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阳光尽头的暗影

1

“滴滴，滴滴！”乳白色的闹钟在米色床头柜上大响。

我磨蹭了一下，从被子里伸出手，在床头柜上摸索。一摸到闹钟，便毫不犹豫地关掉它，翻个身继续睡觉。

再次醒来，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看手里抓着的闹钟，上面的指针已经指向早晨8点了。

我的脑子还有些迟钝：哦，8点了……

一阵清风吹开半敞的窗帘，洁白的印染樱花图案的窗帘悠悠地随风轻舞，有几缕初夏的阳光悄悄地从窗帘后面透进来，将窗户的角落照得明亮。

我揉揉脑袋，觉得好像还有点昏昏沉沉的。我最近总是睡不好，不停地梦到一个看不清脸的人影站在遥远的荒芜的世界对我说：“要小心，小心他……”

可……“他”是谁？

我按了一下太阳穴，用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

还是不要想太多了，都8点了，再这样下去上课又要迟到了。

我没工夫继续去想梦里这些虚无的事情，赶紧翻身下床。

15分钟后，我边吃着手里的汤包和牛奶，边用最快的速度走在通往车站的路上。

快到了，公交站就在前面可以看得到的地方……我喝掉最后一口牛奶，想迈开步子跑到站点，在公交车到站前赶过去。

“滴！滴滴！”

就在这时，一阵连续的汽车喇叭声从我身后传来。我的步伐停滞了一下。跟身边行人的反应一样，我转过头，朝发出响声的车子看去。一辆令行人不禁发出惊呼的银色保时捷跑车，正停在我身旁的马路上。

“夏菡！”跑车的车窗降下来，一个清亮甜美的声音从里面欢快地传出来，伴随声音出现在大家眼前的是一张五官精致、青春洋溢的漂亮脸颊。

“夏菡！”长相甜美的女孩又喊了一声，并向我挥动手臂。

“晴！”我惊讶又有点窘迫地站在原地。

周围人的目光似乎因为苏晴甜美的声音全部都转移到我的身上。

我，我最怕被人注视了……我的心不安地颤抖了一下。

“过来啊，我顺路载你去学校，快点！”不等我拒绝，晴打开了跑车另一侧的车门。

在众多行人的注视下，我只好低下头快速走过去，钻进了晴的银色保时捷跑车。

晴是我的双胞胎姐姐，不过我们从小就分开了，没有在一起生活，因为父母在我们6岁的时候就离异了。虽然当时我和姐姐不想分开，但也不愿让父母伤心，所以我自愿跟身为艺术家的爸爸一起生活，家境一直都不好；而夏晴，不，她现在改跟妈妈姓，叫苏晴，她则跟着身为千金小姐的妈妈一起生活。

这些年我们的父母一直很少联系，所以我跟苏晴的联系也很少，更别说参与彼此生命中重要的时刻。不过也许是命运的安排，奇妙的缘分让我们在分开12年后，考入了同一所大学的不同院系。开学典礼之后，我们的生活中又开始有彼此的身影出现，我们的生命仿佛又恢复到了最初相交的起点。

看着旁边正开着车、还跟随着车内音乐哼歌的苏晴，我不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眼底有一丝羡慕迅速掠过。

我和晴是双胞胎，长着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甚至连身高也仅差1厘米，但我们两个很好区分，就算把我们丢到人群中，随便让路人分辨，他们也能很快认出我们谁是谁，绝对不会出错。

因为，从小生活在富裕家庭的晴是活泼的、自信的、有主见的，她像是一个闪亮的发光体，浑身散发着光彩夺目的优雅气质，任谁都会不自觉地被她吸引。而跟完美的苏晴相比，从小在贫寒家境长大的我却是内向的、胆小的，甚至是默默无闻的，如果一定要在我身上找出一个优点，也许只会是……

“菡，你真的很安静啊。”晴边开车边转过头，对我无奈地撇了撇嘴。

她的嘴唇是健康的粉红色，像四月天最鲜嫩的樱桃。

对，我最大的优点可能就是安静吧。我低下头，像是自嘲一样弯了弯嘴角。

不等我再多想，晴笑着说：“菡，今天下午有空吗？我想晚上跟你一起回家去看爸爸……好久没去看他了。”

“今天？”

“怎么了？你今天晚上有事吗？”

“不是，爸爸昨天早上就离开家，去郊区的山林里写生了，大概要过三四天才会回来。”我看着晴说。

“这样啊……那也没办法了，我等他回来再去看他吧。”晴嘟了嘟嘴巴，漫不经心地侧过脸，继续开车。

“哦。”我点了点头还想说什么，转头却看见突然变得安静的晴。

晴，她是在想……那件事？

我默默地转回头，把目光投向车窗外不停掠过的美丽街景，思绪像是放飞的风筝，飞到了我们的小时候。

如果那时候脾气倔犟的艺术家爸爸不是经常为了寻找灵感外出，连续几天甚至几个星期不回家，也许妈妈也不会等到灰心，也许爸爸和妈妈不会离婚，我和晴也不会分开……

也许是感受到了彼此相同的心情，我和晴都不再说话，车里依然有音乐流动着，只是晴不再跟着唱歌。

不一会儿，晴的跑车停在我们就读的全国排名前10的贵族大学——云海国际精英学院气势宏大的校门前。

车刚停下，我就透过车窗看见校门后的喷水池边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帅气男生。他靠在一辆宝蓝色兰博基尼敞篷跑车的车门上，朝我们招手。

我跟在晴身后下车，刚跨出车门就听见一个欢快的声音传来：“今天你比我晚了1分45秒，晴，你输了！愿赌服输，中午别忘记请我吃饭。”帅气的男生笑得眉眼弯弯。

阳光直射在他白皙的脸上，衬得他那秀美的五官更为剔透。

这个笑容如微风一样温和的男生叫文思源，是晴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因为晴的关系，我也逐渐与他熟络起来，平时我们三个人也经常一起结伴出游。

思源人很好，对我很照顾。

“谁说我输了！我在路上刚好碰到菡，顺道带她过来才会输给你的，这不算数！”晴一边娇俏地说着，一边向思源走去，完全不是刚才在车内沉默的样子，“菡，你要帮我作证。”

晴回头冲我眨了眨眼睛，我却慌了神。晴是因为我的关系才输给思源的，虽然这场比赛不是那么重要，但我总觉得是自己连累了晴，心里很内疚。

“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跟思源打赌。都是因为我，你才会输，真对不起。”我歉疚地看着晴。

“小笨蛋！”晴无奈地撇撇嘴，转身向我走过来。

“晴，对不……”我刚想继续道歉，晴温暖的手已经覆在我的脑袋上。

我惊讶地抬起头，惴惴地看着晴。

晴用钢琴家般纤长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说：“小傻瓜，没关系，谁叫你是我妹妹。像这种比赛，就算让我再输一百次，我还是会选择停下车来叫你的。”晴说得很认真，琥珀色的瞳人里盛满了宠溺和温柔。

她眯起眼睛微笑时的漂亮脸颊映在初夏浅金色的阳光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美丽，让旁边经过的男生女生都忍不住注视。

晴真的好迷人……

她的好是让人想嫉妒也嫉妒不起来的，因为晴就像古希腊神话里完美的女神一般，拥有华丽的外表与善良的内心，她的全身都散发着一种夺目的气质。

“可是……”我还是有些内疚。

“别多想了，只不过是中午请那个猪头吃饭嘛。”她调皮地笑了笑，又转过头冲着思源大叫，“喂，中午请你吃饭！”看见站在不远处的思源眉毛略微挑起，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她又继续说，“别太得意，今天是因为我妹妹我才认输的，听好了，明天我可不会让你！猪头！”

“喂，苏晴，你居然叫我‘猪头’！”

思源扑过来想敲晴的脑袋，晴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像小鹿一样欢快地跳开。

看到思源一反以往的优雅形象而发狂的样子，我忍不住捂着嘴巴偷笑。

谁让晴说中了人家心底的痛呢——我听晴说过，现在外表帅气的思源小时候可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胖子！哈哈。

不知不觉这两个嬉闹的人已经跑到喷水池那边绕着圈追逐起来，他们不时地互相调侃，发出或爽朗或清脆的笑声。

我看着这两个一大早就开始“斗嘴”的人，心里那个时不时就冒出来的疑问又一次浮现了出来：真奇怪，这两个看上去感情那么好的人，为什么没能成为一对美好的恋人呢？

2

和晴她们在校门口分开后，一个上午我都在长得像《功夫》中的“包租婆”的外文系教授的西班牙语中度过。因为对西班牙语只有一知半解，整节课我都无法集中精神，一直忍不住打瞌睡。

中午11点半，晴的短信准时传来，她已经在教室门外等我。

我收拾好课本，背着包走出教室时，她正被几个男生围拥着。

她的出现在我们西班牙语系的男生中引起了一阵小规模骚动。走廊两边聚着不少系里的男生，一个个或是面红耳赤或是一脸紧张地交头接耳，还有人拿出手机偷偷拍下晴美丽的身影，甚至有个别男生还跑到她面前告白。

正被男生缠着告白的晴看见我，一脸如获大赦地拉着我的手，赶紧离开了教室门口。

“晴，你真的好受欢迎哦。”我一边在去往学校餐厅的林荫大道上走着，一边满脸羡慕地看着她。

“傻瓜！”晴无奈地看了我一眼，“那种欢迎让人很困扰呢。”

“可是被很多人喜欢难道不好吗？”

“只有被自己喜欢的人喜欢，才会觉得幸福啊……”晴看看我，又抬头望着蓝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遇到真命天子呢？”

“晴这么优秀，一定很快就会遇到的。”我真诚地说。

“是吗？”晴转过头看我，“那你呢？你会很希望生命中的那个他快点出现吗？”

“啊！我……”被晴这么注视，我突然不自觉地脸发红，连说话都变得不流畅了。

我低下头，声音像蚊子一样小声地回答：“我，我不知道……”

“菡！”晴像是看穿了我眼底闪过的那丝不自然，追问道，“你是不是有事没告诉我？菡，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啊！”被晴突然说中心事的我又急又乱，睁大眼睛拼命地摇头，“没，没有！我没有喜欢的人，真的！”

“真的吗？”晴眯起眼睛望着我，刚想继续追问，香奈儿提包里的手机忽然铃声大作。她撇撇嘴暂且放过我，拿出了手机。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好像是思源，他可能是催我们快一点去餐厅吧。听着晴和电话那边的思源拌嘴，我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顿时放松下来。

幸好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我和晴是姐妹，任何事我都不想隐瞒她，只有这件事……因为，我的心里真的有一个喜欢的人。

他叫千风，是我的同班同学，也是我们学校人气榜上排名第一位的优雅型校草。

我第一次注意到他，是在一个下课后的黄昏。

空荡荡的大教室里，他站在窗边，望着窗外的晚霞出了神，目光温暖而深沉。

一阵晚风从窗户吹进来，拂过他俊秀的面庞，轻轻地吹动着他棕色的头发和他浅白色衬衣的一角。

当我走进教室看到这一幕时，我的心仿佛漏跳了一拍，再回过神时，心里只剩下一种感觉——温柔的心动。

我傻傻地站在教室门口，甚至忘记自己回教室是为了取遗忘的课本。

就这样，我站在他身后，在他注意不到的地方静静地看着他，而他正专心地望着窗外的夕阳，并没发现我的存在。

光阴似乎在这一刻定格，窗外夕阳的余晖把我们的身影拉得很长，令人不由得心生温柔的感觉。

这份感觉悄悄地在这个只有我和他的教室里缓缓流淌。

我想，我就是在那时喜欢上目光如樱花般淡然的千风的。

“嘿，菡你在想什么？餐厅到了。”晴突然在我眼前打了个响指，原来我们已经走到学校餐厅的门口了。

“没，没有啊。”我迟钝地摇摇头，跟在晴的身后走进餐厅。

学校的餐厅有两个，一个是平民型餐厅，另一个就是位于学院西南角，坐落在湖边的临湖餐厅。虽然同样号称是学生餐厅，但这里奢华的装修、昂贵的餐点，让像我这样的平民学生平时不敢踏足。

“苏晴！”靠窗的位置传来一阵呼唤，是晴的朋友。

晴正想牵起我的手让我陪她一起过去打招呼，我却急忙摇头：“我还是不过去了。”

晴的眼中闪过一抹讶异，但她很快就明白了我的意思，说：“那好，你先去找个位子坐下来，我跟他们打声招呼就过去。”见我点头，晴松开我的手，向窗边走去。

思源好像还没到餐厅，我就先找了个角落的位子坐下。

这个学生餐厅我只跟着晴来过两次，这里的用餐氛围让我这样出身平凡的普通人感觉有些不自在，总觉得自己跟这里格格不入。

我正捧着桌上的水杯低头思考，餐厅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在这个地方极其少见的哄闹声。我好奇地抬起头，向门口望去。

在一大群女生的簇拥下，一个身材修长的俊美男生慢慢地走进餐厅。

正午的阳光透过餐厅的落地玻璃照射进来，均匀地落在他光洁的脸上，越发显得他柔美的五官灵秀而俊逸，美得不真实。

千风！

我的目光顿时定在那个被阳光包裹的身影上，心脏开始狂跳起来。

不知是感觉到我的目光，还是凑巧看见了我，被女生包围着的千风忽然步伐一转，向我这边走来。

怎么办？他，他向我走过来了……只有几步，不，他已经站到了我面前！

我的心脏像是跳到了喉咙口，因为太紧张了，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嗨！你也在这里吃饭？”千风站在我的面前，自然地说。

他在跟我打招呼！

我张了张嘴巴，发现自己居然紧张得发不出声音，只好拼命点头。

“呵呵，用餐愉快。”他笑了笑，转身离开。

他一走，跟在他身后的那群拥护者十分齐心地白了我一眼，又继续跟在千风身后，向点餐的地方移动。

“他，他，他在跟我打招呼……”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缓过神来，嘴角微微扬起。

虽然我跟千风是一个班的，他可能会记住我的脸，但平时在教室里我们并不交谈，更别说像刚才那样自然地打招呼……

我简直被突然而来的幸福感冲昏头了。我坐在座位上，觉得整个人晕乎乎的，轻飘飘的。

“嘿，夏菡。”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过头，发现是思源。

“你，你来了。”我傻傻地说。

“你的脸怎么这么红？不舒服？”

“啊……”我用手摸摸自己的脸，发现竟然在发烫，便害羞地低下头，慌忙找个理由搪塞，“可能是有点热吧。”

“是吗？”思源迷茫地看看窗外。

六月中旬的阳光虽然灿烂，却不会让人觉得很热，这时候的气温应该是一年中最舒服的……

他转过头想继续问我，这时晴走了过来。

我像见到救星一样，急忙叫了声“晴”，思源的目光立刻转向了身后正走来的晴。

他们两人又斗了一会儿嘴，这才一起去点餐。

这顿午饭我吃得迷迷糊糊的，根本没注意自己吃到嘴里的是什么，满脑子都是刚才千风樱花般淡然的笑容和他清风般温柔的声音。

3

也许是看出我有些不对劲，吃完午餐后，晴并没有跟同院系的思源一起走，而是踩着细细的高跟鞋跟我并肩走在通往我们外文系的林荫道上。

林荫大道从临湖餐厅一直延伸到教学楼，道路两边种植着乔木，有许多不知名的小花在树下的草坪中盛放，整条林荫道上都弥漫着花草清幽的香味。

“夏菡。”

“啊？”我转头看向晴。

她一般不会连名带姓地叫我，除非……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她琥珀色的瞳人里带着几分不高兴，让我一下子不知所措。

“不，不是的。”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很怕晴会误会我。

看见晴继续用怀疑的眼神凝视我，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很焦急，但想说的话又说不出口。

我还是不能把自己暗恋千风的事情告诉晴，毕竟千风是万众瞩目的校草，而我只是个平平凡凡的外文系女生。

在我不知该如何是好时，晴的声音忽然在我耳边响起。

“菡，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啊？”

“刚才吃饭的时候你就有点怪怪的，问你为什么脸红你又只是说天气热，眼睛还一直朝着窗外看……你是不是在关注谁？”晴注视着我，仿佛要把我看穿。

我惊诧地抬起头：原来刚才晴注意到了我的反常。

“为什么不告诉我？难道你不信任我？”

“不，不是这样的，晴，我没有想瞒你，只是……”我着急地拉住晴的手，但话到嘴边，又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说不出来。

“只是什么？”

“晴，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我继续握着她的手，却不敢看她，渐渐地低下头。

“我是你唯一的姐妹，我们两个是心灵相通的双胞胎。菡，你要知道，你心里的一点点波动，我这里也是会有感应的。”她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

我抬起头，用复杂的眼神看了晴一会儿。

是啊，我和晴可是心有灵犀的双胞胎，我的变化又怎么可能瞒得过晴呢？

我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看着晴，说：“我，我有喜欢的人了。”

晴不语，只是一直看着我，等我继续往下说。

“我喜欢上了我们班的一个男生……他人很帅，脾气也很好。”

“帅气，而且脾气很好？我怎么不知道你班上有这样一号人物？”晴似乎想要缓解我的紧张，眨了眨眼睛打趣我。

不过她这样促狭地看着我，我更加紧张了，说话也变得不利索：“晴，你，你又不是我们系的。而且你身边总是围着那么多人，哪里还会注意到别的系的人啊！”

“这样啊……既然你喜欢他，又是同班同学，为什么不跟他表白呢？”晴点了点头，却又提出新的疑问。

“因为……那是因为……”在晴坦然的目光注视下，我变得更加局促，“他高大、帅气，而且气质优雅，在学校里有很多仰慕他的女生。像我这么平凡的女生，一定配不上他的……”

晴用手指点了点我的脑门：“傻瓜！”见我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耷拉下脑袋，晴又说，“喜欢一个人，不是用外表、身份或是地位去衡量的。喜欢就是喜欢，单纯的因为爱一个人而去接近他，这中间不存在什么配不配的问题。”晴拉起我的手，把它放在我的胸口上，问，“现在你抛开一切杂念，静下来好好地问问你自己的心，问它究竟喜不喜欢那个男生。”

“我……”瞳孔骤然一缩，我完全没想到晴会对我说这些话。

有一股奇妙的力量在心中油然而生，我用力地点点头，说：“我喜欢他！”

“那就对了！既然喜欢他就要告诉他——幸福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她拉着我的手，放到她的胸口。

“可是……”

“不要说可是，如果你害怕自己当着那个人的面说不出表白的话，你可以先写封情书递给他，约他出来见面——如果他对你也有好感就会去赴约，到时候你再把自己的心意告诉他。”

“递情书？”我抬起头，像慌张的小鹿一般不停地眨眼睛。

这种事情我从来没做过，而且我好像也没勇气去做……

晴像是看出了我眼底的不安，握住我的手又紧了紧，用那双琥珀色的动人眼眸望着我，说：“菡，我会为你祈祷的，祈祷的语句会变成言灵，进驻到你的心里，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言……灵？”我不可思议地重复着这个从来没听到过的词语，“那是什么？”

“言灵啊……它是语言的灵力，只要带着强烈的渴望，说出自己心底的愿望，愿望就会实现。”晴看着我笑了笑，“所以现在我要用我全部的力量为你祈祷——菡的告白一定会成功的！”

仿佛感应到来自晴的祈祷的力量，我的心满满地充斥着从未有过的坚定信心，我用力地点了点头：“嗯，一定，一定会成功！”

4

第二天清晨。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混杂着一股淡淡的泥土的清香。

我站在晨雾中，小心地捧着一封用粉蓝色信封包裹的情书，静静地等在通往外文系教学楼必经的小径上。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晨雾中出现了一个带着樱花般淡然气质的身影。那个人正向我慢慢走来。我的眼睛一下子被那个身影点亮，盈盈地闪烁起光芒，心也跟着加速跳动起来。

他仿佛从精灵国度走出的美丽幻影，随着我们之间距离的减少，千风那张隽秀的面孔在我的眼前逐渐清晰起来。今天的他穿着浅蓝色的衬衣、卡其色的裤子，白皙细嫩的脖颈上挂着一条银质十字架项链，浑身散发着一股淡雅的气息。

小鸟在我头顶的树杈上歌唱，微风吹过树梢，留下沙沙的声响，但比这些更清晰的声音是我怦怦作响的心跳声。

我知道，现在我的心脏正在为千风跳动。“怦怦”，“怦怦”，每一下都那样清楚地说着：“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千风……”

我没有过多犹豫，走到路中央，挡在千风前面。

我就像一只胆小的麻雀，连头都不敢抬起，只是红着脸举起手，用反复练习了几百遍的动作，把情书飞快地递上去。

“请，请你收下这封信。”

我的舌头还是打结了……我在心里骂自己没用。

千风，可千万不要因为这个讨厌我啊！

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久的停顿过后，千风的声音才在晨雾中响起：“给我的？”

“嗯……”我低着头轻声回答，继续举着情书等他接受。

我的头低得都快埋到土里去了。

我现在满脸通红，一定像个傻瓜吧？

怎么办，万一千风对我的印象是“这女孩看上去真呆”，那可怎么办？

我不敢再往下想，也不敢抬头去看千风的表情，正当这长时间的等待快要将我的信心从身体里驱尽时，晴昨天说的话忽然在我的脑海里响起。

对，有晴的言灵保护，我一定会成功的！

我举着情书的手因为紧张而颤抖。

我紧闭双眼，在心中默念：晴，一定要为我祈祷！

再抬起头时，我飞快地把情书塞到他的手上：“千风，请你一定要看这封信！”说完，我在千风诧异的目光中迅速跑掉了。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在确定自己离开了千风的视线后，我停下脚步，靠在路旁一棵开满粉白色小花的大树上，躬着身拼命喘气。

成功了！我终于把情书塞到他手中了！

我用力地喘了一口气，心脏像是漏跳般停顿了一下，又重重地跳动了两下。我现在大脑一片空白，根本分不清是喜悦还是紧张，总之脑子里空荡荡的，双耳嗡嗡作响，整个人就像飘在云端一般，充满着奇妙的期待感。

千风会看那封信吧？他看完信，下午会不会在学校外面的公园出现呢？他会接受我的心意吗？他会喜欢我吗？

一连串的问题像雨后春笋般不停地冒出来。

我拍拍脑袋，唇畔却情不自禁地漾起微笑。

怎么办？我好像越来越紧张了。

我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

“怦怦”，“怦怦”，心脏好像要从这里跳出来……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教室上课的，又是怎么去学校餐厅吃午饭的，总之，当我回过神时，天边巨大的橙色日轮已经开始缓缓落下，浅紫色的光芒为天空和大地涂上了迷幻的色彩。

那个约定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不知道千风会不会出现在学校对面的公园里呢？如果他出现，那是不是代表……

放学后，我站在校门口，既期待又担心地望着马路对面的公园。

千风会不会已经在里面了？想到这种可能性，我的心不由得激动起来。

我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答案。

我不能站在这里，我现在就要去对面的公园等他。

我怀着越来越激动的心情，抬起脚正要穿过人行横道走到马路对面去，手提包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心头没来由地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情绪，我摸出手机，发现是姑姑打来的电话。

“喂，姑姑……”

我还没开口问有什么事，手机那端便传来了姑姑焦急的哭声：“夏菡，你爸爸出事了！”

“什么？”

“他在登山时意外失足滚下山崖……他死了！警方刚才联系不到你，所以通知我……”

手机那端，姑姑的声音仍然不断地传来，但我好像从天堂坠入了地狱。我听不见她的声音，也看不见马路上来来往往的汽车，仿佛有股深冬的寒气从我的头顶灌入，冰冷的气息一直蔓延到脚底。

眼前突然闪过一片刺眼的白光，之后我便失去了知觉。

5

再醒来时，我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晴说是路过的同学叫救护车把我送到医院的，而我会突然昏倒是因为伤心过度。晴让我不要伤心，因为爸爸真的已经坠崖身亡了，他真的已经死了，这是个现实。

可，这个现实会不会太残酷了？

等晴和其他来看我的人都走了以后，我一个人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愣愣地望着白色的天花板。

爸爸死了？

那个从小把我带大，背脊很宽阔，笑起来唇边有个梨涡的爸爸……死了？

我的脑子里像是有个声音不断地重复这句话。

但，怎么可能？

抚养我长大的爸爸，在开心的时候会亲吻我额头的爸爸真的死了吗？

不，我不相信！我不会相信的！

这一定是个噩梦！我现在是睡着了，明天我醒来以后一定会有人来告诉我：夏菡，你做了一个噩梦，你爸爸在家等你，他做了好吃的牛腩饭，快点回家去吃……

一定是的！

但我没能等来对我说这些话的人。

爸爸真的死了……就这样突然地离开了我的生命……

几天后，我站在雾气浓重的山顶参加爸爸的葬礼。

爸爸的新坟立在一片安静的墓园里，不远处就是他失足跌下的悬崖。

山中带着湿气的凉风不停地吹拂着我，把冰冷的寒气一直吹到我的骨髓里。

我到现在也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但面对眼前的墓碑，我不得不告诉自己：夏菡，你最爱的爸爸已经走了，从此以后，再没有人会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牛腩饭，再没有人会在开心时亲吻你的额头，再没有人会在每一次采风回来时给你带一份小礼物……因为，那个人死了。

爸爸永远地离开了我的生命！

我很想放声大哭，但声音像是卡在喉咙口，只发出微弱的呜咽。

原来人在极度悲伤时根本哭不出声音……

眼泪还在不受控制地一直流。

“菡，不要伤心，你还有我，还有妈妈。”晴站在我身旁搂住我的肩膀，又转头去看刚祭拜完爸爸的妈妈，“妈，我们把菡接过来住好不好？爸爸不在了，她一个人住会很可怜的。”

妈妈皱了皱眉头，没有立刻回答晴的话，而是从名贵的手提包里抽出一张纸巾，弯下腰用纸巾擦掉高跟鞋鞋尖上沾到的泥土，才缓缓地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慢悠悠地说：“夏菡当初选择的是她爸爸……而且她已经成年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再说，现在家里也不太平，你那些舅舅、阿姨都觊觎你外公的遗产，夏菡又是跟他爸爸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妈……”晴有些着急地瞪了妈妈一眼。

我拉拉晴的手，说：“晴，没关系，反正我也没想从家里搬出去，因为那里是我和爸爸的家。”我说得很坚定，但我知道，我的眼中一定流露出了悲伤。

“菡……你这傻丫头……”晴心疼地抱住我，在我耳边小声地说，“你放心，我回去会继续劝妈妈的。菡也是妈妈的女儿，她一定会把你接过去的。菡，你要忍耐！”

我没再说什么，只是心如死灰般地任晴搂着我，抱着我，和我一起哭。

我闭上眼，感受着来自晴身上的最后一丝亲情的温暖。

姑姑她们祭拜完爸爸后陆续下山走了，晴原本想等我一起走，我却说想留下来多陪爸爸一会儿，让她别等我，和妈妈一起回去。

晴拗不过我，最终跟着妈妈也离开了。

最后，偌大的山顶上只剩下我独自坐在爸爸的新坟前。

从新坟这边望去，后面那座山就是爸爸当时失足坠崖的地方。

我站起身，一步步慢慢走近那个地方，我想更接近爸爸曾瞭望过的地方……

我站在山崖的边缘，松软的土壤让我的脚有些下陷。

山林里极为安静，仿佛除了我的呼吸再也听不到其他声响。

我静静地看着爸爸生前看过的最后的风景，不知是山上雾气太重还是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的眼前只有白茫茫一片。

痛苦与无助像藤蔓一般缠绕着我的心，紧紧地勒住，再一点点用力收紧，我感觉有一股巨大的悲伤将我逼上绝境……我突然想到了死。

是啊，我应该从这里跳下去，就像爸爸四天前从山上摔下去一样……

我应该去死！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令我留恋的吗？没有，失去了爸爸的我，就像是失去了大树的叶子，没有人会再像爸爸一样疼我、宠我、爱我……妈妈她绝对不会那样爱我，没有人会那样爱我……

没有人！

我回头看着寂静的山路，心想：如果我从这里跳下去，可能都不会有人发觉吧……

想着想着，我的心越发冷了。

就在这时，小路上隐隐约约地出现了一个人影。

一个个子修长的男生，手捧一束小白菊向我的方向缓缓走来。

他的轮廓逐渐清晰：他有着清爽的黑色短发，温柔的眼神，他白嫩光滑的脖颈上带着一个十字架项链，项链正随着他的移动而轻轻摇晃。

千风的身影从山林的薄雾中缓缓出现，看到我站在悬崖边时，他的瞳孔骤然紧缩，他立刻丢下手中的那捧小白菊冲到我身边，将我紧紧地抱在怀里。

“不要这样，不要做傻事！”

我惊讶地僵在他的怀中，脸贴在他温热的胸口上，耳边传来那样清晰的“怦怦”的心跳声。

那样急促的心跳声我曾经听到过，是我对他心动的声音。

听着这样的心跳，我的眼泪流了出来，泪水逐渐浸透了千风的白色衬衣。

很久之后，我忽然听见千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幸好让我找到你了，幸好昨天我从同学那边听说你爸爸去世的消息……我真不敢想象，如果我今天不来，你会不会做出傻事……”他紧紧地抱住我，就像害怕自己一松开，我就会立刻消失一样，“你知不知道刚才我有多担心，有多心急！我上山的时候走错了路，还以为会见不到你，幸亏遇到了一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她说她是你的姐姐，她给我指了路，让我终于找到你了！”

“晴……”我无意识地轻唤出晴的名字。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手臂更加用力地拥住我：“夏菡，答应我，别做傻事好不好？”

我呢喃道：“你是为了我特地赶来的……是为了我吗？”

“为了你！只是因为你，夏菡！”他将我抱得更紧了。

“只是……因为我？”

千风从同学那里听说我爸爸去世的消息，所以特地赶来？千风怕我想不开做傻事，所以现在紧紧地抱住我？

但这又能代表什么呢？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人再爱我了，不是吗？

“呜呜……”我在他的怀中哭泣着，眼泪怎么也停不下来。

“怎么办？我感觉我好像活不下去了……”我抬起头，对上的竟是千风怜惜的目光。

他是在心疼我吗？

“爸爸死了，以后再也没有人会对我好，再也没有人会像他那样爱我……”

“夏菡……”他的声音暖暖地传入我的耳朵，渐渐地融化了我心底的悲伤，“世界上最大的绝境，不是你活不下去，是我们自己放弃了自己——你自己放弃了活下去的机会。”

我懵懂地凝视着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夏菡，为了我，别放弃自己，坚强地活下去，好吗？”最后这句话他说得很慢，他深深地凝视着我，有种动人的光芒在他褐色的眼眸中闪动。

不知道是刚才被山顶的风吹得太久，还是被千风突然说出的话吓到，我陡然睁大眼睛，怔怔地看着他，只感到脑子里一阵眩晕。

“你，你刚才说什么？千风，能再说一次吗？”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生怕这瞬间的美好只是自己梦中的幻想。

“夏菡，你认真听好！”千风扶住我的肩膀，凑到我面前，让我的双眼不得不直视他，然后张开口清晰地说，“夏菡，我要你坚强地活下去！听清楚了吗？你还欠我一个约会，所以绝对不可以轻易地在这里死掉！你的爸爸去世了，但并不代表这世界就不会再出现爱你的人！”

他深深地凝视着我，我甚至在他深褐色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惊诧的模样。

正当我迷茫无措地望着他时，他抿了抿柔软的嘴唇，像是发誓一般肯定地开口：“夏菡，以后我会守护在你身边，每年的这一天是我们约定的日子，我会陪着你一起到这里来祭拜你的爸爸。”

我愣住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他。

我的心中忽然有股感动涌上来，刚刚才忍住的眼泪，又像是失去控制般奔涌出眼眶。

“谢谢，谢谢你，千风！”这一次我主动伸出手臂，紧紧地抱住了千风。我扑进他的怀里纵情大哭，泪水再一次浸透他的衬衣。

千风默默地把手臂收紧，将我紧紧地纳入怀中。

我依然在哭，但这一次，我心中的大洞仿佛被这些感动的泪水漫过，渐渐愈合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阳光终于冲破了云层，千万道光线从天空照射下来。

我看着这美丽的景色，在一瞬间以为自己的生活会像天边美丽的风景般，从此变得风和日丽。

我没想到的是，噩梦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