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秘密是座孤独城

心里种下的秘密，不会发芽，不会开花，只会在心里渐渐筑成一座坚不可摧的城堡，别人进不去，自己出不来，最后只剩孤独在余下的时光里如影随形。

01.

也许好奇心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它勾引着人内心深处躁动的灵魂，如果看不到最后的结局，终究会贼心不死地要一个结果。

骆沧从来都没有过这样强烈的好奇心，因为他对任何人和事的态度都是漠不关心的，他从小就被很多关爱和宠溺包围着，所以他不需要付出努力就可以得到全部，从来不需要自己去探寻。

宋双叶是他世界里的一个意外，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就结下梁子的女生，居然可以在他心上留下那么深刻的烙印。

关于她的一切他都很好奇。

为什么她会和传言里的那个季家大小姐判若两人？

她和季桑醒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为什么自己总是可以在他们的眼睛里看到不一样的亲昵？

这些问题最近一直都在困扰着他，原本热衷的游戏、派对全都被放在一边。以阿K为首的狐朋狗友不止一次打来电话约他一起出去，但他就是打不起精神。

最后，骆沧还是用钱解决了自己的问题，他请来了私家侦探。这个侦探外号李敢死，过去专门服务于骆立旬，大部分时候都是进行商业信息调查，能力很强。骆沧知道，自己老爸看中的人从来都不会出错。

事实证明，李敢死的确有一手。在骆沧把任务交给他的第三天，他就传来了回复，因为事情比较复杂，他带了资料约骆沧在一家咖啡厅见面。

李敢死是个长相精明的中年男人，面前摆着厚厚的一沓资料。看见骆沧过来，他脸上马上就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目光里透出一丝狡黠的意味：“骆少爷，这次我给你的消息，绝对劲爆。”

骆沧知道，李敢死虽然办事靠谱，但总是喜欢额外揩油水，便也没有跟他讨价还价的意思，在他对面的位子上坐下来，神态惬意：“我今天只带了支票，要加多少钱你可以自己填，不要卖关子。”

“是，是，我怎么敢跟骆少爷卖关子呢？这不是在太岁爷头上动土吗？给我几个胆我也不敢啊。”李敢死连忙赔笑，然后从那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里抽出了一份文件，“骆少爷，这一次你叫我查的人，还真的是很有料，这剧情都够拍一部韩剧了！”

骆沧接过那份文件，最上面的那几个大字瞬间就吸引了他的目光：“收养？”

李敢死点点头，点燃一支烟：“对，季松河的老婆生完儿子之后不久就得病死了，季桑晴根本不是季松河亲生的，而是从孤儿院领养来的。”

骆沧的脸色又沉下去几分，季桑醒和季桑晴之间是没有血缘关系的，这就能很好地解释她看着季桑醒时的那种眼神了。

可是，还是说不通。这份收养文件上面的收养日期是十年前，如果季桑晴十年前就被收养了，那个时候她还是个孩子，要被培养成大家闺秀应该是很容易的事情，从之前的传闻来看，季家应该是很重视季桑晴的教育才对。那么，为什么现在的季桑晴看起来完全不像知书达理的名门闺秀？

他看得出来，他生日派对那天她说自己脚受伤了，其实根本就是骗人的。她的脚没问题，可她穿着高跟鞋入场时的别扭样子分明就像一个从来没有穿过高跟鞋的新手。

但是，像季家那样的家庭，女孩子早早就会进入社交圈，参加各种宴会不可能不穿高跟鞋。

这就好像一个厨师不会拿锅铲一样奇怪。

看到骆沧脸上一片疑云，李敢死脸上又露出了几分笑容，他从袋子里掏出了一沓相片：“其实，在调查季家的时候，我还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

骆沧从他手里接过照片，发现上面的人是季松河。

“我发现季松河经常去医院探望一个病人，你知道的，像你爸和他这样的大老板，日理万机，时间是最宝贵的，但是我跟踪他两天，他去了医院三次。”

“他去看谁？查到了吗？”

“查到了，这张照片才是重点，我托关系让看护她的护士帮忙照的。”他拿出纸袋里最后一张照片，放在骆沧面前。

骆沧接过照片，只看了一眼，脑袋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刺中了一样，无法思考了。病床上躺着的女生虽然消瘦了些，但是和学校里那个“季桑晴”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李敢死就像是个说故事的人，很好地把握住了叙事节奏，见骆沧惊讶不已，他紧接着又抽出了一份资料递到他眼前：“看到照片之后我就掉转方向去查了一下季桑晴被收养前生活的孤儿院，结果发现，原来她还有个孪生姐姐叫宋双叶。”

看着资料上那张红底照片上微笑的脸，骆沧确定，这个才是他认识的季桑晴，不，应该是宋双叶。

他真的觉得有些可笑，他居然到现在才知道她真实的名字！

她居然一直在用别人的身份生活？

02.

几乎是在骆沧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他已经让司机把车开到了孤儿院。他事先并没有打过招呼，所以管理人员出来跟他交涉。但是，他只是提了一下宋双叶的名字，对方强硬的态度就有了变化。

“你是双叶的朋友？”对方有些迟疑地看着他。

他点点头：“算是吧。”

对方点了点头，露出一个有点无奈的笑容：“双叶是在这里待得最久的孩子，我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但是我很少听她说有什么朋友，看来这次出去她过得还不错……”

骆沧打断了对方的话，直接说道：“我想见见院长。”他点了点头：“好，我带你进去。”

骆沧被工作人员带进了院长办公室，一路上他看到了很多孩子。一部分健康的孩子正在嬉笑打闹，而剩下的一部分天生残疾的孩子孤零零地坐在角落里，静静地观望着。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有那么多孩子，这座大楼却让人感觉很冷。

被亲生父母丢弃的悲伤实在太过深刻，也许是足够铭刻一生的痛苦。

初中的时候，骆沧为了完成学校布置的硬性任务来过孤儿院做义工，但是他一直都很叛逆，他不喜欢那些冠冕堂皇的救助。他总觉得，所谓的献爱心不过就是在跟那些处于痛苦之中的人炫耀自己的幸福，不过是施舍，不过是践踏那些人的自尊。

而宋双叶，就是在这样的地方长大的，在别人或同情或嘲讽的目光里长大的。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她和流浪动物在一起的时候会显得那么柔弱，那么无助，好像只要一阵风就可以把她吹散。

他也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她会那样浑身带刺，那样戒备，那样不安，那样孤独。

因为一直以来，她都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啊，她没有人可以依靠，没有人疼爱，没有人关怀，她只有一个唯有自己的小小世界。

他忽然很想抱抱她，很想告诉她，接下来的日子，就让他来守护她吧。他愿意成为她的避风港，愿意为她承担一切。

院长年纪已经很大了，戴一副老花镜，头发斑白，看到骆沧进来，似乎有点意外。

带骆沧进来的工作人员对院长解释：“他说自己是双叶的朋友，我就带他来找你了。”

院长摘掉眼镜，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一番骆沧，眉心微微拧成一个结，目光里透出一丝犹疑：“你是双叶的朋友？”

骆沧走到办公桌前的转椅旁坐了下来，神情里已经没有了平时的玩世不恭，目光沉甸甸的。沉默了片刻，他才点点头：“对，我是她现在的朋友，我想了解一些她过去的事情。”

院长看起来还是有些不放心，上下打量着他：“你为什么想了解她的过去？我怎么能相信你不是想伤害她？”

院长的确有他的担忧，从孤儿院里走出去的孩子，很大一部分都把自己的过去当成一道伤疤，伤口一旦被揭开，就是沉痛，鲜血直流。

更何况，宋双叶是里面最特殊的，现在她在季家的生活他也有所耳闻。虽然这已经不在他的管辖范围内了，但他还是本能地想护着她，一个完全陌生而且看起来也并不是那么善意的人突然问起她的过去，这让他生出了戒心。

骆沧想了想，眉头微蹙，本来想掏出口袋里的支票，但还是控制住了自己这下意识的想法。过去用钱解决问题已经成为习惯了，但是此刻如果用钱解决问题，只会让院长觉得他图谋不轨吧？

所以他索性端正坐好，摆出正经的姿态，一脸诚挚地说：“我是真的想了解她的过去和她在这里的生活。她现在挂着别人的名字过得很累，所以我想帮帮她。”

院长叹了口气，镜片后那双苍老的眼睛投射出凝重的目光，声音有一种经过岁月洗礼之后留下的独特的沧桑的味道：“双叶是在这个孤儿院里待得最久的孩子，最开始的时候，她比别的孩子都开朗，和妹妹双茵在一起的时候也特别有姐姐的样子，凡事总是护着双茵……后来双茵被季家收养，她因为这样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看得出来，她在生气双茵不回来看她……”

院长苦笑：“真没想到，明明从生下来开始就一模一样的两姐妹最后居然过上了完全不一样的生活，可能真的是造化弄人吧。双叶这孩子其实一直都挺坚强的，只是自尊心也强，一直都活得很努力，也很辛苦……”

院长断断续续地说着，骆沧一直安静地听着。

他从来没有那么认真听人说过什么事情，但是现在，他似乎一点都不知疲倦地听着院长往下说。

他在听她长大的经过，听她做过的傻事，听她受过的伤，仿佛也经历了一遍她的成长过程。

宋双叶，这些年，你都活得很辛苦吧？

这样一个人走过沧桑，真的很孤独吧？

你会不会渴望有个人陪你？

03.

与此同时，宋双叶又去医院看了一趟季桑晴，她的气色很好，也乐观了很多。医生说自从上次她来了之后，季桑晴对待病情的态度有了很明显的转变，求生欲望明显更强烈了。宋双叶没敢在病房里待太久就退了出来。

她不敢看季桑晴的双眼，看到季桑晴那双充满想要活下去的欲望的眼睛，她就会从内心深处觉得自己是个让人痛恨的自私到底的浑蛋。

因为，她还没有勇气说破一切。

不知不觉，她又走到了老操场。还没有到她喂食的时间，所以只有几只流浪猫徘徊在垃圾桶旁翻找残羹剩饭，像是打算先垫垫肚子。还有一只流浪狗舒舒服服地躺在她和季桑醒一起做的窝里，看见她便懒懒地摇了摇尾巴。

宋双叶走过去，它们也不跑，过来亲昵地蹭蹭她的裤腿。她本来想和它们在一起安静地待一会儿，平复一下内心翻涌的情绪，只是一转身，她便看到了老槐树后面站着的人影，而他正好侧过头来，目光锁定在她身上。

是骆沧。

他看着她的眼神很复杂，那种复杂让她觉得心里很慌，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她总觉得会有事情发生。

骆沧朝宋双叶走了过来。

他就那样看着她，眼里的神色让人看不清楚，他微微弯了弯嘴角，露出了一个得胜的笑容：“宋双叶，你看，你这么努力想要隐瞒，最后我还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宋双叶”这三个字从他嘴里蹦出来时，她的脸色瞬间变得一片苍白，就连呼吸都凝滞了。这证明，骆沧已经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知道了一切。

骆沧还是那样波澜不惊地看着她，眉心微微拧着，眼神看起来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宋双叶，你这样当季桑晴有意思吗？你这样顶着别人的名字过着别人的生活有意思吗？”

宋双叶慌乱地答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说完她转身想要逃跑，可是手腕被骆沧用力地一把扣住了。

骆沧的眼睛里燃烧着浓烈的火光。

她感觉被他的目光烫到了，瑟缩了一下，但还是紧紧咬牙死撑：“骆沧！拜托你不要再管我的事情了好不好？我是谁，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现在这样很好！”

骆沧还是用力拽住她的手，硬把她拉到自己面前，逼迫她看着他：“很好？对着流浪猫流浪狗哭很好？还是害怕出糗坐在钢琴前冒冷汗发抖很好？还是说跟一个把你当别人疼的哥哥在一起很好？宋双叶！你什么时候才能醒醒？你现在过的生活都不是你自己的，你明白吗？”

有那么一瞬间，宋双叶停止了挣扎，半天没有说话。

骆沧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好像一把锐箭，狠狠地戳在她心上。因为他说的都是真的，也是她自己心里万分清楚的事实，她根本无力反驳。她知道自己现在做的事情都很傻，都是错的。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

宋双叶的眼眶红了，只是眼泪一直含在眼眶里，没有流出来。她也不再逃避骆沧的目光，而是看着他，哽咽道：“骆沧，算我求求你好不好？先不要告诉别人这件事……迟早有一天我会自己说出来的，给我一点时间……”

“你打算要多少时间？”骆沧的眼睛里已经跳动起了怒意，他实在不明白，那个被他整得很惨也不会哭，总是和他针锋相对的宋双叶为什么在这件事情上会那么软弱。他实在不明白。

宋双叶还是那样定定地看着他：“我不知道，但是我会说的，一定会！”

骆沧冷笑：“你是为了季桑醒才这样的？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你不是季桑晴，就是为了不让季桑醒知道，对不对？你怕你在他眼里变得什么都不是，对不对？宋双叶，你这个孬种！”

宋双叶意外地没有反驳，反而承认了：“对，没错，我就是喜欢季桑醒，我就是不想离开他，所以我才要演季桑晴！我就是孬种，我就是不敢让别人知道真相，我就是害怕在他眼里变得什么都不是，就是怕他会恨我……”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她只是在拖延时间而已，一切故事都会有该有的结局，她应该有的结局就是淡出这些人的世界，回到她孤独的城堡里，继续在一片雾霾里独自前行。

季桑醒是她的命运，却不是能够陪她度过剩下人生的人。

宋双叶这样坦然的承认，反而让骆沧胸腔里燃起了一股莫名的怒火。他生气了。

他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生气过，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嫉妒过。过去他对谁都不曾用心，多的是人对他死心塌地，把他奉若神明，所以这种感觉他根本没有机会体会。

她是他第一个这么在意的人，但是她居然完全无视他的所有付出，全心全意喜欢着另外一个人，这让他实在无法接受。

走出孤儿院的时候，骆沧还在想，要保护她，给她温暖，别再让她自己一个人躲着哭了，做她的依靠。可事到如今，他才发觉自己做不到。一股力量在疯狂地把他往另一个方向推，最后总是对她造成伤害。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话已经冲出口了：“宋双叶，如果你不想让我把这件事告诉季桑醒，那我们就做个交易吧。”

如果现在他的面前有一面镜子，也许他可以看见自己脸上略带狰狞的笑容。

宋双叶面色苍白，她找不到拒绝交易的理由和立场。

最后骆沧弯了弯嘴角：“做我女朋友，明天就去学校公布。”

宋双叶终于体会到一种心情，叫作心如死灰。

04.

宋双叶和骆沧两个人之间的流言蜚语本来就已经尽人皆知，不少人都在背后揣测他们之间的恋情到底有几分是真。但他们两个当事人总是一再澄清、冷战，在短短的时间里已经分分合合好几次。

然而这一次，骆沧是带着宋双叶走上讲台，向全班公布他们两个的恋情的，这一段流传已久的绯闻终于落实。男生们都会心一笑发出热烈的欢呼声，女生们则嗤之以鼻，也有一部分暗恋着骆沧，本来还抱着一丝渺茫希望的女生脸色都变了。

自始至终，宋双叶都像在陪演。她很想让自己置身事外，很想现在站在风口浪尖的人不是她自己。

但是事实上，她现在真的是走在刀尖上，一双双充满怨恨的眼睛全都紧紧盯着她。

其实她一直都有一种感觉，骆沧根本就是故意的。也许是因为她对他的不在乎、不关注刺伤了他的自尊心，所以他才会像现在这样疯狂地拉她下水。

她不觉得这是喜欢，也许骆沧自己本身也弄不清楚自己的心意，就这样对她死缠烂打。最后不过是两败俱伤的结局，有什么意义呢？

最后，因为有人告发，两个人都被叫到了教务处，两个人的家长再一次被叫来了。

骆沧那边来的是骆妈妈，她刚从国外旅游回来，进门就是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紧接着才突然反应过来似的收住口改用中文：“老师，不知道我儿子又惹了什么祸？”

教务处主任脸色黑得就像锅底，一直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我教了那么多年书，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学生！你还是把他领回家吧，我们学校教育不了了！”

骆沧双手枕在脑后跷着二郎腿，一脸无所谓地道：“老妈，没什么事，我就是抢校长话筒宣布我谈恋爱的事情，我觉得也不过分啊，反正话筒是学校公共设施，校长能用，学生就不能用了吗？好歹我们也是交了钱的呀。”

骆妈妈脸色瞬间就变了，一巴掌拍到他后脑勺上：“我这些日子不在，你小子胆子变大了是吧？你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你说！你翅膀长硬了不服从管了是不是？我现在就打电话给银行，马上把你的信用卡停了！我看你怎么嚣张！”

骆沧一听到“信用卡”三个字，脸色就变了：“妈，我们有话好说，这么小的事情不至于要停我的信用卡吧？”

骆妈妈狠狠地拧住他的耳朵，把他从沙发上拎起来：“走，别在这里给我丢人现眼，回去好好教育教育你，我看你还敢不敢给我造反！”

骆妈妈临走前，还不忘回过头来递给教务处主任一个抱歉的眼神：“孩子我就先带回去了，保证教育得妥妥的，老师你尽管放心。”

教务处主任看着这一幕，很多想要开口训斥的话都训斥不出来了，半晌也只能沉吟着点了点头：“如果他还是这个样，可以让他不用再回来了。”

骆妈妈连连点头：“当然的，当然的。”然后又看了一眼站在一边一直没有坑声的宋双叶，叹了一声：“小丫头是挺漂亮的，怎么就看上你了？”

宋双叶见状，差点笑出来，但是很快笑容就僵在了嘴角，因为骆沧母子刚刚出去，季桑醒就出现在门口，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就好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阴沉沉的，气压低得让人快透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