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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们的故事

第一章 我们的故事

书名:亲爱的小孩作者名:奈奈本章字数:8457更新时间:2023-12-27 20:34:58

听说,每一个千疮百孔的故事往往都有一个单纯美好的开头。而关于我们的故事,开头是这样的。

【一】

被14岁的林修歌捡到,是在我8岁那年的5月,满树的油桐花像积在枝头的雪,连绵不断,染白了一整条夕阳晚照下的陌生街道。

我将那些大簇的白色花朵想象成甜软的棉花糖,痴痴地抬头望着,垂涎欲滴。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视线里已经失去了妈妈的身影。

我哭得声嘶力竭,林修歌就在这个时候走过来,用力地拍了一下我的头,像背台词一样说道:“喂,小孩,我家有很多很好吃的糖果,还有很多很漂亮的裙子,你跟我回家,我们吃完糖,换一套干净的衣服,我就带你去找妈妈,好不好?”

我暂停了哭泣,抬头看了看渐渐幽暗的巷子,再看一看夕阳最后一丝光晕里林修歌纯真无害的脸,最终抽噎着点头,将小小的手放到他的手心上。

林修歌骗了我,根本没有好吃的糖果和漂亮的裙子。

在那个破旧的简易房里,只有一个跟我差不多大、五官还有些神似的叫阿蛮的女孩,她用充满敌意的眼神望着我。

大概正是因为这种极不友好的见面方式,注定了后来我和阿蛮爱恨交织的一生。

那时候,林修歌告诉我,阿蛮和我一样也是在桐花巷走丢的小孩,但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事实并不像林修歌所说的那样。

第一次见到阿蛮时,她的表情那样凶狠,仿佛要吃人一般,我立刻吓得啜泣起来。

她冲着林修歌气呼呼地喊道:“包子呢?你说会带肉包子回来,肉包子呢?”

她一遍遍地质问,林修歌终于不耐烦起来,转过身一把扯下我头上的发卡扔给她。

阿蛮立刻将发卡掷到我脸上,说道:“什么破玩意儿!我要肉包子!肉包子!”

发卡狠狠地滑过我的右眼,落在地上,四分五裂。我愣了一下,然后像头发了狂的小兽一样冲过去将阿蛮撞倒,两个人坐在地上互相撕扯着头发,用腿踢着对方,哭得惨绝人寰。

我和阿蛮的水火不容便从那一刻开始。

林修歌像老鹰抓小鸡一样一手一个将我们拎起来的时候,阿蛮还红着眼咬着我的小腿。但是当林修歌淡淡地说“阿蛮,信不信我将你换成肉包子”时,阿蛮就乖乖松了口。

我疼得呼天抢地,林修歌瞥了我一眼,说道:“你也一样,再不闭嘴就把你换成肉包子。”

我被他眼中突然闪过的一丝狠厉吓住,怕他真的将我换成肉包子,便忍住眼泪,哽咽着将身上仅有的5块钱贡献出来。

林修歌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就多了4个馒头和3个肉包子。他自己只留了一个馒头,将其余的分给我和阿蛮。阿蛮像饿了800年,转眼两个肉包子就进了肚。

阿蛮狼吞虎咽的时候,林修歌咽口水的声音清晰可闻。我将包子递到林修歌的面前,他抬起头来,目光却一刻没有离开过我手里的包子,说道:“死丫头,给你你就吃。”

“我不叫死丫头,我叫苗小禾。”我摸了摸咕咕直叫的肚子,“还有,我不喜欢吃肉包子。”

然后,我看见林修歌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他的眼睛居然是弯弯的,像月牙儿。

我安下心来,心想,他吃了我的肉包子,应该就会帮我找妈妈吧。

【二】

大概是太累了,那一夜,我靠在简易房脏兮兮的墙壁上,居然睡得很香,以至于半夜突然响起的叫骂声将我吵醒之后不到两秒,我又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恍惚中,耳边不断传来摔打声和中年男人含糊不清的叫骂声,隐约还夹杂着林修歌隐忍的求饶声。

过了很久,一切仿佛忽然静止下来了,然后便是阿蛮惶恐的尖叫声和重物坠地时闷闷的声响。

我惊醒过来,刚要叫出声,阿蛮便捂住了我的嘴,她用一双乌黑的眼睛瞪着我。

林修歌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下意识地松开手,手里的酒瓶便“当”的一声落在地上摔碎了,惊得我差点儿跳起来。

房间里弥漫着恶心的酒味,黑暗的角落里,看不清面目的邋遢男人脸朝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熟睡了。

阿蛮从惶恐中回过神来,跳起来捡起中年男人身旁的钥匙,飞扑到床边的书桌前,打开抽屉的锁,翻出一沓钱来,塞到失神的林修歌手里。

“走,快走!”阿蛮拽着林修歌,语气急切又坚决地说道,“趁他昏睡过去,我们赶紧走。”

我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但我深切地感受到了他们的恐惧。

我不敢发出一丁点儿声响,虽然不知道他们在害怕什么,但是短时间的相处让我明白,能够让林修歌和阿蛮这样的人都害怕的东西一定是很可怕的。

我甚至感觉到林修歌握着我手腕的手在微微发抖,我不解地看着异常安静的阿蛮,阿蛮却只顾盯着林修歌。林修歌的脸色惨白,他抬起头有些迷茫地盯着天花板。

足足过了半分钟,他才徐徐吐出一口气来,仿佛做了一个天大的决定似的,俯下身来,用轻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对我们说:“我现在就带你们去找妈妈,好不好?”

说完,他便笑起来,是那种无声的咧开嘴露出牙齿的笑容,仿佛这一笑之后,于他而言,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烦恼。

我看得愣住了,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林修歌已经一手牵着我一手拉着阿蛮,冲进了无边的夜色里。

逃亡便是从那夜开始的。

漆黑的夜,仓皇的奔跑,彼此间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声,仿佛用滚烫的烙铁烙印在记忆的最深处,许多年后,经久不去。

记忆里,那夜的风声一直未停,像是有谁躲在黑暗的地方凄厉地哭。

林修歌紧紧地拉着我和阿蛮的手,在黑暗里跌跌撞撞,狂奔不止。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跑,也不知道他这是要带我们去哪里,在我有限的词汇里,只能找出一个字与眼前的情形相匹配,那就是“逃”。

可是我们,或者说林修歌和阿蛮,为什么要逃?

我不懂,但我只能跟着林修歌一起跑,因为他修长的手指一直牢牢地钳住我的手臂,他那么用力,我几乎是被他提着在奔跑。

因为他专挑黑暗的地方走,有好几次他差点儿跌倒,却始终没有放开我和阿蛮的手。

终于,远处出现一点儿昏黄的灯光,借着光,我看见白天的那条巷子,白色的花瓣纷纷扬扬,就像落雪。

那条巷子就快消失在视线里时,我不再往前跑。我甩开林修歌的手,迎着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潜意识里知道,倘若离开走失的这条巷子,从此就再也回不到妈妈身边了。

“我不走,我要在这里等我妈妈。”我耍赖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我腿疼,跑不动了。”

林修歌用力拉扯我,想把我从地上拉起来,他耐着性子说道:“你先跟我走,回头我保证帮你找妈妈,好不好?”

我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他蹲下身来,好声好气地安抚我:“我之前已经答应你了。你相信我,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帮你找妈妈的,只是不是现在。以后,以后我一定会帮你找的。”

我任何话都听不进去,只管哭。

明明这条巷子就在这里,明明妈妈最有可能来这里找我,我为什么要跟他们走?以后?以后的事谁能保证?以后妈妈不到这里来找我了怎么办?

林修歌一边拽我,一边回头看向身后黑暗的地方,他的神情紧张又不安。

我却管不了那么多,一边使出吃奶的劲儿赖在地上,一边冲着林修歌歇斯底里地叫嚷道:“不!不!不!我不走!我就要在这里等妈妈!我现在就要找妈妈,为什么要以后再找妈妈?我妈妈明天就会来这里找我的,我不走,我就在这里等妈妈!”

“你现在必须跟我走!”林修歌突然大声吼道。

我被吓住了,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林修歌真正发火的样子,原来有着那样温柔笑容的人凶起来是这样可怕。

但我不吃他这套,我索性瘫坐在地上,说道:“我不走,死也不走!”

“你真的不要命了吗?”林修歌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并不大,表情也一点儿都不凶狠,他只是一个字一个字地问我,你真的不要命了吗?

我看着他波澜不惊的眼睛,突然意识到他没有开玩笑,他说的也许是真的,也许有什么原因,我一个人留下来真的就会没命。

我犹豫着,阿蛮气急败坏地上来踢我,一边踢一边恶狠狠地说道:“跟她废什么话,这种死小孩就应该被人剁了腿,拉到街上去当小乞丐。”

无论如何,阿蛮的这句话对于当时只有8岁的我来说很管用。我不想没有腿,更不想没有命,我要留着腿和命找妈妈。

当我们再次没命地奔跑在漆黑的夜里时,我其实并不想哭,因为我觉得很快我就会再回到这里,而那时候妈妈必定也会在这里等着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我不知道我身在哪里,也不知道我们要去哪里,关于这个陌生的城市,唯一记得的和妈妈有关的,便是那个幽深的小巷里漫天白得耀眼的油桐花。

明明是五月天,那些花瓣落在身上却像是雪花,很冷,很冷。

【三】

后来,离开C城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仍然执着于找妈妈。然而,自从有一天我因为独自出门找妈妈而遇到坏人,被林修歌不要命地救了之后,便开始安于和林修歌、阿蛮相依为命,有时候甚至有点儿享受这种三个人相互取暖的感觉。

林修歌有时候也会坐在窗边遥望远方,不知道是不是也在想自己的家人。他从来没有提过他们,更没有提过那晚发生的事情,但是我知道,在他心里深藏着一些东西,不可触碰。

我们在青城安了家,像普通人一样生活、上学,不过这一切安稳的生活都得益于林修歌没日没夜地打零工、做家教。

当然,有时候我们仍然吃不饱,仍然有随时被林修歌拿去换包子的危险,关于这一点,阿蛮和我的认知保持了一致。

因此,她每天放学后都会从鲜花批发市场用极低的价格批发一小把蔫了的玫瑰花,再去步行街一声不吭地抱住过往男人的大腿,死都不松手,直到那人付钱买花。

大多数时候,阿蛮都会落得被一脚踹飞的下场。通常我就会在这个时候出场,轻轻地拉住那男人的衣摆,抬起头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地说一声:“哥哥,我饿。”

然后五角、一元就会轻松到手。

阿蛮从来都不服,从地上起来就会来抢我的钱,还不忘戳我的脑袋:“死小孩!叫你卖乖,就你会卖乖!就该挖了你的眼睛,变成小瞎子去卖唱。”

那时候我觉得阿蛮是天底下最傻的小孩,一切小孩子擅长的绝招——装可怜、博同情,她都不会,她永远不懂迂回,只懂直来直去。

她想要的就会伸手紧紧抓住,不计后果、不计代价。明明是殊途同归的事情,明明只要一个哀求的眼神、一句讨好的话语就能轻易得到的东西,她偏偏要咬紧牙关、头破血流地拿回来,这不是傻又是什么呢?

后来我才明白,阿蛮不是傻,她只是太真。

我一直都知道,阿蛮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讨厌我,甚至可以说她是爱我的,就像我爱着她一样。只是碍于曾经水火不容的相遇,我们谁都不会去承认。

但即便如此,也毫不影响我们相依为命。

然而,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改变的呢?

细想起来,大概是从13岁那年的冬天开始。

那个冬天异常寒冷。

清晨出门的时候,风大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把我吹上天,积雪融化后的雪水在地面结了一层冰,一不小心便会摔个狗吃屎。我像搂着一个价值连城的宝贝一样搂着我装钱的铁盒子,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向前走,再穿过一条巷子和一条街就是我要去的杂货店。

只要想一想杂货店里那件早在一个月前我就惦记上的商品,我的心里就乐开了花。

因此,即便阿蛮一直跟在我身后喋喋不休又惟妙惟肖地形容和挖苦我财迷,我也没生气。

快要拐进那条长长的巷子时,我们被一群人堵住。那是一些跟我们有着差不多遭遇的男孩,他们早就不满我和阿蛮抢了他们的“地盘”。

眨眼之间我的铁盒便被他们抢走,我急得在后面又哭又闹,阿蛮站在一旁幸灾乐祸地拍手看戏并取笑我:“抢得好,抢得妙,抢得呱呱叫!”

如果是平时,我早就冲上去和她干架了。但是那天,我心里实在难受,号啕大哭成了我唯一的宣泄方式。

直到中午林修歌快回来的时候,我仍然没有停止鬼哭狼嚎。阿蛮这才变得焦躁起来,上来用手堵住我的嘴,恐吓我:“再哭!再哭就把你扔到无人巷去。”

无人巷里没人,只有两条流浪恶狗。

我想一想那两条龇着牙、流着哈喇子的恶狗,又想一想我满满一铁盒子的硬币,眼泪更加汹涌了。

我梗着脖子说道:“我怕什么?要是被狗咬两下你就能把我的钱弄回来,我现在就送去给它们咬。”

阿蛮骂我:“你这个要钱不要命的死财迷,活该被抢。”

我抽着鼻子,朝她吼道:“你知道什么啊!那是我存着准备给林修歌买棉鞋的钱。”

我一想到大冬天的,林修歌还把脚趾头露在外面,到处去帮人洗车赚饭钱,又忍不住埋头“呜呜”地哭起来。

后来,我不知道阿蛮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只知道她回来的时候,手里搂着我的钱盒子,脸肿得像个猪头。

她把钱盒子扔到我面前,一边翻白眼,一边疼得龇牙咧嘴地训斥我:“苗小禾,你说你除了会鬼喊鬼叫还会干什么?你就不知道跟他们抢回来?”

我没理她,只管乐呵呵地抱着铁盒子数钱,数到最后,发现不仅一分没少,还多出一块钱来。

阿蛮在一旁咧着血迹斑斑的嘴角,“嘶嘶”地吸着气,得意地笑道:“我问那些孙子要了一块钱的利息。”

我从来没觉得阿蛮这么可爱过,于是扑过去就要抱她:“阿蛮,你真好。”

“我哪里好了?”阿蛮以此为耻,躲开我的拥抱。

我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你帮我教训了那些抢我钱、欺负我的人。”

“嘁!”阿蛮朝我翻白眼,很是不屑的样子,“苗小禾,我跟他们把钱要回来,才不是因为他们欺负了你,而是因为你苗小禾只能被我一个人欺负,懂吗?”

阿蛮的话真深奥,我想了想,摇头又点头,不顾阿蛮的阻拦,一把抱住她:“阿蛮,你最好了。”

“走开!”阿蛮伸手就把我推了个趔趄,“我才不是为了你。”

我当然知道她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林修歌,她也想林修歌能有一双新棉鞋。她更怕林修歌回来看见我哭,会二话不说去找那些人的麻烦。

他们人多势众,林修歌吃亏是肯定的,她不想林修歌吃亏。

可是我觉得道理是一样的,为了林修歌,就是为了我。

我猛地明白了这么多年阿蛮与我相爱相杀的原因,我也终于知道阿蛮对我的敌意从何而来。

我和阿蛮是两个人,而林修歌只有一个。

【四】

不过,那笔钱最终还是没能变成林修歌的新棉鞋。

除夕的前一天,林修歌瞒着我将那笔钱偷出去,换成了给阿蛮的巧克力和给我的红色头花。

我因此一整个晚上不跟他说话,他就拿着那头花,冲着我笑,说道:“来,大过年的,给爷戴个花看看。”

他那样笑啊笑的,我的脸再也绷不住了,也跟着“扑哧”笑出声来。

阿蛮发狠地嚼着巧克力,冷冷地“哼”了一声。

隔天早晨去上学的路上,阿蛮不出所料地来抢我的头花。她将我逼到结了冰的池塘边缘,挑着眉毛向我伸出手:“你给不给?”

我张口就将头花藏进嘴里,紧抿着唇,回瞪着她。阿蛮二话不说,反手就将我推进池塘。

那天,我挣扎着从并不深的水里爬上岸,转身便回家找林修歌告状。跟阿蛮对着干这么多年,我早就明白跟阿蛮硬碰硬才是最傻的,反正林修歌总是会偏向我的。

只是从那天之后,我的感冒便一发不可收拾。烧得稀里糊涂的时候,我总能听见林修歌骂阿蛮的声音。

阿蛮哭得声嘶力竭,仿佛比生病的我还要委屈一百倍。但哭完了,阿蛮仍然会按照林修歌的吩咐去给我熬粥。

只是面对我的时候,她依然会是那样愤愤的语气。

她将盛粥的碗重重地搁到我的床沿上,说道:“没死的话,就起来吃掉。”

“我才不会死。”即使生病,我也不轻易放过和阿蛮抬杠的机会,“我要好好活着,活着才能回家!”

我故意这样说,是因为我听说阿蛮无家可归。

阿蛮的嗓音立刻尖锐起来,她跳着脚说道:“做你的春秋大梦吧!苗小禾,你根本不是走丢的,是你妈妈当年把你扔在了桐花巷,林修歌看你可怜才把你捡回来的。是你妈妈不要你了!你是个没人要的讨厌鬼!”

仿佛被什么尖锐的利器击中了心脏一般,我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但我倔强地笑着,嘴硬地说道:“谁是没人要的孩子,谁心里清楚。”

后来,林修歌想尽办法才让我的高烧彻底退下去,但是自那以后落下了头疼的毛病,疼得厉害的时候,我就只能使劲掐自己的胳膊,让疼痛稍微缓解一下。

即便头疼会时不时发作,但日子总算在我和阿蛮变着法的较劲中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可是,就在我已经渐渐习惯了脑袋里那种折磨人的疼痛时,林修歌却突然消失了,就连跟屁虫阿蛮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第一天,我以为林修歌不过又是像往常一样去做兼职了。第二天,林修歌仍然没有回来,我安慰自己,也许林修歌只是去了同学家,为即将到来的高考冲刺。到了第三天,林修歌仍然不见踪影,阿蛮已经憋不住,毫不讲理地将怒火发泄到我身上。

她坚信,是因为我这个讨人厌的家伙拖累了林修歌,才导致林修歌不告而别。

我没反驳,阿蛮便不停地咒骂我,我却一点儿都不怪她。

我知道,她满腔的怒火不过是因为她太害怕,她怕林修歌就此一别再不回来,她害怕一直以来给她依靠、为她遮风挡雨的那个人突然消失在她的世界里,从此这个世上再没有人可以风雨同舟;再没有人在她饿肚子的时候,愿意将唯一的包子递到她面前,笑眯眯地看她狼吞虎咽地吃完。

而我内心的恐慌一点儿也不比阿蛮少。

但我不愿意将恐惧表现出来一丝一毫,因为我倔强地认定,只要我若无其事地在这里等,林修歌就一定会回来。

果然,第四天中午,林修歌带着满身疲惫回来了。面对阿蛮的询问,他缄口不言,一口气吃掉了三包方便面,便倒头就睡。我看着能吃能睡的林修歌,突然觉得安心。我不像阿蛮,我从不追究事情的过程,我只看结果。

而结果是,我们的林修歌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周日的午后,阳光温暖得让人睡意浓重,我搬了个凳子坐在林修歌的床边,假装一边晒太阳一边看书。但更多的时候,我只是对着林修歌好看的睡颜发呆。

大概是阳光太温暖的缘故,很快我便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林修歌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他侧躺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俊秀的脸上全是我看不懂的悲伤。

我揉揉眼不解地看着他,他便突兀地笑起来,仿佛是为了掩饰那令人不解的伤痛。

他拍拍我的头说:“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尚未完全清醒,只能茫然地点头。

他便轻轻弹我的额头,小声说道:“你不是不喜欢阿蛮吗?这次我们不带阿蛮,就你和我。”

“真的吗?”我开心得几乎快要跳起来,但转瞬又担心起来,“可是,阿蛮找不到我们会着急的。是要去什么好玩的地方吗?我们带上阿蛮吧!还有……我没有不喜欢阿蛮,阿蛮拼了命帮我抢回被抢的钱,阿蛮不允许任何人欺负我,我怎么会不喜欢阿蛮呢?是阿蛮不喜欢我啊。”

林修歌定定地看着我,微微眯起的眼睛里仿佛浮现出一股悲凉。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怔怔地问道:“是吗?”

“嗯。”我点了点头,“我们带上阿蛮吧!不是说过吗?无论到哪里,我们三个都要在一起的啊。”

林修歌愣了一下,突然笑起来,笑容自他的嘴角慢慢绽开时,我分明看见他眼中的哀伤,但转瞬他便用轻松又愉快的语调说道:“古灵精怪谁也不得罪的小鬼,哈哈,其实上次你生病的时候,我和阿蛮已经偷偷去过了,所以这一次就当是补偿你的。”

原来是这样啊!

我释然,然后雀跃地跟在林修歌后面往外走,却听见林修歌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傻瓜,我和阿蛮以后有的是时间再去啊。”

那时候我并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我一心以为,他所说的“以后”是关于我们的未来,是关于我、阿蛮和林修歌的将来。

将来我们有的是时间一起去更多更好的地方,看美丽的风景,吃美味的食物,即便偶尔一起饿肚子,也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然而,后来我才知道,这一切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幻想。

【五】

林修歌带我去的地方虽然是一家很普通的街边川菜馆,我却因此欣喜地尖叫出来。之前因为生病,我被林修歌勒令不许吃任何辛辣的食物,这对于一向嗜辣如命的我来说简直就是从人间坠到了地狱。

今天他主动带我来吃川菜,又怎能不令我喜出望外呢?

“哇,林修歌,你不会是在逗我玩吧?真的要让我吃辣的吗?”我忐忑地问道。

他便无声地笑了,一边笑一边在点菜单上“唰唰”地写下好几个菜名。

我伸长脖子去看,辣子鸡、水煮牛肉,都是我爱吃的菜,便心满意足地笑道:“怎么突然允许我吃辣的了?而且还点这么贵的菜!”

林修歌没有回答我,我一直不停地问,他便靠在椅背上,默默地看着我笑,那样子温暖又宠溺。我便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一定是看我戒辣很辛苦,舍不得。

这样想的时候,心里便像是有一个小太阳在照耀着,暖暖的。

菜上来之后,林修歌一个劲儿地让我多吃点儿,再多吃点儿,那样子仿佛怕我以后再也吃不到了一般。

回去的路上,林修歌用自行车载着我,与往常的风驰电掣不同,这一次他骑得很慢。

我慢慢张开手指,任由微风穿过指间。

空气里有不知名的花香,头顶上是蓝天白云。

我忍不住轻轻晃荡起双腿,却听见林修歌轻轻地哼着:“小小的小孩,今天有没有哭?是否朋友都已经离去,留下了带不走的孤独?漂亮的小孩,今天有没有哭?是否弄脏了美丽的衣服,却找不到别人倾诉?聪明的小孩,今天有没有哭?是否遗失了心爱的礼物,在风中寻找从清晨到日暮……”

他的声音轻而低,偶尔有一两个音颤得令人心惊,仿佛哽咽一般。

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盯着他的背,突然惶恐起来。

细想起来,今天林修歌实在有些反常,简直温柔得不像他。并不是说林修歌平时有多么凶,只是他有他独特的表达方式,即便是关心的话,也要倔强地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出来。

“林修歌!”我猛地跳下车后座,“你前几天去了哪里?”

林修歌猝不及防,猛地刹车,“嘎”的一声怪响,几乎惊得我跳起来。

他停好车,慢慢地朝我走过来:“怎么这么不乖?突然跳下来会摔倒的啊!以后记得想下车就先跟骑车的人说。”他这样说的时候,脸上仍然是那种极少见的温和表情。

我的心蓦地一紧,说道:“林修歌,你快说啊,前几天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以后……”他走过来轻轻地揉着我的发心,“以后你就知道了。”

我侧过头躲开他的手,仿佛有什么不好的预感,我固执地嚷道:“我不要以后知道,我现在就要知道。”

“苗小禾!”林修歌突然咆哮起来,“我都说了,你以后会知道的,我不回答就说明我现在不想说,为什么还要一直问呢?”

他吼完便骑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飞驰而去,留下我一个人愣在原地。

我心中的恐惧却在那一瞬间消失殆尽,因为那个熟悉的喜欢将关心的话吼出来的林修歌又回来了,这多少让我有些安心。

只是那时的我不知道,他口中的“以后”会来得那样快。