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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遇见最好的你

第二章 遇见最好的你

书名:时光单行道作者名:奈奈本章字数:11369更新时间:2023-12-27 20:35:06

嗨,你感觉到了吗?时光的无情,就像那些不知不觉被蹉跎掉的悄悄在你眼角留下细纹的日子。

是的,我感觉到了,因为飞逝的时光啊,它就这样看似不痛又不痒地带走了我的友情,还有我的爱情。

【一】

从奶茶店回来后,没过几天,我就找了个机会将傅晨煜正式介绍给了许晶儿,因为我一向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而傅晨煜是我们三个当中成绩最好的,所以我请他帮忙辅导许晶儿,好助她顺利考取C大。

因为是我的要求,傅晨煜几乎没考虑就立刻答应了。于是,每个阳光炽烈或阴雨连绵的周末,我们三个人都会聚在一起,攻克一道又一道的难题。准确地说,是傅晨煜和许晶儿一起攻克难题,而我负责一切后勤工作。

那些紧张又忙碌的日子里我们相处得融洽又愉快,我时常捧一本书静坐在玫瑰色的夕阳下,默默看着专注又认真地做着习题的傅晨煜和许晶儿,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嘴角上扬起来,我的好朋友和我喜欢的人都在我身边,

真好。

时光就在这样快乐的日子里飞逝,一转眼,那场盛大的高考已然落幕。再然后便是忐忑不安地等待录取信息的日子。

仿佛是上帝跟我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最终,我、傅晨煜和许晶儿,我们三个人当中考取C大的人,却只有我。

傅晨煜和许晶儿则被C城的另一所大学A大录取。

得到消息的时候,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正午。窗外,聒噪的蝉鸣声令人心烦,我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许晶儿,尽管那并不是我的错。

我寝食难安,却接到许晶儿主动打来的电话,接起电话的那一刻,我紧张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却在电话那头开心地说:“恭喜你,玎玎,如愿考取了C大。”

“你知道的,考取C大并不是我的愿望……”我紧张过度,一开口就说错了话,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只好连忙说,“小晶,对不起……”

“干吗要说对不起?”她在电话那头笑得像没事人一样,“那时候,我只是说说而已啦,我又不是真的非上C大不可。而且,A大也不差啊,离C大又不远,我想去C大只要坐10分钟地铁就到了。最重要的是,我们三个不用因为上大学而各奔东西。玎玎,我真的真的很开心,我们三个不用分开了。”

“对哦。”我想到至少未来4年内不会和傅晨煜分隔两地,心情就好得无法形容。

“为了庆祝我们三个能继续留在同一个城市,今晚出来庆祝怎么样?”

“好啊。”我飞快地说,“那我来通知傅晨煜。”

“不用了。”许晶儿“咯咯”地笑,“我和傅晨煜商量好了才通知你的。”

“哦……”我还想说些什么,手机听筒里已传来“嘟嘟嘟”的挂线声,我突然就愣了神。

两秒钟后,手机短信铃声响起来,我打开来看,是傅晨煜发来的,他在短信里说:“玎玎,晚上7点,糖果主题KTV,不见不散。”

我看着最后那四个字,看了一遍,又一遍,没错,是“不见不散”。明明是朋友之间相约时用的最普通的字眼,我却将它视为傅晨煜对我的承诺,就好像,他跟我说,这一生,他都会等着我,不见不散。

“好,不见不散。”我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像个傻瓜一样对着手机说话。

但转瞬便想到了一个问题,为什么要跟我说晚上KTV不见不散呢?他分明就住在我家隔壁啊,晚上可以一起出门的啊。

我飞快地打着字给他回短信,想要跟他说晚上可以一起走。

短信编辑到一半的时候,手机铃声再次响起来,又是傅晨煜的短信。他仿佛能猜透我的心思一般,在短信里说:“晚上不用等我一起走,我现在已经在外面了。”

一整个下午,我因为他和我的这种心意相通,暗自快乐得像个傻子。

【二】

因为一直在纠结穿什么衣服赴晚上的约,所以我到达KTV包厢的时候早已过了约定的时间。当我急匆匆推门而入的时候,正好看见傅晨煜坐在沙发上抱着话筒,专注又认真地唱着情歌。

大屏幕上五彩的光映在他清秀的脸上,他轻轻地唱:“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

他那样专心致志,连我走进来都没有发现,而他那双仿佛会说话的桃花眼里,分明满满都是掩不住的柔情。

我突然就心慌起来,却不知道自己在惊慌什么,直到傅晨煜不经意地侧头看我时,我才明白,我在恐惧什么。

是的,我心慌是因为那种内心深处不断涌上来的仿佛要失去什么的恐惧感,因为傅晨煜那满目的柔情分明是有倾诉对象的,但刚才,他看见我的那一瞬间,那双桃花眼里,仿佛下意识般情愫尽褪,所以,他眼中的柔情因一个人而起,但那个人也许并不是我。

我因为这样的认知而恐慌不已,呆立在原地,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我有点儿喘不上气来。

“玎玎,来这里坐!”恍惚中我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茫然地侧头,才发现黑暗里坐在沙发上的许晶儿。

灯光晃过她的脸时,我看见她脸上的笑容,以及她手里拿着的啤酒瓶。

她朝我举一举啤酒瓶说:“来,为了庆祝我们仨考上大学,我们今天不醉不归。”那样洒脱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我认识的许晶儿。

我有点儿茫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生命里两个重要的人都变成了我不认识的样子,但也许,其实我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们。

我木然地走过去,坐在许晶儿旁边,顺手抓起桌上已经打开了的啤酒瓶,学着许晶儿的样子直接往嘴里倒,但是因为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很不熟练,我立刻就被呛住了。

那种无法形容的啤酒的涩味充斥着整个口腔,我咳得气都快要喘不上来:“太……难喝了啊……”

许晶儿一边拍我的背,一边笑道:“玎玎,原来你是第一次喝啤酒啊!刚才,看你拿起瓶子就往嘴里倒的那一气呵成的动作,我还以为你是老江湖呢。”

我低着头咳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突然有人伸手将一张面巾纸递到我面前,细白修长的手指,当然是属于傅晨煜的。

我慢慢抬头,顺着他的手臂看上去,以为会如愿看到傅晨煜那紧张又担心的脸,然而,他仍然背对着我专心致志地唱着歌,只是侧伸着一只手,将手里的那张面巾纸伸向我的方向。

我没有接,他便下意识地抖了抖面巾纸,我还是固执地不肯去接,他才终于肯侧过头来。大屏幕上的光映在他的脸上,他静静地对着我笑,什么也没说,只是伸长了手臂来替我擦掉眼角呛咳出来的泪水。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自然又是理所应当的样子,让我稍稍觉得心安,傅晨煜还是那个一向关心我的傅晨煜。我突然就觉得那样难喝的啤酒也变得可口起来。

许晶儿便借机拉着我死命地喝起酒来,她是那样开心地笑着,仿佛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但我知道她心里其实是难过的。

都说酒后吐真言,那大概是真的,因为很快,喝醉了的许晶儿就开始流泪,她的泪水那样汹涌,但她却咬紧牙,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儿悲戚的声音,那样隐忍的许晶儿实在太让人心疼。

大概是酒精的作用,我的眼圈也跟着热起来,正是十七八岁恋爱大过天的年纪,大概许晶儿现在觉得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塌陷了吧?

我默默陪着她流泪,傅晨煜很快便发现了我们的异常,他放下话筒径直朝我们走过来,却最终停在离沙发一米远的地方。

电视屏幕上五彩的光映过来,我看见他微微蹙起的眉,还有紧抿的唇。他愣了两秒,看看许晶儿,又看看我,然后侧身走向许晶儿。

不知道为什么,我捏着啤酒瓶子的手突然就颤了一下,然后,我听见傅晨煜说:“玎玎,你怎么拉着她喝这么多酒呢?”

好似不经意的一句话,我却听出了责备的意味。我怔住,想跟他解释,不是我硬要拉着许晶儿喝的。但等我回过神的时候,傅晨煜已经扶着许晶儿走出了包厢,我只好快步跟上去。

我追出KTV的大门,看见傅晨煜正一只手扶着许晶儿,一只手伸出去拦出租车,许晶儿醉得太厉害,有好几次差点儿站立不稳。

我连忙跑过去,伸手想要从傅晨煜手里接过醉醺醺的许晶儿,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一辆出租车“唰”的一声停在了傅晨煜身边,傅晨煜连忙打开车门扶着许晶儿坐在了后排,而我已经伸出去的手就这样僵在了半空中。

我愣愣地看着自己伸在半空中的手,懊恼地想,酒精真不是个好东西,居然让我变成了一个动作迟缓的小丑。

“玎玎,发什么呆?快上车啊!”

我听见傅晨煜的催促,机械地打开前排车门坐进去。

一路上,出租车开得飞快,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小小的出租车里顿时气氛变得有些诡异起来。

尽管车里开了冷气,我仍然觉得热得发晕,我将车窗完全打开,风就呼呼灌了进来。夜晚清凉的风令人头脑顿时清明,我转过头去看后排的许晶儿。她歪着头,将一张通红的小脸紧紧贴在车窗玻璃上,双目紧闭,眉头微蹙着,看上去十分难受的样子。

我看着她眼角清晰的泪痕和额头上冒出来的细密汗珠,心里便默然叹了一口气,不明白自己刚才在别扭什么劲。我连忙从包里翻找出湿纸巾,向后扭着身体伸长了手臂,隔着座椅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擦掉许晶儿脸上的泪痕和汗珠。

“玎玎……”傅晨煜轻声叫我。

我下意识地侧头看他,四目交接的那一瞬间,他露出洁白的牙齿,眉眼弯弯地对我笑,那样子好像在说,喂,夏玎玎,我就知道啊,你一直是我记忆里那个善良又可爱的姑娘。

他温暖的笑容仿佛有魔力一样,将我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其实,是小晶她自己把自己灌醉的,她心情不好,因为……”我还是那样急切地想要向傅晨煜解释,却在快要脱口说出许晶儿心里的那个秘密的时候,犹豫了。

好朋友之间分享的秘密,只能你知、我知、天知、地知,这样的道理,我当然懂。

我立刻闭口不语,傅晨煜眨了一下眼睛,然后睁大一双眼睛专注地望着我,我知道,这是他对一件事好奇的时候才会有的动作,他在静静等待我的下文。

“嗯……”我不知道要怎么转移话题,想要侧身回头坐正的时候,目光就扫到了一直倚靠在车窗上的许晶儿。

许晶儿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正冷冷地看着我,那样清冷的目光,没有一丝喝醉酒后的迷惘。

“小晶……”我轻声叫着她的名字,再看她时,她分明是闭着眼睛的,我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我伸手替她拂开被风吹到脸上的头发,她却突然又快又准地扼住了我的手腕,用那种尖利得有点儿怪异的调子对我嚷:“夏玎玎!那个人为什么是你?为什么?”

我茫然不知所措,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她却突然像一个泄了气的洋娃娃,放开我的手,伏在座位上哭起来,十分委屈地低声喃喃道:“为什么那个人是你?为什么我做什么都不成功,为什么你做一切都那么容易?为什么……偏偏是你考上了C大……”

原来,她还是在意这件事,而偏偏只有这一件事,是我所无能为力,不能改变的。

当初我们说好要一起考进C大,我没有背弃诺言,我毫不犹豫地在第一志愿里写下C大的名字。我以为这是18岁的我所能为友谊做的最大的努力,到最后,这一切却成了我的朋友责怪我的理由。

我无助地望向傅晨煜,我以为他至少会为我辩护一两句,但他没有,他只是轻轻叹气说:“玎玎,小晶她喝醉了,她现在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所以……”

“所以我不会当真的。”我飞快地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快速地回身,不让他看见我努力微笑着的僵硬的脸。

气氛就这样再次诡异到了极点,幸好出租车已经到了许晶儿家楼下,我和傅晨煜沉默着将许晶儿扶下车,灯光昏黄的楼道口,许妈妈已经等在那里。我想,大概是傅晨煜从KTV出来的时候给许妈妈打了电话,他总是这样细致又周到。

快要告别的时候,一直醉意朦胧的许晶儿突然拉住我的手说:“玎玎,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有些事情,只要你等啊等,它最后一定会朝着你预想的方向发展?不是的……不是的,你看,时光一直是向前的,它从来不会倒退啊,它会在不经意间就带走那些我们在意的东西。所以,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你以为总会有第二次机会的,但其实永远不会有了……永远不会有了啊……”

她轻轻抓住我的手,说得那样情真意切,我看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关切,突然就在心里原谅了她刚刚令我伤心的举动。

我不知道她说的那些“错过”是指什么,也许她在说她没能考上C大那件事,也许她在说她和那个她喜欢的人,也许,也许她说的是我和傅晨煜,无论她指的是哪一件事,我都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我们以为牢牢抓在手心里的东西,也许早在不经意间已然永远失去了它。

我下意识地转头去看身后的傅晨煜,他已经转身走向黑暗里,那种莫名的恐慌感便再次悄然来袭。

我追上去,跟在傅晨煜身后,抬头看满天亮晶晶的星星,月亮慢慢从云层里露出脸来,我看着银色月光下傅晨煜好看清秀的侧脸。

我深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说:“傅晨煜,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说得那样急,说完了,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要怎么样在那样狠狠拒绝了他之后,再向他说起我喜欢他的那个事实呢?

“我也有话要对你说呢,玎玎。”傅晨煜怔了一下,突然转身笑望着我,如水月光下,他眉目似画,笑容如阳。

我的心脏跳得仿佛就要蹦出胸腔,他这样郑重的样子要对我说什么呢?他又知道我要对他说什么吗?

“好,你说。”我听见自己强自镇定的嗓音里清晰的颤音,但转瞬,我的心便稍稍安定下来,因为我看见月光下,低头默然微笑的傅晨煜正轻轻抚着左手无名指根部。

那里,他的左手无名指尾端有一个很特别的伤疤,像是圆圆的戒指一样牢牢圈住他的无名指,那是我小时候的杰作。

据大人们说,那是两家刚刚同时搬了新家做邻居的时候,我大概是四五岁的年纪,第一次由大人抱着和他见面,只是因为他伸手摸了一下我的新发卡,我就一口咬住他的左手无名指死死不放,直到咬出血来,才松了口。只比我大一岁的小小的他却从始至终都没有哭,更没有因此对我动手,他只是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看着我,说:“妹妹不高兴了吗?我喜欢妹妹的呀。”

大人们被他逗得“哈哈”大笑,也因此记住了这样一件说起来并不算特别的事。

再后来,他的左手无名指上便留下了细细一圈伤疤,像指环一样牢牢霸占着据说连通着心脏的本该属于婚戒的位置。

再后来,16岁那年,两家人再聚在一起的时候,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调侃起我当年死咬傅晨煜不放的糗事,然后他的爸爸便眼尖地发现了他左手无名指上的那圈伤疤,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对我的爸爸说:“啊呀,亲家,你看,很多年前,玎玎就用戒指把我们家小煜套牢了啊。看来玎玎将来做我的儿媳妇是跑不掉了,这是天注定的啊!”

大人们不过是随口一说,“哈哈”一笑也就过去了。

我却当了真,你看,傅晨煜和我是天生注定的一对呢,他的左手无名指上有我的戒指。而傅晨煜,他应该也是十分认同这样的观点吧?

所以,现在,他立在融融月光下,轻抚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对着我眉目舒展地笑着,他是否是想对我说,他仍然喜欢着我呢?

我稍稍安定的心,便因为狂喜而再次激烈地跳动着。

很久很久之后,我仍然记得,那个月朗星稀的夜晚,我鼓起勇气想要向傅晨煜说明一切,而傅晨煜抬头望着星空里的某处,轻声却笃定地说:“玎玎,我想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孩。”

那时候的我是应该哭的吧?但我清楚地记得,那时候的我并没有掉眼泪,只是觉得仿佛听见“咔哒”一声轻响,心里的某个地方断掉了,一抽一抽地疼得发紧。

我咽下所有的话,答一声:“哦。”

我不去追问他喜欢的那个女孩是谁,因为我知道,既然他会这么说,那么不管那个人是谁,都不会是我夏玎玎。

【三】

那是江南8月烟雨如雾的时节,猝然遭遇情伤的我决定关掉手机、背上画夹,独自去远方,漫无目的、随心所欲地游走,最后不知不觉就到了伊犁,匆匆脚步就此被潋滟风光毫无悬念地羁绊。

遇见林无双的那个下午,阳光明媚,天空里是浓墨重彩的蓝,我迷了路。当那片天然野杏林闯进视野时,我忍不住喟叹造物主的神奇与人类言语的匮乏。

郁郁葱葱的山坡,成片蔓延的野杏林,远远望去,像是涤荡在琥珀色阳光里的绿色丝绦。

我一时兴起,用手指比一个镜头,侧着头眯着眼,不厌其烦地取景,一张一张,框住那些气势宏大的美丽与形单影只的妩媚。

然后,我的手指镜头里突然就闯进一个举着单反相机面对我的男生,干净的脸,轮廓分明,皮肤上仿佛闪着巧克力的光芒,一看就是户外运动狂热分子。

“咔嚓、咔嚓。”在我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时,男生已然对着我连续按下两次快门。

我觉得好笑,又一个以貌取人的家伙。他此举在我的眼中,无疑是亵渎了这片奇迹般存在的野杏林。

然而,我并没有就此转身走开,作为回报,我的手指镜头慢慢上移,牢牢框住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示威性地定格,长达3秒。

男生却不以为然,指着我胸前挂着的单反问:“这么漂亮的风景,为什么你不用相机拍呢?”

我原本并不喜欢与陌生人交谈,但男生黑白分明的笑眼太过澄澈,居然让我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因为,最美的风景,只需要记在心里。”

男生偏头,若有所思,而后快速将相机里我的两张照片删除。

这种直接得恍若热带阳光的举动令我哑然失笑,笑完了就有点儿难过,因为我自己永远做不到这样直白与果敢。

彼时,日光渐渐西沉,我就有些懊恼,自言自语地抱怨:“真见鬼,居然会在这种地方迷路。如果被傅晨煜那家伙知道,一定会笑掉大牙吧……”

说到最后一句已然变成毫无意识的轻声低喃。

男生还是听见了,旁若无人地朗声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洁白牙齿,说:“嗨,你帮我背一会儿摄影包,等我拍完这组照片就带你下山,怎么样?”

简直是趁火打劫。我狠狠瞪一眼仍然兀自大笑的男生,欲转身离开时瞥到黑色摄影包上的行李标签,姓名那一栏填着——林无双。

我便决定留下来。

那个漫长的下午,我只做了一件事——守着摄影包不动声色地探究男生,看他或近或远地为那些野杏树拍照。嬉皮笑脸的男生,一旦工作起来却是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有时候为了找到满意的光感,在地上一趴就是半个小时。

我突然就想起许晶儿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好像是说什么专注于某件事的男生最帅了之类。现在看来,的确有点儿道理。

男生不停拍照,直至暮色四合,才肯收起相机,却静静立在一株开满不知名的小花的树下,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我朝他走过去时,男生侧头眨眼解释:“我在等风来。”

“风?”

“我想拍风吹落花的样子。”

不得不承认,这理由对于酷爱摄影的人来说再正常不过。然而,我一早看出他的意图,他骗不了我,他只是想拖延时间而已。但是我并不打算揭穿,径直走过去伸手轻轻摇那棵花树。

纷纷扬扬,花雨如注,烟粉色花瓣便落了男生满头。

男生呆立在漫天漫地的烟粉里。

我就扶着树,叉着腰大笑道:“喂,这是不是你想要的‘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男生听闻,一个劲儿地点头,又傻又呆的样子。

我便觉得匪夷所思,怎么会有人喜欢这样简单又那么蠢的男生?

“可惜,现在不是春天,这也不是杏花。”我故意板着脸,说着破坏气氛的话,却不由自主地取下背上的画板,给他看我之前用了整整三天才完成的那幅春日野杏花林水彩画,漫山遍野的烟粉,仿佛童话里才有的世界。

“好看。”他的形容词好像总是这么匮乏,一副十分钦佩我的样子,“可是,现在明明没有杏花,你是怎么做到的?”

“用这里。”我指指自己的脑袋,忍不住失笑,“想象力,你懂吗?唉,像你们这种看见什么才能拍什么、所见即所得的人,是不会理解的。”

“不是的。”他望着我的眼睛,慢慢地说,“我是说,你这么远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对着一朵花也没有的野杏林想象着它们开花时的样子,然后画下它们吗?可是,这些,你在家里也能做啊!”

是啊,明明可以仅凭想象就能画出来的,为什么一定要来到这里,而且还是在非杏花期呢?我很想对他说,那不过是因为我随意游走,不经意间就到了这里。

但是,就在那一瞬间,我才猛然惊觉,那样的谎话就连我自己都骗不了。

我当然不会将隐秘的心思告诉一个萍水相逢的男生,于是,我试着用玩笑般的直白与果敢敷衍他。

我朝他眨眨眼说:“因为,我要来这里,遇见你。”

然后,在男生的目瞪口呆里,胜利般地“哈哈”大笑。

【四】

当晚,我随男生下到山脚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想要拦车赶回最近的小镇上已经不可能,只好借宿在山里一户牧民家。主人家很好客,为我们生起篝火,烤十分美味的小羊排。

8月的伊犁,夜晚气温会降到很低,但广袤的天幕里仍然挂满闪亮的繁星。我裹紧外套,坐在篝火边,抬头数天上的星星,吸吸鼻子,空气里满是烤羊排的味道。

其实生活一直都很美好,只是我们有时候刻意放大了内心的伤痛。我轻轻哼起歌,将那些坏心情连同树枝一起扔进篝火堆里,男生便在这时候默然走过来,坐在我身边。大概是因为有美味的原因,我也不再在意他这种“自来熟”的行为。

也许是下午那场开怀大笑一扫连日来心中郁积的阴霾,也许纯粹只是饥饿感作祟,我旁若无人地大快朵颐,吃得两只手和脸颊都是油光仍不肯罢手。

男生盯着这样的我足足看了3分钟,才用手肘捅捅我说:“喂,失恋也不用跟自己的胃过不去吧?”

我便停下来狠狠地瞪他一眼:“请问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失恋啦?”

“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啊!”男生对我的怒气视而不见,皱着眉认真地措辞,“无所顾忌、形象全无……你现在这样算是形象全无了吧?女生如果不是失恋了,怎么会这样?”

我闷声低头继续啃羊排,不想将这样的话题再继续下去。

“所以,是失恋又翘家?”男生将我的沉默当成默认。

“什么翘家?是高三美术毕业生的正常外出写生好不好?”打死我也不会承认男生所说的句句属实,因此,美术生的身份成了最好的理由。

男生却不依不饶地又说:“我猜,你一定还暗恋对方吧?”

“你又知道?”我不动声色斜男生一眼,心里却翻江倒海地疼了起来。

如果明显到连萍水相逢的人都能一眼看得出来,那个人又怎么会不知道?所以,傅晨煜一直都是知道的吧,他只是假装不知道。

“他们都说我有一双明察秋毫的眼睛。相信我,会有更好的人珍惜你。”男生明亮的眼睛里倒映着两簇火苗,笑起来有篝火的温暖,那炽人的温度生生刺痛我的眼睛。

“哈。”我不置可否地笑着,忽然将一张素白的脸逼近男生,挑着眉问,“明察秋毫吗?那么你觉得,我会不会对你一见钟情?”

我扔下问题,在男生的目瞪口呆时起身走开,我不需要答案。

我走得那样急,急切地想要找一个地方将自己藏起来,将自己的那些心思藏起来,但其实我根本没有地方可去,夜晚的草原漆黑一片,像空茫的黑洞,仿佛瞬间就能把人吸入无底的深渊。

我在附近转了一小圈,最终只能懊恼地回到帐篷里,男生已经坐在那里等我,像是知道我还没有吃饱一样,他的手里端着已经烤好的羊肉。

他看见我进来,朝我举了举手里的瓶子说:“主人家自己酿的葡萄酒,味道很不错。”

我以为他会像其他人一样,劝我一醉解千愁,但是接下来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纵情地喝着酒吃着肉,仿佛我是空气一般。

我没来由地就有点儿气恼,走过去,也学他的样子,大口吃肉喝酒。

他便抬起头来对着我露齿一笑,微弱的火光里,他的眼睛仿佛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也许是烤羊肉太可口,也许是葡萄酒太香醇,总之,最后不知不觉我就喝醉了。

脑袋一片混沌的时候,就有点儿控制不住嘴巴,那些从来没对傅晨煜讲过的,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的话,那些开心的、委屈的心情,那些暗自喜欢着他的忐忑,仿佛故意要趁着我意识不清时争先恐后地冲口而出。

我努力地控制着,不让自己胡言乱语,但转瞬间便释然,我对自己说,夏玎玎,你还要压抑、隐藏自己到什么时候呢?

这里,没有人认识你,也根本没人在意你在说些什么啊!

我眯着眼,环顾四周,男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小小的帐篷里只有微弱的火光在跳动,偶尔发出“噼啪”一声柴火燃烧的声音。

我举着杯子对着虚空,落寞地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你们大概都觉得你们拼死拼活都考不上C大,我却‘边学边玩’就考上了,很不公平,是不是?不是的,不是的……那不过是你们看到的表象啊,怎么会不辛苦呢……”

“我的家庭并不富裕,爸爸妈妈都是工薪阶层,他们没上过大学,所以把上大学、上名牌大学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我的身上。很多年里,我听他们说过最多的话就是‘玎玎,爸妈再辛苦也没关系,只要你能考上好大学,为爸妈争光’,这种话听多了,就像有一层无形的枷锁压在身上,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我醉眼蒙眬,对着火光喃喃自语:“更何况那时候进入高一的我文化课成绩并不好,按照年级排名来推测,考个二本都成问题,更不要说是名牌大学了。我思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学美术,美术类考生文化课成绩相对要求低一点儿。我把这个想法告诉爸妈的时候,我爸沉默了很久,只说了一句‘听说学艺术要花不少钱’,而我妈……我妈直接就哭了。我妈是个特别要面子的人,她觉得只有文化课成绩特别差的人才会去学美术,她觉得我去学美术太丢她的人……”

“后来怎么样了?”我眯着眼自问自答,“后来我就顶着压力学了我一点儿都不喜欢的美术。我发过誓,一定要考上好大学,不再让妈妈觉得我丢了她的人……一点儿美术基础都没有的我,要在两年内达到名牌大学艺术类专业考试的要求,难度是可想而知的。我拼命地学,拼命地学,好像除了吃饭和睡觉,我的人生里只剩下画画这一件事……你们只看到我艺考之后的逍遥,你们已经完全不记得我之前吃的那些苦……”

“可是啊,傅晨煜……”我轻声笑起来,眨一眨眼,一滴眼泪便落下来,“就算是我最好的朋友许晶儿她责问我为什么偏偏考上C大的人是我,我也觉得没有关系。因为,我一直认定你是最了解我的那个人,你知道我全部的艰辛和努力的,对不对?你一定会为我辩驳一两句,对不对?可是啊,傅晨煜,你没有……”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我颓然地坐在地上,趴在矮桌上,努力笑起来,直面自己的内心,“重要的是,你说你喜欢上了另一个女孩,重要的是,你永远不知道我也喜欢着你,你永远不知道我是曾经怎样努力地喜欢着你,永远……不知道了啊,对不对……”

“知道的啊!”一个轻浅的声音突然在我身后响起。

我恍然侧头去看,越来越朦胧的视线里,那一点儿微弱火光处,遥遥立着一个丰神俊朗的人,似乎是傅晨煜,又似乎不是。

我努力地想要睁开眼去确认,却最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第二天一早,我在宿醉的头痛欲裂里醒来,已然记不起昨晚发生了什么。林无双来敲我的门,指给我下山的路。

我动身出发时,男生清澈的眼里渐渐就露出不舍,却也并不开口挽留,只是用一双眼睛专注地望着我。

我莫名就有些心软,嘴上却并不流露丝毫,仍然恶声恶气地说:“怎样?舍不得我走呀?真舍不得就跟我走吧。”

男生却摇头:“我要留在这里等下雨,拍一张雨中的野杏林。”

伊犁少雨,这个季节雨水更是稀有。男生固执又倔强的样子让我想起曾经执着地喜欢一个人的自己。

我暗自叹息,挥手告别,刚走出去几步,便听见男生在身后喊:“你不想知道我的名字吗?”

我不回头,扬着声回答:“你不是也没问过我的名字吗?人生何处不相逢,有缘自然会再见。”

【五】

离开野杏林,我决定回C城。这样的念头闪过脑海时,我才猛然惊觉,原来这场看似漫无目的,最后戛然终结于伊犁的游走,其实从一开始就目标明确,只因为傅晨煜说过,听说伊犁4月的野杏花很美。

火车快进入C城时,我打开手机,无数短信立刻涌了进来。一条来自许晶儿,其余都是来自傅晨煜。

我还没来得及翻看短信,傅晨煜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劈头盖脸地骂:“这么多天你到底去哪里了?手机关机,短信不回。我不管你现在在哪里,快给我滚回来……”

“好。”我在傅晨煜没完没了的喋喋不休里轻声答道。

“立刻!马上!”

“好。”他这样气急败坏,是不是说明他还是关心我的?我突然哽咽,立刻用手紧紧捂着嘴巴不让傅晨煜听出自己的哭音,却不肯先挂电话。

电话那端的人也突然沉默起来,良久才轻轻叹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问:“叮当?你是不是在哭?”

叮当。在我的记忆里,傅晨煜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叫我,现在突然听到这样的昵称,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就止不住落了下来,我却努力笑起来,尽量用轻快的语调说:“哭?傅晨煜,你开什么玩笑呢?风景如画,帅哥扎堆,你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我笑得脸都快要抽筋了,鬼才会哭呢。”

我不给傅晨煜任何提出质疑的机会,拿出小时候我对他颐指气使的架势说:“火车就要进站了,你快来接驾吧。”

排队出站的时候,我一眼就看见了远远立在出站口的傅晨煜,熙来攘往的人群里,他还是那样醒目,白皙的面庞,俊秀的眉目,微微上翘的嘴角,永远穿着藏青色的上衣。

我曾经向他抱怨说:“小说里的男主角都是只穿纯棉质地的白衬衫。”

他就笑着弹我的额头:“我才不要做你小说里的男主角。”

后来,渐渐地看得多了,我也就鬼迷心窍地觉得穿藏青色上衣的傅晨煜才是最最帅气的,然而,即便如此,他仍然没有成为我的男主角。大约这就是所谓的一语成谶。

我吐出长长的一口气,低着头向出站口走去,不敢抬头看傅晨煜一眼。我知道这次傅晨煜是真的生气了,从小他只有在特别生气的时候才会骂人。

傅晨煜,我以为,我和你来日方长,却终不过是朝夕妄想。

你说你有了喜欢的人,我只能关掉手机,逃到远方,逃到没有你的地方,去看你想看的风景,然后,再回到这里,若无其事地继续做你的朋友,看你幸福。

这样便好了吧?

“嗨,傅晨煜……”我一步跳到傅晨煜面前,“我画了你最想看的……”

我看见从傅晨煜身后怯怯地探出头来的女孩,我看见他侧头看向女孩时,脸上似有若无的宠溺笑意,于是,“野杏花”三个字便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出不了口。

那时候,那个月朗星稀的夜晚,他跟我说,他喜欢上了一个女孩,我也并不是猜不到那个女孩会是谁,我只是不愿意承认心中的猜测。

他所喜欢的人可以是任何人,唯独不可以是许晶儿,可为什么偏偏就是我最好的朋友许晶儿?

秋日的阳光并不强烈,我站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却有些眩晕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