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往事如烟

风继续吹，不忍远离，心里亦有泪，不愿流泪望着你。

【一】

“林无双，如果我今天不来，你真的就这样一直等在这里吗？你傻了吗？”我佯装怒气冲冲地走进去，坐在他的对面。

他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我无声又得意地笑了。

“可是，最终，你还是来了啊！”他嘴角轻扬笑了起来，那笑容好像秋天的凉风里最优雅的那朵白色木芙蓉，让人瞬间怒气全消。

“我不来，你不知道打我的电话吗？”我觉得我本该生气的，却怎么也皱不起眉头来，只好假装生气地试图按亮手机，可是，屏幕并没有亮起来。

原来，我的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

我有点儿难堪地愣在那里，犹豫着要不要道歉，又有点儿不甘心，明明不是我让他一直等的。

他却像是能一眼看穿我的内心一般，抢先说：“没关系，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要等的。”

“为什么要一直等呢？”因为他贴心的话，我的语气突然就软了下来，“我不一定会来的呀！”

“那也没关系啊。”他说，“你不来也没关系的。但是，如果，万一，你来了，我却离开了，怎么办？我只是想做到，无论你什么时候来，都能看到我在这里，都能看见有一个人在这里等你。这样的话，应该就不会觉得太孤单了吧？”

我很不以为然，抿唇沉默，微笑。

真好笑，我怎么会孤单呢？我只是失去了一个朋友和一个年少无知时认定会一起过一辈子的青梅竹马而已，我还有吃喝玩乐好搭档沈星，我还有无限精彩的大学生活，我怎么会孤单呢？

不对，他说的一点儿都不对啊！

可是，为什么酸涩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呢？

“林无双，你别以为说这么多矫情的话，我就会免费给你当模特。”我微微侧过身，拿起茶杯假装喝水，不让他看见我眼里的泪光，“说吧，我给你做模特，你付我什么样的报酬？”

“你想要什么？”他说，“只要是我所拥有的东西，你都可以拿走。”

“呵，真大方。”我当然不会信这样空泛的承诺。

“真的，夏玎玎。”他那么认真又严肃的样子。

我居然真的有点儿相信了：“好。不过我需要先知道你要我做些什么，然后，我才能决定，到底要不要做你的模特。因为你开的报酬实在太吓人又太诱人，我有点儿怀疑你是想要我去‘杀人越货’。所以，说吧，我要做些什么？空出一天来，穿上各种不同的衣服，站在你面前给你拍？”

他摇头，笑起来：“你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啊！”

“什么！”我几乎惊吓得跳起来，“林无双，你……你什么意思？你不会在哪里装了类似针孔摄像头之类的东西偷拍我吧？”

“怎么会呢？夏玎玎。”他从随身的包里拿出单反相机递给我，示意我打开看。

我迟疑着接过相机，那里面有很多张照片，每一张都是我。

图书馆里低头看书的我；寝室的阳台上迎风微笑的我；食堂里心满意足吃饭的我；学校林荫道上黯然失落的我……

每一张的表情都那么生动，我从不知道我有那样恣意舒展的笑容，我也从来不知道我脸上的落寞似寒冬最冷的坚冰，但我面前的这个人，他知道。

“你是什么时候……”他是特工出身吗？我居然一点儿都没有发现。

“嗯……”他笑着说，“从你答应做我的模特起开始跟拍的啊！我说过，我要拍最真实的你。夏玎玎，现在，我可以说，这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包括你自己。”

“别太自信。其实，你根本不了解我。”我抿唇微笑，“人类啊，是最善于伪装的动物。”

林无双，如果你知道我答应做你的模特的目的，你大概就不会这么说了吧？

“不，夏玎玎，我了解你，了解全部的你。”他停顿了一下，突然说，“包括，你伪装了的那个部分……”

我怔住，被看穿了吗？

不可能的。

“好，那么既然我的工作已经完成了……”我拿起包，“我可以回去了吧？”

他伸手按住我的胳膊，然后慢慢将一碟小龙虾推到我面前：“吃了再回去吧，我记得你说过，你也喜欢这家的小龙虾。”

他那样漫不经心的样子，我捏着包包的手却滞在了半空中，那碟虾子，是已经剥了壳、去了头只留尾部的虾肉。

他在这里等我的时候，就这样坐在这里，耐心地一只一只替我剥着虾子吗？

我别过头去，窗外，秋风渐起，树影斑驳，像极了很多年前那个初秋的夜晚，我坐在这间店里，笑意盈盈地看着那个叫傅晨煜的少年。他卷起衬衫的袖子，蹙起一双秀眉，细心地为我剥着虾，每剥好一只便第一时间放进我面前的酱料碟里。我心满意足地大快朵颐，他就温柔地笑起来，低下头去剥第二只。

时光啊，它只是转了个弯，我还坐在这里，可是啊，他已不在，那个他如今又在哪里？为谁剥着虾呢？

胸腔里，有连绵的疼痛感一直延伸出来，痛得连呼吸的力气都好像失去了，不是因为我失去了那个叫傅晨煜的少年，而是因为，我喜欢的傅晨煜正在被别人以最恶劣的方式伤害着。

我说过的，傅晨煜对我如何没有关系，但我绝不允许别人欺负他，否则，我会以牙还牙。

“林无双！”我深深吸一口气说，“你说我的工作已经完成了，你说只要我完成工作，可以要求你做任何事，对吗？”

“对。”他点头，强调，“任何我能做到的事。”

“那么，做我的男朋友吧。”我说，“就从现在这一刻开始。”

“好。”他说，“求之不得。”

我说得那样干脆利落，他答得毫不犹豫，就好像这只是个用一块钱买一个茶叶蛋那样微不足道的一笔交易一样。

“你可以再考虑一下。”我像个机器人，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一旦答应了，就不可以再反悔。”

“不需要再考虑，不会反悔。”他笃定地点头，目光灼灼地落在我的脸上，“夏玎玎，我和你之间，如果说最终会有一个人反悔的话，那个人一定会是你。但是，我会竭尽全力让你没有反悔的理由。”

他说的一点儿都没错，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想要反悔了。可是，我知道，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很多事，已经注定回不了头了，就像我和许晶儿，就像我和傅晨煜，就像我和林无双。

因此，初秋的深夜，我假装满足地吃完一整碟的虾肉，然后坐在林无双的自行车后座上，任由他风驰电掣地穿梭过大街小巷，赶在门禁时间前送我回寝室。

【二】

再次见到许晶儿，是两个星期后，在林无双的个人摄影展上。

说是个人摄影展，其实就是在C大的大学生活动中心免费展出他所有的摄影作品，但没想到的是，来看的人居然很多。

是夕阳漫天的黄昏，我站在大学生活动中心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对着那组我的人像照评头论足。

我听见他们说：“喂喂，这个女孩子是谁啊？”

“你还不知道吗？传说中林无双的女朋友啊！”

“我的男神就这么有主了吗？不甘心啊！”

“不过这个女孩到底是谁啊？哪儿的呢？”

我侧耳倾听，最终如愿听到有人说：“你们还不知道吗？就是我们C大的啊，大一新生，好像叫什么夏玎玎。”

我顿时心满意足，没错，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林无双和夏玎玎在一起了。

我微扬着嘴角，准备转身离开，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看见了许晶儿。她双肩微耸，立在人群里，远远看着我的照片，一张小脸上仍然是那副随时随地都能博取人同情心的怆然欲泣的表情。可惜，我已经见识过她的真面目，再也不会被她所骗。

我踩着高跟鞋径直朝她走过去，她看见我立刻下意识地挺胸站直了，微扬着下颚，一副不服输的样子。可惜，即便她扬着头也比穿着高跟鞋的我矮了一截。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许晶儿，你也会觉得难过吗？你现在知道，那时候，我有多难过了吗？”

“玎玎，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这样伤害我呢？”她望着我，含泪于睫，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但我再也不会被她柔弱的外表欺骗了，我甚至有点儿快意地说：“我跟你说过的，因为傅晨煜。”

“可是，他并不喜欢你啊。”许晶儿低低柔柔地说着话，却字字都有诛心的企图，“他不喜欢你呢，玎玎，所以，你怎么伤害我，他也是不会回到你身边的啊！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

我怔在原地，我以为当我听见这些关于“傅晨煜并不喜欢我”的话时，我会伤心难过，但是没有，我的内心居然平静如水。

“许晶儿，你到现在还是没有明白啊！”我轻轻笑道，“你以为，我用这种以牙还牙的方式对付你，是因为你抢走了我喜欢的人吗？不是的。”

许晶儿听见我的话，蓦然抬头，有些惊讶地看着我。

“不是的啊！”我摇头，轻声低喃，“就像你说的，傅晨煜他不喜欢我，我又为什么要因为你和他在一起而生气呢？我生气，不是因为他和你在一起，不是因为我最好的朋友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而是，因为，因为……”

我的目光落在远处，用极轻极轻的声音，像是讲起一个很久远的故事一般：“小晶，从小到大，有没有那么一样东西或者一个人，是你拼尽全力想要去保护的呢？那个人他和你一起长大，他见证过你一切的喜怒哀乐，你们也许争吵过，也许冷战过，也许赌咒发誓说过老死不相往来，可是，最终你们还会是相亲相爱的两个人，那种感情已经超越了一般的男女之情，你们已经是亲密无间的亲人。他也许会欺负你，但他绝不允许你被别人欺负。同样的，你也宁死不会让别人欺负他、伤害他，一丝一毫都不行。小晶，你的生

命里有没有出现过那么一个人呢？”

我毫不退让地看着她：“我有。那个人就是傅晨煜。所以，小晶，你不要再伤害他了。这是我最后一次以朋友的身份……”我停下来看着她，“请求你。”

她望着我，不为所动。

“你知道的吧，许晶儿……”我轻声却笃定地说，“你如果再不收手，为了保护傅晨煜，我会跟你拼命的。我会做出比现在更极端的事来，你如果不想受伤害，现在就停止伤害傅晨煜。你停止，我也停止，这样，很公平的，许晶儿。”

“公平？就从来没有公平过啊，夏玎玎。”许晶儿摇头，嘴角露出恶毒的笑容，“收手？这个时候已经不可能再收手了啊！夏玎玎，要收手的人也应该是你啊。这一切都是从你先开始的啊！”

“这么说，你是不愿意了？”我看着许晶儿，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你还要继续和傅晨煜在一起？”

“对。”她答得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好。”我眯紧了眼，与她对峙，“那你就不要怪我了，许晶儿。”

一周后，林无双的个人摄影展顺利结束，人人都注意到那个叫夏玎玎的女孩，就连一墙之隔的外语学院也在疯传，隔壁C大摄影系的才子林无双和大一新生夏玎玎是一对。

面对传言，我不解释、不反驳，亦不承认，依然每天穿不同款式长及足踝的裙子，任林无双用自行车载着我，在学校里招摇过市。

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夏玎玎和林无双在一起。

【三】

傅晨煜来找我的那个傍晚，天空里乌云密布，铅灰色的云层仿佛就压在人的心上，令我喘不上气来。

我只能透过被风扬起的纷乱长发看见走在前面的傅晨煜的孤单背影，那些之前被强颜欢笑所压抑着的悲伤便猝不及防地涌上来，似乎要将我整个吞噬。

我不明白，事情正在朝着我预期的方向发展，为什么我却像是被人在心上狠狠打了一拳？

操场旁的那条小路快要走到尽头的时候，傅晨煜才停下来，他转身望着我，柔和的目光里满是歉疚：“玎玎，对不起。”

这是火锅店一别之后，我们第一次见面，他对我说，对不起。

分明之前因为被他误解，那样委屈，委屈到想要跟他从此绝交，可是啊，他只是轻轻说了一声“对不起”，我就轻易忘记了那时的愤怒与悲伤，全然没有脾气。

“玎玎，那天你从火锅店离开的时候，我就知道我错了。”他说，“我所知道的夏玎玎，虽然有时候任性，甚至看起来有点儿蛮横，但是啊，我所知道的夏玎玎，是绝对不会随便欺负一个女孩子的。更何况，那个女生还是她的好朋友。”

我的眼圈蓦地红起来，这世上，最终，也还是傅晨煜最了解我。

“是我错了呀，玎玎。”傅晨煜走近我，轻轻用手肘蹭蹭我的胳膊。小时候，他无意中惹哭我，又不知道怎么道歉的时候，总是像现在这般，像小动物一样轻轻蹭我的胳膊。

我感觉到从他胳膊上传递过来的温暖，突然就释了怀，就这样做亲密无间的亲人，也很好的啊！

“没什么的，傅晨煜。”我看着他黝黑的双眸，“我知道的，不管我们吵得多厉害，总有一天，我们还是会言归于好。因为我们是傅晨煜和夏玎玎，我们是家人一般的存在啊！傅晨煜和夏玎玎是永远不会因为任何事而决裂的。”

他笑起来，那么好看的笑容，好像苍青色的天空也因为他干净的笑容明亮起来：“那么，玎玎，你现在可以告诉我，那天在火锅店，你和许晶儿之间发生了什么吗？”

要告诉他，许晶儿不喜欢他的那个残酷事实吗？

我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善良又美好的少年，毫不犹豫地摇头：“那天吗？没发生什么啊！”

傅晨煜，对不起，我大概不会告诉你那样残忍的事了，既然我已经做了那个卑鄙的人，那么就请让我继续以我的方式保护着你，你只要做我记忆中那个纯白的、纤尘不染的善良少年就好了。你不需要知道这世上有那么险恶的如许晶儿一样的人心。

“玎玎，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呢？有什么事，从来不说，只是一个人扛？”他仿佛有点儿生气了，“我是男生啊，我才是该站在最前面保护你的那个人，可是，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我看着他因为生气而微微染上红晕的脸，内心奇异地轻松起来：“你小时候，就算被人打得满地找牙，也总是挡在我前面的。傅晨煜，这些我一辈子都记得的。”

所以啊，傅晨煜，这一次，轮到我挡在你前面。

“所以，你还是不肯说吗？”他大概是真的生气了，语气里就有了埋怨，“玎玎，你还是那么固执又任性。”

但我知道他是因为担心我才会埋怨，我就轻轻笑起来：“没错啊，傅晨煜，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如果不固执又不任性了，那还是夏玎玎吗？”

“傅晨煜，我带你去吃C大最最好吃的凉皮呀。”我笑着轻轻拽他的衣袖。

他却突然沉默起来。

他侧过身去，视线落在天际，良久，才说：“玎玎，你真的要和林无双在一起吗？”

他用的虽然是一般的问句，但我还是听出了他的不赞同，便莫名赌气地说：“是，怎样？不是，又怎样？”

“你喜欢他吗？玎玎？”他侧头看着我，眉目温柔如画，“如果你喜欢他，你们在一起，我会很开心。”

他这样说的时候，我眨着眼，仔细地看他的表情，在他清透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哀伤，我就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了。我也知道，他是真的不再喜欢我了。

我沉默着，拒绝回答他的问题。

傅晨煜好看的眉毛就皱了起来，十分严肃地说：“你不应该和林无双在一起的。”

这让我更加气不过：“为什么？难道我和谁在一起还要得到你的批准？”

“因为什么，难道你不知道？”一向温柔的男生冷下脸来。

原来，我们冷战这么久，他来这里，不是想向我和解，而是来替他的许晶儿质问我吗？

我看着眼前的男生，像看不认识的陌生人，大概是自尊心作祟，我忽然就轻轻笑起来，说：“是。没错。我一直都知道许晶儿她喜欢的是和她青梅竹马的林无双，所以我才要千方百计地和林无双在一起。我就是要让许晶儿伤心欲绝。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夏玎玎！”他惊讶地看着我，仿佛不敢相信，“你原来是因为这个……你太过分了！许晶儿是你最好的朋友啊。”

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傅晨煜这样生气地连名带姓地叫我，却是因为别的女生。

“最好的朋友？”我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对眼前的男生微笑，“她决定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也是她最好的朋友？”

曾经深藏在心里的、以为再也没有机会说出来的秘密，就这样说出了口。其实，也不是很难。我吐出长长一口气，目光专注地盯着面前的男生。

傅晨煜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只是一味地沉默。

我就知道自己对眼前这个叫傅晨煜的男生的暗恋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其实，从刚刚我说出口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无疾而终、死路一条了吧！

“你知道许晶儿喜欢的另有其人？”他那样镇静，分明早已知道真相。

我苦笑：“你早就知道许晶儿喜欢林无双，对不对？”

傅晨煜低着头，一副做错事，不敢看我的样子。

“傅晨煜！”我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叫他的名字，火冒三丈地瞪着他，“拜托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蠢？许晶儿她不喜欢你啊！你什么时候才会接受现实呢？你喜欢的那个人，她一点儿都不喜欢你啊！你明明知道她只是利用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卑微地喜欢着那个人？”

我那样生气，不顾一切地吼他。

可是啊，我的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我那样气急败坏，不是因为嫉妒他喜欢着许晶儿，而是因为我心疼他爱得那样卑微，卑微得就快要低到尘埃里。

但我转瞬便明白了，他那样卑微，也许是因为他太喜欢那个人。

为了不让自己的眼泪当着傅晨煜的面掉下来，我咧开嘴夸张地笑起来：“傅晨煜，所以，你是脑袋坏掉了吗？你既然这么喜欢许晶儿，为什么还要来阻止我和林无双？就让你和许晶儿、我和林无双，从此过着幸福生活不是更好？”

在我和许晶儿之间，他选了许晶儿，即使他知道许晶儿真正喜欢的另有其人，那么他该有多喜欢许晶儿呢？

他越是喜欢许晶儿，便越是会受到更多的伤害吧？

我不希望他受伤，于是只能下猛药。我不回头，只是笑：“傅晨煜，请一定一定保护好你那位脆弱的许晶儿，因为我是绝对、绝对不会放弃林无双的。你可以那样孬种地喜欢根本不喜欢你的许晶儿，我为什么就不能跟林无双在一起？傅晨煜，你是非不分，太让我失望了！”

傅晨煜快步追上来，侧头看我，好看的脸上居然没有一丝气愤与责怪，就好像他知道我说那些骂他的话是为他好一样。

我突然就有点儿心软，停下来，盯着他的眼睛：“傅晨煜，我再问你一遍，你还要继续跟许晶儿在一起吗？即使你知道她不喜欢你，即使你知道她喜欢的另有其人，即使你分明知道她其实一直都在利用你，你还要那么卑微地没有自尊地跟她在一起吗？”

傅晨煜看着我，不说话，温润的目光却从始至终没有闪躲。我就知道他心里的答案了，即便他什么都知道，他还是要跟许晶儿在一起。

大概就是在那一刻我彻底明白了什么叫“恨铁不成钢”，我咬牙，将对他的心疼全部化作愤恨，决然说：“好，好，傅晨煜，你执意要跟许晶儿在一起，那么，从此后，我们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将来，你幸福，那是你运气好，如果你因为许晶儿变得不幸，那就是活该！”

明明知道这样说只是为了争一时之气，只是因为太心疼他而口是心非，但还是这样说了。

我转身离开的时候，听见傅晨煜在我身后说：“叮当，对不起，许晶儿她那么脆弱，她更需要我。”

原来，坚强也是有罪的。

原来，脆弱可以成为肆意伤害别人的理由。

【四】

傅晨煜走后，我假装镇定地背着书包去教学楼的通宵自习室。一本《欧洲美术发展史》摊开在面前，两个小时后，一页未翻。

晚上9点半之后，自习室里看书的同学陆续离开。我打定主意要在这里看一个通宵的书，裤兜里的手机就在这个时候震动起来。

我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上“林无双”的名字，我想了想，挂断。但不到两秒，手机再次震动起来，这一次是短信息。

他在短信里说：“玎玎，出来一下，我就在外面，有东西要给你。”

外面？他这样说，难道是知道我在通宵自习室吗？

我下意识地扭头看过去，窗外的走廊里，林无双静立在昏黄的灯光下望着我，一脸笑意，恍若艳阳。

我只好收拾了书包，慢吞吞走出去：“什么事？”

我这样说的时候，故意板着脸，一副“我们其实不熟”的样子。

他却毫不在意，热情不减地从身后递过来一个超级大的袋子，笑意盈盈地看着我：“给你。”

我看都不看接过来，沉默着向前走。

“你都不看看是什么东西吗？”他追上来，走在我的身侧。

我心不在焉地问：“是什么？”

连自己打开袋子来看的欲望都没有。

“是摄影展上你的照片。”他说，“我觉得还是应该交给你保管。”

“哦。”我下意识地应声，想一想，又说，“谢谢！”

林无双突然停下来，目光专注地看着我：“玎玎，我请你吃酸辣粉好不好？这个时间，学校食堂应该还有卖的。”

我愕然愣住，我喜欢吃酸辣粉，尤其喜欢在难过的时候吃酸辣粉，因为可以借口“酸辣粉太辣”而肆意地流泪。我的这些喜好，他都知道？还是只是一个巧合？

我不动声色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会吃酸辣粉？”

他笑起来，不假思索地回答：“因为我看见你吃过。”

“什么时候？”在我的印象里，好像进入C大以来，我并没有吃过酸辣粉。

“啊，什么时候？”他的笑容愈加灿烂，我却清楚地看见他黑白分明的眼里有一丝慌张划过。

然后，我听见他说：“什么时候，怎么可能记那么清楚？反正就是看见你吃过，而且啊——”

他停下来，看着我，阳光帅气的脸上慢慢就浮出宠溺的笑意：“而且啊，某人吃酸辣粉的时候被辣得眼睛红红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却仍然爱不释手、欲罢不能的样子，简直太可爱啦！”

我无视他的用词和他脸上那样明显的爱意，闷闷地说：“不是欲罢不能，我只是想借吃酸辣粉，光明正大地流眼泪……”

我蓦地顿住，这样的秘密从不曾告诉任何人，为什么就这样轻易地在林无双面前说了出来？

我以为他听了我的话，会追问，会质疑，至少会表现出一丁点儿的惊讶，但是他没有。他只是满目柔光地看着我，那样子，好像他早知道我的那个秘密一样，或者说，那个秘密，对他来说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他看似随意地问：“所以，今晚，你需要去吃一碗超辣的酸辣粉吗？玎玎。”

我下意识地摇头：“不用。”

老实说，眼前这个叫林无双的男生，我和他的关系，还没有到可以当着他的面坦然流泪的地步。

“林无双！”我停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又跟踪我？”

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他应该是今天下午看见了我和傅晨煜的那场争执，才说要请我吃酸辣粉的吧？

“我没有跟踪你。”他说，“但是，玎玎，我看见了你和傅晨煜。”

他这样说的时候，坦然又自若，我就知道他没有说谎。

但是我突然意识到另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傅晨煜的名字？”

“这有什么奇怪的呢？”他笑着说，“玎玎，喜欢一个人，就会不自觉地想要了解跟她有关的所有人和事啊！”

“所有人和事？所以，你知道我难过的时候会吃酸辣粉，我知道我爱喝鲜榨的石榴汁，你甚至还知道我喜欢去‘有间小龙虾馆’吃小龙虾。林无双，你还说你没有跟踪我？除了这些，你还知道什么？林无双？”我停下来，冷冷地逼视着林无双，“那么，你也知道我曾经喜欢着傅晨煜？”

“没错，我知道。”他一双笑眼看着我，若无其事的样子。

“你……”我极力镇定，却仍然掩饰不住内心的震惊，关于我，他到底知道多少呢？

“可是，你现在是我的女朋友。”他笃定地说，“那些往事，并不重要。夏玎玎，我只要你的未来，有我，只有我一个人，就好。”

“我不是你的女朋友……”我低头，极力地狡辩，“那只是一场交易，我答应做你的摄影模特，你做我一段时间的‘男朋友’。现在，摄影展结束了，我们也应该做回陌生人了，其实，我们本来就是陌生人。”我轻声强调最后一句。

林无双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一点儿都不惊讶的样子，他甚至笑起来，说：“玎玎，你还记得吗？那时候，你让我做你的男朋友，你让我慎重考虑，你说，一旦答应了，就不可以再反悔。那时候，我就说过，我和你之间，如果说最终会有一个人反悔的话，那个人一定会是你。”

他说完了，温情脉脉地看着我，那样子，好像在说“夏玎玎，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啦”。

他这样的反应实在令我诧异，我以为他至少会表现出一点点愤怒或是生气，毕竟，我这样出尔反尔的做法，实在有令人气愤的理由。

我本来已经下定决心了，要让我和他的关系回到正常状态，可是现在他这样的反应，我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夏玎玎，没关系，我说过，会反悔的那个人一定是你。”他胸有成竹地说，“但我也说过，我会竭尽全力让你没有反悔的理由。所以，不要立刻就将我开除出局。”

我无言以对。

“夏玎玎，书上都说，要忘记令你刻骨铭心的那个人，唯一的办法是用第二个人来填补那个人的位置，但那第二个人很可能一不小心就会成为可怜的影子、替代者。”林无双侧头，居高临下地笑望着我，有一种睥睨众生的洒脱，“我不介意做那‘第二个人’，因为我有自信，不会成为别人的影子。所以啊，夏玎玎，不要有任何负担地利用我去忘记那个人吧。对，即使是纯粹的‘利用’，我也满不在乎。因为，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爱上我。”

这个人自信又自负，却怎么也让人讨厌不起来。他这样说，便表示他已经知道了我和傅晨煜的事，那么，他知道我和许晶儿的事吗？

他知道我让他做我的男朋友的原因吗？他知道我不仅是在利用他，而且还是出于十分自私又卑鄙的目的吗？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的是，他分明知道我对他无意，却义无反顾地让我不要有任何负担地利用他。这个人的话，为什么无端地就让我鼻子泛酸呢？

“很晚了，我要回去了。”我目不斜视地快步往前走，心里突然慌得像有一面小鼓在敲，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回避他刚才的那个话题。

“好。”林无双亦绝口不提刚才的事，“我送你回去。”

我因为他心照不宣的体贴而更加沉默起来，只好专注于快速地走路，因此，从教学楼回宿舍楼那段长长的路，我们最多只用了5分钟。

我没有打算和林无双告别，径直就往宿舍楼里走，却听见林无双轻声叫我：“夏玎玎！”

我回眸，便看见林无双自那片路灯的光亮里朝我走来。

他径直走到我面前，将一个小小的盒子塞到我手里。

我站在路灯的阴影里，只看见那盒子上满是我看不懂的日文，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是冻疮膏。”他淡淡地说，漆黑的眸子里有亮亮的光，“我从日本网站上‘海淘’的，据说很管用。”

“你……为什么要给我这种东西？”我听见自己声音里的哽咽，下意识地将双手往身后藏了藏。

高考之前，那些寒冷的冬日里，没日没夜地作画，一画就是几个小时，有时候手都冻木了。高二那年的寒假，我的右手生了很严重的冻疮，后来就落下了病根，一到冬季，那令人讨厌的冻疮便会死灰复燃。即便现在刚刚进入11月份，但我已经明显感觉到右手上的冻疮来势汹汹。

只是，这些，林无双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就连我的父母都不曾注意到或在意的事，他是怎么知道的？

我的手藏在背后，紧紧捏住那盒冻疮膏，眼角就莫名湿润起来。

“夏玎玎！”他好笑地看着我说，“这样就被感动了吗？”

“才没有。”我吸吸鼻子，低下头，企图用滔滔不绝来掩饰自己的感动，“我只是觉得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爱挖别人的隐私，简直太讨厌了，你是在说我这个用双手制造美丽图画的人，却没有一双好看的手吗……”

“夏玎玎。”他郑重地叫我的名字，打断我的话。

“什么？”我茫然地抬头。

“我现在要吻你了。”他清晰又直白地说，眸光晶亮。

我愕然愣住，他的吻就落下来，像羽毛一样轻轻拂在我的额上。喧闹的世界仿佛就在这一刻彻底安静下来，静得令人心里发慌。

我慌忙推开他，严肃又郑重地叫他的名字：“林无双，我们……”

“什么？”他站在路灯的光晕里看着我，好看的眸子里清晰地印着我的影子。

我捏住手里的冻疮膏，突然就说不出任何狠心的话来：“没什么……”

我转身走入黑暗里，不敢回头去看那片光亮里他耀眼得像阳光一样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