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如果我变成了你

1

一年后，又是初夏，清晨的阳光温和地照在山坡上，空气里带着微微的湿意。

“爸，我来看你了。”我弯下腰，把怀里捧着的一束小雏菊放在爸爸的墓前，凝视着墓碑上爸爸那双宁静温和的眼睛。

一年了，爸爸已经走了整整一年。当初总是笑着摸我的脑袋，说我就像是一朵小雏菊一样纯洁善良的爸爸，离开我好久了……

似乎是薄雾打湿了我的睫毛，一股细密的酸疼忽地从我的胸口涌出来，泪水在刹那间润湿了眼眶。

我下意识地轻咬着下嘴唇。

不哭，说好不再哭的，夏菡，爸爸在看着你，不要哭……

可是，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滚烫滚烫的，就像还来不及炽热就消散的爱恋。

“爸，对不起……我没有小雏菊的坚韧……我真的很没用……”我垂下头，双眼含着泪花凝视着墓碑上爸爸安静的笑容，好像这样就能跟在另一个世界的爸爸沟通，“爸，千风今天可能不会来了……”提到这个名字，我的心仿佛蒙上了一层忧郁。

“爸，你还记得千风吗？一年前在这里，约定以后会守护在我身边，每年的这一天会陪我一起到这里祭拜爸爸的那个男孩……”

我忧伤地转过头，那个男生仿佛依然站立在我身旁，他真挚动听的誓言依然清晰地萦绕在我耳边。

同样的初夏，同样的湿凉，同样的青草香味，同样的地方，可站在我身边的人消失了……望着身边空缺的位置，过去一年的回忆仿佛电影，好的、坏的、开心的、伤感的，所有珍贵的回忆在我的脑海中慢慢流淌。

“菡，不要哭，以后我会守护在你身边，永远不会离开你。”

“菡笑起来的样子最可爱了！”

“菡，我爱你……”

“菡，我要赶论文，周末没办法跟你出去约会了。”

“菡，你的生日我可能没办法陪你了，我要代表学校剑道社出国参加比赛……回来时我会给你带礼物的，抱歉了。”

“菡，我现在很忙，有事等会儿再说。”

……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记忆的末端出现这样的对话？

我和千风的交往，为什么会从开始的甜蜜慢慢地变成平淡？仿佛是时光侵蚀了我们的爱情，他对我的态度越来越冷淡，他的心仿佛渐渐飘远。

难道是因为……

一个晦暗的答案像根极细的线从我的脑中一穿而过，我的双腿顿时像是失去支撑般软了下来。我颤抖着跌坐在爸爸的墓碑前，冰凉的石碑一下子贴在我单薄的背脊上，一股寒意从背脊一下子传到心脏。

“不，不可能，千风不会抛弃我！夏菡，你不要乱想，你要相信千风，他是你的男朋友！”仿佛是为了安慰自己，我神情恍惚地望着前面的大树，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眼瞳紧缩，急急忙忙地从挎包里摸出手机，按下熟悉的“1”字键快速拨号。

“嘟嘟……”手机响了两声，电话接通了。

“喂，你好，这里是千风学长的手机。他刚从剑道社离开，忘记拿手机了。”手机那端传来一个女生活泼甜美的声音。

“啊，是这样，那算了。谢谢……”我默默地挂断电话。

有一种酸涩的感觉像股喷泉一般从心底不断地冒出来，不知不觉，我又哭了。

我把头埋进双膝里，双臂紧紧地环抱住自己，肩膀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

这一次再也没有理由可以让我停止哭泣，我像是被潮水淹没般，充满了无力感。我的心变得越来越痛，撕裂般的绞痛从心口一直传到神经末端，痛得我再也没有睁开眼的力气。

我曾经想过无数次，又想尽一切办法否定了无数次的那种可能，还是出现了。

千风，他虽然个性淡然，但金子总是会发光的，无论他多么淡然，也注定光芒万丈、受人瞩目。他的优秀就像一道绚丽的光芒，让所有人的目光在不知不觉中凝聚到越来越优秀的他身上。

而我，作为千风女朋友的我，好像太弱了，弱小得连漂浮在千风身边的一点灰尘也及不上。我只是一颗窝在草丛间毫不起眼的小石子，平凡得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我的存在。

就这样，我哭着，又笑着，为我们的爱情哭泣，也为千风的优秀和曾经对我的体贴微笑。

不知过了多久，云层中有温暖的阳光露出来，渐渐地，云被风吹散，阳光普照大地。

阳光照在我身上，温温的，热热的，就像千风拥抱我时的温柔……

就像有了感应一样，我缓缓地抬起头。

“千风！”我惊讶地看着站在我面前，手里捧着一束小白菊的他。

“你怎么坐在这里？”他似乎在那里站了很久。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快起来，坐在这里会着凉的。”他皱了皱眉头，伸手想拉我起来。

“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站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我下意识地躲开他的手，自己站起身，“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我抬起头望着他，再次重复。

“路上堵车，所以……”他淡淡地说。

堵车？刚才因为看见他，突然在心头燃起的一丝希望，迅速被此刻他脸上淡漠的神情湮灭。

这是在敷衍我吗？

我望着他，心里有说不出的痛。

难道千风真的已经不在乎我，已经厌烦我的平凡了？

“抱歉，下次不会了。”

“没，没关系。”虽然心中剧痛，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神情依然保持着平静，“其实本来我没想到你会来，还以为你会留在剑道馆训练……”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有训练？”

“刚才帮你接手机的那个活泼女孩……”话还没说完，我看见有一丝不悦在千风的眼底闪过。

我立刻噤声，不安地望着他。

“她是我们的社团经理，刚才我把手机落在剑道馆里了。”

“哦。”我闷闷地应了一声。

千风不再看我，而是慢慢地走到爸爸的墓前，将捧着的那束小白菊轻轻地放在墓前。

小白菊和我放在那里的雏菊隔得不远不近，就像两颗渐行渐远的心……

他站在爸爸的墓前沉默了一会儿，我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出了神，思绪被拉到365天之前，一切仿佛再次重演……

“走吧。”在弥散着青草香的空气里，千风的声音淡淡地传进我的耳朵，打断了我沉浸在回忆里的思绪。

“嗯。”我点点头，跟在他身边慢慢地下山。

我默默地回头，爸爸青灰色的墓碑伫立在那儿，照片上的他依然含笑望着我。

爸，我会再来看你的。千风……也是……

我冲着爸爸的墓碑露出最后的微笑，转头发觉千风似乎离我有些远了，急忙跟上他的脚步。

2

我们一路沉默地下了山，回到市中心时，已经是上午10点，千风在剑道社的训练早已经结束。

“抱歉，害你今天没有训练。”我站在他面前，低头绞弄着手指。

“这种事有什么好抱歉的。”他转过头，用比风还轻的声音说，“这是我们的约定。”

原来只是为了遵守约定……

我的唇边浮起一丝苦笑。

我抬起头，目光滞留在他的脸上。

阳光将他白皙的脸映衬得闪闪发亮，俊帅迷人的面孔更是引得旁人不时关注。

千风真的很优秀……

我在心里默默地说着，但鼻尖酸酸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迅速溢满眼眶。

我急忙低下头，不想让他看见我总是一副想哭的样子——就算跟优秀的千风差距很大，我也不想成为他的负担。

“我肚子有点饿，我们先去那边那家甜品店吃点东西。”他抬起脚刚要往前走，像是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对我说，“等会儿吃完东西，我有事想跟你说。”

我愣愣地看着他，嘴唇微微地动了动，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跟在千风身后慢慢地向街口的那家甜品店走去，阳光下，有一种莫名的不安忽然在我心中缓缓升起来。

走进客人稀疏的甜品店，我先找了位子坐下，千风则去点餐，点完餐他端着一盘子食物走到我对面的座位坐下。

我们坐在靠窗的位子上，有大片阳光从窗边的玻璃外洒进来，落在我的肩上、手上。

我心不在焉地用吸管喝着杯里的饮料。

这时千风的声音忽然响起：“别只喝饮料，吃点这个——你早上应该还没吃过东西吧？”他往我盘子里放了一块生菜薯饼。

“谢谢。”

“为什么总和我说谢谢？我们之间就只能这么生疏吗？”他的眉头微微皱起。

我慌张地立刻解释：“不是，我的意思不是那样，我只是……”我的嘴巴好像真的很笨，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些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千风叹了口气，皱起的眉头无奈地松开。

“夏菡，我们在一起也已经一年了，其实很多时候你不用对我这么客气。”

“我知道，只是……”

“只是什么？”

“我……”我像小鹿一样不安地望着他，一下子说不出原因，只好把头埋下去。

“每次都是这样，唉……”他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对我失去了信心，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又往我盘子里放了一块沾过千岛酱的鳕鱼柳。

蓦地，他开口说：“学校有一个优秀生出国留学的名额给我，如果我答应，这个月月底就可以走。”

“到国外留学？”我惊诧地睁大眼睛，手上的叉子掉在桌上。

“嗯，是系主任帮我申请的，整个云海学院好像只有两个名额。”

“那，那你想去吗？”我急切地望着他，心忽然漏跳一拍，心口闷闷的。

千风看了我很久，终于牵动了一下嘴角，好似微笑地对我说：“你希望我去吗？”

“我……”我不希望！我当然不希望你离开我去那么遥远的国外留学！我不想离开你，不想……

可是我的嘴巴违背了我的思想，我听见自己淡淡地说：“出国也很好啊，而且整个大学只有两个名额，系主任一定很不容易才帮你争取到名额的……出国念书也许对你将来的发展会有很好的帮助，还有……”

我像是要把脑袋里所有可以想到的理由全部搬出来，堵住心口正在漏风的那个大洞，可无论我说出多少个理由，也填不满心间那块塌陷的地方。

“唉……”他望着我，很久不说话，眼睛沉静得仿佛要把人吸进去。

良久，他的唇角忽然微动，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那么，你是希望我出国？”

他的声音似乎有些发颤，但我不敢确定究竟是他的声音在颤动，还是我的心在痛苦地颤抖。

“是，是啊。这个机会很难得，我想伯父伯母听到这个消息应该也会很高兴。”

“你真的……”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艰难地忍耐什么，“希望我答应去留学？”

“我……”不，怎么可能！千风，我怎么可能希望你离开我！

“夏菡，我想听你的答案。”他的目光定在我脸上，令我无处可逃，“告诉我，你真的希望我走吗？这是真的吗？”他的声音颤抖着，竟带着一丝我无法猜透的忧伤。

“我……”我还在犹豫，我不敢继续直视他的眼睛，只好怯懦地转过头望向窗外。

正对着我们座位的玻璃窗外，有一只小鸟在阳光里落下，收起自己的翅膀，歪着小脑袋，好奇地看着玻璃窗里的我们。不一会儿，它展开羽毛浓密的翅膀，“呼啦啦”地向湛蓝的天空飞去。

自由！

我的忧伤在这一刻被小鸟翱翔蓝天的自由姿态带走，双眼蓦地闪亮。

我转回头，看向坐在对面一直凝望着我的千风。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俊朗，反而让他更添几分魅力。

甜品店里的客人不时把目光投向他，并小声议论着什么。

“千风。”

他没有说话，但眼睛里突然绽放出了一抹亮丽的色彩，像是在渴望着什么。

“我，我觉得……”被他急切的目光注视得有些心慌，我又低下头，憋了一口气才重新开口，“我觉得这是一个很不错的机会，而且全校只有两个名额。千，千风你应该考虑一下，如果你真的想出国留学，我，我一定会留在这里好好祝福你的。”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我感到自己的额头和背脊上竟然有细密的汗珠沁出来。我用手摸了一下额头，居然全都是冰凉的冷汗。

我不由得心中黯然。我抬起头想看看千风的反应，却看见对座的他垂着头，额前黑色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

“千风……”

他没有回答。

“千风……”我小心翼翼地又叫了一声。

他终于有了一些动静，低垂的头慢慢地抬起来。当乌黑如夜的眼眸即将对上我的视线时，他突然闭上了眼睛，有些苍白的脸上浮起了一丝我看不懂的笑容。

“不要再说了。”

“可是，我真的觉得这是一次好机会。”我小心翼翼地说。

我很想你留下来永远陪在我身边，但是我爱你，所以我不能那么自私。千风，你就像那只展翅高飞的自由小鸟，将来迎接你的会是像湛蓝的天空一样广阔的世界，所以，我不能自私地占有你……

我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挽留的意味，因为……我爱他！

“不要说了……”

“千风……”

“我叫你不要再说了！”他突然猛地睁开眼冲我大吼。

他的眼神不如往常的温和平淡，满满的都是愠怒与受伤。

“你这么希望我走？难道你就一点也不在乎我？”

“不是……”

“哼，那是为什么？”他自嘲地冷哼一声。

“我是觉得这次机会很难得，而且出国留学对你以后的发展肯定有帮助……再说就算你出国了，我一样会在国内默默祝福你的……”

不等我把话说完，千风一反平常的温雅平和，猛地站起身，冲我大声说：“祝福？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我去国外留学？好，我走，我明天就走！我们分手！”他的眼中满是绝望。

最后几个字，像是旱雷剧烈地轰炸我的耳朵。

我仿佛灵魂出窍般愣在那里，再也没有反应。

他吼完后生气地离去，当我缓过神，甜品店里只留下好奇观望的客人和怔立在原地的我。

3

怎么从甜品店走回家的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只感觉自己好像走了很久很长的路，走到双腿都麻木了。

很奇怪，人在伤心过度时，好像就哭不出来了，就像在深水里紧紧地憋住一口气，不能浮上水面换气，因为在还没有浮上来之前，意识就已经被深沉的大海淹没。

“喂，是晴吗？”我是个懦弱的人，懦弱到一受伤就想赶紧找个壳为我疗伤，而我的保护壳就是我的双胞胎姐姐，苏晴。

“菡，怎么了？我在家睡觉……”晴迷迷糊糊的声音从手机的彼端传来。

“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心里好难受……”

“难受？你怎么了？菡，你在哪里？我马上去找你！”晴焦急地说。

“我在家……”

“好，你等我，我马上就过去，一定要坚持住，等我！嘟嘟嘟……”晴很快挂断了电话。

我木然地捧着手机，身体像是一团毫无生气的棉花，再也支撑不住，无力地瘫倒在床上。

大约过了20分钟，门外传来晴打鼓般密集的敲门声。

我昏昏沉沉地起床开了门。

“菡，你怎么样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看起来脸色很差，要不要去医院？”穿着粉色洋装、踩着高跟鞋的晴一进门就抓住我的肩膀焦急地问。

我毫无生气地摇摇头：“不用，我没事。”

“没事？你的脸色这么苍白怎么会没事？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快告诉我！”

“我……”我抬起头，木然地望了晴一会儿，眼睛里像是有个阀门被开启一样，从刚才起一直积压在我心底的泪水仿佛决堤般一下子奔涌出来，“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失去他了……我失去千风了……”

“什么？你们分手了吗？怎么会发生得这么突然？”晴的眼瞳忽然一缩，脸色变得有些奇怪，她扶住我的肩膀，神情异常镇定地问，“你和千风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看着突然从焦急转变为镇静的晴，我先是一愣，慢慢地停止哭泣，接着便开始整理思绪，把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以及千风说要跟我分手的事情全部说给晴听。

“就因为他要出国留学，你们两个就闹到要分手？”晴听我把整件事说完后，脸上露出了我意料之外的表情，她用沉静的目光看着我，“如果是因为这个理由闹分手，那么夏菡，我要问你一个问题，你真的在乎千风吗？”

“在乎，我很在乎他！”我急忙点头。

“如果在乎他，你就应该挽留他。”

“可是……”我泪眼迷蒙地望着晴，犹豫地说，“可是我很不会说话，每次都会把事情弄砸，我担心我去解释只会让千风越来越生气……”我眨了眨眼睛，委屈地看着晴，“如果我像晴一样善解人意就好了……可是我……”

晴看了我一会儿，问：“菡，你是真的很在乎千风，真的想要挽留他吗？”

我用力地点头：“是，当然是！我不能失去他！”

“唉！”苏晴忽然低下头叹了一口气，再抬起头时，表情看上去有些犹豫，“看来也只好这样做了。菡，你听好……”她的眼神十分认真。

“晴，你想出办法了？”我小心地问。

“嗯，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

“你说你担心在千风面前不能把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说出来给他听，那就只好让我替你去跟千风道歉。我想，我跟你长得一模一样，发型也差不多，只要我们把衣服换过来，他是分辨不出我们谁是谁的。”

“晴，你好聪明！”我像是重获新生般，眼睛一下子明亮起来，“这个办法太好了！晴，拜托你一定要帮我跟千风解释清楚！”

晴无奈地看了我一会儿，叹息道：“放心吧，有我出马，一定会帮你把千风追回来的。”

“嗯！”我兴奋地点点头，好似刚才的忧伤从来没在我心底出现过一般，“晴，我们现在就换衣服，我现在就想去跟千风道歉！我好怕他明天真的会离开这里！”

“好好好……我真是怕了你。”晴笑着刮了刮我的鼻子，“放心，我开车很快的，一会儿就帮你追上千风，你们的误会我一定会帮你解开的。”

“嗯，我相信晴！”我点点头，随后我发了个短信给千风，告诉他一定要在家等我，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他说。紧接着我便跟在晴身后一起出了门，下楼坐上她的银色保时捷跑车。

4

跑车从家门前的马路迅速向前飙，拐弯上了高速公路。

“晴，快点，再快一点好吗？我担心会再也见不到千风了！”

我坐在副驾驶座上，呼呼的风从跑车的天窗灌进来，吹起我一头黑缎般的长发。但我依然忍不住想让晴快一点，再快一点！

晴说得对，我绝对不能这样轻易地放弃自己的爱情。

“坐稳了，我要加速啦！”

晴的话音刚落，我明显感觉自己的身体因为突然加速而后仰，我下意识地抓住胸前的安全带，脑海里忽然浮起爸爸以前对我的叮嘱：一定要系安全带，它会在紧要关头救人一命。

想起爸爸说那番话时的慈爱模样，我的嘴角不由得浮出一抹浅浅的笑容。

正在这时，坐在驾驶座上的晴突然惊恐地大叫起来：“刹，刹车怎么会没用？该死的，该死的！”她一边大叫一边拼命踩刹车，“怎么办？刹车失灵了！”晴惊慌地大叫。

“刹车失灵？那我们要怎么办？”我不懂汽车，却也知道汽车行驶中刹车失灵是很严重的事情。

“我不知道！刹车一点用也没有！菡，你坐稳了！”晴的表情显得那么无助，可她还是尽量在让自己镇定。

眼看跑车的速度越来越快，就要撞上前面的车子，晴急忙打方向盘，跑车在原地转了一圈，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当我从剧烈的晃动中恢复时，跑车已经冲上了车流量不算很大的跨江大桥。

那边又传来苏晴的尖叫声：“啊啊啊！”她手忙脚乱地打方向盘，在车速极高的情况下侥幸地躲开了前面一辆又一辆的车。

“啊！”

晴的尖叫仿佛定格在我耳边，我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甚至来不及看前面的路况，就感觉自己的身体被突然扑过来的人紧紧抱住，我们飞快地转着圈，然后我被一股力量甩了出去……

我的脑袋陷入了一片空白，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撕扯着我的身体、我的神经，我在剧烈的疼痛中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黑暗中感到一阵灼烧的痛苦。

“痛……”我从昏迷中醒来，吃力地发出微弱的声音。虽是嘴唇微小的动作，却牵扯到全身，浑身像撕裂一样疼痛。

我瘫在被夏日太阳烤得火热的水泥地面上，吃力地想要抬起头，却怎么也做不到。我的整张脸都被无孔不入的疼痛控制着。我艰难地伸出右手，五指竭力伸向离我不到十米的那个地方。那里侧翻着一辆银色的保时捷，驾驶座已经因为车祸被挤压得不成形，车内正冒着滚滚浓烟，滋滋的响声不断从正在往外漏油的车体中发出。

跨江大桥的两侧有警车、消防车和救护车的警报声同时响起，周围路过的车子也已经停下来，人们匆忙地从车上下来，向我们这边跑……

“砰！”伴随一声闷响，侧翻的银色保时捷尾部出现了肉眼可见的红色火光。

“不可以靠近那辆车子，它会随时爆炸的！”有人在远处大叫。人们纷纷后退到安全的区域，只有我瘫在地上，用尽全身的力量一点一点向跑车爬过去。

不，车里还有人！你们快去救她啊！

我艰难地用手臂支起身体，趴在水泥地上一点点往前挪动，十根手指正在用身体里最后残留的力量抓住粗糙的地面，指尖已经全部磨出了鲜红色的血，这样鲜艳的颜色在烈日下显得格外刺眼。

周围一定围着很多人，我听到不同的声音正用震惊的语气说：“那女孩会死的，快去救她！”

我不想听他们说的话，我已经失去了爸爸，如果连最亲密的双胞胎姐妹都不在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我依然艰难地挪动着身体，但我的精神开始恍惚。

巨大的疼痛似乎正在将我的身体分解，分解得支离破碎。

我的意志正徘徊在破灭的边缘，生命之河仿佛就在我面前蜿蜒，让我眼睁睁地看着它流逝。

我，是要死了吗？

痛，好痛！又是一阵连续不断的剧痛冲击着我身体的每一处神经末梢，渐渐的，我的视线变得模糊，无法聚焦……

我的身体好像在往下沉，迅速地落到一个只有黑暗的无底洞中。就在我闭上眼睛，连最后挣扎的希望也要放弃时，一个缥缈的声音从黑暗的无底洞深处幽幽地传来。

黑暗中好像有一双手正握住我的手，我想要回握住那双手，却只摸到了一团空气。

“你不可以死，不可以放弃！活下去，连我的那一份一起活下去！”

是谁？黑暗里有个声音在对我说话，我努力想睁开眼睛看看是谁在对我说话，可周围像墨一样的浓黑如同一个巨大的旋涡，牢牢地将我吸住，拖进无边的黑夜中。

我再也无法睁开眼，回到那个阳光下的明亮世界……

5

再醒来时，我的头昏昏沉沉的。

仿佛经历了一次地狱与人间往返的旅程，我全身的骨头像折断般疼痛难忍。

“晴醒了！伯母，你快来看！晴的手刚才动了！她醒了！她终于度过危险期了！我要去叫医生！医生……”夹杂着兴奋与喜悦的声音一路响着，消失在门外的走廊里。这声音好熟悉，像是思源的声音……可他怎么会出现在我身边？

我躺在床上，全身使不出半点力气，就连睁开眼睛也是一件很费力的事情。

“晴，晴！你醒了？你真的醒了？”有一双温暖的手急切地握住我的手，那只手的主人将我的手捧在胸口说，“你急死妈妈了！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我的晴，幸好你平安度过危险期了！”

妈妈……是妈妈的声音？可是她在叫晴……晴在哪里？

我心里很着急，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是现在我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张嘴说话了。我只能任由妈妈带着哭腔，不停地在我耳边说着话。

不一会儿，房里响起了一连串的脚步声，像是有很多人走进房间。

“请病人家属先离开，我要为病人做一些详细检查。”

病人？等等，他指的人是我？这么说，我现在是在医院？我躺的地方是病床？那么晴呢？我满脑子都是寻找晴的念头，但我一直想不起来为什么自己要去寻找晴，记忆就像出现了空白一样，每当我要回忆时脑袋就一阵阵地犯疼。

“我是苏晴的母亲，我要留在她身边。”妈妈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好，那请其他人先出去吧。”这个应该是医生的声音。

病房里又响起一阵脚步声，很多人都离开了。

“晴，我是思源，我一会儿再来看你。”说完，思源的脚步声也响起来了。

晴？他刚才在叫晴的名字？难道晴跟我在同一个病房？她在我身边？

我的心被太多的疑问充斥。

我要努力，再努力一点就可以睁开眼睛了！

一道光从我微微睁开的眼缝中透进来，医院天花板上的灯很亮，刺痛了我的眼睛，我费力地闭了闭眼，又渐渐地睁开。

“晴，是妈妈，你看看妈妈，晴，你还认得妈妈吗？”

妈妈那张精干中透着焦灼的面容在我眼前放大，听到我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她像是放下心中的大石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看来病人没有出现脑震荡症状，至于会不会出现其他后遗症，我们需要进一步检查。”又一个人探过身来。说话的人有着端正的五官，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身上穿着白袍，应该是医生。

接着，他和其他医护人员用一堆医疗仪器仔细地为我检查了一番。

眼睁睁地看着医生们给我检查，我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但喉咙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了，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晴，你怎么了？你没事吧？”妈妈着急地握着我的手，慌乱地问医生，“医生，她怎么说不了话？这是怎么回事？我女儿苏晴不可以是哑巴，你快点想想办法！”

“夫人，您先别着急，您女儿车祸后刚度过危险期，身体各部分机能还没这么快恢复，而且她昏迷了这么多天，身体很虚弱，需要静养一段日子才会慢慢康复。”

什么？什么苏晴？我是夏菡！

我是妈妈的另一个女儿夏菡！

“晴……”我睁大眼睛，虚弱无力地从喉咙里拼命挤出这个字。

“你说什么？晴，你刚才说什么？”妈妈看着我的眼神突然一变，棕黑色的瞳孔紧张地凝视着我。

我非常努力地重复：“晴，我……不……是……”

在我即将说出最后一个字时，妈妈突然打断我，用惊慌的声音对医生说：“医生，检查应该结束了吧？我想单独陪我女儿一会儿。”

“好，让病人注意休息。”主治医生留下一句话，带着其他人离开了房间。

房门被带上的瞬间，妈妈握住我的手突然松开。

她凝视了我一会儿，终于开口：“你刚才说什么？你不是什么？”

经过刚才那一段时间的休息，我的喉咙好像没那么难受了，但说话仍然很费力。

“妈妈……我，不是，晴……我是……夏菡……”

“夏，夏菡？”瞳孔迅速地收缩，妈妈像是触到电流一般，一脸惊愕地看着躺在床上的我，“你，你说你不是晴？”

“不是……我是夏菡……妈妈，晴呢？”

“晴……”妈妈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身体像是失去控制般向后倾，一下子跌坐到椅子上，她整个人像是灵魂出窍般喃喃自语，“你不是晴，那死掉的人不是你，是晴！怎么可能！晴，我的晴怎么可以死！不可以！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她突然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将我吞下一样急切地问，“死的人怎么会是晴？出车祸的时候你怎么会穿着她的衣服？你的钱包怎么会在她身上？你说，你说啊！”

晴……死了？

我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全身都僵硬了，唯有眼瞳剧烈地收缩着。

妈妈的话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我的脑袋，将我一下子卷入记忆的旋涡。

车祸，我跟晴发生了严重的车祸，我记得当时刹车失灵了，然后晴尖叫，接着……我就什么记忆都没有了……

等等……那个是什么？

一个仿佛来自遥远国度的声音在我的脑中盘旋：你不可以死，不可以放弃……活下去，连我那份一起活下去……

是晴吗？晴，是你在跟我说话吗？

我恍惚地看着天花板，思绪迟钝，久久不能缓过来，直到妈妈用力地摇了摇我的手臂才把我从回忆里叫醒。

“出门前我们互相换了装扮……”

难道就是因为这样，才把我们的身份弄混了？

妈妈听完这些后忽然沉默了。

她渐渐失去以往的精干模样，失魂般瘫坐在椅子上，眼睛里是满满的绝望。

又过了一会儿，妈妈似乎稍稍缓和了一些，她把头转向我，皱着眉头咬了一下嘴唇，神情复杂地看着我。

“妈妈，你有什么话对我说？”我发觉她的眼神有些不对，敏感地问。

妈妈似乎很不习惯叫我的名字：“夏，夏菡……”只见她眉头越皱越紧，“你知道你活着代表什么吗？”见我迷茫地看着她摇头，她有点激动地继续说，“代表晴死了，我的女儿晴死了！”

“晴……”虽然已经知道了这个事实，但从妈妈口中重复听到这件事，我的心还是被残酷的现实剧烈地撞击着。我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嘤嘤地哭起来。

“现在哭有什么用？哭能让晴回来吗？你和晴不是感情很好吗？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晴为什么会死？”她的话成功地让我止住了眼泪。

见我无助地点头，她又说：“警方查出有人在晴的跑车上做过手脚，所以说……晴是被谋杀的！”

谋，谋杀！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会这样，是谁想害死晴？

“是不是很想知道晴是被谁害死的？”

我拼命点头。

妈妈继续说，只是语气变得异常平静：“肯定是我们家族里的那些人，那些想谋夺财产的人！晴一死，她外公留下来的钱就会被晴的姨母得到！我是绝对不会让晴枉死的，我一定要抓住那个害死晴的人！我绝对不会让那些坏人得到她外公的遗产！所以……”妈妈的目光停驻在我身上，“想要抓住害死晴的人，办法只有一个！”

“是……什么？”我艰难地吞咽着口水，妈妈锐利的目光让我不禁畏惧地缩了缩脖子。

“你要代替晴，用晴的身份活下去，直到查出害死晴的凶手！”妈妈握住我的手，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用晴的身份活下去……”我难以置信地望着妈妈。

脑海中那个来自遥远国度的声音再次响起：活下去，连我的那份一起活下去……

晴，是你在对我说话，让我连同你的那份一起活下去吗？

“夏菡，你还没有决定吗？晴可是你最爱的姐姐！你姐姐现在被坏人害死了，你难道就不想为她报仇？”妈妈眼底的焦灼更甚，她越来越用力地抓紧了我的手。

我忍不住低声呻吟了一声，但看见妈妈眼底殷切的期望，我的犹豫被击溃了。

终于……我点了点头。

“好，我答应。”我要连同苏晴的那份一起活下去！

6

两周后，我的伤势基本痊愈，已经可以出院了。

“晴，我和伯母来接你回家了！”早晨，思源清亮的声音像是初升的暖阳一样在病房门口响起。

晴？

我一怔，看了站在门口的思源很久才回过神。

对啊，我现在已经不是夏菡了，我是苏晴，是代替苏晴活下去的夏菡！

“晴，换好衣服了吗？我们可以走了，司机在楼下等着。”妈妈穿着一身严谨的黑灰色裙装，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即使她正透过黑色墨镜看我。

因为，我是夏菡，不是她的苏晴。

我的心抽痛了一下。

即使这两周来我努力地做好每件事，每天坚持吃药、打针、做复健，每天对着来探病的思源保持苏晴一般优雅的微笑……可是我的努力在妈妈眼里毫无意义，因为她不爱我。是的，这段时间我一直跟妈妈相处，在她不小心说漏嘴的时候我才明白，她根本不爱我。因为我是女生，而女生想继承外公的遗产简直是不可能的。如果不是因为晴太优秀，优秀到让外公刮目相看，说不定当年妈妈连晴都会直接扔给爸爸——晴的优秀就是让妈妈喜欢的原因！现在晴不在了，只剩下什么都比不上晴的我……

“行李只有这一件吗？”思源走到我身边，指了指床上的一个行李袋问。

我回过神，朝他点点头，刚想伸手拿起行李袋，思源的手先我一步拎起行李：“我来拿，这种事情总不好让你这个大伤初愈的病人来做。”

他笑了笑，另一只手扶着我的手臂，对我眨了眨眼睛，示意可以出发了。

思源无意中一个鼓励的眼神，像是一个小太阳温暖了我寒冷的心。

“走吧。”妈妈站在病房门口说。

我感觉到她隐藏在墨镜后的冷漠目光匆匆扫过了我。

我小心地站起身，在思源的搀扶下，跟在妈妈身后乘电梯到了医院楼下。

今天阳光很明媚，刚下楼，我就被外面的灿烂阳光刺得睁不开眼。

我用手挡了挡炽热的骄阳，跟在妈妈身后跨进了停在医院门口的一辆黑色林肯轿车。

一路上，车内异常安静，连一向爱跟晴斗嘴的思源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异常，清了好几回嗓子，但始终没有说出什么话。他冲我眨了眨眼，我却不敢说话，怕说错什么，被他识破我不是苏晴，所以我只是冲他笑了笑便将目光转向车窗外。

轿车一路前行，沿着海边的公路向传说中的云山驶去。

那座山是我们这些普通人遥不可及的地方，那里到处是一幢幢占地数百平方米、设计独树一帜的昂贵别墅。在那些贵气万分的别墅里，住着国内外各界的名流、雅士、富豪。

我并没有怎么关注过妈妈的家族，也没想过晴和妈妈居然就住在这座传说中的云山上，对于妈妈的家族势力究竟有多大，我想今天我才有所了解。

经过一段清幽的林荫道，轿车平稳地停在云山山顶一幢独立别墅前。

别墅的前面早有两排用人站好，一个身着黑色管家服的男人躬身打开车门，向妈妈问好，接过她手中的手提包。妈妈一下车就自顾自地往别墅大门里走进去，后面跟着一堆用人。

“小姐，欢迎您回家。”男人也对我谦卑地躬身，但当我看着他的眼睛时，却发现他的眼神异常冷漠。

好，好奇怪的管家……

我愣了一下，呆坐在车里，一时忘记要下车。

“晴，下车了。”思源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这才回过神。

“哦。”我点点头，刚跨出车门，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轰鸣的马达声，一辆柠檬黄的限量跑车按着喇叭在我身后停下。

“喂，有没有搞错啊！把车停在门口，要我怎么停？快点把车挪走！”敞篷跑车的驾驶座里，一个染着银色头发的男生嚣张地按着喇叭大叫。

“表少爷，我马上让老李把车开走。”刚才对我一副冷淡模样的管家，看见银发少年后立刻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跑到我乘坐的林肯轿车边，对前座的司机说了些什么。于是思源下车后，司机立刻把车开走了。

“晴，你表弟苏琛这小子几个礼拜没见，好像越来越嚣张了！”

“苏琛？”我重复这个名字，望向从敞篷跑车里跳出来的银发男生。他是苏晴的表弟？

“哦，你回来了？”似乎是感觉到我的目光，这个个性嚣张的表弟跳上台阶，用咄咄逼人的目光看着我和思源，“我还以为你会一辈子都住在医院里呢，哈哈哈！”他踩着一阵嚣张的大笑声向别墅里走去。

他竟然说这样的话？晴的表弟竟然会希望晴一辈子住在医院里不回来？

望着逐渐消失在别墅大门中的苏琛的背影，我的心迅速地往下坠落。

晴，你之前究竟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中？

“晴，别理他，我们进去。”思源拎着我的行李袋，拍了拍我的肩膀说。

我回过神点点头，跟着思源一起走进别墅。

跨进别墅大门，我一下子就被大厅的华丽震住了，边走边好奇地观察着里面的一切。

装修是华丽的洛可可风格，两边的墙上嵌着巨大的贵族式落地彩窗，大厅中央悬挂着设计繁复的水晶灯，即使在白天也开着灯，璀璨夺目。

这时，突然有音乐声从大厅左边的露台上传来。

我的目光转向那里，发现有一个穿着象牙色礼裙、背影曼妙的卷发女人正坐在钢琴前，十指微动，按动着琴键——她冷漠的背影显示出她一点也不在乎身后是不是有人看她。

“晴，你在看什么？”思源发现我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他回头看向我，又循着我的目光看向那个正在弹奏钢琴的女人，“你表姐又在弹琴？”他耸耸肩，有些无奈地说，“每次看见她，她都是在弹这首《致爱丽丝》。”

“是这样吗？”我眨眨眼，含糊地回答。

为了不让思源看出我身上的破绽，我只好收回自己好奇的目光，说：“思源，陪我回房间好不好？我有点累。”

“嗯。”他点点头，拎着我的行李走在我前面，上了通往二楼的阶梯。

在二楼的转弯处，我们又遇上了一个披着米色高级羊绒披肩、盘着头发、身材微微发福的妇人，擦身而过时，我明显感觉到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是错觉吗？可是刚才那种带着厌恶甚至憎恨的眼神又是那样的真实……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目光停留在刚才和妇人擦肩而过的地方。

这个妇人是谁？为什么要用那种怀有恶意的目光瞪我？难道之前她也是这样对苏晴的？

我突然感到很无力，愣愣地一直往前走，整个人完全没有刚走进这幢豪华别墅时新奇的感觉。

“晴，你要去哪里？你的房间已经到了。”思源叫住了我。他的脚步已经停在一扇褐色的刻着古老藤蔓的桃木门前，而我却还在失神地继续往前走。

“我，我刚才没注意到。”我垂下头解释。

我转身回到那扇门前，看了看装饰华丽却异常陌生的房间，又转头看看思源：“那个，我有点累，想先休息。”

“哦，没关系，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思源温和地对我笑了笑，帮我把行李袋放在门口，转身向楼梯口走去。

望着他缓缓离开的背影，我心里忽然生出一丝酸涩的感觉。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晴会选择跟思源做朋友了……也许，在这个有钱人生活的奇怪圈子里，要找到思源这样一个真心对她好的人，真的很不容易。

我转身走进房间，抬起头环视着这个华丽的房间。

此刻，我的眼睛里充斥着这些虚假的华丽，我的心却是凉的。我以前总是羡慕身为千金小姐的晴可以生活在一个高雅贵气、和乐融融的大家庭中，但今天我才明白，原来这幢外表豪华的别墅里住着的人竟是这样冷漠，甚至还怀有恶意。

难道这就是晴一直以来生活的家吗？那么，晴未免也太可怜了。

“咚咚！”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请进。”我对门外的管家说。

他端着一个裹着金边的托盘走到我面前：“小姐，夫人吩咐您该服药了。”

我看着托盘上放着的两粒白色药片，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车祸之后我就留下了头痛的毛病，必须长期服用镇痛药。

看来我可能一辈子都离不开这个药了。

我抿了抿嘴，伸手拿起白色药片放进嘴里，然后拿起托盘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仰头把药吞下去。

“谢谢。”我礼貌地说，但看见管家依然站在我面前，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就问，“还有什么事情吗？”

“小姐，夫人吩咐您用完药后去她房间一趟。”

“哦，好。”我点点头答应，又突然想起我第一次来这个家，根本不知道妈妈的房间在哪里，连忙对管家说，“那个，你能带我去妈妈的房间吗？”发现管家的目光变得犹疑，我又急忙解释，“我车祸以后记忆有些混乱，麻烦你带我去妈妈的房间。”

“是，小姐。”我的解释似乎暂时消除了他心中的疑问，管家做了一个请我出门的手势，引着我走出房门，向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走去，“小姐，夫人的房间到了。”

他替我开门。

“谢谢。”我垂着头说完，走进了妈妈的房间。

管家默默地关上了房门。

此时，妈妈正站在落地玻璃窗边，听见我进来的声音，她缓缓地转过头。

“怎么样？”

“什么？”妈妈突然的话让我有些不解。

“那些人都看见了？你表弟，你表姐，你姨母？”

“姨母？”难道妈妈口中的姨母就是刚才在走廊上与我擦肩而过的妇人？刚才妈妈是故意下车先走，留下我一个人面对这些完全陌生的家人？

“哼，她可不是个好相处的人。”妈妈慢慢地走到我身边，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所以，你更要好好跟她相处，明白吗，夏……苏晴？”

“我……”看着妈妈别扭的神色，我黯然地点了点头。

对，现在我是苏晴……

“夏菡，你现在就是苏晴，苏晴的一切你都要学习，而且要更快地学会。钢琴、油画、骑马这些我明天就会找老师来指导你，不过……”妈妈的眼睛里突然闪现出一种异样的光芒，她十分严肃地看着我说，“你要记住一点，如何跟这里的人相处才是你要学习的最重要的事情，明白吗？”

“跟这里的人相处？”我艰难地扯动嘴唇，说出这句话。

这太困难了！这里的人这么冷漠，甚至对晴怀有恶意！如果连优秀的晴也无法跟他们好好相处，那么胆小的我就更不可能做好这些事了……

“没有错！”妈妈的目光定在我身上，冷漠得让我无法呼吸，“难道你不想找出谋杀晴的凶手吗？”

“想，我想帮晴找出那个凶手！”我坚定地回答。

“那你就必须按照我的话去做，从明天开始你必须学习晴的一切，要跟家里的人说话，要认识社交圈子里不同的人，记住了吗？”

“记住了……”我咬了咬嘴唇答应下来。

虽然这样的压力我觉得无法承受，但为了晴，我一定要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