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唯一真实的悲哀

1

风轻轻地落下，花园里静谧得仿佛从未发生过什么。

我失神地站在原地，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千风离开的地方。

千风走了，我爱的他说要我离开他的世界，从此再也不要出现。

为什么，我的心口凉凉的，仿佛大风灌进空荡荡的洞穴里，有点麻木，有点悲伤……

千风，我爱你，我爱你啊……

泪水失控地纵横在我的脸上，我无法控制从心底涌上的悲痛，站在原地绝望地痛哭起来。这一刻，世界上仿佛只剩下我一个人，在空洞与虚无中失声大哭。

“哈哈哈！”一串狂肆的大笑声突然响起，从开满紫藤花的凉亭里夸张地传出来，打破了花园中宁静的气氛，打断了我心中的悲伤。

我顿时一惊，反手抹了抹眼角的泪水，警觉地问：“是谁？是谁在凉亭里？出来！”

我没有听到回答的声音。

笑声停住了，风也停住了，凉亭前安静得只听到我一个人惴惴不安的喘气声。

“是谁在凉亭里？不要吓我，快出来！”我忐忑地站在原地，神色紧张地盯着凉亭看。

凉亭里忽然响起一个轻微的声响，像是有人从什么地方灵巧地跳下来。

接着，徐子默高挑的身影缓缓地从被紫藤花包围的凉亭中走出来。

“没想到我只是躺在凉亭里打个瞌睡，也能听到这种烂大街的被男主角拒绝的肥皂剧对白。”他逆着光向我走来，望着我的眼睛里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轻佻狂妄，可无论他如何让自己显得玩世不恭，都没法掩盖他眼底的那抹憔悴。

趁我分神，他走到我身边，低下头侧过脸，将薄唇轻轻地贴近我耳边——我甚至能感觉到他呵出的温热气息暧昧地喷在我的脸颊上。

“唉，人家对你的安慰好像一点都不领情嘛。”他的唇角浮起一丝嘲弄的微笑。

“不，不要你管！”见鬼，我的脸干吗莫名地红起来！

我赶忙扭过头，但徐子默并不打算放过我，他的脸更进一步地贴近了我。

“呵呵，被自己昔日的恋人那样误会，你应该很难受吧？那种感觉是不是很无力，就像是溺水一样，有种想死也死不了的痛苦？”

他的脸越贴越近，炙热的呼吸萦绕在我敏感的耳垂上，让我微微一怔。

不，我不是被他的气息诱惑，而是被他带刺的话深深地刺痛了。

我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垂着的双手也紧紧地攥住。我闭起眼，努力控制几近崩溃的情绪，但胸口还是有种被揪住般的疼，疼到让我无法呼吸。

徐子默说的每句话、每个字都没错，他仿佛能看穿我的心。

“走开，你走开。”我咬住唇，艰难地说。

“被我说中了？”

“哼……”我不想回答，撇过头去。

“呵呵，无法面对残酷的现实了吧？昔日跟你柔情蜜意的恋人，如今竟然对你说出那种冷漠的话，你一定很伤心。”他看着我垂得越来越低的脑袋，居然一派悠闲地说，“他说不想见到你，以后再也别出现在他面前……好过分的男朋友啊，不要算了。”

“不要说了，请你不要再说！”我拼命想忍住，但胸口不停地起伏。

好痛，我的胸口好痛……

终于，我的泪水再一次像是溃堤的江水般夺眶而出。

“你真的哭了？”

“不要你管！”

“哭什么？好像我在欺负你一样……”看见我失声痛哭，徐子默的眉皱成了一团，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和脆弱。

“别哭了，算我不好。”见我越哭越伤心，他又安慰了我几声，看我没反应，他干脆抬头看天，“该哭的人好像是我吧……”

他的叹息声很轻很淡，飘进我耳里却化成了浓浓的忧伤。

好奇怪的感觉……

我惊讶了一下，双眼潮湿地抬头看他。

他正幽幽地望着天边被风吹拂着飘向远方的流云，神情中缓缓地流淌着一种无法言语的悲凉。

像是感应到我的目光，徐子默慢慢地回过头看我，眼中有一抹挥之不去的忧伤：“该哭的人真的不是你……”他顿了顿，用更深邃的目光望着我，“你们的伤痛都是短暂的，因为那些悲伤都是假的，只要等到真相揭露的那天，你们的伤口就会愈合。而我呢？只有我的悲伤永远不会愈合，只有我……”徐子默叹息了一声，突然沉默下来。

他不再看我，目光又转向了天空缥缈的流云，仿佛那就是在他心底流淌的悲伤。

看他的背影，肩膀隐隐地起伏着，仿佛有一股巨大的悲伤重重地压在他的胸口，他必须深深地呼吸才能稍稍缓解一些沉在心底的悲痛。

“徐子默……”我不自觉地走近他，心仿佛被紧紧揪住。

刚才还沉浸在无法与千风相认的悲伤中的我突然清醒过来。

徐子默一点都没说错。

我和千风的伤痛，总会有愈合的那一天，因为，我的身份一定会恢复。等到那一天来临，我会亲自向千风道歉，之后我们会像从前一样继续过着幸福的日子。

但，徐子默呢？

他的悲伤浓得化不开，那是被苏晴之死笼罩的浓郁悲伤。

傍晚寂寞的深紫色天空，将他俊美的脸染得更加忧郁。

看着这样的他，我不自觉心生怜悯。

晴不会回来了，他的伤痛也永远不会结束……

只有他，只有他……

“徐子默，你不要伤心。”不知哪来的勇气，我居然抬起手拍了拍他的手背。

他转头不语。

“我，我的意思是……晴，晴她如果知道你现在那么难受，一定会很不安心的。”我笨拙地说。

不知怎么，我竟然有种想贴近他，安慰他受伤的心的冲动。

但大概真的是我嘴太笨，看着他忧伤的神色我竟然找不出更多的话去安慰他失落的心。

徐子默依然站在原地，抬头望着渐渐昏暗的天空，却再也没有开口说话。

见他没有回应的意思，我只好仰着头安静地看着他。

徐子默，我想，我明白此时你心中那种心痛悲伤的感觉。

夕阳的余晖缓缓地消失，最后一缕深紫色的光渐渐地没入一片浩瀚的夜色中。深紫的天色仿佛一场悲伤演出的帷幕，在演出的结尾缓缓地拉起，将两颗忧伤的心悄悄地隐入黑夜。

2

“不要！”我猛地从混乱的梦境中惊醒。

我揉了揉额头，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抱着双腿在床上坐起身。

我感觉自己的头有点疼，脑袋里的记忆有些混乱，有种奇异的感觉缠绕其中，仿佛自己前一秒还停留在与徐子默比肩看落日的花园里，后一秒就落入了旋涡般的梦境。

在梦中，我的身份被人拆穿，母亲气愤失望的眼神、姨母狞笑不善的险恶表情、表弟嘲讽讥笑的冷眼，都让我如同掉进了地狱。还有很多同学围着我发出一阵阵诡笑，并不断地说“骗子骗子”，那些讥讽的声音像苍蝇钻进了我的脑中，就连捂住耳朵也阻挡不了。

冷不丁地，我在仲夏的夜里打了个寒战。

“不要再叫了，不要说了，我不是骗子！我不是！”我抱住头使劲地闭上眼睛，拼命想扼住脑袋里纷乱的画面和嘲笑的声音，但我越是闭着眼睛，画面就越是清晰。

骗子，骗子……哈哈哈……你不是苏晴……替代品……

耳边的声音如潮水般向我涌来，我惊慌地睁开眼，从床上跳下，顾不上穿拖鞋，奔到窗前的圆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一口气喝下去。

咕咚，咕咚……

放下喝水的杯子，我无力地靠在身后的书柜上。

我用手紧紧地捂住胸口，在黑暗里深深地喘了几口气后，稍稍平定了一下心神。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我喃喃自语，伸手抚了抚额头。

一个个刚在白天发生过的片段忽地在我脑海里飞快地闪过——过分热情的同学，恭维的笑脸，悲伤的千风，还有突然出现的徐子默，然后，徐子默邪笑的脸在我的脑海里无限放大。

想到这些，一种后怕的感觉突然冒了出来。

今天是晴的男朋友出现，那明天呢？如果明天再出现一个认识晴，而我完全不知道的人，那么我的身份或许很快就会被揭穿。

我打了个寒战，忽然明白刚才那个噩梦的含义。

我一直都在害怕，害怕被人揭穿我不是苏晴的秘密！

我对苏晴并没有那么了解，对她的很多事情都很陌生，甚至根本不知道她还有一个正在交往的男朋友！

“怎么办……如果再碰见一个认识晴的人，万一我不认识他，那我的身份……”我苦恼地撑着额，背靠在书柜上自言自语，“如果我能更了解晴一点，再多知道一些晴的事情就好了。”

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知道更多关于晴的事呢？我苦苦思索着，突然摸到了身后的书柜。

“日记！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个！”我的眼睛陡然一亮，“但……晴会把日记放在哪里？”

我从小就有写日记的习惯，并且喜欢把写完的日记藏在书柜那一排排整齐排列的书本中间，所以刚才摸到书柜，我一下子就想到了晴可能也有记日记的习惯。

可是，就算她也写日记，不一定会跟我一样把日记藏在书柜里呀。

我抱着一线希望，转身打开书桌上的台灯，开始在书柜里寻找起来。

在昏黄的灯光下，我顺着书柜上的书本挨个找过去，居然真的被我找到了一本深紫色封皮的日记本。

难道双胞胎之间真的有心灵感应吗？我们两个的习惯居然也是一样的。

“太神奇了！”我轻轻地惊呼出声。

我用手捂住嘴巴，脸上有止不住的兴奋表情。

我拿着晴的日记本走到书桌后坐下，把日记本轻轻地放在书桌上。

桌上的琉璃台灯闪烁着梦幻般的光影，幽幽地投射在深紫色的日记本封皮上。

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浮上我的心头。

我静静地凝视着放在书桌上的日记本，一颗心怦怦地跳着，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不断催促着我快点打开这本日记。

打开它，只要我打开晴的日记本，我就能更深刻地了解晴……

我伸出手，十分珍惜地抚摸着这本属于晴的日记。

“晴，我不是故意想看你的日记，我只是害怕在没有帮你找出凶手前，身份被揭穿。晴，保佑我……”

我缓缓地翻开了日记的第一页。

“没有？”

怎么会没有写东西？难道是从第二页开始？我继续往后翻，但后面也都是空白。

“晴什么都没写？”

我失落地捧起日记本，正想合起来把它放回书柜去，突然一枚拇指大小的钥匙从日记本的夹缝中掉出来，落在书桌上。我拿起钥匙，放在掌心里。

“这把钥匙这么小，不像是房门钥匙啊……”我端详着手心里的小小钥匙，心想这把钥匙藏得这么隐秘，一定是用来开启非常重要的东西的，很可能晴的日记就藏在这把钥匙能够开启的地方。

我打开了房间里所有的灯，明亮的灯光照亮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我握着手里的钥匙，开始寻找每一个上锁的柜子，试着用这把钥匙打开那些锁，可是都没用。

这把神秘的钥匙，似乎配不上这个房间里的任何一把锁。

“怎么办？”我坐在床边叹了一口气。

这时已经是深夜2点半了，还是先睡吧，明天去找徐子默，他是晴的男朋友，或许会知道这把钥匙属于哪里……

我把钥匙放在床头柜上，躺上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3

第二天，我起得特别早，匆匆地吃完早餐后，迫不及待地催促着司机快点送我去学校——我只想快一点找到徐子默，让他帮我解开那把钥匙隐藏的秘密。

“完蛋了，我怎么忘了自己根本不知道徐子默在哪个班，也不知道他的手机号码……”司机驾车离开后，我一个人站在校门口时，这才发现自己居然笨得忘记了我对徐子默根本一无所知。

我只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是晴的男朋友，可是关于他的联系方式我根本就没有问，这样我要怎么找他呢？

我耷拉着脑袋，无奈地看着躺在手心里的钥匙。

“喂，找我啊？”一个轻浮的声音突然在我身后响起。

我吓得立刻转身，手里的钥匙一下子掉到地上。

“你很无聊啊！干吗吓唬我？害我把钥匙掉在地上。”我气呼呼地瞪了一眼害我把钥匙掉在地上的罪魁祸首徐子默，赶紧蹲下身去捡钥匙。

但有一双白皙纤长的手已经先我一步捡起钥匙，递到我面前：“谁知道你跟只小兔子一样，这么不禁吓。”

我站起身，伸手想接过他手中的钥匙。

“喂，等等。”他的手臂突然往回收，让我扑了个空。

“徐子默，还我钥匙！”

他站在阳光下，眉头微微蹙着，形成一个好看的弧度，琉璃般剔透的双眸中闪烁着疑惑。

他认真地打量着手上的那把钥匙。

我见徐子默似乎对这把钥匙很感兴趣，于是眨眨眼睛问：“徐子默，你见过这把钥匙吗？”

“这把钥匙？”徐子默挑了挑眉，带着满眼的疑问审视着我。

我撇撇嘴：“这是我昨天在晴的日记本里找到的，我尝试用这把钥匙打开房间里所有的锁，但都没有用。后来我想到了你，说不定你会认识这把钥匙。”

“在晴的日记本里找到的？”他的神色忽然一顿，脸上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忧伤起来。

他一定是又想起晴了……

见他神色不对，我不想再刺激他，只好轻声地追问：“你真的不认识这把钥匙吗？这个对我很重要。”

“这把钥匙……”他的眼神有些迷离，仿佛透过这把小小的钥匙看到已经去往天堂的晴一般，最后，他的唇角露出一丝苦笑，慢慢地摇摇头，“不认识，我没有听苏晴说起过她有这么一把秘密钥匙。”

“连你也不认识……”我失望地说。

他点点头，继续失神地望着躺在手心的泛着金属光泽的小钥匙，仿佛它代表着晴。

望着他忧伤的表情，我忍不住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安慰：“徐子默，你不要伤心了。”

他没有回答。

我侧过头去看他的脸，忽然发觉徐子默盯着钥匙的目光闪了一下。

“徐子默你没事吧？”

“你刚才那是在安慰我？”他突然抬起头，眯起漂亮的眼睛问我。

“那个，我只是……”我迷茫地看着他，还是愣愣地点了点头。

他忽然笑了，认真地看着我说：“如果你真的想安慰我，就帮我一个忙吧。我希望你把自己当成苏晴，陪我约会一次。”

“陪你约会？”我惊讶地张大嘴巴，但看见他脸上泛着忧郁的笑容，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又一下子塌陷下去。

“我只是想留个纪念，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勉强的。”他把钥匙还给我。

“没有。”听他这么说，我赶忙摇摇头，“我，我愿意陪你约会一次。”

“你答应了？”他显得很意外，拉起我的手说，“现在就走吧。”

“啊？现在？可我等会儿还要去上课！”

徐子默的唇角露出一抹肆意的笑容：“那就让那堂课去见上帝吧！”说完，他拉着我的手走到校门外，跨上他那辆暗紫色的限量版哈雷摩托，在路人惊羡的目光中，风驰电掣地飙上马路。

大约20分钟后，徐子默的摩托车在全市最昂贵的奢侈品连锁商场前停了下来。

车刚停稳，我立刻双腿虚软地从后座爬下来。经过刚才一路的高速狂飙，我的心脏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他，他果然是苏晴的男朋友，两人对飙车的狂热性绝对一致！我无力地看着徐子默。

他摘下头盔，随意地丢在摩托车上。

“你不去停车吗？把车停在商场正门口好像不太好。”我担心说。

“没事，有人会过来帮我搞定它。”他转头对我笑笑，又走过来很自然地牵起我的手，“走吧，我们进去。”

“进去？”我惊诧地看着他。

以前我跟着苏晴来过这里，这里一件衣服的单价至少是五位数，绝对不是我们这种学生可以进来的地方。

“徐子默，我们换个地方逛吧……”我紧张地拉住他。

“闭嘴。”他无奈地看了我一眼，直接把我拉进去。

“徐子默，我们换个地方逛……这里很贵的……”

虽然我一路哀号，但还是被徐子默半拉半拖地带到了7楼的时尚女装部。

“进去吧。”他朝一家离电梯最近的黄金地段店铺指了一下，示意我走进去。

“你别开玩笑了！”我睁大了眼睛，但还没等我转身逃跑，徐子默已经捉住我的手把我往店里带。

“徐子默，放手啊！我不进去！”

正当我拼死抵抗时，女装店里的漂亮女店员忽然全部跑过来，在门外站成一排，集体给我们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欢迎光临，少爷。”

“帮她挑一套衣服，要性感火辣的。”徐子默摆摆手，示意店员可以做事了。

“是，少爷。”女店员们再次微笑鞠躬，抬起头向我这边走来，于是，我被6个女店员围着带进店里的试衣间。

“等等，徐，徐子默，你要她们干吗？”

这女王般的待遇简直比我跟苏晴来这里买衣服时强悍十倍还不止……

救命啊！

一会儿后，我在6位女店员的服侍下，换上了一条蜜粉色裹胸贴身连衣裙。当我出现在徐子默面前时，他正一派悠闲地坐在店里名贵的沙发上，享受着现磨的苏门答腊咖啡。

见我走出来，他懒懒地抬起头：“不错，很适合你。”他的嘴角浮起一抹奇异的浅笑。

“哪里很适合了……”我小声说着，手不自然地扯了扯裙摆——我实在很不习惯穿这种过于火辣贴身的裙子。

“再扯上面就要掉下来啦！”他站起身走到我身边，嘴唇贴近我的耳边，用若有若无的声音说，“是你自己答应把自己当成苏晴，陪我约会一次的……”

他炽热的气息有意无意地掠过我的耳边，我的脸颊被惹得蓦然通红。我抬起头硬生生地问：“我，我什么时候可以把这条裙子换下来？”

“我很满意，今天就穿这条，不用换了。”他耸耸肩，一脸轻松地说。

“不换下来？”开什么玩笑，这条裙子的标价可是五位数！

不等我从惊讶中回过神，徐子默大手一伸，牵住我的手带我往店外走。

“少爷，您慢走！”身后的女店员站成两排鞠躬欢送。

“徐子默，我们好像还没付钱……”话说到一半，我恍然醒悟，突然停住脚步，满脸讶异地看着徐子默，“等等，什么少爷？”

“哦，这间商场是我家的，以后你来这里买东西可以随便拿。”他边回答边拉着我的手继续往前走，口气轻松得就像是在说路口的早点摊是他家开的一样。

接着，徐子默先带我去了顶层的旋转餐厅，吃了一顿昂贵的法国大餐，又带我到12楼的高级美发沙龙做了新造型。经过整整一下午的造型改造，当我昏昏欲睡地站在镜子前时，我的瞌睡一下子被吓跑了——我惊讶得简直不敢相信，镜子里面那个浓妆艳抹、穿衣火辣、蹬着细高跟罗马鞋的人居然是我！

落地镜子中，清清楚楚地映着一个画着深紫色烟熏妆的女孩，金棕色大波浪卷发被高高束起，如流苏一般垂在脑后，打着卷儿的刘海垂在鬓角，剔透的大眼睛正透过落地镜，满脸难以置信地望着我。

“你怎么把我弄成这样？”我焦急地对旁边的徐子默怒吼。

“可这就是苏晴啊！你不是答应我，今天要把自己变成苏晴吗？”徐子默顿时用格外委屈的眼神看着我，令我觉得他不是在恶作剧。

可是，晴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这，这就是真实的苏晴？”看着镜子里完全不像自己的人，我一时傻了眼。

晴怎么可能把自己打扮成这种火辣的舞会皇后的样子！这妆容简直太妩媚了！

一旁的徐子默唇角含笑，环抱着双臂站在我身边，满意地点头：“没错，这就是苏晴，最真实的苏晴。”

我疑惑地回头，却不期然地撞上徐子默那双注视着我的异常温柔的眼眸。

难道现在我的打扮真的是最真实的苏晴，不然徐子默的眼神怎么会这样温柔？

“走吧，我们该去今天的最后一个地方，也是最重要的地方了！”徐子默眼中的温柔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放肆张狂。

“喂！”

穿成这样还要带我去哪里啊……

我无奈地任由徐子默牵起我的手，把我带出商场，向另一个地点移动。

4

此时，店外的夕阳已经慢慢落下，迷离的天色如同喝醉的天使将墨色的油漆随意泼在暗红色的天空中，将天幕染上大块的蓝紫交叠的梦幻色彩。

我坐在徐子默的哈雷摩托后面，跟着他狂飙了10分钟后，摩托车停在市中心一条闹中取静的巷子里。

这条巷子我以前从没来过，徐子默的摩托车减速开进来时，我看见几家各具情调的特色酒吧沿路分布在巷子两侧。

他那辆暗紫色限量版的哈雷摩托车，最终停在一家位于街尾的酒吧前。

那家酒吧的门上用深蓝色的灯光拼出英文MIROTIC（咒语）的字样，应该就是酒吧的名字。

“我们到了。”他摘下头盔，转头看我，酒吧魅惑的蓝色灯箱把他俊美的脸照得更有邪意，“下来吧。”他牵着我的手，把我抱下来。

他的手掌贴上我腰间的那刻，我不禁微微颤抖。

“嘿，好久不见！子默，苏晴，你们终于肯出现了！”三个刚从跑车上跳下来、打扮得很有朋克特色的青年冲我们挥挥手。

“麦克，你们先进去，一会儿里面见。”徐子默朝他们笑了笑。

“他们是谁？”我紧张地躲在徐子默身后问。

这些人的打扮都怪怪的，看起来就像吵闹的地下乐团。

“苏晴和我的朋友。”徐子默挑挑眉自然地说，“进去吧。”

见我还一副傻愣愣的模样站在原地，徐子默干脆地牵起我的手，推开店门，往酒吧里面走去。

“苏晴，子默，你们来了？”

“我待会儿会上台献唱，献给你哦，苏晴大美女！”一路上形形色色，但打扮都很夸张怪异的人不断地跟我和徐子默打招呼。

刚在吧台边落座，我就一脸紧张地环顾四周，问：“晴，晴真的经常来这里泡吧？”

徐子默没有回答，他点点头，向吧台里的调酒师打了个响指：“麦克，一杯玛格丽特，一杯加冰的威士忌。”

“没问题。”吧台里面立刻有人热情地回应，不一会儿一杯加冰的威士忌放在徐子默面前，而我面前则放着一杯玛格丽特。

“试试看，这是她以前常点的鸡尾酒。”徐子默朝我看了一眼，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抬头一饮而尽，“麦克，再来一杯。”

他一杯接着一杯不停地喝酒，我看了看摆在自己面前的那杯颜色很漂亮的鸡尾酒，却迟迟不敢喝。我从小就没有沾过什么酒，死去的爸爸总是告诉我，女孩子能不沾酒就不沾，那不是一个值得炫耀的习惯。

见我一脸犹豫地盯着面前的酒杯，徐子默转过头，唇角一弯，忽然笑了起来：“你不是答应要把自己当成苏晴，陪我约会一天的吗？怎么，现在不敢喝了？”

“才，才没有！”我勉强地回答。

“那就像苏晴一样把它喝掉。”

“哼，我才不中你的激将法……”我撇过头，“晴，晴她不是这种人！你骗我，晴才不会来这种地方泡吧！”我不相信晴会是这种泡吧酗酒的女孩。

“呵呵，晴……”徐子默微醺地看着我冷哼一声，“你真的了解苏晴吗？”

“我……”我怔怔地看着他，一时回答不出。

这时，酒吧的高台上坐着一位抱着吉他的男歌手，他在暗淡的灯光下吟唱起靡靡之音，酒吧里的气氛一下子陷入暧昧不明的氤氲中。

听着歌声，我像着了魔一般，端起酒杯放到唇边，仰起脖子喝了一大口。

火辣辣的酒精从喉咙一直烧下去，我觉得有股热火从自己的脖子一直燃到了耳根，我的脑袋开始变得晕晕乎乎的。

“你说得没错……其实我一点也不了解晴……”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我握着酒杯缓缓地转过头，眼神蒙眬地看着徐子默。

“呵呵，这世界上又有多少人真正了解她呢？”徐子默苦笑着又饮下一杯酒，“戴着面具做人真的很累，但这就是我和她的共同点。”

他似乎有些喝醉了，望着我的眼神里有一半沉静，一半迷离。

“她每次有烦恼的事，都会来这个酒吧喝酒，也许只有酒精才能暂时安慰一下她吧。”他边说边低头玩弄着右手食指上的一枚带有蝎子图案的指环，目光悠远而魅惑。在幽暗灯光的映衬下，他的周围仿佛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忧郁。

“晴一有烦恼就来这里？”我也有些醉了，右手支着头，靠在吧台上，“那她一定有很多烦恼，要不然也不会成为这里的常客。”

“呵呵，烦恼对我们这样的家族企业继承人来说的确是不可能摆脱的。”

我眨眨眼看他，忽然觉得这个看上去玩世不恭的徐子默有点可怜。

我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晴会选择和他成为男女朋友了……

他们有相似的背景，都是家族企业的继承人，而且按照我上午所看见的徐子默家族拥有的那座商场的气势，我想也许徐子默身上的压力比苏晴更沉重。

我们继续喝着酒，徐子默也好心得出奇，告诉了我很多我从来没听晴提起过的伤心往事。

酒吧外的夜色更浓了，酒吧墙上的大壁钟指针慢慢地指向了11点半。

“走吧，我送你回家。”喝得微醉的徐子默付完账，牵起我的手，自然地走出这家充满他和晴的回忆的酒吧。

为了安全，他没有骑摩托车载我回家，而是走到路边拦下出租车送我回家。一路上，我们肩并肩地坐着，却没有交谈半句，半小时后到达了我家门前。

“谢谢你送我回来。”我垂着头轻轻说着，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看着他说，“你让出租车开走真的没事吗？云山这一带很难叫到车的。”

刚才出租车到达我家门口时，他付完钱没让司机留在原地，而直接开走。

“没关系，我想走走，醒醒酒。”月光照着他纤长的睫毛，在他的脸上投下一排好看的纤影。

“那回家路上你自己小心点，如果有什么事可以打电话给我，我会帮你的。”

“你帮我？”他呵呵一笑，忽然靠近我一步，低头用蛊惑的眼神凝视着我的双眼，“我想你现在就帮我……”

他的脸离我越来越近，一股淡淡的威士忌的酒味从他微启的嘴唇中轻轻飘散，掠过我的鼻尖，留下属于他的味道。

就当他的嘴唇差一点点就要碰上我的嘴唇时，我惊觉地后退了一步。

“不要这样。”我撇过头，躲过了徐子默即将落在我唇上的吻。

“呵呵。”他冷笑两声，眼里却飞快地闪过一抹悲伤，“你看吧，你根本就帮不了我。”

“我……”我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个我真的代替不了苏晴，我的吻只愿意属于千风一个人……

“好了，午夜12点，该是王子跟公主说……”他忽然停下来，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又继续说，“再见。”

他的神情很奇怪，最后那声“再见”仿佛带着一种永远不见的决绝。

徐子默说完转身就走，甚至不愿等我也跟他说一句“再见”。他就这样走了，寂寞的背影晃动在云山午夜幽静的山道上。

不知怎么，看着他在月光下逐渐消失的背影，我的脑中忽然回忆起昨天同样决绝的千风……一阵刺痛的感觉突然从心口蔓延至全身。

一阵风挟着子夜的阴冷，吹过我单薄的身体，我不禁打了个寒战。我缩了缩手臂环住自己，不再去想那些令我心痛的事情，默默地向别墅大屋走去。

5

刚推开门走进去，我就看见屋里的灯全都开着。客厅的水晶吊灯璀璨明亮，美丽的灯光下站着我的妈妈，她正面色严厉地狠狠盯住我看。

“跟我上楼回房间。”她冷冷地丢下这句话，转身向楼梯走去。

我感觉气氛不对，乖乖地跟在她身后向楼梯走去。

“砰！”巨大的关门声在我身后响起——刚踏进我的房间，妈妈就用力地把房门关起来。

“你现在穿的是什么？身上居然还有酒味？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现在的身份？你现在是苏晴，是苏氏企业的千金大小姐，不是什么夜店女郎！”妈妈就像只疯狂的母狮，劈头盖脸地骂我。

我一直低着头，双手不安地揪着裙角，默默地承受着。

“你给我马上换掉这身衣服！还有，这是什么头发？谁允许你染头发还烫发？你这个样子简直就是丢苏晴的脸！你真是太不知自爱了！”

“我……”我可以忍受她的辱骂，但她不可以说我这是丢苏晴的脸，因为……

我突然抬起头，冲她大声喊：“我没有丢晴的脸，我现在的样子才是真正的苏晴！真正的她！妈妈你明不明白？现在这个被你讨厌的苏晴都是你逼出来的！”

“啪！”一个巴掌落在我的右边脸颊上。

我的耳朵顿时嗡嗡直响，但我没有屈服，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着妈妈。

我没有说错也没有做错，现在我的样子就是真正的晴，最真实的晴！

“你居然还敢顶撞我！我看你真是不知自省！”妈妈大发雷霆地呵斥我，“好，既然你根本没有反省的心，我就关你一个星期，你给我在房间里不许出来，直到认清今天自己的错误为止！”说完，妈妈气哄哄地走出房间，并用钥匙从门外反锁了我的房门。

妈妈一走，空荡荡的大房间里只留下我一人，这样的气氛安静得可怕。

我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右边脸颊火辣辣的。

我伸手摸了摸有些红肿的脸颊，心却莫名地跟着痛起来。

我默默地走到床边坐下。

妈妈的话仿佛魔音般在我的耳边再次回响。

她要把我关在房间里一星期，不许我出去？

我的心口忽然一凉，仿佛有股冷风灌了进去。

我突然想起以前在学校里，经常会连续几天看不见晴的身影，后来我问她时，她也不肯多说，只说是身体不舒服，在家休息。

难道……

晴每次都像今天的我一样，被母亲关起来了吗？

想到这种可怕却很可能是真实的情况，我的全身不禁颤抖起来，一股深深的恐惧仿佛把我周围的氧气全部吞掉，我觉得自己渐渐不能呼吸，头开始慢慢地痛起来，并且越来越痛。

我吃力地站起来，摸到放在床头柜上的止痛药——这是我从出院以来一直服用的药物——转开瓶盖，从里面倒出了几颗药，甚至没有喝水，就急急忙地往嘴里塞进去。

药片从干涩的喉咙里挤下去，我缓缓地坐在地毯上，等待药物发挥它的镇痛作用。

晴……现在的我比死去的你更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