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真相

01

经过治疗，柯小芭的病情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生病的小孩子或许在第一天还能听话乖乖地躺在床上休养，但只要有了些许的精神和体力，便开始在医院儿童部中结伙玩耍。好几次柯玖玖都迫于无奈与她玩起了躲猫猫，在医院中进行地毯式寻人。

终于在住院的第三天，经医生详细地检查了身体后，得出了柯小芭已无大碍，明天便可以办理出院的结论。顿时，柯玖玖那慌乱无措的心才能够安定下来。

然后，柯玖玖便打算把这几天熬夜完成的手工制品带到地铁出入口贩卖。经过柯小芭这次急性肠炎住院的事件，柯玖玖深知不能继续让柯小芭再这样跟自己吃那些没有营养的食物了。她必须再努力一点，即使柯小芭成熟懂事，在搬离叶少绫的家后，对重新过起粗茶淡饭的生活没有一丝的怨言。可就因为她总是扬着开心愉悦的笑容接受这艰苦穷迫的生活，柯玖玖才会一时忘记了，她只是一个正处在长身体发育状态的小孩子而已。因此，至少在吃的方面，她不可以再过于节省了。

于是，待柯小芭打完最后一支点滴陷入睡梦中后，柯玖玖轻轻地摸了下

她的额头，看着那安详可爱的睡脸，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便拿起包包和装有手工制品的袋子，往附近的地铁出入口赶去。

正值下午时分，阳光却已被隔绝在云层之上，沉甸甸的云成团成团地在头顶上空缓慢聚集，直到裹成一块宛如黑蒙蒙的巨大异形蘑菇。不一会儿，天空逐渐填满阴森的灰色，加深一些，再加深一些，最终变成犹如夜晚般浓郁的漆黑。

接着，一场暴雨在预料之中倾泻下来。

凶猛的大雨“啪啪”地击打着病房里脆弱的玻璃窗，护士小姐生怕熟睡中的柯小芭会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所吵醒，便来到她的病房查看她的情况。

可当护士小姐踏入病房，却被眼前挺拔高大的背影所震慑住，手中随意拿着的病例本也在一瞬间掉了下来。护士小姐立马慌张拾起，抬头正想询问眼前男人的来意，却已经被对方一眼瞪了过来，犀利的眼神里充满了对她打破安静的不悦，也示意她别再制造噪音吵醒小孩。

或许是对方与生俱来的威慑力和王者气势，护士小姐乖乖地站在一旁一动不动，缄口不言。

熟睡中的柯小芭突然眉毛紧蹙，眉心隐约透露着恐惧，仿佛正做着一场无法逃离的噩梦。下一刻，一直注视着她的叶少绫情不自禁地将自己透着暖意的大手抚至她的额头，希望能由此安抚到她。

不一会儿，柯小芭紧蹙的眉头终于有些舒缓，可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却也随之睁开，一刹间让叶少绫从那眨动着的明亮眼睛里看到惊诧的自己。

“叶哥哥？”

刚醒过来的柯小芭有些迷糊，以为自己还存留在刚刚的梦境中，带着些许的不确定，扯着因刚睡醒而失去往日清脆稚嫩的干哑嗓音轻声呼唤道。

“嗯，小芭，你……你好点了吗？”叶少绫收回自己停留在柯小芭额头上的小手，关心的问候却有着一股难以察觉的苍白无力。

以为还在梦境之中，柯小芭并没料到他会回复自己，于是当即惊诧起来。而后，随着意识慢慢清晰，她睁大了眼睛，恍然后突然一跃，立即坐直了身子，难以置信地对着叶少绫说道：“叶哥哥，真的是你？你来看我了？”说完，柯小芭颤巍巍地伸出小手，撒娇般地拉着叶少绫的衣角，生怕他会在刹那间消失不见，就像那天，原本她还开开心心地与丽姨玩耍，却在柯玖玖一脸苍白地道出要离开的消息后，那个温存无比的家刹那间就成为了过去。

“小芭，你跟叶哥哥报告一下，现在身体怎么样了？”叶少绫握着柯小芭的小手，坐在病床边，关切地问道。

“好，非常好！叶哥哥，我明天就可以出院了。”柯小芭难掩快乐地立即回答道。随后瞟了一眼在一旁盯着叶少绫发起花痴的护士小姐，皱着的眉却显得无可奈何。

“嗯，那就好。”听到柯小芭富有精神的话语，叶少绫松了一口气，为了避免再次见到柯玖玖，他就准备离开，随机便抱歉地对着柯小芭说道，“小芭，叶哥哥只是过来看一下你的情况，等一下就得走了。”

“为什么？你不多待一会儿吗？叶哥哥，你留下来陪我一会儿好不

好？”听他这样说，柯小芭原本皱着的眉愈加紧蹙起来，嘟着小嘴哀求道。

“小芭，乖，叶哥哥是在工作期间趁大家不留意偷溜出来的，所以不能待久呢。”

“那，那好吧。”她并不知道叶少绫与柯玖玖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可从搬离的那天后，柯玖玖就闭口不再提及有关叶少绫的事情，而这次见面叶少绫也完全没有与她热情地谈及关于柯玖玖的话题。于是，柯小芭就明白，他们两个吵架了，而现在叶少绫也是非走不可的。

叶少绫站起身子，轻瞥了护士一眼，示意对方要好好照顾柯小芭，得到对方后知后觉地点头应承后，便对着柯小芭叮嘱道：“嗯，你呀，下次要注意一点，别再生病哦。”

“我知道了，我会照顾自己，还会照顾好柯玖玖的！叶哥哥，你放心吧！”

看到柯小芭那么成熟懂事，叶少绫扬起欣慰的笑容，随之摸了一下柯小芭的头，说道：“那叶哥哥走了，再见。”

“好，叶哥哥，再见。”

这时，大雨仍滂沱着，走出了病房后，叶少绫禁不住回头，情不自禁地看一眼病房内的柯小芭。与柯小芭一起生活的这段时间，她已经在他的生活中占据了一部分，是重要的，并不是说割舍便能轻易割舍的。

只可惜，当他与柯玖玖宣告结束时，所有的一切都已成过去，就算叶少绫再如何地眷念，也只能随着时间搁浅在记忆里。

叹息着，抿了抿唇，叶少绫转过身，毫不犹豫大步流星地消失在柯小芭

的眼前。

然而，以为转身就能将柯玖玖与柯小芭忘却，心却一而再地出卖了自己，于是，在走出医院的那一刻，心禁不住隐隐作痛起来。

也是，感情和记忆，怎么能像儿时所玩的磁性画板那般，微微一刷，便能轻易划掉，不着一丝痕迹？

意识像是在瞬息之间控制了身体的每一处细胞，叶少绫停下前进的步伐，狠狠地攥紧拳头，不想那深藏心底的人影再次霍然跳出。

柯玖玖。

叶少绫深吸了一口气，心下默念着她的名字，这三个字，像是蛊毒，早已经成了他心上无药可救的绝症。

而此时，叶少绫心心念念着的柯玖玖，正在暴雨之中放肆哭泣。

雨滴不停地落在她已经湿透的身上，融化成衣服的一部分，并渗透出更加浓郁的凄凉。

或许，也只有这一场雨，才能将柯玖玖心里的无助与悲伤尽数发泄出来。柯玖玖并非埋怨生活的不公，只是，压抑太多了，心总会累，也总会崩溃。偏偏，在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要拼尽全力地去换取一点点公平时，上帝却再一次赏给她一个恶作剧。

事情要从几个小时之前说起。

离开了医院之后，柯玖玖来到平常贩卖的某一地铁站出入口，找到以往所在的位置，从袋子里拿出一张干净的方布，铺在了地上，然后把袋子里的手工制品一件件拿出来，摆放在方布上面。

平时的下午，生意都不会很好，不管是学生党或是上班群，都不会在外面溜达，要不是正好下午没课，加上急切地想赚点钱给柯小芭买些好吃的，她也不会挑这个时间过来。

然而，突然拥出的人群中，有三五个女大学生在看到她的手工制品后，停下脚步并围了起来，大家七嘴八舌地开始议论她的成品，知道是柯玖玖自己制作之后，更是大为称赞。

经过一番挑选和讲价，几个女生买了好几个相较而言手工更为精美，价格也较高的成品。一下子，柯玖玖赚得了将近一百块钱，这让柯玖玖开心不已，终于能给柯小芭买上一些富有营养的食品了。

等那几个女生付完账离开后，柯玖玖才发现天空的变化，一股不好的预感还没来得及升起，大雨已随之而来。

于是，柯玖玖急急忙忙地把方布合起来，立马躲进地铁门口处。

不一会儿，一股人潮再次向地铁出口拥出，加上之前被雨困在出口的部分人流，整个地铁口形成十分拥挤的状态。想进去和想出来的人们相互推挤，谁都不谦让对方，让本就喧闹无比的地铁口更加了几分即将爆发的火气。

突然，柯玖玖感觉身边有人用力地推了自己一把，感到疑惑的她不禁往后看了一眼，可并无发现任何不对劲，就在回头的那一刻，她敏锐地瞥了一眼迅速窜出的人影，然后察觉到自己的包包上被划了一道口子，也意识到钱包已经被人偷走了。

那是她熬了几个通宵辛辛苦苦做出的成品所换得的钱！是要给柯小芭补

身子用的钱啊！

想着，柯玖玖慌乱地挤出了人群，一边喊着“小偷”，一边不顾倾盆大雨，立马追了出去。

她从没抱怨过自己的人生，即使过得再苦再累，她仍是很积极很乐观地去面对每一天。而她，也早就学会了用无奈的叹息和苦涩的笑容，来应对生活带来的种种不如意。

只是，当看着那道瞬间让她产生恨意的人影，因大雨地的滂沱而渐渐地隐去，自己再怎么喊也没有一个人出来帮她一把，只能眼睁睁地接受这乐极生悲的现实时，一瞬间，她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双脚颤抖着再也支撑不了她已然湿透的身子。

随之，她缓缓地蹲了下去。

此时，雨仍是冷清地下着，噼里啪啦的雨声彻底湮没了那本就细微得几乎无法捉摸的啜泣……

02

接连着的一个星期，叶少绫一直让自己专注在工作之上，加之与Brute Force公司的合作有了后续的发展，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或许，也只有工作，才能让他暂时忘却那些美好甜蜜的回忆，才能让他在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中，仍有冲劲和勇气来面对那一片孤寂。

然而，原本以为他会有一段非常漫长的时间需要一人度过时，在他忘记自己生日的当天，一份出乎意料的珍贵“礼物”，犹如一道旖旎的微光，在

他一片漆黑的感情路上，为他指明了通往幸福的道路，进而改变了他的一生。

那天下午，叶少正在埋头处理公务，突然接到了Brute Force公司高层领导的电话，希望他能亲自过去一趟，商讨有关项目发展的相关事宜。

对于对方公司的诚意邀约，叶少绫欣然同意。

于是，简单地把手头上的工作划好优先顺序后，叶少绫将一些较为繁复的无法第一时间处理完毕的工作稍微延后一天，便拨通内线电话命令秘书整理好所需要准备的资料，随即收拾好东西，他就离开了办公室。

因为想到Lee手头上负责的工作量，这一次与对方公司针对这次项目的讨论，叶少绫只是让秘书跟过去，让Lee留在公司处理事务。然而，这种无心的举动，却让本就十分心虚的Lee多了一点心眼，以为这是叶少绫在试探他，心不禁“咯噔”了一下，不免有些慌了手脚，对叶少绫吩咐的任务不敢怠慢，暂时也没有胆子再多做其他小动作了。

“Boss，这里还有一份你的信件。”待秘书把资料都打印出来后，看到了今早前台送上来的信件，便连同资料一起给到了叶少绫手中。

叶少绫随意瞟了一眼，便把那封信件塞入公文包的暗格中，拿起秘书整理的资料简单地看了几眼，满意地点点头，便让秘书跟着他过去了。

这一谈，一个下午的时间便在指缝之间悄然离去。等到他们谢绝了对方公司晚餐的邀约而走出大厦时，天空已经全然漆黑，高楼大厦间闪烁的璀璨霓虹灯在色调简单的天空背景下无限地扩散开来，让叶少绫在一瞬间眯了眯眼睛，拒绝直视。

“把今天开会的重点罗列出来，明天上午10点前我要看到一份详细的报告。”今天会议讨论的事情都十分重要，他得抓紧在明天开一个高层内部会议，把存留的问题一个个解决。

“好的。”秘书点头称是，心却一直在淌血，这下今晚又要加班了。

“嗯，那就这样，先下班吧。”叶少绫看了一下手表，时间也不早了，对着秘书说道。

“好的，Boss，那我先走了。”

“嗯，去吧。”

说完，他便与秘书各走一边，慢条斯理地往他车子停靠处径直而去。

对于回家这件事，叶少绫最近不知为什么突然滋生了一抹莫名的恐惧，萦绕着每条神经往末梢不停地生长。

或许，他并不是不知道缘由，而是不想去追寻那不该触及的伤痛罢了。

因此，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叶少绫不是打开灯，不是放下公文包，而是直奔他的书房，把所有的精力全部沉浸在工作之中。

时间在叶少绫陷入工作时而一点一滴地慢慢流逝，下午与Brute Force公司讨论的几项问题虽然得到圆满的解决，但在实施上仍然有一些难度。

幸好细心的秘书把讨论的要点都记录起来，于是叶少绫打开了公文包，想把开会记录拿出来查看时，却不小心瞥到了那一封信件。

疑问瞬间油然而生。

下午由于时间紧迫，他并没有多加去猜测，只是随手放进去而已。但他一向很少收到信件，如果是工作上的邮件，一般都会由各个部门整理好之后

再统一给他审批，除非是过于私人的信件物品。

想着，叶少绫拿起那封信，稍微掂了掂，这才注意到原来这信是有一定的重量的，也感觉十分厚实。

随即，叶少绫好奇地拆开信，把里面一样样地拿出来放在桌上，于是他的桌面上便摆着一份医生证明书、一份病历、一份委托书，以及一封信。

病历是叶少绫父亲的，上面详细填写了父亲的名字、身份证、出生年月以及病情。

而看到“末期肠癌”四个字，叶少绫的心一震，脑子里忽地一片空白，空白里有太多太多没有答案的疑问，他一直以为，当年父亲是因为无法承受失去圣曼帝都而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可手中的这份病历却否定了他一直以为的“事实”。

震惊之余，叶少绫连忙查看起那一份医生证明书，而证明书上写明了父亲当年确实患有末期肠癌并因此而去世，证明书最末的落款，更是有着医生的签名以及所属医院的签章。

叶少绫错愕不已，深深自责从没有注意过父亲的身体健康。紧接下来的那份委托书，却让他了解到一直以来自己所笃定着的“真相”的荒谬。委托书是四年前父亲与柯玖玖一同签署的，大致内容是，父亲以个人名义委托柯玖玖，让其故意装扮成背叛者潜入企业偷走机密资料，以制造出圣曼帝都因此而面临破产的假象……

随后，浓重的疑惑与不解已经侵占了叶少绫的眉心，思绪在瞬间缠绕成一团，涨满了整个大脑，进而迅速牵连至左心房，不停地攀爬在心室壁间，

让他感觉大脑与心脏在同一时刻已经全然缺氧。

蓦然，叶少绫想起刚才翻出的一封信，便颤巍巍地打开一看，眼泪就在那刹那间，情难自禁地夺眶而出，那竟是父亲的字！

少绫：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很欣慰。因为你已经符合了我留下的两个条件，在你二十二周岁生日那天，你已经凭着自己的能力，站在了这一行业的顶峰。

请原谅作为一个父亲对你的欺骗和期望，但已经发现自己患有末期肠癌的我，早已无法继续在后面支撑着你的世界了。我希望，你能收起你的狂傲，利用你的天赋和聪慧，在这个残酷而充满钩心斗角的商圈中，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而不仅仅只钻研在设计之上，如能这样，父亲我已是可以瞑目了。

最后，我对小玖丫头一直都很愧疚，也觉得十分委屈她。希望误会解除之后，你可以和她重新开始，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子，要不是有她的成全，你未必能有今日的成就。少绫啊，也许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很多被利欲熏了心的人，你还会遭受背叛，遭受出卖，但请你相信，小玖是唯一一个不会出卖你背叛你的人。所以，如果你找到了她，一定要好好地待人家，千万别辜负人家对你的一份痴心。

如果还有什么疑问，就去找幸安福利院的院长吧，他会解答你所有的疑惑的。

父亲我累了，往后的日子，就算再怎么艰难，挫折再怎么多，你也要相信自己的能力，勇敢地去面对。

父亲

短短的一封信，里面尽是父亲对自己的关切之情。

叶少绫从没想过，一直在背后撑起自己的世界的父亲，竟有着那样大的压力。也是这一刻他才明白，从前他的世界之所以那样纯净，是因为父亲将他呵护在了温室里。

念想之间，叶少绫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父亲最后的遗言仍是珍贵地不舍就此放下。

03

顺着信封中的地址，叶少绫很快就找到了幸安福利院。原来福利院就在H市以外的一个县城里，离H市只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正是晚上九点，天空是一片寂寥的漆黑，无人的马路和街道，更透露出一番无法言喻的惆怅。叶少绫坐在车子里面，时不时轻瞟了眼那红色背景白色字体的“幸安福利院”五个楷体字的路牌，随之又看着前面不远处那一闪一闪的黄色路灯。

曾经，他和柯玖玖也在这样的时刻里，为了逃脱高中学习的压力而在马路上狂奔着。那时，柯玖玖梳着马尾，总是一甩一甩的，在他的耳边气喘吁吁地絮叨着：“你知道吗？半夜一闪一闪的黄色的路灯，就是提醒那些这么

晚还没回家的人们，家里有人再等待着你，早些回去。”

那时的话语，宛似昨日一般在耳边流转萦回着。

那时的她，那时的自己，那时的风，那时的夜空，一切都还历历在目。

时间在叶少绫陷入回忆中而稍纵即逝，叶少绫很快抵达了福利院外。将车子停到一旁后，他稍微整理一下自己，又看了一眼时间，犹豫了片刻后，他仍旧选择下车，轻轻地敲了敲福利院的大门。

随着“咯吱”的一声，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穿着红花大褂的中年妇女。

“这么晚了，你找谁？有什么事啊？”只见对方朴实中扯着一把明显压低了的大嗓子，看着叶少绫疑惑却也不耐烦地问道。

“你好，我是来找你们的院长的。请问他在吗？”由于大半夜的前来拜访，深知打扰到对方休息的叶少绫，并没有把对方稍感恶劣的态度放在心上，礼貌地道出来由。

“找院长啊？”对方微微地端详了叶少绫一下，看他的穿着非凡气质上佳，以为他是要过来认领小孩或者捐助福利院的，于是咧开嘴笑了起来，“你跟我往这边来，院长这时候应该还在办公室里。”

随即，她让叶少绫进来，领着他往二楼院长的办公室走去。

“院长啊，有个小伙子说要找您啊，您这会儿有空吗？”来到院长办公室门前，中年妇女一边敲着门，一边仍是努力压低着她的大嗓音说道。

“让他进来吧。”

中年妇女随之打开了门，让叶少绫进去后便顺手关上。

站立在叶少绫眼前的，是一个看似与他父亲年龄相当的年迈长者。

只见对方穿着与中年妇女一般朴实，却散发出一股看不透的清明，眼神中含着意料之中的自信，或许是长期与小孩子相处在一起，因此会显露出一丝返老还童的俏皮。

“抱歉，打扰您休息了，我……”叶少绫顿了一下，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从何问起。

“我想，你是叶少绫吧？”院长露出和善慈爱的笑容，目光中散发出一股年月经验累积而成的睿智，引着他到一边的沙发椅子就座。

“是的，既然院长知道我的名字，应该也知道这次我前来，是为了家父的事。”既然院长早已明了，他也不想拐弯抹角浪费时间。

“嗯，你应该已经收到那封信件了吧？那是你父亲临终前嘱托给我的，在你年满二十二周岁生日时，要是已经可以单靠个人努力，站在整个行业的巅峰，那封信件就由我亲自寄回给你。”

“所以，那医生证明和简历，那委托书，全都是真的？”

哪怕该有的印章签名一样不少，但叶少绫难以置信，所以开口想得到证实。

闻声，年迈的院长拿起桌旁的水杯，喝了一口水后，才看着一脸难以置信的叶少绫，幽幽地叹气道：“是的，那时候我是唯一的见证人了。”

叹息落罢，当年的记忆画面就在他的脑子里纷纷扬扬起来。

当初他曾和叶父就叶少绫何时能完成他的期望一事稍微讨论了一下，果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连时间都能抓得如此恰到好处。

想着，院长禁不住欣慰地点了点头。

这样也好，至少自己不用守着这么大的一个秘密到老，他可不想委屈柯玖玖那善良的孩子，无缘无故背了一个大黑锅这么多年。

而等到了院长的肯定，叶少绫暗自吸了一口气，随之站起身来，微微地向院长半鞠了个躬，拜托道：“院长，能否请你仔细跟我说明当年的事情？”

一直以来，自傲的他很少会行这么大礼，可既然有求他人，需要的礼数他都会做足。

见状，院长连忙伸手扶了扶他，说：“你坐下吧，别太见外，我会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细细地跟你说明。”

04

四年前的事，院长依旧记忆犹新，也许是一直惦记着的原因吧，就连叶少绫父亲当时拜托言辞的口吻都记得清清楚楚。

稍稍回忆了一下，院长长叹一声，似乎是要将匿藏已久的惆怅尽数释放。他缓缓地开口，说道：“我跟你的父亲，算得上是志同道合的好友。当年，你父亲找到我时，圣曼帝都集团确实已经面临着一些困难，然而，之所以会陷入困境，真正的原因却不是集团的机密资料被偷走盗卖给同行，而是……”

从事情的起因说起，但话至此，院长禁不住一窒，一边斟酌着该如何用词，一边面露尴尬地看着叶少绫，心想：这小伙子要知道是自己的原因才使圣曼帝都面临破产，不知道是否能够承受这份冲击。

而聪明如叶少绫，在看到院长突然露出无措的表情后，已经猜测到或许与自己有关，于是便语气平缓，目光坚定地说道：“院长，但说无妨，事情是否因我而起？”

“是的。”叶少绫的机智和冷静，让院长刮目相看，不由得产生一抹赞许，“当年，你爸爸有空便会来我这聊聊家常，说起你，他虽然自豪，却也常常直摇头。身为圣曼帝都的大少爷，父亲已经为你撑起了一片天，可你只会设计却不懂得如何管理公司，你现在作为歌舒集团总裁的身份，看一看当年的自己，是否会有一丝的惭愧呢？”

“我……”叶少绫一下子便被问倒了，当年的他确实不知天高地厚，“是的，我很惭愧！”

“哈哈。不错不错，成长许多了！”院长难得开怀大笑，为故人之子的今时表现感到十分满意，“当年你设计的一面‘夜神的微笑’，坚持纯黄金制作，每一道工序都不肯马虎放过，你可知道这面具花费了圣曼帝都三分之一的流动资金？刚好那时候你父亲有一个项目投资失败了，于是圣曼帝都没有剩余的资金可以周转，可想而知那时候的窘迫。”

叶少绫再次瞠目结舌，那时的自己一心只想着为他的爱情设计一款独一无二的记忆，却没想到他的自私竟把圣曼帝都推入深渊，愧疚已经在他心房中筑巢而起，逐渐扩大，最终填满了他的整颗心，让他不禁微垂眼睑握紧拳头。

然而，虽然知道他内心实在难以承受如此沉重的真相，院长却没有断了继续说下去的冲动。

于是，院长继续娓娓说道：“小玖那丫头啊，就在这个时候被你父亲带到我这边来的。那时候，你父亲已经患有末期肠癌了，而他也有能力可以力挽狂澜渡过那次的难关，但想到你，想到你的未来，他感到无力，毕竟生命垂暮，他也无法再帮你收拾更多的残局了。于是，他想对你下一剂重重的猛药，让你快速成长。而小玖丫头，就是你成长的一块垫脚石。”

说到这里，院长长吁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你爸爸也够狠的，直接把自己的医生证明和病历都带过来了，就这样翻开给我们看，然后说出自己的委托，让小玖制造故意潜入圣曼帝都偷走机密资料的假象，之后再对你进行软禁，把‘夜神的微笑’高价卖出后，更把圣曼帝都剩余的资金也捐到福利院来。而你，就只留下一个三流工厂，让你去发展，你父亲说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而他的高瞻远瞩也确实造就了今天的你。孩子啊，这些年你确实不容易，可是，小玖比你更委屈更无辜也更不容易，面对你父亲的拜托，那么善良的小玖怎么可能会不答应呢……”

事情的整个经过在院长最后的叹息中结束，而叶少绫在院长为柯玖玖的怜惜中，也宛如心脏最柔软的部分被狠狠地重击了好几下，痛感蔓延至全身，却仍无法轻易原谅自己。

半晌，待心情平复之后，叶少绫才抬起头站了起来，再次朝着院长鞠了一次躬，说：“谢谢院长能信守当年与父亲的诺言，不然现在的我，可能还一直傻傻地误会着她。”

“傻孩子，道什么谢，这是我的分内事。如今你脱胎换骨，不也成了一件美事。”

“对了，院长。”叶少绫在理清思绪后，脑海里迸发出一丝异样，于是语气略带迟疑，声调也有些哽咽地问道，“小玖当年之所以突然失踪，也是因为我父亲的拜托吧？还有，我重遇她之后，她身边有……有一个小女孩，叫柯小芭，她们俩……是……什么关系？”

“是啊，当年为了你，你父亲要求小玖彻底离开你，让你独自成长，所以小玖就搬离了市区，来到这县里。至于小芭啊，那丫头也奇怪得很！当年小玖搬到县里来了之后，就经常过来这边帮忙，刚好有段时间，她相依为命的奶奶病逝，我便邀她暂住在了这里。那时候才一岁多的小芭，总是黏着她，更不可思议的是，从没开口说过话的小芭，人生之中第一句话就是对着小玖说的，那一句‘妈妈’，把大家都震惊了。两人也是有缘吧，后来小玖要离开，小芭非要跟着，小玖也不忍心丢下她，最后我无法拒绝小玖的哀求，便同意让小玖代为照顾小芭了。”忆起小芭以前那贼贼的模样，院长不禁露出笑容，然后想起她们俩已经好久没往这边跑了，“对了，你说你已经见过她们了，那她们还好吧？”

然而，此时的叶少绫，面对谈及她们两个心情大好的院长，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她们俩，现在，还好吗？

这句话，其实他也在自己心中反复地问了自己。

想着，叶少绫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以不打扰院长休息，礼貌地告别离开。

已经是深夜，叶少绫并不想继续在县城里停留，所以当下便直接开车回H

市。

在回去的路上，叶少绫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那股急切和震惊，充斥在心中的，除了满满的愧疚外，也对四年后柯玖玖为何会出卖自己而感到迷茫。

一方面，在父亲的信中以及院长的言谈中，得知他并没有遭受到柯玖玖的背叛，以往那些强加在她身上的恨意的缘由也不复存在，这让他犹如内心中随时随地就弹奏起一首而快乐而悠长的乐章，身体也恨不得随之翩翩起舞起来。即使内心因知道真相而备受谴责，可如果能因此解除他与柯玖玖之间的误会，他，甘愿承受。

不过正当他想立马去找柯玖玖解除四年前的误会时，脑海里就会跳出那些Brute Force公司合作项目的相关资料和设计图纸在她的手中出现的画面。

这一次的人赃并获，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去选择。

相信，或是质疑。

似乎在那段视频面前，只有赤裸裸的真相在反复强调着，这一次，她是真的出卖了自己。

想到这里，叶少绫扯出了含混着一丝苦涩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