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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你是我的天下无双

第九章 你是我的天下无双

书名:亲爱的小孩作者名:奈奈本章字数:10370更新时间:2023-12-27 20:34:58

夏蝉在树梢唧唧鸣叫,成团的泡桐花开成了海,你站在我面前,眉目好似一幅画。

你朝我摊开掌心,我的手落上去,飓风瞬间来袭,于是我努力抓紧,却只抓得住一片错落时光的叶。

【一】

我和叶凌凡不欢而散,在除夕夜清冷孤寂的月光里,我们同时转身,向着不同的方向离开。

我想叶凌凡是真的生气了,但这样也好,我不想再给自己伤害他的机会,因此走得十分决绝。

第二天一早,我便回了榕城。我换了手机号码,搬到了学校旁边的出租屋,过起与世隔绝的日子。

我固执地认为,只要这样,我便会淡忘那些事、那些人。那些出现在我生命里伤害过我或是被我伤害的人,我会努力忘记他们,然后做普通又平凡的夏北北,在不久的将来,也许会过上幸福又美满的生活。

时光像划过天空的流星,一转眼,那些光阴便飞逝而去。

三月草长,四月莺飞。

很快,榕城最美的五月就来了。

不过短短两个多月,我好像早已忘记那些爱别离苦,周末的时候也可以像别人一样,耐心地化一个淡妆,穿上漂亮的衣服,约同学去逛街吃饭,开心又快乐。

直到那一天,偶然遇见林修歌,我才知道,我之前所做的那些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那个阴沉的傍晚,我刚走出学校大门,硕大的雨点便砸了下来。我冲进对面的茶馆,不经意地瞥向镂空隔断包间时,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透过雕花镂空的包间隔断,我看见林修歌那张英俊消瘦的侧脸和那双不染尘埃的眸子。我不敢动,怕他发现我,更怕他发现了我却无动于衷地将目光移到别处。

我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然后,我就听见了那个让人记忆犹新同时也令人恐惧的声音。

我听见那个坐在林修歌对面背对着我的男人说:“臭小子,既然你这么怕我找那个姓夏的丫头,那你就该老老实实地每个月按时交钱给我!”

是那个打敲诈电话的人!

我像断了电的机器人,愣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50万,我答应你分期付款。但是,如果你敢耍滑头……”那人故意停顿了一下,而后将恶毒的话说出来,“那我就不只像今天这样,只是来姓夏的丫头学校周围转一转了。”

“你敢!”林修歌疯了一般隔着桌扑向那人,揪住那人的衣襟,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敢动她,我就跟你拼命!”

“哎哟,我好怕啊!”那人阴恻恻地笑道,“这么多年,你还是没有长进啊!当年,我想把那丫头拿去换钱的时候,你小子好像也是这样要跟我拼命。反正当年已经被你打晕过一次,现在还会怕吗?我就奇怪了,你跟那丫头到底什么关系?你要这样护着她。”

“我跟她没关系。”林修歌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我只是觉得,这是你和我之间的事,不需要牵连到她。”

“哈哈,小子,你是骗不到我的。”那人意味深长地说道,“谁会为了一个没关系的人拼命呢?”

“因为我欠她的,所以我不准你碰她,就是这么简单。”

那人笑嘻嘻地问道:“如果我偏要碰呢?”

林修歌冷冷地说道:“那我们只好鱼死网破了。”

“好一个鱼死网破。”那人沉吟着,突然笑起来,“一个月后,我要看到钱,否则我就只好找那丫头……你也不想我去烦她吧?那就想办法弄到那笔钱,否则……”那人说完,站起来准备走。

我的思绪一片混乱,仿佛被人打了无数个结,满脑子只剩下四个字——鱼死网破。

心里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慢慢苏醒,直至叫嚣、呐喊:“我不要林修歌跟别人鱼死网破,我要他好好活着。哪怕他不爱我,哪怕他跟别人幸福美满,我也要他活着,好让我知道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那个我爱过、恨过的人真实地存在着,这样就不会太孤单。”

我想要冲进包间,跟那个人说,不管是50万还是多少,我来给,只请他以后远离我和林修歌。

然而,我刚跨出一步,便听见林修歌说:“爸,算我求你了行吗?”

林修歌低着头,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卑微乞求的声音是那样清晰。

我与林修歌相识这么多年,第一次听见他这样低声下气地求人,却是为了我。

我听见他叫那人“爸”。

我怔住了,久久都不能回神。

那些回忆像山洪一样汹涌而来,几乎快要将我淹没。

“当年林修歌可是为了救你而打伤人离开的。”

那一天,阿蛮说:“我就知道,苗小禾,你一定不会信的,但我还是要说。你记得当年那晚屋子里趴着的那个中年男人吗?他想把你带走卖给人贩子,林修歌为了你,才失手打伤了他。”

那时候,我觉得阿蛮不过是为了让我救林修歌而编了个故事,因为我觉得阿蛮的故事疑点太多。

可是现在我终于明白,阿蛮的故事其实没有任何破绽。

因为那个中年男人是林修歌的爸爸,所以他当然知道我在林修歌家。因为他是林修歌的爸爸,所以林修歌不能报警,只能选择……

真相不是“当年林修歌为了救我而打伤人离开”,而是“为了救我,林修歌选择反抗他的爸爸”,这对于一个当时只有14岁的孩子来说,需要多大的决心与勇气呢?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曾经林修歌为了我也是拼过命的。

泪水慢慢地从我的眼角滑下来的时候,我听见林修歌说:“爸,小时候,您喝醉了酒,骂我打我,我从来没有还过手,因为您是我爸爸。您不让我上学,让我打工给您赚酒钱,尽管我是那么喜欢上学,但我仍然什么也没说,还是因为您是我爸爸。我从小就没有妈妈,您是我唯一的亲人,您怎样对我都可以,因为那时候我觉得我一个人过什么样的生活都可以,只要您开心就好了。可是阿蛮和苗小禾不一样,我一个人过那样的日子就可以了,我不要她们跟我一样。所以,如果您要动阿蛮和苗小禾……”林修歌轻轻吸了一口气,抬起头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有谁要动阿蛮和苗小禾,我就是死也不会同意!我真的会跟他拼命,即使那个人是我爸爸!”

对面那人却冷笑道:“你知道我的手段吧?”

“您是我爸啊,我当然知道您的手段有多狠。我也知道,您现在是要50万,将来会要更多,不会停下来的。”林修歌突然笑起来,又是那种玩世不恭、无所畏惧的样子,“所以,我早就做好了用我一个人的命换她们两人一生平安的准备。这笔交易很划算,我一点儿也不吃亏,所以,不要再去纠缠苗小禾,不要再像今天一样出现在她的周围。如果您执意那么做,那么……”

如果不是今天听到这一切,我大概永远不知道他曾经为我付出过什么吧?

仿佛是被林修歌那无所畏惧的笑容刺痛了眼,我的泪水再也遏止不住,狠狠地流下来。在失声痛哭前,我跑出茶馆,在滂沱大雨里不顾一切地奔跑。

我不要林修歌知道我来过,我不要他知道我已经知道了这一切。如果他知道了,就不会接受我的帮助了。

雨水冲刷着我的脸,再也分不清哪些是泪水,哪些是雨水。

我在倾盆大雨里失魂落魄地行走,哭着哭着就想笑。大约这就是天意弄人吧,即便他曾经那样决绝地推开我,即便他如今已不爱我,可是仍然会为了我拼命。大概从此之后,我对他就怎么也恨不起来了吧。

可是,苗小禾怎么能不恨林修歌呢?

如果苗小禾既不爱林修歌,也不恨林修歌,那么苗小禾和林修歌就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我不要那样!

如果没有爱,也没有恨,那么我就要他亏欠我。

我要用我的成全,让他亏欠我一辈子,这样大概他就会永远记住我了吧。

【二】

雷声霹雳,如我早已暗暗下定的决心。

我拿出手机,迅速按下那一串手机号码,在等待接通的时候,突然意识到,原来即便我的新手机里没有存林修歌的号码,但潜意识里早已牢记他的手机号。

“喂……”隔着手机,林修歌的声音听起来遥远又空茫。

我捏紧手机躲进路边的屋檐下,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一点儿:“是我。”

“哦,苗小禾。”林修歌听出了我的声音,静默了一会儿,疏离地问道,“有事吗?”

“没什么事,只是想约你见个面。”我飞快地说道,“就明天吧,明天下午五点,清风广场的那个咖啡厅,我等你。”

我急着在他拒绝前挂断,他却突然提高音量叫我:“苗小禾!”

我迟疑地问道:“嗯?”

电话那头的林修歌仿佛松了一口气,轻声问道:“你要来看看阿蛮吗?”

我下意识地问道:“阿蛮?阿蛮怎么了……”

我突然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难道阿蛮已经严重到……

我捏紧手指,决然地说道:“不了。”

我屏住呼吸,雨声中,我听见手机那头传来林修歌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我忍不住解释道:“我不去看阿蛮,是因为我知道阿蛮宁死也不会愿意让我看见她现在的样子。”

“我明白的,苗小禾,你不说,我也明白的。”他说道,“苗小禾,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虽然我知道有点儿强人所难,但是……”

我打断他:“好,我答应你,明天五点,你来清风广场见我,我就答应你。”

电话那头的他突然轻笑起来,笑声温柔又好听:“你都没问我是什么事。”

“那么是什么事呢?”

“如果我不在了,请你帮我照顾阿蛮。”他说道,“苗小禾,这件事拜托别人我不放心。”

我紧紧地捂住话筒,终于泣不成声。

好好的,他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为什么会说他如果不在了这样的话?

我心里清楚地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他是下定了决心要去与人拼命。

我想起那时候他在短信里对我说过的一句话。

他说——

“这世上有那么多人,我却只剩下一个你可以依靠。”

我的眼泪无声又汹涌地流下来,我拼命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良久,林修歌迟疑地问道:“苗小禾,你还在吗?”

“在的……”我听见自己哭腔浓重的声音,慌忙解释道,“我感冒了,嗓子有点儿不舒服。”

在林修歌有所察觉前,我清清嗓子,飞快地说道:“我答应你,替你照顾阿蛮,但条件是,你明天五点必须来见我!那么,就这样。”

不等他回答,我决然地挂断电话。

大概这样他明天就会赴我的约吧。

只要他明天来赴约,那么一切就都还来得及。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不用去为了我拼命,他也不需要我替他照顾阿蛮,他只需要和阿蛮白头到老,带着对我的愧疚,记住我一辈子。

【三】

我在大雨里踟蹰而行,五月的雨水仍然有着意想不到的冷意。那种冷意仿佛自内心深处发出,再窜至四肢百骸,即便抱紧双臂也于事无补。

大约所有下定决心、意志坚定的人,事到临头也有害怕畏惧的情绪。

街道上空无一人,我蜷缩在小巷的拐角处,抖得不能自已。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轻轻的脚步声传过来,最终停在我的面前。

“你还好吗,北北?”那声音温暖如阳。

我抬头便看见努力微笑着的叶凌凡,他眸中的担忧是那样显而易见,但他脸上的笑容又是那样灿烂,仿佛遇见我,于他而言便是天底下最高兴的事。

我迷茫地摇头,将身体蜷缩得更紧,嘴唇抖得不能自已。

他背对我说道:“北北,如果不是今天值勤正好碰见你,我都不知道你过得如此糟糕。”

他说着,转过头来红着一双眼看我:“北北,离开我,你不是应该过得更好吗?”

我看着侧身站在我前面替我挡住风雨的叶凌凡,雨水不停地沿着他的制服帽檐流下来,渐渐模糊了他的容颜,他的声音却异常清晰。

叶凌凡俯身轻轻抱住我,他那样小心翼翼,仿佛我是一戳就破的泡沫。

他在我耳边轻声说道:“北北,你记住,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可以依靠我的。即便你在为另一个人伤心难过,你也是可以依靠我的。你大概会觉得那样对我不公平,可是我觉得能让你依靠是再开心不过的事。所以,你要记住,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是愿意为你付出一切的,不管你爱或不爱我。”

叶凌凡望着我,一脸笃定。

我刚刚停歇的眼泪瞬间又落下来,泪水慢慢模糊我的视线,我想起那时候的林修歌也是这样的表情。

那时候,他说为了我要与人拼命时,也是这样决绝又笃定。

我不敢细想,恐惧又绝望地闭上眼睛,紧紧抓住叶凌凡的手,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语无伦次地说道:“我什么时候都可以依靠你,对不对?那你帮帮我好不好?或者,你……你教我怎么做,怎么做才可以救他。我不要他死!我更不要他为我死!他怎么能为我死呢?他都不爱我,他怎么能为我死呢?他这样做,我以后……我以后还怎么恨他呢?如果我不能再恨他了,那么我还可以做什么呢?叶凌凡,你帮帮我啊……”

不知道是不是雨水太冷的缘故,我哆嗦着,抖得不成样子。

“好,北北,我帮你。”叶凌凡紧紧地抱着我,“北北,不管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他说得这样毫不犹豫,我就知道我不能再这样自私了。

我一把推开叶凌凡,用力地擦干眼泪,努力勾起嘴角,说道:“哈哈,叶凌凡,我逗你玩的,我的演技还不错吧?是不是骗到你了?你这样好骗,到底是怎么做警察的啊?你刚才说的,不管我要你做什么,你都愿意的。那你现在去那边的商场给我买一套衣服好不好?这雨水真冷,都冻哭我了。”

我滔滔不绝,叶凌凡怔怔地望着我。

我便催促他:“快去啊,你想看我被冻死啊?”

叶凌凡迟疑了一下,说道:“那你一定要在这里等我啊。”

“好。”我点点头。

他便迅速跑进大雨中。

我当然知道叶凌凡是不会这样轻易相信我的谎言的,但我也知道他不会拒绝我的任何要求。

倾盆大雨里,叶凌凡几次回头看我,我一直看着他消失在巷子的尽头,才迅速站起来,转身朝另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对不起,叶凌凡。

你说,我依靠你,于你而言是再开心不过的事,可我不能那么自私。

世间像你那样美好的男子,当然会得到上天的眷顾,没有我,自然会有胜我百倍的女子揩你的手,与你赴老。

【四】

第二天,阳光明媚。我镇定地吃饭、上课,告诉自己,不需要担心,那个计划万无一失。

下午临近下课的时候,我却莫名地焦躁不安起来。偏偏教授拖了堂,某种不好的预感劈头盖脸侵袭而来,我等不及,抓起书包不顾一切地冲出教室。

我赶到清风广场对面的马路时,已是下午5点15分,夹在人群中焦躁地等着过马路时,微微抬头,便看见了林修歌。

他站在对面的广场边远远地对着我笑。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落在他的发梢上,他身后是斑斓而绚丽的晚霞。他笑起来还是那么好看,我突然觉得悲哀。我想起叶凌凡要我做他女朋友的时候,也是这样笑的,眉眼弯弯,似艳阳里轰轰烈烈绽放的太阳花。

后来,很久之后,我仍然记不起来,那一天的变故是如何发生的。

我只记得,当绿灯亮起来的瞬间,对面广场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林修歌突然侧头神情紧张地盯着某一个方向,然后他迅速地转头看了我一眼。

很久很久之后,我仍然记得,那时他望向我的眼神是那样痛楚、错愕,依稀还夹杂着失望。

我愣在原地,看着林修歌朝我用力摆手,做着让我赶快离开的动作。

一切仿佛就是在那个瞬间发生的,林修歌挤过人群,拼尽全力朝我的方向奔过来。然后我便看见他身后不远的地方,五六个穿着警服的人从各个方向朝林修歌追过来。

我看见人行道的红灯亮起来,我看见林修歌被迎面而来的车高高撞飞,又重重落下,像断了线的风筝。

“哗啦啦”一阵风过,他的身后是漫天飞扬的白色油桐花,恍若皑皑五月雪,令人禁不住冷得发颤。

就在那个瞬间,我仿佛失去了听觉,耳朵里只剩下一片嗡鸣声。我立在人群里,心跳仿佛已经停滞了一般,喘不上气来。

仿佛慢镜头一样,我看见林修歌滚落在马路中间一动不动,血从他的嘴里不停地流出来。我看见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我看见他拼尽全力抬起头寻找着,然后他的视线落在我的身上。

他朝我的方向努力地伸着手,隔着熙攘的人群,长久地专注地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希冀与祈求。

我仿佛着了魔,失魂落魄地朝他走过去,有路人好心地拉住我。我想要叫他们松开我,我想要告诉他们那是我认识的人,那是我爱过也恨过的林修歌。然而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只能用力地摆脱那些拉住我的人,却重重地摔倒在马路上,疼得爬不起来。

我咬着牙,手脚并用地爬到林修歌身边,握住他的手的一瞬间,我看见他的嘴角微微勾起来,眸子亮得吓人。

他闭一闭眼,嘴唇努力张合着,仿佛急切地想要说什么。然而,血从他的嘴里涌出来,我听不清他说什么。

我俯身过去,将耳朵贴到他的唇边,然后我听见他用尽全身力气说:“阿……蛮,阿蛮……阿蛮……”

他每说一个字,血就从他的嘴里不断地涌出来,我一遍遍地擦,却怎么也擦不完。

我用力地点头,又点头,心里呐喊着: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替你照顾阿蛮,我知道的啊。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林修歌,我答应你,你放心啊。不不不,你不可以放心!你放了心,是不是就要走了?

我在心里撕心裂肺地叫嚣着,却张着嘴发不出一个音节。我只能点头,不停地点头。

林修歌望着我,眉眼弯弯地笑起来,他一直用力握着我左手的手慢慢垂落下去……

我瘫坐在地上,怔怔地望着满是鲜血的双手,不能自已地瑟瑟发抖。内心深处有个声音仓皇又绝望地呐喊,我紧闭双唇,将那些无望的呐喊吞没。

有人冲过来,从身后紧紧抱住瑟瑟发抖的我,是叶凌凡。

他说:“北北,北北,没事了,没事了。已经证实了,林修歌的爸爸就是我正在调查的当年那伙拐卖儿童犯罪集团中的一员,没事了,他以后再也伤害不了你了。林修歌可能……”

“是你?是你跟踪我?”我缓缓转过身,劈手就是一记耳光打过去,“你知道什么?是我妈妈,是我妈妈当年不要我了,林修歌怕我落在坏人手里才带我回去的!他从来没有拐骗过我,他也从来没有拐骗过任何人。他爸爸是做那一行的,天天往死里打他,他那时候才十来岁。就算是这样,他还是在我和阿蛮被他爸爸那伙人卖掉之前带着我们逃跑,你知不知道那么小的他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你们知道什么啊?你们认定他是罪犯,你知道什么啊?你什么都不知道……”我紧紧地拽住叶凌凡的衣襟,声嘶力竭地替林修歌辩解、澄清,仿佛那样,叶凌凡就会信我,仿佛叶凌凡信了我,眼前这一切从一开始就不会发生。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就算叶凌凡信了我,就算全世界都信了我,就算我说的都是事实,那又有什么用呢?

林修歌再也不会回来了啊!

这世上我最爱、最恨的林修歌,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五】

林修歌的葬礼在三天后举行,由我一手操办。

阿蛮仿佛消失了一般,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

林修歌在这个城市并没有朋友和亲人,真正出席葬礼的其实只有我一个。因此叶凌凡来帮忙时,我并没有拒绝,我想大概多一个人送林修歌也是好的。

我穿长长的白色连衣裙、黑色马丁靴,头发上别一朵特别刺眼的红花,以自己独特的方式来与他告别。

我站在一片林立的墓碑中,看着那长方形的冰冷石头上刻着林修歌的名字。从始至终,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即便林修歌离开的那一天,我亦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叶凌凡一直担心地看着我,我轻轻叹了一口气,抬头眯起眼看着天空,那里一轮艳阳高照。

不是阴雨朦胧,而是烈日当空,大概这样的天气,这样的葬礼才符合你不羁的性格吧,林修歌。

“北北!”叶凌凡轻声叫我的名字,“那天我跟着你,只是因为前一天你那样,我担心你。那些警察不是我带去的,而且他们也不是冲着林修歌去的,他们只是去抓捕林修歌的爸爸,谁知道……”

“我知道,那天我错怪你了,对不起。”

“北北,你有没有想过?”叶凌凡望着我,有些犹豫,最终他轻轻叹息一声,“你有没有想过,那天有没有可能林修歌的爸爸是要去挟持你,而林修歌是为了冲过去救你,才会……”

“我没有想过,我也不想去想。”我轻轻摇头,“这些已经不会有答案的猜测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只知道,林修歌在最后也只记得阿蛮。

我喃喃自语:“其实这三天,我常常在想,如果我不约他见面,他是不是就不会……”

叶凌凡沉默良久,轻声安慰我:“北北,谁又能未卜先知呢?我相信,如果你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你一定不会那么做的。”

叶凌凡的安慰是那样无力,我摇头说道:“不是的,那天是我执意约他去那里,他才会发生那样的事。”

仿佛急于解释什么一般,我看着叶凌凡,急切地说道:“他心里一定是怪我的吧,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天他冲过来之前看向我的眼神是那样痛楚、惊愕,甚至还夹着失望。他大概以为我也把他当成了嫌疑人,他大概以为警察是我叫去抓捕他的吧。可是叶凌凡,其实那天我是想趁约他的时候,偷偷从他手机里找到他爸爸的联系方式,我是想瞒着他,用钱或者其他方法让他爸爸不要再去威胁他。即使真的去跟他爸爸拼命,也应该是我去拼命啊。我不要他为我拼命,他又不爱我,他为我拼命算怎么回事呢?我其实只是想自己搞定这件事,却没想到……”

“北北,我知道,我知道。”叶凌凡紧紧地抱着我,“我想,他也知道的。”

我突然安静下来,大概他还是不知道的好,就像他曾经说过的一样,苗小禾和林修歌还是清清楚楚的好。

只有这样,天堂里的他才能一心一意地继续爱着他的阿蛮,而于我而言,不过是失去了一个曾经恨了很久的人。

那样,我才不至于痛彻心扉。

【六】

一个星期后,我通过叶凌凡找到了阿蛮。

我变卖了所有财产,替阿蛮还了所有欠款,并将她送入治疗中心。我原本打算此生再也不见阿蛮,但她以见我作为接受治疗的条件,我只得与她见面。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我花了整整一个小时化了一个精致的妆容,依约来到咖啡馆,阿蛮早已等在那里。

阿蛮还是那个阿蛮,漂亮、明艳,只是早已失去了那股盛气凌人的气势,仿佛一下子被掏空了灵魂,只剩下一个好看的空壳子。她眼神空茫地呆坐着,仿佛这世上的一切都已与她无关。

我走过去坐在阿蛮对面,她的目光慢慢落到我的脸上:“为什么要帮我?”

我面无表情地说道:“因为我答应了林修歌。”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阿蛮疯狂地扑过来,脸几乎要撞到我的脸上,她激动地质问我,“苗小禾,为什么不让我去死?我是要跟他一起去死的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就是见不得我死也要跟他在一起对不对?”

我毫不退让地逼视阿蛮:“阿蛮,你就是这样爱他的吗?阿蛮,我告诉你,他临死前都不能闭眼,为什么?因为他那时候还担心着你。你大概不知道吧?他那时候紧紧抓着我的手,不停地求我,求我替他照顾你。如果你真的像自己说的那样爱他,就遵照他最后的遗愿好好活着!”

阿蛮突然泄了气,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到最后,还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跟他在一起吗?”

良久,她突然抬起头来,死死地盯住我化了妆的脸,仿佛要用目光将我的脸灼出两个洞来,她的声音近乎癫狂:“苗小禾,你竟然不难过,你凭什么一点儿都不难过!”

我当然知道她指的是哪件事。我将妆容精致的脸凑到她面前,说道:“我为什么要难过?”

他爱你,你爱他,要难过也轮不到我。

“苗小禾。”阿蛮突然笑了,“你以为你骗得过我?你刚才那个眼神骗不过我,你明明是很在意的。”

“是吗?”我微微一愣,脱口答道,“我只是在意他误会是我报的警,我只是在意自己被冤枉,却没有机会为自己澄清。”没错,就是这样,只是这样。

阿蛮一针见血地说道:“可你瞒不过我的眼睛,苗小禾,你是爱着他的。”

“没错,我爱他,我承认我爱他。”我咬牙说道,“可是那又怎样呢?他又不爱我,所以于我而言,只是失去了一个我爱他他却不爱我的人;而你,你失去了一个彼此相爱的人,要难过也应该是你啊。”

我起身离开,却听见阿蛮说:“苗小禾,有件事我本来打算带进棺材里都不告诉你的,但是现在,我决定让你知道,林修歌喜欢的那个人一直都是你。”

放眼之处是白得刺眼的油桐花,明明是飞花,簌簌落下来却仿佛是冰冷的雪,冻住我周身的血液。

我缓缓转过身,看着阿蛮一张一合的唇,全身发麻,恍惚有什么妖魔鬼怪将从阿蛮的嘴里喷薄而出。

她说:“苗小禾,你以为林修歌为什么要把你‘卖’给夏家?你以为他是真的为了给我买那架钢琴?你以为他是真的因为负担不起我们两个人费用而嫌弃你拖累他?那不过是因为那时候他就知道你的脑子里长了瘤,他知道没钱给你治,你就只能等死,他知道那是唯一让你活着的方法,他知道只有将你‘卖’给夏家,你才会心甘情愿地跟着夏家人走。”

她说:“苗小禾,你以为我真的不想回到父母身边吗?即便夏氏夫妇从不曾对我好过,可他们后来还是来找我了啊!血浓于水,难道我就真的那么狠心不想回家吗?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林修歌求我,他跪下来求我。他说,只要我不揭穿,他什么都答应我,他答应我从此之后再也不去见你,他甚至答应将来要和我结婚。他说,如果你活不了,他也就活不成了。我不想他死,所以我只能答应他。可是现在,他还是死了。”

我仿佛听到左胸腔里“咔嗒”一声轻响,随后便是分崩离析、血肉横飞。

原来,我那颗固执的、自以为是的心,早在林修歌死去的那一天就已经暗生了如蛛网般不易察觉的细缝,如今这样的真相不过是灰飞烟灭前的轻轻一击。

我想,一起碎掉的一定还有我的泪腺,不然,为什么我的眼泪会一直流个不停?

林修歌离去后,很多时候我都以为我不再恨他。

原来,一直以来,我对他曾经的“背叛”还是心存一些怨恨的,而那怨恨成了镇住我心头疼痛的麻药。如今,怨恨弥散,药力失效,才知道痛彻心扉。

阿蛮逼近我,脸上是极尽癫狂的如胜利般的笑容:“凭什么只叫我一个人伤心难过?苗小禾,就算要下地狱,我也一定要拽上你。”

阿蛮终究是了解我的,她总是能这样一刀命中我的要害,令我万劫不复。

我将手伸进随身的提包里,紧紧握住那个粘得歪七扭八的小兔子发卡,发卡锋利的边缘深深割进肉里,我却并不觉得疼。

有温热的液体自指缝间流出来,像那些破碎的片断汹涌而来,将我拽进深不见底的修罗地狱。

“如果你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当年你就不会那么做了吗?”“也对,就算我知道结果是这样,当初我也还是会那样做。”

即使他知道是那样的结果,他知道那样做可能会让我的腿变成那样,他也还是会那样做,不是因为他狠心,而是因为他知道那是唯一能让我活着的办法。

他说:“苗小禾,我不后悔,这6年来,我从没后悔过。”

他不后悔,即便我那样恨他,那样折磨他,他也倔强地说他不后悔,因为他只需要知道我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活着就好,恨或不恨他已无所谓。

“林修歌,你有多喜欢我?”

“是你无法想象的喜欢,苗小禾。”

我现在终于知道你说的“无法想象的喜欢”究竟是有多喜欢了。可是,林修歌,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好让我告诉你,我也同样喜欢着你。

“那是多喜欢呢?如果没有了我,你还能活吗?”

“可以活的,只是那样一个人活着,好像也只是不死而已。”

“那就够了啊,苗小禾。至少我们曾经互相喜欢过,那就够了啊,苗小禾。”

那天,他立在沙滩与海浪的交接处,白衬衫、黑裤子、红色的帆布鞋。那并不是什么巧合,也不是所谓的只剩下红色的鞋子,而是因为他一直都记得很多年前我跟他关于大海的约定。

林修歌,怎么办?

我终于知道你一直爱着我,却是在你离开后才知道的。

这世上最残忍的事,不是我爱他,他却不爱我;而是我爱他,他亦爱我,我却在他离开很久以后才知道。

我捏紧发卡,鲜红的血便一滴一滴从指尖落下来,迅速隐没在厚厚的地毯里,无声无息。

我怔怔地看着小兔子发卡,想起12年前的那个5月,满树的油桐花像积在枝头的雪,连绵不断,染白了一整条夕阳下的街道,他站在夕阳的余晖中,看着我眉眼弯弯地笑,我将手递进他的掌心里,他便紧紧握住,仿佛握住了一整个世界。

林修歌,是你吗?

我茫然地像12年前那样伸出手,紧紧握住,努力抓紧,却只抓住一片错落时光的落叶。

林修歌,往后的时光这样漫长,我要怎样才能忘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