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爱如指间沙

日光倾城而下，时光摆上的印记在身后层层腐朽。那些漏指而过的时光啊，它轻易便偷走了我的豆蔻年华与美丽幻想，还有，我最最爱的你们。

【一】

我最好的朋友和我喜欢的男生成了一对。我站在火车站人来人往的出站口，尴尬得几乎想要不顾一切地跑开。

是的，尴尬，很奇怪，我的第一反应不是难过，而是难堪与尴尬。

我愣在原地，汹涌的人潮似海水一般要将我淹没，我的胸口堵得喘不上气来。

“玎玎……”许晶儿却若无其事地跳到我身边，像往常一样亲热地挽着我的胳膊，“你去伊犁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呢？人家很担心你啊，每天都看微博看你会不会更新呢，可是你怎么连微博都没有发呢？我和傅晨煜都快急死了啊……”

她那样亲昵地叫着我的名字，说着关心的话，我却突然好像并不认识

她了。

“我只是……因为我去的地方很偏远，经常没有信号，也没有网络，所以……所以我就关了手机，对不起啊！”我低着头，语无伦次地说着明显是谎言的话，因为心里藏着的那个“为了傅晨煜才去看看伊犁野杏林”的秘密，甚至有些愧疚起来，好像我才是那个偷走了最好的朋友心爱之物的人。

“你安全回来就好啦。”许晶儿拉住我的手，兴高采烈地说，“你不在的时候啊，我和傅晨煜去A大附近打探了一圈，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顺便帮你去C大看了一下，结果……你猜怎么样？”她停下来，一脸期待地看着我。

“什么？”人声嘈杂，我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

“我们在C大附近找到一家超好吃的火锅店，你一定会喜欢的！”她有些雀跃地看着我，“刚才来接你的路上我就和傅晨煜说好了，一会儿直接带你去火锅店，为你接风洗尘。”

“好呀。”我不知道怎么拒绝才会显得自然，只好勉强笑着答应。

“玎玎！”许晶儿突然停下来看着我，一双大眼里渐渐就起了雾气，就连声音都有些微地颤抖起来，“你不开心？”

“没有啊！怎么会呢！”我夸张地叫起来，为了证明自己并没有不开心，努力咧嘴用力地笑道，“火锅是我的最爱啊，怎么能不吃呢！现在，马上就去！”

许晶儿满意地笑起来，我低着头从始至终都不敢看傅晨煜的脸，我怕我会不经意间就将目光停驻在他的脸上，再也挪不开了。

因此，我刻意走在最左边，让我和傅晨煜之间隔着一个许晶儿，然而，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做了件蠢事，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行李推向了傅晨煜。

以前，无论去哪里，傅晨煜总是替我提行李的那个人。习惯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就好像喜欢一个人已成为融入骨血的习惯，那么无论你如何刻意掩饰，都会在不经意间露出蛛丝马迹。

许晶儿注意到我将行李推向傅晨煜的动作，愣住了。然后，傅晨煜的目光扫过许晶儿的脸，他伸向行李箱的手也就顿在了空中。

我慌张地伸手拽住行李箱的拖杆，想要将行李箱再拖回到自己身边，许晶儿却轻轻按住了我的手，转头对傅晨煜说：“晨煜，发什么愣啦？快替玎玎提着行李啊。”

傅晨煜沉默着伸手过来，在他的手触上拖杆的那一瞬间，我的手像是被炽热的烙铁烫了一般慌乱地松开。

我飞快地说：“谢谢！”

傅晨煜头也不抬地答：“不客气。”

我突然就有些难过，我和傅晨煜之间，是从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客套又疏离的？

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那个专属于我的“行李员”傅晨煜，从此之后不再属于我了。

傅晨煜开了他爸爸的车出来，所以我们不用拎着行李再挤地铁了。

在火车站停车场上车的时候，我率先一步抢在前面打开了后排的车门，径自坐了进去，然后飞快地对想要坐到我旁边的许晶儿说：“小晶，我想在车上睡一会儿，你可不可以坐前排？”

许晶儿的脸上露出一丝失落。

但我已顾不上许多，此刻我只想一个人躲在后排，闭上眼睛，假装睡觉，不让他们看见我惶然失控的表情和尴尬难堪的脸。

并不算刺目的阳光从半开的车窗照进来，我正好假借遮挡阳光伸手掩住脸，闭上眼睛假装已经睡着。很快，我听见车窗玻璃徐徐升起的声音，我知道是傅晨煜注意到了我的动作，替我关上了车窗，他怕阳光照得我不能很好地入睡。

他总是这样贴心，即便他不再喜欢我，他仍然习惯性地对我好。

就是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想通了很多，傅晨煜他不再喜欢我，也许他也并不知道我喜欢他，所以他选择和许晶儿在一起，没有错；那么，我的好朋友许晶儿呢？如果她也是喜欢傅晨煜的，两个互相喜欢的人在一起，又有什么错呢？我呢？我当然也没有错。

是的，我们都没有错。如果爱情已注定失去，我不想也不愿再失去友情。

我侧侧身，假装醒了过来，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个瓶子递给许晶儿：“小晶，这是我从伊犁给你带的礼物，我觉得你一定会喜欢。”

那是一个用普通玻璃瓶装着的葡萄酒，是我离开伊犁的时候特意向那户牧民要的，当时，我固执地认为那葡萄酒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可以让喝了它的人忘记一切烦恼与忧愁，可以让人心想事成，就像那晚，喝醉了之后，我就看见了傅晨煜一样。

所以，那时候，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种酒带给许晶儿尝尝，也许她就能因此梦见她日思夜想的邻居哥哥了。

“这是什么？”许晶儿接过瓶子，好奇地研究起来。

“酒。”我说，“葡萄酒。”

“啊？”许晶儿有些夸张地叫起来，“你怎么想到带酒给我？玎玎，你什么时候变成了酒鬼？”

“因为我觉得它能让你……”我突然顿住，满心希望傅晨煜已经完全取代了“邻居哥哥”在许晶儿心中的位置，“因为我觉得它能让你幸福、快乐。”

“玎玎……”许晶儿使劲儿地往后侧着头看我，只是叫着我的名字，突然就说不出话来。

我依稀看见她眼中乍然泛起的泪光，便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我轻轻摇头，示意她什么也不用说，然后诚心实意地笑起来说：“喂，傅晨煜，以后不许欺负小晶，听到没有？”

“好。”傅晨煜的声音轻柔、笃定，我从内后视镜里看见他微微侧向许晶儿的脸，那上面全是温柔的笑意。

“但是，女孩子不可以喝酒的。”他伸手拿走许晶儿手里的葡萄酒，然后注视着内后视镜里我的脸，认真又严肃地说：“玎玎，以后你一个人在外面的时候也不许喝，听见没有？”

我敷衍地回答：“哦。”

他显然看出了我的漫不经心，板起脸教育起我来：“一个女生，在外面和陌生人喝酒，有多危险你知道吗？就说这次你一声不响一个人去伊犁，夏玎玎，你有时候就是太任性了，你知道吗？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喂，你是我的家长吗？”我将脸侧向一边，不知道为什么，眼角蓦地就湿润起来。喜欢一个人总是这样的吧，因为他的一句关心便轻易红了眼眶。

但现在，这样的心思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被他察觉的。

我别过头，假装很不耐烦地说：“傅晨煜，我能管好我自己的，你以后少管我的事。”

“我为什么不能管你的事？”傅晨煜声音听不出一点儿情绪，但我知道他生气了，他将车开得飞快，“夏玎玎，这么多年，你的事，我从小管到大，你告诉我，为什么现在我就不能管了？”

因为你不再喜欢我，因为你有了喜欢的人，因为你喜欢的人是我最好的朋友，而我虽然难过，但是我更不想同时失去你们两个。

但这些我都不能说。我咬着唇，一言不发。

傅晨煜突然也沉默起来。

“玎玎！”许晶儿极力地想要活跃气氛，“听晨煜说这次你出门路上遇到了很多帅哥？是不是？快给我们说说，都有什么好玩的人和事？”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

“快说，快说啦，肯定有的。”许晶儿侧身向后，朝我眨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

我有点儿不忍心扫她的兴，努力思索了一下说：“就是在伊犁遇见了一个……学摄影的男生。嗯，好像是学摄影的……”

“停车，快停车……”许晶儿突然脸色苍白，她转过身去不再看我，伸手紧紧抓住傅晨煜的手腕，几乎是用乞求的声音说，“傅晨煜，快停一下车啊……”

我向前倾身去看许晶儿：“怎么了？小晶，怎么了？”

她闭着眼虚弱地将头歪在车窗上，一言不发。

傅晨煜显然也被吓到了，连忙靠边停车。

车还没有停稳，许晶儿已经打开车门跳下去。她背对着车，弯着腰对着路边的垃圾桶干呕起来，瘦弱的小小身影，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样子。

我连忙从背包里找出矿泉水和纸巾，打开车门走过去，傅晨煜已经在轻轻拍着许晶儿的背。

我将矿泉水递到傅晨煜手里，蹲下来看许晶儿：“晕车了吗？”

“嗯，突然就很不舒服……”许晶儿并不接傅晨煜递过去的矿泉水，只是从我手里抽走纸巾擦着眼睛，虚弱又有些难为情地说，“真丢人，连眼泪都咳出来了……”

“没事的。”我轻声安慰她，“谁晕车都这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玎玎！”她突然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眼睛红红的，郑重地说，“你能陪我走走吗？你可以陪我去一个地方吗？就现在，就你一个人。”

“当然可以啊！”我点头，这样的许晶儿无论如何也不忍心让人拒绝。

我转头看向傅晨煜，他朝我轻轻点头：“去吧，我把车开到火锅店等你们。”

【二】

许晶儿那么郑重其事地要我陪她去的地方，其实只是附近的一个商场。我有些不明所以，但等她拉着我来到商场二楼卖女鞋的专柜时，我突然就明白了她的意图。

几个月之前，我和她来过一次这里。那时候，从没有穿过高跟鞋的我们对着无数双美丽精致的高跟鞋垂涎欲滴，很快就同时看中了一双镶满水钻的银色细高跟鞋。因为我们一致认定，它特别像童话故事里所说的灰姑娘的水晶鞋，穿上它，就一定能够和心爱的王子在一起。

那时候，我们就约定，等高考结束，我们要一起穿上这双“梦幻水晶鞋”，走到喜欢的人面前，对他说曾经怎样喜欢着他的心情。

我慢慢走过去，展示柜里那双漂亮的细高跟鞋还在，但是我们的爱情呢？它们都还好吗？

“玎玎，你看，你看，它还在！”许晶儿激动地小声对我说，“我买给你好不好？”

我摇头，总觉得现在的自己其实有点儿不配拥有这样美丽的鞋子。

“你不是一直很喜欢这双鞋子吗？我买给你啊，玎玎，让我把它买给你好不好？”许晶儿一边说着，一边掏出钱包，她的动作甚至有些夸张。

我突然明白过来，她其实心里是十分内疚的，所以想用这样的方式来补偿我。

我的鼻子忽然就有点儿泛酸：“那个时候，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穿的吗？”

“不行了呢，玎玎！”许晶儿侧头看我，“前两天我就来看过，这款鞋，全C城现在只有这一双36码了呢。”

没错，我和许晶儿不仅眼光相同，就连脚的大小都是一样。

“玎玎，还是你穿吧。”许晶儿将那双鞋塞到我手里。

“不，不，还是给你吧，其实我穿不习惯高跟鞋的。”我总觉得，如果我和许晶儿只能有一个幸福，那么得到幸福的那一个就应该更圆满一点儿，穿上这双高跟鞋走到傅晨煜面前的人，应该是她。

“不行！这双鞋你必须穿。”许晶儿突然提高声音，“它本来就该属于你的，我已经……已经……”她突然顿住不说话，我知道她指的是她已经有了傅晨煜。

“那好吧。”我不想她太内疚，只好听话地低头试鞋，大概这样她的心里就会好受点儿吧。

鞋子很漂亮，配上我穿的白色铅笔裤，显得整个人高挑又干练，仿佛瞬间变了一个人，就连气质都变得好起来。只是，我第一次穿这样的鞋子，又细又高的鞋跟，让我连走路都不会走了。

“真好看。”许晶儿和柜员几乎异口同声地称赞道。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换下高跟鞋，看了一眼价格牌，要柜员帮我开票，同时从背包里拿出钱包来。

许晶儿看见我的动作，轻轻叫起来：“喂，玎玎，你干什么？说好了我送你的呀，我有钱的。”

“小晶，这双鞋太贵了，还是我自己来买吧。”我一边说一边走向收银台，“你把那些钱留着，等9月开学了，有很多要花钱的地方，阿姨一个人拿工资供你上大学不容易的。”

“不行！”许晶儿突然伸手拦住我，一脸决绝的样子，“这双鞋必须我买给你。”

我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许晶儿突然变得固执又倔强，她不顾一切地和我在商场里争抢起来，我从来不知道她小小的身体里竟然藏着那么大的力气，一下子就从我手里夺走了我的钱包。

随着她的动作，一张字条轻轻从我的钱包里落下来，飘飘荡荡，落在我和她的脚边。我低头去看，那上面手写着一串数字，应该是个手机号，号码却是陌生的。

我确定那个号码不是我自己写的，那么很有可能就是有人写了手机号码，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夹在了我的钱包里。我突然就想起了在伊犁遇见的那个直白又果敢的男生，将手机号码直接夹在别人钱包里，这种事情确定是他能做得出来的。

我捡起字条，随手扔在了旁边的垃圾桶里，转身的时候，才发现许晶儿正怔怔地盯着地面，脸色苍白如纸。

“怎么了？小晶，又不舒服了吗？”我扶她坐在试鞋的沙发上。

“嗯，玎玎，你能不能自己去付一下钱？”她仍然固执地将我的钱包藏在身后，把自己的钱包递给我。

“好。你等我，我马上回来。”我不再跟许晶儿争抢，只想快点儿付完钱，带她离开空气不太好的商场。

5分钟后，我付完钱急急忙忙赶回来的时候，听见许晶儿已经在和柜员大声地说笑着，听起来一点儿也不像不舒服的样子。她站在镜子前，轻轻旋一圈，白色的裙摆便飞扬起来，而她的脚上正穿着那双银色高跟鞋。

“嗯，真好看，这双鞋好像是更配我今天穿的裙子一点儿，配裤子就可惜了啊。”她侧头对着身边的柜员说，目光扫过镜子里的我，转过身来，天真又无辜地笑着对我说，“玎玎，怎么办？我刚刚才发现我的凉鞋带子断掉了呢，所以，这双高跟鞋可不可以让给我？”

她这样说的时候，并不等我回答，已经拿起一旁地上她之前穿的凉鞋，迅速扔进了垃圾桶。

她的动作很快，我却还是清楚地看见，凉鞋的带子是完好无损的。

“走吧，玎玎。”她踩着高跟鞋，从我身边走过，目不斜视，大步流星地向前，我分明看见她嘴角的冷笑，“好看吧，玎玎。真想快点儿让傅晨煜看见我穿这双鞋的样子呢。”

我愣在原地，胸口闷闷地疼，好像有人穿着又尖又细的高跟鞋正一步一步踩在我的心上，而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我的好朋友——许晶儿。

【三】

我和许晶儿打车去跟傅晨煜会合，她率先坐进副驾驶座，一路上沉默着不跟我说一句话，却在下车的时候，亲热地挽住我的手。

有风从街角吹过来，分明是柔和的暖风，我却忍不住战栗。我像个木偶，任由许晶儿拉着我的手，木然地跟着她走进火锅店。

傅晨煜已经点好菜在等我们。

许晶儿远远看见傅晨煜，丢下我，一瘸一拐地跳过去，娇弱地说：“晨煜，人家的凉鞋坏掉了，只好临时随便买了一双，结果这个鞋子好磨脚啊，大概已经磨破皮了，痛死我了，你能不能帮我去附近药店买点创可贴和酒精棉？”

原来，对我来说那么重要的鞋子，在她眼里只是一双“随便买来的鞋子”。

我连忙说：“我去买吧。”

我透不过气来，只想借此逃离片刻。

“不要！”许晶儿突然伸手隔着桌子拉住我的手，“玎玎，你坐了很久的火车一定很累了呢，你就在这里陪我聊天，让傅晨煜去买啦。”

我坐下来，不再说话。因为我看得出来，许晶儿看着我的眼神，分明是一副有话要单独跟我说的样子。

傅晨煜站起来，他的脸上仍然是那种温柔平和的笑容，但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太过耀眼，将那笑容衬得好看得让人不想移开目光。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傅晨煜，直到他走出火锅店，穿过街道，消失在街角。我捏着茶杯，下意识地收回目光，却发现许晶儿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玎玎，我是不是伤害了你？”她歪着头看我，一派天真的样子，“我和傅晨煜在一起，你不会原谅我了，对不对？”

“不是不能原谅，其实到目前为止，我都没有觉得这件事你有错。我只是觉得……”我抬头，看着她的眼睛，不知道要怎么描述此刻自己复杂的心情，“小晶，我只是觉得，可能我们，我、你还有傅晨煜，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所以，不如以后，我们就不要再搞这样的见面了……”

“你还是不能原谅我……”许晶儿拖着哭音，低头捏着手指，一副怆然欲泣的样子，“玎玎，我还想我们三个在一起，像以前一样快乐，不行吗？”

人声鼎沸的火锅店里，我静静打量着眼前的女孩，一张巴掌小脸，眉尖微蹙，一双漆黑的大眼里雾蒙蒙一片，仿佛下一秒就要掉下泪来，这就是我最好的朋友，许晶儿，胆小怯懦的、永远楚楚可怜的，就连同性看了也忍不住想要保护的许晶儿。

可是，就是这样的许晶儿在明知道我喜欢的人是傅晨煜后，仍然决然地背叛了我们当初“绝不喜欢对方所喜欢的男孩”的诺言。

然而，即便是背叛了友谊的许晶儿，还是让人怎么也恨不起来。

我认命地叹一口气，仰头“咕咚、咕咚”将一大杯苦涩的苦丁茶一口气喝完，抹一抹嘴角说：“好吧，如果这是你的愿望，那么我们，我、你、傅晨煜我们三个还是朋友。我只求你一件事，不要告诉傅晨煜我喜欢的人是他。虽然可能短时间内相处还是会觉得别扭，但是，如果他不知道我喜欢他，那么我应该可以假装从来没有喜欢过他一样，和他，和你们做朋友。这是我最后的自尊和底线，你可以答应我的吧？”

“好。”许晶儿点头。

我捏着茶杯，沉默良久，终于还是没忍住问了那句话：“小晶，所以，你是真的很喜欢傅晨煜，对吧？”

我想不出除了真心喜欢之外，还有什么理由能让十分胆小又十分依赖我的许晶儿甘愿冒着友谊破裂的危险一意孤行。

可是，她曾经明明跟我说过，她是那么那么喜欢着她的邻居哥哥，这让我不得不替傅晨煜担心。

“我……”对面一直低着头的许晶儿紧紧咬着唇，怯怯地抬头看一眼我，又迅速埋下头，一言不发。

我愣了3秒钟，才反应过来许晶儿这种表现意味着什么，立刻就有些火冒三丈：“你不喜欢傅晨煜？你喜欢的还是那个邻居哥哥，对不对？你明明喜欢的是另一个人，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是因为太生气，还是太难过呢？我哽咽住。

许晶儿突然抬头盯着我，目光像锐利的针芒一般让人陌生。

我毫不示弱地与她对视：“许晶儿，你不喜欢傅晨煜，你还选择和他在一起？如果你们两个是互相喜欢的，那你们在一起，完全没有问题。可是，许晶儿，你喜欢的人根本不是傅晨煜，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我那么喜欢他啊，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我们是好朋友啊……”我那么生气，以至于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是为自己难过，还是为傅晨煜难过。

她歪着头看着我，天真又无辜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那样残忍：“可是，傅晨煜他又不喜欢你。玎玎，这一切并不是我先开始的，这一切，都是由你先开始的。”

我做梦也想不到柔弱的许晶儿会说出这样令人伤心的话来，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就有些恶劣：“许晶儿，你怎么能这样对他？又怎么能这样对我？因为他不喜欢我，因为他喜欢你，所以，你就可以凭借他对你的喜欢，随意伤害他吗？许晶儿，你这样肆意伤害一个喜欢你的人，总有一天会被你喜欢的人伤害！”

因为胸口堵着的一口气，我这样说的时候，手不由自主地就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傅晨煜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落入他眼中的第一个画面便是我拍桌子的动作。

我知道，任何人看到此刻横眉立目的我和怆然欲泣的许晶儿，都会认为是我欺负了许晶儿，可是我并不想向傅晨煜解释，我只是盯着许晶儿，希望她能说些什么。

然而，许晶儿唯一做的事，是像受了莫大惊吓似的紧紧抓住傅晨煜的手臂，然后她将脸藏在傅晨煜身后，像受了很大的委屈一般低声抽泣起来。

因此，傅晨煜再看向我时，神情里就带了明显的不悦。我便知道，再怎样解释都是没有用的了。他不相信我。

我看着傅晨煜的脸，有一瞬间的失神，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太陌生，陌生的不再信任我的傅晨煜，陌生的善变的许晶儿，这一切都陌生得令人心生寒意。

那时候，相亲相爱的三个人呢？

难道那些美好记忆，只是我一个人的幻想吗？

可是，那样贴心的话仿佛还响在耳边啊。

——所以，有一天，我如果被别人欺负，你也会像今天这样拼命保护我吗？

——当然会的啊，小叮当！

傅晨煜，曾经，你说你会保护我。然而，就在今天，我被我曾经最最要好的朋友利用你狠狠地欺负，可是，你不相信我，你不相信那个被欺负的人是我。

窗外，风过树梢，落叶飘零。秋天来了啊，那些曾经一同在枝头舞动的叶子，也终于各自飘散到天涯，就好像曾经亲密无间的我们，也终于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

像是突然之间就开了窍，我终于想明白，火锅店的这一幕，从一开始就是许晶儿设计好的。她知道，在任性强势的我和楚楚可怜的她之间，傅晨煜必定会选择相信她。只是，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好。许晶儿，你记住你今天所说的。”我恶狠狠地宣战，拂袖而去，既气许晶儿处心积虑的背叛，更气傅晨煜的不信任。

走出火锅店大门的时候，我突然就想起一首老歌，那首歌是这样唱的：“我最深爱的人，伤我却是最深。”

只是，无论如何，我都不能相信，就在即将要过去的这一天，我失去了我最好的朋友，以及我喜欢的人。

【四】

火锅店一别后，我没再见过傅晨煜和许晶儿。傅晨煜每天都会坚持打一个电话过来，我一直没有接。

我把手机调成静音，关起门来，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上网追剧，电视剧里的人笑，我就跟着笑，电视剧里别人还没哭，我已泪如雨下。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星期之后，我终于觉得缓过来一点儿了。于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起床换上新裙子，删掉微博里那些似是而非、无病呻吟的句子，再发一条既像是宣言又像是自我鼓励一样的微博：“嗨，你好，全新的夏玎玎。”

然后，我走出家门，去晒太阳，吃大餐，一个人去看电影，每到一个地方都要微笑着拍一张照片，发上微博，好像这样就能证明自己其实一点儿都没有不开心。

我以为这样掩耳盗铃的做法只会适得其反，但很奇怪，做过几次之后，心情竟然真的好起来。

因此，电影散场的时候，我居然可以心情不错地跟着哼片尾曲了。我低着头慢吞吞地跟在散场的人群后面，眼角的余光看见有人走到我身边。我头也不抬地在狭窄的过道里侧过身，想要让那人先走，他却并不超过我，固执地要与我并肩而行。

我终于忍不住抬头，正对上对方一双亮晶晶的眼眸，男生的笑容像夏日的艳阳一样灿烂。

他看着我，不紧不慢地说：“嗨，又见面啦。”

我不理他，低头，径直往外走。

他追上来，有些紧张地看着我：“你不记得我了？在伊犁……”

我面无表情地打断他的话：“记得。”

他像是大松了一口气一般，眉目舒展地笑起来，然后看着我的眼睛，像是在期待什么。他等了几秒钟，见我不说话，就有些懊恼：“然后呢？你记得我，然后呢？”

“没有然后。”我飞快地向前走，只想尽快甩开他。

我走出去几步，回头，发现他正呆立在原地，并没有跟上来。

不知道是出于一种怎样的心态，我突然转身，走到他面前，突兀地问：“你喜不喜欢喝石榴汁？我知道附近有一家鲜榨的石榴汁很好喝。”

我以为面对前后态度截然不同的我，他应该会表现出一丁点儿惊讶，但他并没有，他只是像个小孩子一样开心地笑起来，说：“我正好也知道一家石榴汁很好喝，我请你喝好了。”

我没有推辞，一路沉默着跟在他身后来到他说的那家饮品店。等他将石榴汁递到我面前时，我尽量表情平和地咬住吸管，低头假装专心致志地啜饮起来，因为我发现他说的这家饮品店跟我说的那家其实是同一家，但我并不打算告诉他。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我放下杯子，郑重其事地看着他。

“嗯，你说。”他收敛了笑容，目光专注地回望着我。

“呃……”我迟疑了一下，真的要开始讲的时候，我却突然就不知道要从何说起，“这其实是一个故事……你就把它当故事听好了。”

“好。”他点头，温和的样子让人心生安稳。我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看似像阳光般炽烈、直白的男生也许还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刺猬和小猪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呢，小猪就喜欢欺负刺猬，当然，刺猬也没轻饶过小猪……”饮品店里背景音乐舒缓动听，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我坐在金色的阳光里，慢慢诉着流年往事，不自觉地嘴角就上扬起来，“刺猬和小猪大概就算是大家经常说的那种青梅竹马吧。后来，他们长大了，小猪说一辈子都要保护刺猬不被人欺负，它也是这么做的，它一直陪在刺猬身边，关心它、照顾它、信任它，直到……”

我停下来，低头假装喝饮料，不让他看见我已经湿润的眼睛，很奇怪，明明只是说一个普通的故事，为什么眼泪像是下一秒就会流下来的样子？

“直到小白兔出现……”我轻轻捏着杯子，突然觉得这好像已经是很久远的事，“小白兔可爱又胆小，经常被人欺负。有一次刺猬看不下去，就替小白兔出头。后来，刺猬和小白兔就成了好朋友。再后来，小猪也就认识了小白兔。中间还有一件事我忘了说……”

我语无伦次，自己都觉得自己说的故事单调又乏味，但不经意抬头的时候，正对上男生温柔又专注的目光。

他坐在琥珀色的阳光里，微微侧头，柔和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安静地等待我说下去。那样心无旁骛的样子，仿佛有一股魔力，让茫然无助的我渐渐安定下来。

“那件事就是，其实很早之前，刺猬就喜欢上小猪了，但是刺猬在弄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前干过一件蠢事，它曾经拒绝过小猪的表白，所以别扭的刺猬不知道要怎么跟小猪说，它其实也喜欢小猪。作为好朋友的小白兔知道刺

猬的这些心思，但是，后来，后来……”我愕然顿住，突然不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为什么要对着陌生人说着这样隐秘的心思。

“其实，后来谁喜欢谁，谁又跟谁在一起，都不重要。”我飞快地说着，想要快点儿结束这段由我开始的莫名其妙的对话，“我就是想问你，如果你是小猪，如果有一天，你一进门，正好看到刺猬和小白兔在吵架，你会选择相信谁？”

“你。”男生毫不犹豫地答，“我会相信你。”

“不是的，不是的……”我慌乱地说，“都说了这只是一个故事，你是会相信故事里的刺猬还是小白兔？”

“我相信你！”男生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说，“刺猬。”

他说，我相信你，刺猬。

我的手指紧紧捏着桌子的边沿，那股压抑在胸口憋闷了许久的情绪终于一股脑儿涌上来，令我失去了理智。

我不顾一切地朝他吼：“你凭什么认定我就是刺猬呢？你又凭什么相信刺猬呢？我根本没有说刺猬和小白兔是因为什么吵架啊，我也明明没有说它们谁对谁错啊！你凭什么就相信了刺猬呢？它平时那么强势，那么……那么得理不饶人，它才是会欺负人的那个啊！胆小善良的小白兔怎么会是欺负人的那一个呢？”

男生看着我，目光柔和，沉默着坚持着自己的选择，似乎并不为我的话所动。

“在刺猬和小白兔之间，明明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小白兔的啊！你又不了解他们！你又怎么能确定刺猬才是被欺负的那个呢！不，你不应该相信刺猬的！你怎么能相信刺猬呢！”我激动地站起来，装石榴汁的杯子便被带倒了，鲜红的液体顺着桌子淋漓而下，像某个极力被我掩藏的伤口突然之间被无情地揭开，鲜血淋漓。

我不顾一切地夺门而出，跑到大街上。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我一直跑一直跑，迎面有风吹过来，拂过我的眼角，干干涩涩的，没有一滴眼泪。

跑过一条街，再转过街角，终于到了无人的角落，我喘着粗气慢慢蹲下来，抱住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在街边震天响的音乐声里，失声痛哭。

“你应该和傅晨煜一样选择相信小白兔的啊……”我低声喃喃，我一心想用男生的回答来证明傅晨煜的选择理所当然，结果却适得其反。

我一心想证明，无论是谁在那种情况下都会选择相信许晶儿，那样的话，傅晨煜选择相信许晶儿的做法便无可厚非，而我也不需要因为他的选择而难过，因为他只是做了一个所有人都会做的选择，那并不代表他就不信任我。

可是啊，为什么，为什么那个对我一无所知的男生偏偏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我？

我抬起头来，苍灰色的天空里有成群结队的候鸟飞过。

那些你曾经以为一直会在你身边的人和事，终于，慢慢陷在流沙般的时光里，沉寂，湮灭了，一如我们的青葱岁月、年少友情，一如我喜欢的那个少年。

我终于认清事实，就连陌生的男生都可以相信我，傅晨煜却不相信我，我知道，我已经彻底失去了那个悉心藏在心底的眉目俊朗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