了下来。

她咬了咬牙，对我说道：“如果不是因为成思隼，我一定会揍死你。”

“如果没有他，我也不会认识你。”我不肯吃亏地反击道。

唐莱学姐没有回话，转身往外走去。

我从镜子里看着唐莱学姐离开的身影，不由得想起了她说的话：成思隼要退出比赛。

在比赛开始前，我遇到过成思隼，他穿着修身的正装，红色格子衫和灰色外套很搭，他烫了头发，看起来像明星一样。

“麦柒。”每次都是他主动和我打招呼，这次也是如此，像是忘记了之前所说的话一样，他坐在我身边，递给我一盒喉糖，“一会儿上台前含一片这个，昨天彩排的时候我发现你的嗓子有点儿哑。”

我直接把喉糖还给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演讲稿。昨天彩排结束后，我根据台下导师的意见做了修改，所以这次我需要巩固一下修改的内容。

“麦柒，你的嗓子都哑了。”他皱着眉头看了看被我推回来的喉糖，看到我认真背稿的模样，问道，“你这么拼是为了什么？”

“为了恶心你。”我头也不抬地说道。

成思隼为这次比赛做了很多准备，因为这次比赛会影响到综合学分，如果能把他精心的准备毁了，我会很开心。

成思隼拿着喉糖起身离开了，之后的一个小时内，我没看到成思隼，我想他主动退出是想要成全我吧。

“懦弱。”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皱了皱眉头，我宁愿成思隼站在舞台上和我堂堂正正地比一次，也不愿意他这样退出。

他越心甘情愿地退出，我心里就越不舒服。

演讲比赛开始了，我排在第三个。我坐在选手通道旁边的椅子上，独自一人，其他选手身边有朋友或者姐妹相伴。

“如果麦柒在的话就好了。”麦柒在的话，她会像个经纪人一样帮我忙里忙外，操办各种事情。

此时，第二位选手下来了，主持人拿着话筒站在台上说道：“往事如沙，岁月如歌，总有些记忆是挥之不去的，下面有请英语系A班的麦柒为我们演讲。”

我脱下外套，一步步走上了台，耀眼的聚光灯照得我一时睁不开眼睛。

不同于昨日彩排，今天台下坐满了人，我拿着话筒，抿了抿嘴，然后说道：“各位老师、各位同学好，我是麦柒，今天我给大家带来的演讲有关……”

我站在台上，小腿发抖，可某种力量驱使着我，让我没有退缩。这个时候的我还不知道，在选手通道的那头，成思隼出现了，他也独自一人，没有女生围绕，也没有好友相伴，孤单地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我。

03【有关成思隼】

聚光灯下，那个叫麦柒的女孩闪闪发光，就像我第一次见她一样。我是成思隼，一个暗恋者。

“每个男女都会经历很多，但同样会经历的三件事情就是：初恋、变老、长大。有的人对初恋抱着感恩，有的人对初恋恨之入骨。”

麦柒的声音从台上传来，不同于往日，今天的麦柒就像一株向日葵般，迎着光，让人忍不住注视。

成思隼曾无数次注视过麦柒，可除了第一次，没有哪一次再让他有如此心动的感觉，而今天，他又有了这种感觉。

成思隼伸出手，仿佛要将眼前的麦柒握入掌心一般，可是刺目的灯光在他伸出手臂的那一瞬间刺痛了他。

“还是不行。”他低声轻喃。

他无法把眼前的这个人攥入掌心，因为麦柒对他只有恨意。

成思隼从来不是相信命理的人，但是在爱情方面，他觉得上帝跟他开了一个玩笑，这个玩笑大到他想用生命去弥补。

麦柒的声音仿若泉水声源源不断地传来，她的连衣裙随着每一个动作摇摆不定，仿佛向日葵在风中飞舞般。

“初恋是刻骨铭心的，不管是否美好，都要记在心里，因为那是我们青春里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

麦柒说到最后的时候举起右手，她的右手紧握成拳，在光下宛如一个小太阳，她的话就像印章一样印在成思隼心里。

“麦柒，你也是我的初恋，不管好坏，我都记在了心里。”成思隼看着麦柒，呢喃出声，可惜他微不足道的声音被掌声淹没，谁也没有听到，包括麦柒。

他说：“你是我青春里必不可少的那个人，但是抱歉，我没能守护你。”

成思隼吐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后台。他沿着选手准备室走着，迎上来的是唐莱学姐，她抓着他的手，问道：“你去哪里了？我找了你半天，现在回去准备还来得及，我可以把你调到最后入场。”

“不用了。”成思隼摆摆手拒绝了，显得无所谓。

“可是你准备了很久……”唐莱学姐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一阵沉默，因为她在成思隼眼里看到了轻描淡写。

成思隼扭头看着身后的门，哪怕隔着门，他依然能隐隐听到掌声。这一刻，成思隼想起了麦柒演讲稿里的一句话——初恋是埋葬在土里的一朵花，最终变成什么样谁也不清楚，或许是鸢尾，也有可能是水仙，或者是……罂粟。

“唐莱学姐，你觉得我怎么样？”成思隼看着拽着自己衣角不放的学姐，其实他十分清楚学姐的脾性——火爆还有点儿直爽，但是这样的学姐会在他面前扮柔弱。

“很好的人。”唐莱学姐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这样的回答成思隼听过无数遍，听到想笑，也听到恶心。

“学姐，你们应该都很好奇我为什么对麦柒那么好吧？”他说话时已经走出了大厅，外面的天还很蓝，宛如陶瓷人偶的眼睛，“因为只有她敢说我懦弱。”而事实上，他的确是个懦弱的人。

跟在他身旁的唐莱学姐松开了手，瞪大眼睛看着成思隼。

“学姐，我突然想养花了。”

他像是没看到她的表情一样，继续往前走着，慢他半拍的唐莱学姐连忙走了几步，问道：“养什么花？”

“向日葵。”

就像她一样，兜兜转转，他还是逃不开她的掌心。

麦音站在台上，满脸潮红，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干裂的嘴唇有些疼。掌声夹杂着叫好声震得她耳朵嗡嗡直响，她抬头看着聚光灯，恍恍惚惚的感觉让她想起了麦柒。

“麦柒！麦柒！”

……

台下的呐喊声融在光里，让她想起了麦柒离开的理由。

我最亲爱的姐姐，有关六月九日……

04【有关麦柒】

麦柒曾在信上写过，那是她这辈子最难忘的日子，人生的两件大事都发生在了那天。

六月九日是高考的最后一天，考试结束后，麦柒应苏媛的邀请，结伴去逛夜市。

麦柒细数整个高中，唯一能称得上朋友的就只有苏媛了。

昏暗的灯光，熙攘的人群，以及各色小吃……那一晚麦柒与苏媛手牵手，手心虽然潮乎乎的，但是她十分开心。

“尝尝这个甘梅地瓜，很好吃。”

苏媛用牙签叉起一根甘梅地瓜塞到麦柒嘴里，她一口，麦柒一口，两个人吃得满嘴油腻腻的。

具体几点，麦柒不记得了，她只记得和苏媛玩到很晚，大概平日里压抑久了，两个姑娘疯起来就不知道姓什么了。

苏媛从街头吃到街尾，喝了好几瓶啤酒，吃到最后，她抱着麦柒又哭又吐，完全醉了。麦柒因为家教很严，从不碰酒，所以吃到最后，她的任务便是送苏媛回家。

麦柒叫了一辆出租车，拉着苏媛上车后，和司机说了苏媛家的地址。车开得很快，苏媛靠在麦柒的身边，口齿不清地说道：“麦柒，我们是一辈子的姐妹。”

“嗯，一辈子。”她笑看着靠在自己肩膀上的苏媛。

“拉钩。”

“拉钩。”

车停了，麦柒掏钱付了车费，然后背着苏媛一步一步地回到她家。上楼的时候，苏媛吐了麦柒一身。

呕吐物弄脏了麦柒半张脸，可她没有松开苏媛，爬到了六楼，开门的是苏妈妈。

她又气又无奈地接过苏媛，帮麦柒拿了条毛巾擦脸。

“真是的，你们下次不要再这样了。”苏妈妈絮絮叨叨了半天，才扭头训斥苏媛。

“你别回去了，今晚就在我家住下吧！”从麦柒手里拿过毛巾，苏妈妈下达了命令。

麦柒摇了摇头，拒绝了，她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有一些理由必须回家。”

“什么理由？”苏妈妈不禁好奇起来。

麦柒支支吾吾没有说出口，麦家有两个女儿，另一个是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妹妹，叫麦音。麦柒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回家，因为她知道，如果她彻夜不回，麦音一定会恐慌的。这个从小有轻微自闭症的妹妹，哪怕长大治好了，也让人放心不下。

看得出麦柒不方便说，苏妈妈也没有多问，她拍着麦柒的头问道：“你一个人回家行吗？”

“可以的。”麦柒知道苏妈妈的苦衷，苏媛喝醉酒不省人事，她需要陪在自己女儿身边。

麦柒仰着脸，甜甜地笑道：“阿姨放心吧，这里离我家不远，不会出什么意外。”

苏妈妈纠结了许久，才点头应允道：“你回到家记得给我打个电话。”

“好的。”麦柒转身打开门，说道，“阿姨再见。”

“再见。”

麦柒不知道，她离开后，苏妈妈抱着女儿感慨道：“你真的找了一个好朋友。”当她看着弱小的女生背着自己女儿爬到五楼时，已经够惊讶了，可最让人震撼的是，对方脸上、头上都沾着女儿的呕吐物。

每个女孩都爱美，麦柒肯定也不例外，但是她忍受着难闻的味道，忍受着恶心的场景，背着自己的女儿上楼。苏妈妈突然有种心疼的感觉，她拍了拍女儿的脸，说道：“下次叫麦柒来我们家吃饭吧！”

“唔……姐妹……一辈子。”迷迷糊糊的苏媛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麦柒看了看手表，时针指在十一点。她看了看右手边的小路，那条路是回家的捷径，平日很少有人走，但是只要步行五分钟就能到家。虽然另一条路也能回家，但是要绕道，起码要走十多分钟。

麦柒理了理连衣裙，埋头进入了夜色。她费劲地走着小路，现在她只想赶快回家，把在学校发生的事情讲给妹妹听。

麦音虽然只比她晚出生一分钟，但是十分聪明，如果不是因为麦音从小得了轻微自闭症，她一定能拿很多奖状回家。

小学还没上一年，麦音就辍学回家了，自闭症让她拒绝和任何人交流。麦柒不止一次看到爸妈充满忧愁的面容，那时她还不大，但为了肩负起姐姐的责任，她每天都会主动找麦音说话，从一开始的拒绝到欣然接受，最后成了习惯。

三年前，她还在上高一，麦音的病痊愈了，那时麦柒兴奋得不得了，她抱着麦音跳了起来。

麦柒呵出一口气，想到麦音的时候，她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甜蜜而又开心。然而麦柒不知道，也就是那时，她的人生发生了变化。

“不许动！”一个冷冷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微微转过头，忍不住战栗了一下。

只见身后站着四个和她差不多大的男生，靠她最近的男生拿着刀抵在她腰上。

麦柒学着电视剧里的女生那样举着双手，表示投降，说道：“我没钱。”她的声音很小，她真的没钱，所有的钱都花在了和苏媛吃喝玩乐上。

那四个男生哈哈大笑起来，离她最近的男生一把扳过她的肩膀，上下打量她的同时，不怀好意地笑着问身旁的人：“就她吧？”

其他男生点点头，开始向她靠拢。

“你们要干什么？”麦柒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然而下一秒她就被人压在了地上。

惊恐的麦柒用手臂挡着他们，可无奈对方是男生，还仗着人多。

“哈哈，挡什么挡，你不是想知道要干什么吗？”男生笑着拽她，像是要将她四分五裂一般。

麦柒从未这么怕过，哪怕同学欺负她、骂她，她都没有这么恐慌过。相比现在，之前的欺凌都像是过家家一般。

“救命！不要……不要靠近我，救命！”她哭了起来，那个被同学欺负都没哭过的麦柒，这一刻像个孩子一样，拼命阻挡对方的同时，带着凄惨的哭声求救。

“别喊了，这里没人来的。”男生们笑着告诉她，话音刚落，一个人影出现在了路上。不算宽的小路上只有他们几个人，所以多出来的人显得十分扎眼。

麦柒梨花带雨地哭着，她看着出现的人，眼睛一亮，大声喊道：“成思隼，救我……”

“闭嘴！”压在她身上的男生转身甩了她一巴掌，发出了清脆的“啪”声。

成思隼看着眼前凌乱的场景，不由得和某些犯罪场景联系到了一起。他不是小孩子了，很多事情他都明白。

“你……你们放开她。”他出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结巴得厉害，他如英雄般的呵斥到了这几个男生的耳中却变成了笑话。

“小子，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不是没经过大脑？”

“抖得跟帕金森病人一样，就不要英雄救美了。”

男生们毫不客气地嘲笑他，而之前拿着刀的男生站起来，往成思隼的方向走去，说道：“一看就知道你是个乖孩子，喂，你连打架都不会吧？”

男生走过去，晃了晃刀。

单单是刀上反射出来的光就让成思隼害怕极了，他往后退了几步，男生看他后退，直接将他踹倒在地上。

一脚踹在他肚子上，让他跌到在地上动弹不得，男生命令道：“不许抬头。”

他立刻缩着身子低着头，瑟瑟发抖。

“哈哈，你们看……这小子尿了。”拿着刀的男生突然指着他哈哈大笑起来，挑了挑眉，对他说道，“小子，我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个选择就是自己滚。”男生清了清嗓子，笑道，“第二个选择就是让我们揍到你滚。”

成思隼看向同样倒在地上的麦柒，此时她衣衫不整，哭哭啼啼地看着他，眼里满是焦急和无助。

他低着头避开了麦柒的目光，此时他根本不敢出声。

“不说话？不说话就是让我们揍了？”站在他旁边的男生立刻招呼其他男生，几个人围着他开始拳打脚踢。

他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打他，只知道全身像是散架了一般疼，血混着沙子留在齿间，胃里更是翻江倒海，仿佛要把隔夜的饭都吐出来一样。

他听着骂声还有麦柒的哭声，他的手指被人踩住了，骨节像是断裂了一样。

“啊！”他发出一声低吼，但是无论他怎么呐喊都没有用。成思隼觉得自己死了又被人打活了，如此反复，疼痛无比。

“我……”他的声音小了不少，在他出声的那一刻，麦柒停止了哭泣，就连周围的呼吸声都减轻了不少。

“我……走……”

他做出了选择，麦柒发出了尖锐的叫声，由于过急，她咳嗽起来，大声问他：“你要走？你要丢下我离开？”

成思隼没有回复她，他拼尽全力跑起来，他已经没有力气和那些人叫板了。他转身的时候特意避开了麦柒的目光，他怕自己一旦触上对方的目光就会崩溃。

然而在他离开的那一瞬间，麦柒崩溃了，她连求救反抗的力气都没了，她像个木偶一样躺在地上，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如果可以，她想死掉。

男生们对这个结果满意极了，带着刀的男生像老大一样，随便指着其中一个男生说道：“你闭什么眼睛？你以为闭上眼睛就打不着那小子了吗？算了，看着你就晦气，你去下面守着，如果有人来了，就通知我们。”

“好。”男生回答得很慢，声音很小，宛如逃跑般往下面跑去。

麦柒不知道一切是什么时候结束的，但是当她起身抱住自己的衣服时，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她咬破了嘴唇，血滴在地上。

她默默地穿上衣服，慢慢地往回走，一步一个脚印，走得十分慢，她觉得眼前的路黑极了。

成思隼的到来给了她希望，可是他抛弃了她，对她来说唯一的救命稻草也没了。

回到家的麦柒立刻躲进了自己的房间，就连麦音也不知道她在房间里哭了好久。

那天，她用疲倦的声音拒绝和麦音洗澡，她觉得自己脏死了。

“如果可以死就好了。”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忍不住想起了成思隼，哪怕到了最后，她都忘不了成思隼狼狈的那一瞬间。

他要走，他要离开。

当晚麦柒蹲在床边，捂着嘴，低声哭泣的同时写下了一封信。她将写好的信放在床边，然后选择了离开。

她忍着痛，咬着唇，视线一点点模糊。

“对不起……”

对不起，爸爸妈妈，对不起，麦音。

她闭上眼睛，眼泪却顺着脸庞和血混在了一起。

麦音找到麦柒是隔日，她抱着大熊玩偶和往常一样叫姐姐起床，然而这时面对自己的不是赖床的姐姐，而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麦音的玩偶掉在了地上，与干涸的血碰在一起。

“姐姐？”

她瞪大眼睛，眼里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她一眼看到了麦柒身旁的信。

那个早上，陪伴麦音的不是姐姐，而是她留下的遗书。

洁白的信纸上，娟秀的字迹混着泪痕为她讲述了前因后果，而信上提到最多的名字就是成思隼，这是麦音对成思隼的第一印象——见死不救的小人。

六月十日对于麦音来说是个极其重要的日子，她永远忘不了晨光下的姐姐，穿着和她一样的蕾丝睡衣，毫无血色的嘴唇与惨白的脸庞相互映衬，泪痕留在她脸上，平日里弯弯的眉眼在这一刻变成了褶皱。

麦柒带着伤痛的表情刻在了麦音的心里。

她曾想，麦柒到底背负了多大的痛苦，才能在死时露出这样的表情。她将麦柒的信叠好放在了口袋里，她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像是往日一样牵着姐姐的手，一起看着初升的太阳。

姐姐的手从没这么冰凉过，像是对这个世界绝望了一样。

“姐姐，那些人欠你的，我会替你讨回来。”麦音的声音有些沙哑，每牵动一下嗓子都会痛得要命，但她还是一遍遍地说出来，她多么希望姐姐能起来和她说话，可事实是不可能。

麦音抿着嘴站起来，走到爸妈的房间外，深吸了一口气，敲了敲门。

“砰砰砰！”有节奏感的敲门声吵醒了麦爸麦妈。

开门的是麦爸爸，他睡眼惺忪地看着眼前的女儿，却分不清是麦柒还是麦音。两个女儿的感情极好，从小穿一样的衣服，用一样的东西，哪怕说话也会异口同声。

“妹妹……妹妹她……”麦音低着头，瘦弱的肩膀不断抽动，食指指着麦柒的房间。

麦柒是姐姐，麦音是妹妹，所以麦爸爸认为站在他面前的是麦柒。他揉了揉麦音的头发，安慰道：“麦柒别哭，麦音怎么了？”

麦爸爸叹了口气，如果这时候站在自己面前的是麦音就好了。在麦爸爸的印象中，麦音和麦柒最大的区别就是性格，麦柒的性格软弱、听话，时不时会露出女生的哭态，而麦音的性格极端坚强，哪怕哭也要偷偷地哭。

“她……不行了。”麦音拽着麦爸爸的手，努力拉着他到了麦柒的房间，“昨晚妹妹要和我换房间睡，我同意了，早上来的时候……”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房门口，麦爸爸看着倒在地上的女儿，一时发不出声音。自己可爱的女儿倒在地上，一旁是毛茸茸的玩具熊，那是麦音最爱的玩偶。

“怎么办？怎么办？”麦音学着麦柒的语调，扯着麦爸爸的衣服不断追问。

麦爸爸立刻捂住麦音的眼睛，轻声说道：“麦柒乖，去叫妈妈过来……”

他不知道麦音在转身时停止了哭泣，她的面色十分阴沉。

“我就是麦柒。”那个时候麦音低喃道。

麦音将信的事情隐瞒下来，当天她像极了麦柒，在爸妈之间周旋，不曾被发现。虽然爸爸妈妈很爱她们，但是并不了解她们，再加上麦音和麦柒是孪生姐妹，很多时候两个人的爱好、打扮都很接近，对麦音来说，麦柒就像另一个自己。

而且在她决定报仇的那一刻，她就已经不是麦音了，她曾对入土的麦柒说过：“麦柒吞噬了麦音。”

所以留在世界上的人是麦柒，她要用麦柒的身份找到所有伤害她的人，一个也不放过。然而她瞒过了所有人，却没能瞒过苏媛。苏媛太了解麦柒了，某种角度来说，苏媛比麦音更了解麦柒，所以她成了麦音唯一的战友。

六月十日之后，成思隼印在了麦音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