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冬日里最明朗的阳光

01

十二月，风愈来愈凛冽，云愈来愈厚重，虽偶有阳光，亦偶有阵雨，但大多数时候，这个世界都是阴沉的。

方竞坐在医院草坪旁的木椅上，抬头仰望着阴沉的天空。

心情就如同这天空一般，沉重阴郁。

原本以为，在贺定毅的帮助下，母亲能够得到及时的治疗，但不想，贺家医院哪怕是最好的医疗设备和医护人员，也始终比不上林家的。于是，奔波后，因贺家医生无法达到如此缜密的技术要求，母亲最终只能接受最好的药物注射，但只能维持两三天。

方竞怎么会不担心呢？

可，难道要去求林菲韵吗？

为了母亲，对林菲韵卑微屈膝他可以接受，可林菲韵要的不是这些。

何况，即使母亲这次能及时做手术，术后还要进行很长一段时间疗养，

甚至需要每一分钟都注意母亲身体的变化，因为术后若是感染病毒或是引发并发症，后果不堪设想。

“方竞。”

思虑间，方竞听到了叫唤，回头时，贺定毅已经坐在了他身旁。方竞默默收回了视线，他并不责怪他，毕竟他也只是想帮他而已。

“抱歉。”短暂的沉默过后，贺定毅说，“但我还有办法。在你带着你妈妈过来这边的时候，我已经有所准备，利用父亲的人情，联系到国内的专科医生，他答应立刻飞来S市，只是，最快要两天才能抵达。”

意思是——如果耽误了，那就别无他法，只能去求林菲韵了。

方竞既惊喜又担心，当下却只能先感谢：“谢谢。”

贺定毅叹了一口气，直言道：“如果不是许晴嘉，我可能未必如此上心。”

方竞当然知道，只是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坦言，瞬间，方竞就沉默了。但，不过两秒，他就再次开口，强调似的说：“我不会放弃许晴嘉的。”

“被林菲韵折磨到如此小心翼翼了？”闻言，贺定毅一怔，随即一笑，“放心啦，许晴嘉这家伙‘心眼’小，只容得下你一个人。”笑声落下后，贺定毅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样子，“其实我找你，是有点事想说。”

“你说。”

“我知道，你在国外的成绩和表现都很优秀，你参加的医学研究项目也取得了很不错的成果，甚至你发表的一篇学术论文被刊登在美国很具影响力的医学杂志上，因此，昨晚你收到美国知名专家Dr.Smith的推荐信，他推荐

你到美国最好的医学研究学院攻读博士学位。方竞，这对你是个很好的挑战和机会，但我知道，你现在根本没有心思去想这些。但是，方竞，我可以帮你。”

“帮我？”

“是的，你妈妈这次手术完成后，还必须接受一段长时间的高端治疗，目前国内的医学设备还不足以支撑，但我可以把你妈妈送到国外去治疗，并且负责全部费用。”

“这……”方竞狐疑地打量着他，“应该不是为了晴嘉吧？”

“一半。”贺定毅故意笑得暧昧，“还有一半是因为我们贺家医院。我想和你签订协议，当你学成归国，必须来贺家医院工作，改革我们医院，直到你培养出下一个接班人。”

“好。”没有犹豫，方竞直接应承了，毕竟这已经是自己所能做出的最大范畴的报答。

贺定毅扬嘴一笑，又刻意强调似的说：“放心，哪怕你出国再久，我都抢不走许晴嘉的。”

方竞也笑了，放下了心头大石的他，脸上的笑容甚是轻松：“我也不怕。”

白了他一眼，贺定毅摸了摸鼻子，还是说：“不过，放心啦，我会照顾好她的，在你回来之前，保证她健健康康，安安全全。”

点点头，方竟伸出手与之握手：“谢谢了。”

“不用谢。你啊，就注意点吧，再招惹一个林菲韵，我可就不客气

了。”

“哦？”

“抢走许晴嘉啊！还跟你客气什么！”

方竞闻言，轻笑道：“我以后就在脸上写着‘女人勿近’。”

仿佛听到了年度最好笑的笑话，贺定毅一怔，随即笑开了怀：“冰山也会开玩笑了！”

方竞依旧浅笑着：“因为遇到了太阳。”

他的太阳，只有许晴嘉一个。

对于贺定毅，方竞是很感激的，感激他此时的成全，感激他对许晴嘉的宠爱，感激他的仗义。他开始觉得，贺定毅这个人真的值得深交，只是之前因为许晴嘉，他总看到他不好的一面，实际上也是被自己的嫉妒和小气蒙住了双眼罢了。

然而，此时此刻，方竞和贺定毅都料想不到，“危险”已经慢慢朝许晴嘉走近了。

02

“嗯——”

许晴嘉感受到了一阵又一阵的冷意，意识也在刺骨的寒意中逐渐清晰，可由于头疼剧烈以及全身虚软无力，她不由得蹙起眉头，慢慢地睁开眼睛。

突见刺眼的阳光，她不禁半眯着眼睛，随即环顾四周。

肮脏泛黄的瓷砖地板，有些已经出现裂痕和坑坑洼洼，墙壁上也长满了一块块乌黑的苔藓，除了她正对面的一扇破旧铁门和她头顶上方嵌着坚固生锈的防盗网的窗户外，竟空无一物。

许晴嘉瞬间清醒过来，手上的不适应感和麻痹感让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只见双手被麻绳绑得紧紧的，绳子的另一端则系在头顶上端窗户的防盗网上。

这，这是怎么回事？

许晴嘉不禁感到害怕，努力尝试站起来，可全身好像无法使力一样，虚弱地再次跌倒在地。

这种情况，应该不像是恶作剧，许晴嘉恐惧中不得不承认，她是被绑架禁锢了！

深深地吸气呼气，许晴嘉忍着头疼的痛苦，强迫自己回忆丧失意识前所发生的事。

她与方竞一同吃了午饭，之后由于下午有课，方竞便送她回了宿舍，快到宿舍门口时她收到了一条信息，信息是……

是林菲韵！

林菲韵发信息说有关方竞的事要跟她谈谈，希望她能单独赴约。可当她到了指定的地方，没多久就失去了意识。

从由窗户照进来的光线可以判断，现在应该还不晚，也就是说，她失去意识的时间并不长，那现在应该还在学校里面。

怎么办？

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更别说会有人经过这里，这里该是个有些荒凉的地方。

许晴嘉，冷静，冷静下来！

她跟方竞约好下课后见面，如若没有赴约，方竞肯定会去找她。

所以，现在需要冷静，不要害怕……

就在许晴嘉想办法时，突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慢慢地，慢慢地靠近。接着，伴随着“咔嚓”一声，门打开了。

许晴嘉不禁发起抖来，而当披散着头发、满脸苍白的林菲韵挂着一抹狠毒笑容的病态模样映入眼帘时，即使眼前这人是自己所熟悉的，也是自己曾经视为朋友的，却因对方所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和自己此刻的狼狈处境，许晴嘉不停地颤抖着，心中的恐惧更是如同黑色的旋涡残忍地将她吞没。

与此同时，她觉得，此时此刻的林菲韵似乎有些不对劲。

说不出是什么，但像是生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林菲韵，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想着，许晴嘉朝林菲韵大喊。可即使许晴嘉用尽全力大声喊出来，想以此来引人注意和为自己壮壮胆，但颤抖的声音仍泄露了心里的慌张和害怕。

“怎么样，对这个地方还满意吗？”林菲韵斜视了许晴嘉一眼，左右环顾了下，无视她的问话，答非所问地说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现在放我走，我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放你走？哈哈……”像是听到多大的笑话，林菲韵发出夸张的笑声，“好戏刚刚开始，你可是重要的女主角哦，怎么可以放你走呢？”

“你，你想干什么？你疯了吗？”许晴嘉瞠目结舌，胆战心惊地努力挣扎。

疯了？

脱口而出的这个词让许晴嘉意识到，或许，林菲韵是真的疯了。

“是啊！我是疯了！”她正想着，林菲韵忽然上前，一把用力抓住许晴嘉的衣襟，“一切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方竞不可能不要我！要不是你，贺定毅不会揭发我的身世！我怎么会身败名裂，我父亲怎么会觉得我丢了他的脸！要不是你，我的世界怎么可能会瞬间崩塌，我怎么可能会一无所有！全部……全部都是你害的！许晴嘉，你这个害人精！”

林菲韵发疯似的对着许晴嘉大声地咆哮着，原本甜美可人的容貌也因附上狰狞的表情而显得极其凶狠。

“你……你冷静点。”

林菲韵已经失去理智，不能再刺激她。

“冷静？哈哈……”林菲韵放开了她，退后了几步，再次发出刺耳的笑声。少顷，她突然戛然停止惨笑，一动不动地站着，冷酷无情地呢喃着：“只要你不存在，就再也没有人妨碍我了。对！只要你死了，一切就可以重来……”

“你，你想……”许晴嘉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颤抖地向后挪了两步，直至后背抵在冰冷的墙壁上，不安的话语还未说出口，就看见林菲韵从包里

拿出一把锋利的美工刀。

“许晴嘉，你说这刀在手腕上这么一划，血会不会一下就喷出来？”林菲韵神志不清地把玩着手中的美工刀，随之凶狠地看了许晴嘉一眼，全身散发着狠毒嗜血的恐怖气息。

“林菲韵，你醒醒，你这样做是犯法的，这样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你……”

“闭嘴——”林菲韵尖叫出声，打断许晴嘉的劝说，快速地靠近她并在她面前蹲下，用力地抓住她的手。使不出力的许晴嘉尽管不停挣扎也于事无补，只能看着那把锋利冰冷的美工刀往自己的手腕上用力一划。

“啊——”

“哈哈——”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林菲韵带着嗜血的笑容看着许晴嘉手腕上的血不停地往外流，看着虚弱的她慢慢地倒了下去。

然而，正当林菲韵要发出更为狂妄的笑声时——

“砰！砰砰！”

骤然，铁门和窗户发出巨大的响声，一瞬间，这间平房地动山摇般地崩坍，林菲韵也因来不及逃脱而跌倒在许晴嘉的另一边。

地震了。

不过片刻，这间平房就倒塌了，成了废墟。

而所幸的是，因为房子架构问题，所以哪怕平房塌了，但两人所处的位置也足以让她们逃过致命一击，即使被屋顶的沙石掩埋，也还尚存气息，只

是身子被困住，一时无法逃离。

等待，是她们唯一能做的事。

可是，对于林菲韵来说，她不是在等救助，她是在等眼睛半眯着的许晴嘉死去。

隔着一米的距离，林菲韵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许晴嘉脸上的表情，那极致的痛苦，仿佛给她带来了极致的快乐，她笑了起来。

“许晴嘉，你快点死吧。不过，我不会陪着你一起死的。我要看着你死，然后我再逃出去。哈哈哈！”

林菲韵碎碎念着，可忽然之间，她依稀听到了一声声呼唤——

“晴嘉！”

“许晴嘉！”

是方竞和贺定毅的声音！

声音忽远忽近地传来，带着些许焦急与害怕。

林菲韵安静了下来，恨恨地看着许晴嘉。

许是听到呼唤，许晴嘉半眯着的眼睛又睁了睁，可是当她努力张嘴想说话时，能做到的却只是轻轻嚅动嘴唇，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见状，林菲韵冷冷地笑了起来，低声说：“呵呵，你连求救都没办法，就乖乖地等死吧。等你死了，我就会求救，到时候，方竞来了，就只能挖出你的尸体而已。”

呼唤声越来越近，林菲韵紧紧盯着许晴嘉，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然而，让林菲韵意想不到的是，听到了呼唤，听到了声音就在废墟外，许晴嘉竟缓缓地动了动未被林菲韵伤害的左手，拿起身边的石头，靠最后仅存的意识用力地往林菲韵头顶的窗户扔过去，石头在林菲韵难以置信的目光下准确地落在窗户的防盗网上，发出“当”的一声，在宁静荒凉的环境下显得十分突兀。

林菲韵错愕间，连忙低下了头。

而许晴嘉已经昏迷了过去。

废墟外，紧张的两个人立刻就捕捉到了声响，随后循声找去。因许晴嘉被掩在大石块下，反而是林菲韵露出了脑袋和手，两个人便将她误认为是许晴嘉。

“晴嘉！”

顿时，方竞和贺定毅朝地上的人奔去，贺定毅开始搬石头，而方竞则去扶她。

“林菲韵？”

就在这一瞬间，方竞惊讶出声。

“晴嘉呢？告诉我晴嘉在哪里！”随后，他的第一反应是追问许晴嘉的下落。

而看着他，林菲韵看到了他眼里的恐惧、担心和绝望，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开心的，可是她笑不出来。仿若想证明什么，她用虚弱的声音问他：“如果，如果当初我没有放手，你会不会一直爱着我？”

方竞哪里有心思在意她的问题，只一遍遍地重复：“晴嘉在哪里？晴嘉

在哪里？”

咆哮声落罢，身后却传来了贺定毅的声音——

“在这里！”

回答了方竞的问题，贺定毅一边搬着石块，一边连声叫唤着：“晴嘉！许晴嘉！”

而同一时间，听到了贺定毅的声音，方竞放开林菲韵，转身一边呼唤着许晴嘉，一边加入了救援。

看着方竞，林菲韵恍惚明白，哪怕是许晴嘉死了，她也不会得到方竞。

有些人，有些情，一旦放手了，就再也寻不回了。

她默默地闭上了眼睛，意识开始模糊，想要挣脱黑暗的自己的心却清醒着。

而，咫尺间，方竞根本看都没再看她一眼。

半晌后，当许晴嘉的脸出现在他们面前时，无法抑制的泪水也从方竞眼中落下。

03

再次醒来，许晴嘉发现自己正躺在病房中，微微地眨了眨眼，眼中的景象并无变化，许晴嘉轻轻地松了口气，她的确被救出来了。

稍显迟缓地往左手边看去，竟然看到方竞坐在旁边，单手托着脸腮闭目

休息，许晴嘉露出甜蜜满足的笑容，趁机贪婪地打量着他的睡颜。

不一会儿，仿佛感受到许晴嘉炽热着迷的目光，方竞睁开了眼睛，目光自然地转至许晴嘉身上，视线也随即与她的对上。

转瞬间，许晴嘉在他的眼神中读出了担心、恐惧、怜惜以及欣喜交融的复杂情感，她不由得伸出左手轻抚他的脸。

“我，对不起……”虚弱温柔的嗓音让方竞心中一颤。

“对不起什么？”方竞伸手贴着她的小手上，稍待片刻，由于担心她会着凉，便把她的小手放在他的两掌之间。

“对不起，让你伤心了。”充满歉意的苍白脸蛋上，五官也纠结在一起，许晴嘉小声说道。

“我不接受道歉。”仿佛被看穿似的，方竞不自在地揉了揉眼睛，接着义正词严地说，“还我一个健康的许晴嘉便可。”

许晴嘉顿时红了眼眶，带着一丝哭腔柔声答应道：“好！”

日子在许晴嘉渐渐恢复中悄然流逝，舒子妍和贺定毅时不时便过来探望她，了解她的情况并陪她解闷。而这事也惊动了许晴嘉的父母，因此，方竞顺势也见了许晴嘉的家长，而一贯冷漠的他露出紧张无措的表情时，让提前收到消息躲在一边看热闹的舒子妍和贺定毅狠狠地乐了一把，爽快了一次。

事后，许晴嘉曾问过贺定毅，怎么发现她们在那里的。贺定毅丢了一个“你是白痴”的眼神给她，好像她问的话真有那么白痴似的：“林菲韵的手机可以定位。”

后知后觉的许晴嘉不禁感叹道：“感谢世上所有发明电子产品的科学

家，我爱你们！”

一天，许晴嘉眼神恍惚地盯着耐心地削苹果皮的方竞。她从清醒后，一直不敢问林菲韵的事，而林菲韵也再次成为他们之间的地雷，只是，这一次的理由大不相同。

她深知，方竞对林菲韵恨之入骨，特别是在这件事后，更加无法原谅她。可是，许晴嘉十分担心她的情况，毕竟，她也是因爱而恨，因妒而狠。何况，她一想起那天林菲韵的样子，就心软起来，忍不住担心。即使林菲韵一再祸害她，可是，她依旧无法冷眼旁观看她疯狂下去。

“别盯了，想问什么？想做什么？”方竞头也不抬，动作也未停顿，却如同有第三只眼睛，把许晴嘉的内心看得很彻底。

“方竞，我……我想去看看她。”许晴嘉怯怯地说。

“不行！”方竞的动作终于顿了下，接着无情地拒绝。

“她，她也是个可怜的人，不是吗？”许晴嘉哀声道，“她现在也已经一无所有了。而且，如果不是太偏激，她不会这样对我的，她也只是……也只是脑袋抽筋了而已。”

“扑哧！”听她用“脑袋抽筋”这样贴切却又好笑的词语来形容林菲韵，方竞忍不住笑了。抬起头，看着眼前属于他的善良好心肠的女生，他本想装冷漠拒绝的言辞却在见她扬起一抹讨好的笑容后荡然无存了。

真是拿她没办法。

差点被对方害死了，却还在乞求他让她去探望那个人。

随后，方竞轻叹了口气，妥协地说道：“好吧，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